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地道
看著地上無聲無息的慕容泓,長安腦中嗡嗡直響。
一個皇帝就這樣被刺殺了,他們這些人絕對會被拉去陪葬,該怎麼辦?趁亂逃出去?可出了這等事,宮中的守衛只會更加嚴密,又怎麼可能逃得出去?不逃,恐怕又只有死路一條。
長安六神無主了一會兒,忽然想扇自己一巴掌。
還未去確認過,怎麼能確定慕容泓已經死了?她定了定神,正欲走過去查看慕容泓的情況,忽見慕容泓浸在血泊里的左手動了動。
唯恐被一旁的徐良搶先,長安幾乎未經思考就沖了上去,一手攬著慕容泓的肩將他扶起一手握住他的左手,著急問道:「陛下,您沒事吧?」
這時褚翔也奔了進來,見狀忙上前與長安一起扶住慕容泓,將他上下打量一番,見他只有右側胳膊上衣服微有破損和血跡,這才鬆了口氣。
慕容泓虛弱地睜開眼,看了看褚翔和長安,忽驚慌道:「有刺客!有刺客!」
長安大聲安慰道:「陛下莫慌,刺客已被徐公公和褚護衛打死,陛下安全了。」
慕容泓鬆了口氣,大約覺得手上黏糊糊的不舒服,便抬起看了一眼,然後雙眼一翻,再次暈了過去。
去稟報太后和請太醫的空檔,徐良將長安叫到一旁,低聲道:「殿中刺客不是我殺的,我進來時那刺客已然倒地了。」
長安悚然一驚,道:「刺客已然倒地氣絕,陛下一息尚存,徐公公既不為殺刺客,那您拿著銅燭台做什麼?莫非您想……」
「住口!你胡唚什麼?」徐良心虛之下,厲聲喝罵。
長安環顧四周,低聲道:「不是奴才胡唚,但凡是人都會這樣推想啊。」
徐良焦躁。
長安見狀,愈發討好道:「徐公公,您就別不承認了,陛下昏著,殿中又沒有旁人,刺客不是您殺的還能是誰殺的?您便承認了又有何不好?這可是救駕之功,功在社稷,還不得連升幾級?到時連長信宮裡的郭公公也只配給您提鞋。」
「你放屁!」徐良氣呼呼地啐了長安一口,看長安一臉疑惑,又不知從何說起,心事重重地轉身走了。
太后與御醫幾乎同時到達甘露殿,衛尉卿閆旭川跟在後面。
御醫診視過慕容泓,第一時間向太后彙報:「陛下只是胳膊上劃破了些許皮肉,並無大礙,不過受了驚嚇以致暈厥,好生休養幾日便無事了。」
聽說慕容泓無事,慕容瑛微微鬆了緊皺的娥眉,揮手令御醫退下。
「到底怎麼回事?」她先問的是徐良。
徐良畢恭畢敬道:「回太后,事發時奴才剛走到甘露殿西側,忽聽長安尖叫有刺客,於是便又折返,一眼便看到一名宮女正持刀追殺長安,而褚護衛已經迎了上去。奴才擔心陛下,便進了甘露殿,卻見陛下和刺客都倒在地上,地上有座帶血的銅燭台,奴才唯恐刺客不止兩個,便拿起銅燭台自保。這時長安沖了進來,接著褚護衛也來了,救起了陛下。」
慕容瑛清湛的眸光一轉,落在了跪在一旁的長安身上,道:「你說。」
長安不敢看她,埋著首戰戰兢兢道:「稟太后,當時彤雲正在殿前與奴才說話,有兩名宮女提著食盒過來。彤雲說那兩名侍女看著眼生,有些不對勁,奴才便攔住她們詢問。不料她們忽然發難,其中一個一刀扎在彤雲背上,另一個則衝進了甘露殿。奴才嚇壞了,一邊跑一邊大喊有刺客。褚護衛聞訊趕來,擋住了追殺奴才的宮女。奴才擔心陛下,便拿了根掛桿衝進甘露殿,卻見陛下和刺客都倒在地上,徐公公手裡拿著一座帶血的銅燭台站在刺客旁邊。奴才看陛下-身下一大灘血,嚇得腿都軟了,幸好褚護衛及時趕來。」
慕容瑛接著問了褚翔和殿外所有目睹了此事的侍女,當時侍女們離彤雲和長安都不近,不知兩人具體談話內容。其中大部分人發覺不對都是從長安驚叫開始的,而那時彤雲已經中刀了,於是外部情況與長安所說的基本一致。而殿內情況經閆旭川帶人現場勘查,與徐良、長安和褚翔說的也基本一致。
唯一的疑點便是:殿內的那名刺客,到底是誰殺的?
