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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許晉的選擇

  御藥房, 許晉仔細地盤點完所有藥材庫存,凈了手從內堂走出來。


  甘松及另外一個御藥房太監正在熬藥。


  許晉拿布巾包著藥罐蓋子揭開看了眼,道:「火頭小些, 再有兩刻就好了。」


  話音剛落,外頭進來個小太監,道:「許御醫, 太后著您去甘露殿給陛下瞧病。」


  許晉微微愣了一下,隨即道:「好,容我拿上藥箱。」


  「您快著些。」小太監催促道。


  許晉回到自己位於太醫院後院的房間內,心不在焉滿面疑慮地整理藥箱。合上箱蓋的那一刻,他暗暗嘆了口氣,收拾好表情,這才背著藥箱出了門。


  郭晴林站在甘露殿外候著許晉, 不多時看到許晉出現在紫宸門那頭,他剛想迎上去, 眼角餘光瞥到甘露殿前人影一閃。


  他也未回頭去看到底是誰出來了, 只作未曾察覺的模樣迎上前去,對許晉道:「許御醫快著些,太后和諸位大人都等得心急如焚了。」


  許晉謙遜道:「勞郭公公相迎, 在下醫術在太醫院不過中下而已,實在是愧不敢當。」


  郭晴林一邊引著他往殿中去一邊道:「許大夫過謙了。雜家雖身居深宮,卻也知道趙三公子那雙腿可全都仰賴許大夫一手出神入化的針灸功夫……」


  走到甘露殿前, 郭晴林一抬頭, 發現剛才出來的是鍾慕白。兩人匆匆向他行過禮, 徑直往殿中去了。


  許晉進了內殿,殿中之人頓時都將目光投注於他身上,他平生還是第一次如此受人矚目。


  他本是太醫院中默默無聞無足輕重的一個人,可如今因為機緣巧合,太醫院眾御醫的身家性命,太后的名譽清白,包括在此事中或多或少都有牽涉的各方勢力,都將因為他的到來而受到不可預估的影響。


  是相安無事還是變生肘腋,都在他一念之間。


  許晉其人相貌清俊身材頎長,舉手抬足間既有醫者的沉穩細緻,又有文人的儒雅清貴,觸眼瞬間,便覺是個十分可靠之人。


  他中規中矩地向太后及丞相等人行了禮,隨即迎著眾人各懷心思的目光,去到榻邊放下藥箱。剛欲去給慕容泓診脈,杜夢山便將他們之前的診脈冊子遞給許晉,不及說話,鍾慕白忽冷聲道:「許太醫還是先給陛下診脈,再看太醫院各位同僚的驗脈記錄不遲。」


  許晉遵命,將冊子還給杜夢山,杜夢山只得訕訕地收了。


  許晉在床沿邊上跪下,探手為昏迷的慕容泓診脈。


  殿中一時鴉雀無聲,龍榻旁幾名御醫看著許晉在那兒仔細把脈,又不能出言提醒他,一時間個個都是額上冷汗直冒。


  慕容瑛已經從一開始的慌亂中冷靜下來,反正毒又不是她下的,她有什麼可緊張的?別說這些御醫沒膽子反咬一口,就算他們有膽子反咬,無憑無據,鍾慕白之流又能奈她何?況且從目前來看,慕容懷瑾,鍾慕白,恐怕也不是那麼清白。


  鍾慕白另懷心思她能理解,畢竟他對端王慕容寉的關懷和照顧從來都沒有避著旁人。那慕容懷瑾又是怎麼回事?他有今天全是拜她所賜,莫非他還有膽子背叛她不成?


  他提議讓許晉來診脈,到底是出於無心,還是……早有預謀?


