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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九章 大夢生死

  兩人拾階而上,沿途碧翠一片,腳下石板生了些許墨綠苔蘚,看著到有幾分幽然之意。


  山中林蔭秀木,是難得的鐘靈毓秀之所,這裡的一草一木似乎都帶著禪意一般讓人心靜。


  大約用了半個時辰的時間,兩個人終於到了寺廟裡。


  和上次一樣,兩人先到大殿內去給金身佛像上香,跪在下面的蒲團上默默許著自己心中的願望,希求佛祖能夠聽到他們的誠心。


  上次來這裡的時候,兩人出去時遇到一位小沙彌,然而這次卻遇到了一位白髯大師,身上穿著象徵其地位的袈裟。


  大師向兩人合手施禮,隨即開口對慕清瑩說:「老衲見這位姑娘與常人似有不同。」


  慕清瑩心裡納罕,面上淡笑:「大師覺得我與常人哪裡不同了。」


  「施主非此道之人,亦非此世之人。」大師面露深意,「姑娘心繫天下,秉性正直,是個有福之人。」


  夏止軒並不太懂大師的意思,所以也就沒有多問,只有慕清瑩心中詫異,她欲開口詢問,而老人已經抬腳入殿,背影深玄,頭也不回的說:「一切由緣,誠心之下,佛祖會聽到的。」


  顯然對方不願再多說,於是慕清瑩便和夏止軒離開了,只是一路上還在想著剛才大師那番話。


  「再想什麼呢這麼認真?」夏止軒看慕清瑩神思不屬的模樣,便猜測,「莫非是在想剛才那個大師的話?」


  看慕清瑩點頭,夏止軒疑惑:「莫非你聽懂了她的話?」


  慕清瑩自然不能說自己不是這裡的人,只能含糊點頭:「覺得他說得也有些道。」


  「什麼道理,她說你是有福之人,可你現在……」沒再說下去,夏止軒自覺頓住,看了慕清瑩一眼,露出一點黯然傷神的模樣。


  慕清瑩當然知道他要說什麼,若是她真的有福,又怎麼會只剩下寥寥數天的時間,每天只能計日度過?怎麼會讓她在身懷有孕時遭此一事?

  好像確實只是福薄而已。


  但是為了安慰夏止軒,慕清瑩還是說:「他說心誠則靈,佛祖若是能聽到我們心中所願,定然會顯靈的。」


  然而夏止軒卻並沒有被安慰到,臉上的神色還是沒有緩和,直到兩人走到了那片花樹林。


  這裡整個院子里都種著同一種花,是帝都沒有的品種,慕清瑩也是第一次見。


  滿園淡淡的粉色,這種花和桃花很像,但是花瓣似乎更加柔軟輕盈,風吹時便蹁躚落下,落了嬌紅滿地。


  滿園芳菲如春色,每一枝花都別有生姿,因為前些日子下過雨的緣故,似乎每一朵花都出塵皎凈。


  兩人置身花海,四周是漫天滿地的淺粉,縈繞著淡淡馨香。


  她忽然就想起了那次他帶她去行宮的時候。


  「還記得那次我們去看的九重胭錦嗎?」她問,「也像這樣。」


  那裡的九重胭錦,開得也是這般繁盛,難捨難收。


  夏止軒有些恍神了,行宮的一幕幕漸次浮現,歷歷在目,卻又恍如隔世,心口像是堵著什麼一樣,好半晌他才開口:「記得。」


  那次他們系了同心鈴,說好要永結同心,只是世事無常,眼下她一身病骨支離,如何長久伴他同心。


  這花雖好,只是眼前這般光景,她以後再難看到了,難免便多了一分悵然寥落之感。


  兩人都只是靜靜賞花,各自梳理著自己的心緒,迷離的落花眼前緩緩盤旋墜落,慕清瑩盯著一朵枝頭搖搖欲墜的花,看它纏綿樹梢不願離去,卻終究也抵不過微風輕拂,飄搖落地。


  直到那朵花落在地上,慕清瑩也沒有收回視線,而是說:「若是以後我死了,你要好還活著,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顧好自己,這江山還需要你守著,萬不能兒戲。」


  夏止軒聽清她的話之後直接便是一僵,這是他不願面對卻不得不面對的未來,這是她從不言說卻不能不提起的以後,兩人都心照不宣的一些事情,似乎瞬間毫無遮擋的暴露在灼灼烈日之下,無所遁形。


  真相總是鮮血淋漓總是傷人的,人總是懦弱總是下意識選擇逃避的,以為不提起就不會痛,以為深藏下就是塵埃落定,以為暫時的自欺欺人可以永久下去,當撕開傷疤看到內里時又忍不住疼得痛不欲生。