慕容瑛在甘露殿呆了半個時辰,慕容泓醒了。
慕容瑛揮退閑雜人等,獨留了負責調查此事的閆旭川及她的貼身侍女燕笑燕喜在殿內。
長安剛退到內殿門口,便聽慕容泓道:「長安,朕要喝水。」
於是長安去提了壺熱水便又回來了。
進殿時只聽慕容泓聲音沙沙糯糯道:「……殿外侍女驚叫,把我給驚醒了。我剛睜開眼,那宮女便提著刀闖了進來,我嚇得從軟榻上滾了下來,惶急躲避之時,摸到一座銅燭台,我拿起朝那宮女扔了過去。燭台劃破了宮女的臉,血一下涌了出來。我、我見不得血,當時便暈了過去。再醒來時,便是褚翔扶著我了。」
長安倒了一盞熱水,過來想給慕容泓喝,燕笑卻自動接了過去。燕喜扶起慕容泓,慕容泓就著燕笑的手喝了半盞水,重又躺下,目光迷茫而軟弱地看著慕容瑛,問:「姑母,宮裡好好的,怎會有刺客呢?」
慕容瑛掃了眼正在檢查刺客屍體的閆旭川,道:「你不知,今天在廣膳房發現了一條地道。」
「地道?」慕容泓又驚又疑,「宮中怎會有地道?」
「那地道直通宮外朱雀大街清和館,這清和館原本是間畫樓,四個月前改作了武庫。地道中藏著 十幾名宮人,其中一名正是那逆首贏燁的皇后陶夭,想必是宮破之時幾人想通過密道逃出宮去,卻不想畫樓成了武庫,故而未曾得出。這一藏便藏了四個多月,直到最近發現廣膳房頻頻丟失食物,才終於露出首尾,一個時辰前被閆旭川悉數抓獲。想必是當時不察之下漏了兩人,這兩人見形跡已露,乾脆孤注一擲,直往長樂宮來行刺於你。好在先帝在天有靈,你安然無恙,否則,便真是天塌地陷之禍了。」慕容瑛捻著佛珠道。
「聽說贏燁的皇后艷絕天下,贏燁當時為了她甚至揚言終生不再選妃,傳言屬實嗎?」慕容泓一瞬間來了興趣,彷彿連傷處的痛都可以忽略不計了。
慕容瑛不語,只嚴肅地看著他。慕容泓恍若不覺,兀自一臉好奇地等她回答。
「陛下別忘了,這可是在國喪期。」慕容瑛道。
慕容泓道:「我沒忘,我更忘不了贏氏逆首殺了我兄長。姑母,您可千萬看住了陶氏,我要叫那逆賊血債血償!」
「人已經在掖庭詔獄裡頭了,陛下不必擔心,好生將養才是。」慕容瑛溫言寬慰道。
慕容泓點頭應承。
慕容瑛見他乖順,又道:「龑朝建立不足一年,天下初定賊患未清,陛下登基更是未滿半年,便傷於賊寇之手,若是傳將出去,只怕有損陛下真龍天子的威儀。是以,依哀家看,今日之事不如就讓閆旭川暗中調查,對外就不必聲張了。陛下以為如何?」
慕容泓有些氣弱道:「一切悉聽姑母安排就是了。」
送走了太后一行,長安迴轉,見寶璐懌心等幾名宮女聚在殿檐下輕聲抽泣。
彤雲死了,那一刀正中要害,回天乏術。
這幾名宮女和彤雲一起從潛邸過來的,情分自然非同一般。
想起當時情景,長安還是心有餘悸。雖然從入宮的那天起就知道這條路不好走,卻也沒想過這麼快就會面對死亡。
若非彤雲那一擋,她就是個死人了。而且是同樣的死法,體驗兩次。
伸手從懷中掏出那個小小的玉色荷包,裡面的東西她已經看過了,不過幾顆鎚子糖而已。
她不明白彤雲在臨死之前為何要將這東西塞給她,正如她不明白相交不深的彤云為何會撲過來給她擋刀。
可無論如何,這以命換命的人情債她算是欠下了,該如何還?
「這東西為何會在你手裡?」耳邊驀然傳來褚翔的聲音。
長安回身,晃了晃手裡的荷包,問:「你是說這個?彤雲臨死前塞給我的。」
褚翔猛然盯住她,問:「彤雲……是不是為救你而死?」
長安猶豫了一下,方輕輕點了點頭。
褚翔猛然向她逼近一步,眼圈泛紅,近乎凌厲地盯著她。
這傢伙的體型幾乎有長安兩倍大,莫名的壓力下,長安不自覺地後退一步。
「她居然會以為你比她重要……你配嗎?!」褚翔緊咬著牙根,表情兇狠而愴然。
長安:「……」
想起這傢伙心儀彤雲,她遞出荷包,囁嚅道:「要不……給你留個紀念?」
「你!」褚翔手指捏得咯咯響,那一瞬間,長安幾乎以為他要捏死她。
「長安,陛下叫你過去。」長祿忽從甘露殿小跑過來。
長安見褚翔不接荷包,只得又揣入懷中,轉身向甘露殿行去。
走到殿門口,長安回身,發現褚翔還站在原地看著他,夜色中惟見一雙眸子幽幽地閃著光。
她無聲地嘆了口氣,低頭進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