  她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慕容懷瑾,他此刻亦如其他人一般,注意力全都在許晉身上,表面來看,並無異常。


  長安也在一旁暗暗觀察著在場眾人的表情以便揣摩眼下到底是個什麼局勢。很顯然,許晉的到來並不在大多數的人預料之中,對於御醫們而言,方才慕容泓下了口諭,如果他駕崩,眾御醫要殉葬,杜夢山甚至面臨抄家滅族,那麼許晉的出現對於他們來說可謂是喜憂參半。


  最好的結局莫過於許晉的診斷與他們一致,但許晉提出了一個治療方法可以治癒慕容泓。於是他們可以借坡下驢,與許晉一起勠力同心力挽狂瀾,順理成章地救回慕容泓,也救回自己的小命。最差的結局,當然就是許晉很可能說出那個令他們冷汗涔涔卻又噤若寒蟬的事實。身為御醫卻隱瞞真相謊報病情,其罪名與弒君無異,一旦坐實,要被抄家滅族的,恐怕就不是杜夢山一人了。


  所以,在場眾人,唯御醫們的臉色最為難看。


  鍾慕白至始至終都沉著眉宇表情肅然,而趙樞王咎又都是官場老油子,要從他們的表情中看出什麼端倪,自是沒那麼容易。


  比較有趣的是慕容懷瑾,自進殿聽說了慕容泓的病情之後,就一直表現得十分關切。如不是知道他與太后慕容瑛同出一脈,只是慕容泓的族叔,而且是鮮少見面的族叔,還真要以為他與慕容泓這個侄兒的關係有多親密呢。


  至於太后,不用揣摩也知她在此事中定然乾淨不了。長安唯一不明白的還是那件事,慕容泓明明有大把的機會把這個姑母打發掉,為什麼就是不動手?


  不過此事過後,許晉到底是哪一方的人,大概就能判斷出來了。


  許晉診完脈,將慕容泓的手輕輕送回薄毯之下,又檢查了一下慕容泓的眼瞼,然後回過身來。


  見他即將宣布診斷結果,杜夢山等人的心頓時都提到了嗓子眼兒,有那承受能力差些的已經不得不借著跪在地上姿勢來支撐自己發軟的身體了。


  許晉並沒有賣什麼關子,回過身之後便道:「陛下得的是癆瘵,而且是極為少見的那一種。」


  此言一出,杜夢山等人只覺腦中一松,渾身都泛起一層緊繃過後卻又驀然放鬆的細細密密的酸麻感來。嗓子眼裡的那顆心「咚」的一聲落回了肚子里,其聲音之美妙,足以繞樑三日。


  「如何少見?」慕容懷瑾問。


  許晉道:「此病罕見就罕見在,發病初期其癥狀極易與普通的嗽症相混淆,然而病情惡化迅速,不出一月便能致人於死地。」


  「哪本書上有關於此病的論述?」鍾慕白忽然問。


  許晉看他一眼,不假思索:「此病在《百症賦》、《太平聖惠方》及《醫心方》等書中皆有記載。」


  「既然許御醫對此病如此了解,那可有方子施救?」慕容懷瑾問。


  許晉遲疑了一下,看著杜夢山道:「治療的方子自然有,想必杜院正心中也知曉。之所以不敢提出,不過是因為這方子乃是偏方而非正統,且萬一失敗,後果不堪設想。」


  「只有這一個方子?」慕容懷瑾不死心地追問。


  杜夢山接話道:「若有它法,下官等又何至於束手無策狼狽不堪。」


  慕容懷瑾看向慕容瑛趙樞等人,意在商議此事。


  許晉起身拱手道:「太後娘娘與諸位大人若要商議此事,那下官就先給陛下施針了。」


  慕容瑛等人聞言,便都去了外殿。


  杜夢山倒是很想與許晉說些什麼,礙於長安還在一旁,只得暫且按下,與其他三位御醫幫襯著長安將慕容泓上身的衣物褪去。


  外殿,慕容瑛屏退殿內所有太監宮女,對幾人道:「陛下的病情,諸位大人都瞭然於胸了。諸位都是國之肱骨中流砥柱,值此危難之際,還望各位群策群力,救陛下於萬一。」


  趙樞王咎等人自然知道慕容瑛的意思,但此事事關國體,也不是那麼好做決定的,故而一時都沒有說話。倒是鍾慕白直接問了句:「關於御醫說的那個方子,太后以為,是否可以一試?」