  原來不是不存在,不是一切都還有機會,也不是現下真的還算安穩,而是總在逃避。


  她一語道破的,不只是他的心痛,還有她自己的那份哀傷。


  兩個人都糊裡糊塗的逃避了一段時間,但是誰都知道不可能一直這樣下去,但是誰都不願意去打破暫得的平靜和美好。


  最後她做了那個清醒的人。


  良久的沉默過後,他睜著酸澀的眼,干啞的嗓子里吐出一句反覆組織了半晌的話:「我不知道該怎麼做,以後要是沒有你,我不知道要怎麼繼續下去。」


  慕清瑩聽得心裡難受,視線終於從那一朵落花上移開:「你可以試著去,忘記我。」


  「不。」他忽然轉身一把將她擁住,緊緊的抱著,「不會的,我不會忘記,會永遠記著你,記一輩子。」


  慕清瑩也伸手反抱住他,卻沒有再說一話。


  此刻任何一句話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兩人賞花回去之後,氣氛似乎就開始變得有那麼一些微妙了,因為有些東西被挑明了,所以前路顯得越加黯然了。


  之後的日子果然如慕清瑩猜想的那樣,她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在那天從寺廟裡回來之後,她和夏止軒又一起去了幾處訪景,但是因為後來她實在是太虛弱了,夏止軒便不再帶她出去了。


  大概十日過後吧,慕清瑩幾乎是連茶杯都拿不動了,在打碎了好幾個茶杯之後,她也不再掙扎了,默默躺在床上,度過剩餘的時光。


  窗戶始終是大開著的,因為她還想要多看看外面的世界,一天都不捨得移開視線。


  「夏止軒。」她的聲音已經十分微弱了,「我是不是快不行了?」


  夏止軒有些不忍,強笑著安慰:「沒有。」


  慕清瑩也不拆穿他,只是說:「藍影幽石在那邊梳妝案的盒子里,你拿來給我吧。」


  她之前是靠著藍影幽石才到這裡的,現在將要離開這個世界,它是否能帶她回原來的世界呢?

  如果她真的有福氣,那就給她這個機會吧。


  夏止軒起身離開,接著就有一塊冰冰涼涼的石頭放到了慕清瑩手裡,她將手舉到心口的位置,在心裡虔誠祈禱。


  她維持著這個動作,甚至嘴角帶著一點柔和的笑意,接著便永遠凝固了一般。


  夏止軒怔怔的盯著她,盯著她唇角的那個弧度,似乎還沒回過神,等到許久之後他動了動,顫著手探了她的呼吸之後似乎仍舊有些不敢相信。


  「清瑩?」他試探著喚了一聲。


  然而無人回應,他卻強自鎮定,勉強將她當做尋常無數次的昏眠一樣:「你睡一覺就好了。」


  然而等到日暮西垂,等到月浮星起,等到天光乍破,等到他自己都沒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他終於相信,她是真的走了。


  然而嗓子卻嘶啞得再難喚一句她的名字,隱隱約約里似有冰涼的液體滑落頰邊。


  夏止軒將暗衛全部召了回來,有人看到慕清瑩的樣子,忍不住面帶不忍的側開目光,接著道:「入土為安,皇上節哀。」


  入土為安。


  這四個字將夏止軒狠狠一刺,是啊,她現在這個樣子遲早是要入土為安的,可是他還是捨不得,只要她還在這裡,他或許還可以騙騙自己她還不曾離開。


  然而這畢竟不是長久之法。


  「再等等。」他說。


  慕清瑩失去了意識之後混沌了很長一段時間,她覺得自己現在就像一縷無家可歸無處可去的殘魂,隨時有可能寂滅在這世間,她所想的回到現代顯然是不可能的了,如今的她所在之地她自己也不知道,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到盡頭一般。


  她試著往前走,結果自然是徒勞,她喊過人,然而似乎這裡也只有她一個人一樣。


  她死了嗎?大概是吧,不然怎能會來這裡,她又想,這裡是地獄還是何處?自己死了夏止軒現在怎麼樣了?


  她冥思苦想,終究無果,唯一可以確定的事情就是,夏止軒應該不好受。


  在長久的死寂般的安寧里,她覺得自己簡直就像是在這裡度了幾個春秋那般長,卻又覺得自己好像才來這裡。


  眼前黑漆漆的一片模糊,她索性直接閉上眼,耳邊除了死寂再無其他,她索性開始回憶起從前,當然記憶里最多的便是夏止軒了。


  恍恍惚惚,她似乎真的聽到了一個聲音。


  絕望的,茫然的,無奈的。


  ——再等等。


  這可能就是幻聽了,慕清瑩如是想,但是心裡卻難掩怪異,甚至覺得心口裡發悶,似乎有什麼東西堵得慌。


  那種情緒她已經有段時間沒有體驗過了,現在出現顯得突兀,還有些駭人。


  她驀然睜開眼,用手摸了摸臉頰,只覺指尖一片冰涼水漬。


  她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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