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四章:一腔孤勇
傳閱狀詞和《千里餓殍圖》的事到了這裡,大慶殿大朝會已經進行了大半個時辰了。待得殿中百官都看過了《千里餓殍圖》和狀詞,傳遞出了大慶殿外,趙煦才緩緩地說道:「諸卿意下如何?」
不出意料的,大慶殿中陷入了沉默,好像死寂沉沉一樣,一絲聲音都沒有。
「怎麼了,諸卿就沒有一點看法嗎?」趙煦不由得很是惱怒,直接點名了:「蔡御史,你適才不是說小報胡編亂造,擾亂視聽嗎?如今證據確鑿,你怎麼說?」
蔡懋嚇得趴倒在地,口中稱罪:「陛下,臣……臣也是風聞奏事……」
「好一個風聞奏事……」
趙煦也知道,這是傳下來的規矩,台諫官風聞奏事不會受到懲罰,這也是台諫官被拿來當槍使的緣故了。即便是彈劾官員,也往往帶著私心,帶著黨爭的目的。趙煦對此是心知肚明的,只是沒有揭穿罷了。他也沒有好的法子去扭轉這個風氣,幸好彈劾官員也是要有真憑實據,才能定罪的。在這個方面,宋朝做得還算不錯。不然的話,早就冤情漫天飛了。
即便如此,黨爭失敗后被貶的無辜官員,也是一大串。
最出名的,莫過於蘇軾等人了。
趙煦心中轉了轉這個念頭,繼續發問道:「蔡承旨蔡卿,你如何看?」
「老臣管教逆子無方,還請陛下准許老臣辭官,告老還鄉……」
這就是蔡京的高明之處了,要是據理力爭,這不是他做的,是家人做的,或許還能保得住官位,但說不得會被貶官千里。而自動辭官呢?就沒有這個顧慮了,最起碼趙煦不敢讓這麼一個有才能的官員脫離朝廷的控制。畢竟已經出了一個張元,弄成了一個西夏,宋朝是不會再做傻事的。
蔡京摸清楚了趙家皇帝的心思,自然也有最後的退路。
「請辭?」趙煦冷呵呵笑道,「哪有這般容易,不準!既然你教子無方,那就不要做這個翰林學士承旨了,保留官階,回家教導好你的兒子、家人罷!對了,你拿了人家的田地,須退回給人家,同時還要補償!」
這算是定性了,百官也鬆了口氣,蔡京連貶官都沒貶官,只是剝奪了實權而已,這倒是一個還算好的信號。
「諸卿可有異議?」趙煦冷冷地說道。
百官都緘口不言,其實大家都明白,這一次趙煦是贏了。無他,就因為趙煦占著理。
韓狗兒不太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他只是知道,從趙煦的口中,他似乎得以沉冤昭雪了!「小官人果然沒有騙我!」
「韓小哥,朕這般處置,你可滿意?」
趙煦為了維護他公平的一面,當面問了問韓狗兒。而韓狗兒這時候,一激動下就忘了張正書教的話了,言辭激動地說道:「官家,草民一家五口,因被蔡家迫害,丟失田地,以至於染病無法醫治,僅剩下草民一人。官家僅僅是讓蔡家賠償,如何能夠抵罪?」
其實,韓狗兒並不知道宋朝《刑統》上的律法,在韓狗兒的心中掩埋起來的仇恨,說白了就那一句話「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所以,很樸素的韓狗兒自然就覺得趙煦的處置不太妥當了。也對,一家五口死剩下一個,誰能放下這刻骨銘心的仇恨?
只是這句話說出來,蔡京的臉更加黑,如同鍋底一般了。
奇恥大辱,真的是奇恥大辱啊!蔡京為官以來,一路都順風順水。哪怕當年離開汴梁城,也不過是因為資歷尚淺,需要到地方去鍍金罷了。可這幾日直如走了霉運一樣,壞消息是一個接著一個。
其實,蔡京並不算巨貪。歷史上的蔡京或許是前後五千年都難得一見的貪官,但是這時候的蔡京,手段還是挺收斂的了。最起碼的,他沒有賣官鬻爵,沒有借花石綱大撈錢財,沒有推行方田法,沒有對茶葉實行專賣,沒有更改鹽鈔法……實在算得上是一位難得的「好官」了,畢竟比起那些大撈特撈的貪官來說,蔡京只是借權勢貪得一些田地興建宅子,藉助職位的便利伸手進國庫揩揩油罷了,真正的罪惡,並談不上。
可壞就壞在張正書就瞅准了蔡京來擼,不把蔡京擼掉都不算事。
於是,就有了《京華報》的含沙射影,就有了韓狗兒的大朝會敲登聞鼓。
蔡京都懵了,他真的沒做過什麼真正天怒人怨的事啊,怎麼就淪落到這般田地了呢?他不服氣啊,朝廷里比他會撈錢的,大有人在,為什麼就他一個受罪了?別的不說,那個御使官蔡懋,表面上是正人君子,其實暗地裡不知道收受了多少錢銀。不然的話,他為什麼攀咬其他文官那麼起勁?
諸如種種貪官劣跡,多如牛毛,數都數不清!
所以說,宋朝還能堅持到現在,可見章惇有多麼不容易了。同僚都在扯後腿,趙煦也是只看結果不看過程的主,甚至還沒啥幫助!
蔡京心中不平衡了,雖然臉很黑,但他眯上了眼睛,看向了那些略微有幸災樂禍的大貪官們,牙齒里恨得痒痒的。「若有機會,須叫爾等嘗嘗這滋味!」
朝中很多人都等著繼續看好戲呢,畢竟韓狗兒不知道官場規矩,這文官嘛,豈能被砍頭的?最多也就是流放罷了。現在蔡京都沒有流放,說明趙煦並不是很想處置蔡京。畢竟嘛,蔡京還是很聽話的——事實上,不管誰是皇帝,蔡京都很聽話,甚至還極力會討皇帝的歡心。
再加上宋朝的「優良傳統」,善待文官,趙煦也不可能為了幾個平頭百姓,而把蔡京殺掉的。宋朝的律法看似公平,但其實特權階級就是特權階級,哪怕是家裡人犯了錯,用錢贖買也能脫罪。最多,不就是流放、充軍罷了。
流放充軍途中,還能叫人頂替……如此種種內幕,除了不明就裡的百姓之外,文官們都是心知肚明的。
只是韓狗兒一腔孤勇,在他看來,自己就沒打算活著離開皇宮了,才會說出這等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