  慕容瑛道:「茲事體大,哀家不過一介女流,如何敢妄自非議?」


  鍾慕白道:「撇去陛下的身份不談,單從血脈而言,天下除了端王之外,再沒有比您和大司農與陛下更親近的了,您自然有權力發表意見。」


  慕容瑛見推脫不過,只得道:「若太尉大人定要詢問哀家的意見,哀家不贊成給陛下試偏方。所謂偏方,都是底下那些瞧不起病的窮苦百姓聊以自-慰的土辦法罷了,若真的有效,早已被醫藥典籍收錄,又哪還會是偏方呢。陛下眼下身子這般虛弱,可是禁不得折騰了,正如許晉所言,稍有不慎,後果不堪設想,屆時,又有誰能擔此重責呢?」


  「可若是不試這偏方,照御醫所言,陛下的身體,恐怕也熬不得幾日。」趙樞眉間憂慮重重。


  「臣所見與太后略同,偏方不可信。即便要死馬當作活馬醫,也不能此刻去試。太后與各位大人莫要忘了,陛下之遺詔,可還未立完呢。」慕容懷瑾道。


  鍾慕白和趙樞聞言,不約而同地向他投去一瞥。


  慕容懷瑾道:「下官此話或許有大逆不道之嫌,但正如陛下所言,有備方能無患。陛下若能化險為夷自然是大龑之幸我等之幸,可萬一不能,先帝已逝儲君未立,向來都是動搖國本之禍,禍起蕭牆之源,更何況外頭還有贏氏賊寇在虎視眈眈。故而下官以為,不管試不試偏方,第一要務還是要讓陛下將詔書立完。」


  「動搖國本禍起蕭牆?依慕容大人之見,若陛下不測,朝中除了端王之外,莫非還有旁人有資格繼承大統?」鍾慕白問。


  慕容懷瑾道:「陛下無子,先帝僅遺端王一子在世,儲君人選自然是除端王之外不做他想,但終歸是名正言順的好。」


  鍾慕白對眾人道:「以陛下如今的病況,不試偏方,熬不得幾天。試了偏方,最壞的結果也無非是熬不得幾天,但終究還有機會能好起來。依我之見,不如一試。」


  慕容瑛等人將目光投向唯一不曾開口的王咎。


  察覺眾人在看他,王咎好似突然回神一般,一開口卻冒出風馬牛不相及的一句:「聽說這位姓許的御醫針灸功夫頗好,也不知陛下在他施針之後,能否醒來?」


  眾人一聽,醍醐灌頂。只要陛下醒來,要不要試這偏方就可以由他自己做主,他們誰都不必擔責任了。


  慕容瑛看著王咎,心中暗思:這老匹夫果然絕頂聰明圓滑至極,難怪能屹立三朝而不倒。這樣的人,改日可以讓趙樞去試他一試。若能拉為己用最好,若不能,除非他一直保持中立,如若不然,還真是留他不得。


  內殿,許晉在慕容泓身上紮好針之後,讓其餘幾名御醫幫忙看著,自己和杜夢山走到一旁。


  杜夢山剛想對他方才之援手聊表謝意,許晉制止了他,低聲道:「院正大人,余話不必多說,眼下最要緊的是,陛下此病一定得治好。」


  杜夢山掏出帕子擦了擦額上的汗,道:「我明白要治肯定是治得好的,可是,要不要治的決定權不在我等手裡啊。先前話已經放出去了,若是太后丞相他們決定不給陛下試你說的『偏方』,我們卻還是把陛下給治好了,不等同於告訴他們這裡面有貓膩么?」


  許晉看一眼內殿門處,確定沒有人進來,才愈發低聲道:「陛下身中之毒,發作時雖與癆瘵極為相似,讓人難辨真假,但一旦身亡,其充血的眼瞼發黑的太陽穴以及青灰的膚色都會告訴世人,他是死於中毒,而非癆瘵。」


  杜夢山悚然一驚,急問:「你如何知曉?」


  許晉道:「因為陛下身中之毒,與十四年前太后之兄長慕容懷信和陛下的父親慕容麟在東秦宮中的宴席上所中之毒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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