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嘿嘿嘿
劉汾直到晚膳前才回到甘露殿。
是時, 慕容泓正坐在桌邊用膳。他雖是少年,卻如耄耋老者一般喜歡口感軟嫩易嚼的食物,今晚米飯蒸得略硬, 他不愛吃,便賞了長安,自己拿那一盅子牛乳蒸蛋當了主食。
「去哪兒了?」見劉汾進來, 他咽下口中之物,眉眼不抬地問。
劉汾適才剛去長信宮為劉繼宗求過情,結果太后尚未開口,寇蓉那老賊婆就用一大通規矩禮法給他擋回來了。太后也沒吱聲,顯然是同意了寇蓉的話。
自家主子那兒尚且是這等結果,慕容泓這兒就更不指望了。是以他剛想借口說自己身體不適,便見旁邊一直在埋頭苦吃的長安突然抬頭沖他使了個眼色。
劉汾一愣。
慕容泓輕掀羽睫, 不咸不淡地掃了長安一眼。
長安唇角一咧,無比乖巧地沖他一笑。
慕容泓注目於她臉頰上那幾粒醒目的飯粘子, 正在想到底是怎樣的用膳姿勢才能讓這麼大個人把米飯沾到臉上去。還沒想明白, 便見那奴才伸出一根細細的食指,精準而快速地將那幾粒飯粘子全部都刮進了嘴裡。
想起這奴才剛才摸了愛魚沒洗手……慕容泓放下手中的銀匙,瞪了長安一眼, 轉而看向劉汾。
劉汾跪下道:「陛下,奴才有罪,奴才今日擅離職守, 實是為辦私事去了。求陛下恕罪。」
「為了你那繼子的事?」慕容泓問。
劉汾抬起頭來, 有些吃驚道:「陛、陛下已經知道了?」
慕容泓斜睨著長安, 道:「那奴才說的。他說你那繼子已經有了婚約,正在籌備買房搬家一事,如非有人唆使絕對不會自己上青樓去,更不會不知輕重地在青樓爭風吃醋打死了人。朕還沒得到關於此事的彙報,只聽聞司隸校尉李儂之子也摻和在這裡面,可是真的?」
劉汾忙磕頭道:「陛下,奴才的繼子,委實冤得慌啊。昨日他原本好好在家,傍晚忽有朋友來叫他去千嬌閣參加李公子的生辰宴。他也是一時糊塗,想著李公子的父親是司隸校尉,連司隸校尉的兒子都去青樓了,那麼他這等平頭百姓應當更不引人注目才是,於是便與那位朋友一同去了。到了千嬌閣,是李公子先為了一個粉頭與那蔡家公子爭執起來,後來李公子這邊仗著人多勢眾動了手。奴才繼子喝多了,稀里糊塗地被人拉著過去踢了蔡公子幾腳。誰料那蔡公子就吐了血。李公子那幫人見勢不妙,一下走了個乾乾淨淨,就奴才那不爭氣的繼子醉倒在蔡公子身邊,於是就被抓了。
後來蔡公子身亡,蔡家將此事鬧到京兆府,京兆府尹因是蔡公子的叔叔,為避嫌按制又將此事移交到廷尉府。因此案牽連甚廣物議沸騰,廷尉府很快便抓了奴才的繼子去拷問。聽他說是李家公子帶的頭,於是又傳喚了李家公子前去對質。可,誰料奴才那繼子見了李家公子,卻說這位李家公子不是他認識的那位李家公子。可經查司隸校尉李大人統共就只有李公子這一個兒子,府中別說其他李公子了,便是連個表公子都沒有。
廷尉府便又去拘傳當夜與奴才繼子一同前去千嬌閣的另外幾人,可一番搜查下來,居然都是查無此人。整件事便似奴才繼子做的一個噩夢一般,除了他與死去的那位蔡公子,其他涉案之人一夜之間全都不見蹤影,所有罪名便都扣在了他的頭上。」
慕容泓聞言,稀奇道:「竟有此事?若你所言是真,你那繼子必是遭人設計陷害無疑了。且對方居然借你繼子與李展地位之差弄了個假李展出來,可見不是臨時起意,而是蓄謀已久。這般算計,你是不是得罪什麼人了?」
長安看著慕容泓一本正經地編排著他自己,趕忙埋下頭去繼續扒飯,以免自己一不小心笑出聲來。
劉汾聞言細想了想,他在宮中這許多年一直老實本分,若說得罪人,也只有最近因為寒食粉的事得罪過寇蓉和崔如海,莫非真是他們……可是此事又怎能說出口呢?他不由的將目光投向長安。
長安抬起頭道:「陛下,出了這種事,也不一定是劉公公得罪了人吶,也可能是您得罪了人。」
慕容泓挑眉,問:「此話怎講?」
長安抹一下嘴上的油光,道:「陛下您想,劉公公雖是太后給您的人,可外頭說起來,這中常侍總是長樂宮的太監總管,您的身邊人吧。中常侍的兒子國喪期在青樓打死了人,就目前咱們了解的情況來看很可能是被陷害的,您說您要怎麼處置才好?您覺著他無辜想要網開一面,外頭的人不知內情,難免就認為您包庇內侍徇私枉法,說出去您的名聲不好聽不說,以後若再有這等事情發生,您也不好下狠手去罰了。您若按律重罰以儆效尤,您自己自是丟了面子,太后那邊也難免會覺著您借題發揮,借劉公公之事打太後娘娘的臉。所以奴才覺著,謀划這件事的幕後之人,是將您一塊兒設計進去了。」
劉汾聽長安這麼一分析,心中對寇蓉設計此事的懷疑更深。因為這樣一來既打壓了他報了寒食粉那一箭之仇,又陷陛下於兩難境地順便向太后邀功,豈非一石二鳥一舉兩得?
「聽你這奴才這麼一說,倒確實是這麼回事。」慕容泓向後靠在椅背上,煞有介事地思慮片刻,對劉汾道:「好了,你起來吧,此事朕會過問的。」
「多謝陛下。」劉汾起身。
晚膳結束后,慕容泓由侍女伺候著去沐浴更衣,長安和劉汾兩人來到殿前的海棠樹下。
「乾爹,今日之事我擅作主張跟陛下說了,您不會怪我吧。」長安道。
劉汾看他一眼,問:「你是否心中早有猜測?」
長安道:「正是。當初截崔如海的寒食粉時,我就讓乾娘提醒過您,要叮囑乾哥哥注意安全。原先我以為你和乾娘畢竟和寇蓉一起當差這麼多年,她即便心中不忿想要報復,最多不過叫人將乾哥哥打一頓罷了。沒想到她會有這麼大的能耐,更沒想到她會將事情做得這麼絕。」
劉汾恨道:「她這是在轉移視線呢。太后也不是好糊弄的,若是她只是針對我設計此事,難免會引起太后的懷疑,但她將此事做得於陛下不利,太后就……」說到此處,他猛然住口,驚覺自己失神之下居然說漏了嘴。
長安卻似毫無所覺地接著他的話道:「太后就會覺得這是朝中各勢力之間互相角逐傾軋,不小心正好將你卷進去了而已。」
「對對,就是這樣。」劉汾忙介面道。
長安見到了如斯境地他還是沒膽子背叛太后,心中最後一點遲疑也煙消雲散。她道:「乾爹,既然現在陛下答應會過問此事,您也不必太著急了。說到底,只要找到那位假扮李公子之人,乾哥哥的罪名自然也就能洗清了。」
劉汾愁眉不展,道:「你說得簡單,既然是遭人設計,哪有那麼容易讓我們找到罪魁禍首?」
「讓廷尉發海捕文書不行嗎?」長安問。
劉汾道:「無憑無據,憑什麼讓廷尉府發海捕文書?」
長安沉思片刻,道:「要不您看這樣行不行?您讓家裡人借探望乾哥哥之名帶個畫師去牢里,讓乾哥哥描述一下那位假的李公子長什麼樣,請畫師畫一幅人像圖過來,大不了咱們自己花銀子請人尋找此人。只要盯住寇蓉與崔如海那邊都與哪些人往來,定有收穫。」
劉汾想了想,道:「你這個提議可行,我這就跟你乾娘商議此事去。」
長安看著劉汾消失在長樂宮門那頭的身影,緩緩眯起了眼睛。事情發展到現在這一步,依然全部在她的計劃之中,就看明天那關鍵一步能不能成功了。
話說有慕容泓這樣一個老大真是太省心了!當然,他有自己這樣一個小弟也不虧。畢竟這世上,聞弦歌而知雅意已是難得,更何況心有靈犀不點自通呢?
次日一早,慕容泓去上朝,長安又一溜煙地跑到含章宮明義殿,這次比較順利地截住了李展。
「李公子,昨日聽聞了劉繼宗一事害我嚇了一跳,好在你沒事。」長安一副見他無恙才終於安心的模樣。
李展得意且不屑地道:「他劉繼宗算什麼東西,區區太監的侄子,竟然也妄想與我結交?不自量力,活該他被騙。」
長安:「……」
李展猛然反應過來剛才他說「區區太監」,言語中對太監頗有輕視之意,而眼前之人也是太監,於是忙道:「當然了,安公公與他們是完全不同的……」至於哪裡不同,他一時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畢竟並非人人都有長安那般臨場轉圜的急智。
長安也懶得與他計較,此番被慕容泓盯上,只怕很快就會炮灰了,不值得在炮灰身上多費心思,還是正事要緊。於是她不甚在意地擺擺手,道:「雜家與李公子是什麼關係,豈會計較這些?對了,李公子,今天下午荷風宴……上次我拜託你之事可準備好了?」
提起這事李展就忍不住興奮,道:「安公公放心,一切都已準備妥當。」
長安躊躇片刻,終是忍不住道:「李公子,你可否將那人模樣畫下來給我瞧瞧?陛下的眼光我多少還能摸透幾分,千萬別你瞧著好看陛下瞧著反感,那可就壞事了。」
李展笑道:「不是我誇口,此人除了氣質風度不如陛下,論樣貌,比之陛下也不差多少。安公公儘管把心放回肚子里。」
「不成,我定要先瞧一瞧,李公子莫不是不會丹青,故而這般推脫?」長安作取笑狀。
「什麼?我不會丹青?安公公你還真別小瞧人,就盛京這些公子哥兒裡頭,除了鍾羨我不敢比,其他人就沒幾個作畫水平能超過我的。你等著,我這就去畫了來。」李展受不得激,轉身就要回明義殿去。
長安忙扯住他道:「注意避人耳目,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我省得。」李展做了個放心的手勢,往明義殿去了。
過了片刻,長安便拿到了一副男人的畫像。要說這李展畫畫還真有兩手,寥寥幾筆,不僅把一個人的相貌畫了出來,連氣質風韻都可窺見一二。
畫上男人劍眉星目面龐姣好,神態間頗有幾分自詡風流的模樣。長安要的就是這樣一個金玉其外輕浮浪蕩的男人,見了畫自是頗為滿意,辭別了李展之後,轉身就向四合庫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