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水車
要有氣勢!
腳步如弓,程處默戟指麵向封德彝,著實有幾分氣勢洶洶的樣子。
“床前明月光……”
武將們驚訝地看著程處默,這廝竟然真作出詩了?這畫風不對啊!
長孫無忌細細地咀嚼了一下,竟然發現這詩句雖然通俗,可意境不差,無可挑剔啊!封德彝的麵色一緊,隨即冷笑,這鐵定是請人捉刀了。
傻眼了吧?程處默滿是胡子的嘴角微微揚起。
“地上鞋兩雙。”
眾人瞬間閃了腰,封德彝將自己的懷疑否定了。
這又二又粗俗的風格,沒錯了,就是程處默的一貫做派。
隻是,似乎哪裏不對?
封德彝突然發現不論文臣武將,目光都怪異地盯著自己。
嘶……
封德彝突然想起,自己在尋芳閣裏那個相好的,她也是叫明月啊!
“一對狗男女,”
“其中就有你!”
氣勢!
一定要有氣勢!
程處默的手指幾乎要戳到封德彝的鼻尖,一瞬間竟讓封德彝有種麵對淩厲刀槍的感覺,情不自禁地一屁股墩坐了下去。
“額娃作的好詩!阿耶都聽懂咧!”程咬金擊掌喝彩。
自家滴娃自家疼,當阿耶的這時候必須站出來力挺,真有啥問題大不了關起門來抽一頓,可此時麵子絕不能掉!
“處默竟然如此大才。”秦叔寶訝然舉樽,這詩雖然玩笑之意甚重,可針對封德彝,那是恰如其分。
程咬金大喜。
兩家本是通家之好,秦叔寶又為人穩重,輕易不肯誇人,程處默得這一下讚賞,日後還有誰能否定他?
封德彝伸手,顫顫巍巍的指著程處默,麵如金紙,突然張口,一口汙血染紅了青衣。
李世民神色淡然:“程處默長進了。”
有哪個皇帝喜歡曾經弑君的臣子?那就是心頭的一根刺!若不是因為他確實有能力,又是武德舊臣,早拿他祭刀了,被程處默氣得吐血算個多大的事?信不信你有本事吐血,就有人能拿你的血去做旺子?
程咬金大喜過望,皇帝都稱讚額滴娃咧!
大臣們肩頭一抽一抽的,看樣子忍得很辛苦。
……
從長安出來的兩個少年步履匆匆,終於在藍田的坊市關門前趕到,一人買了十隻小雞崽,在天色全黑前趕回了小王莊。
年貨、布料、小雞,著實讓兩家人歡騰了許久。
這種美妙的感覺讓王惡王虎頗為興奮,一時間腳上的血泡似乎都不疼了。
“山貨這般掙錢?”族老踱進王惡家,常年皺得能夾死蚊子的眉頭難得地舒展開。“王惡啊,你看小王莊曆來窮困,能不能帶著大家做點事哩。額知道,你娃子有大才哩。”
這是一個很有公心的老人,偶爾有點私心也不過分,王惡家也承過他的情,王惡對他挺有好感的。
“族老說哪裏話哩,娃兒敢不聽族老的,額打爛他屁股!”王老實立刻表態。
“族老,山貨之事,其一是品相好,若是歪瓜裂棗也賣不出好價錢;其二是要辛苦些,在藍田這小地方也賣不了高價,須到長安;其三是莫去坊市或人家,得到大酒肆才賣得起價。若是族人們備好貨,額自然不能推辭。”王惡也沒藏私,長安那麽大,小王莊的貨投進去,就如滴水入海,多那麽一點不多。
“娃子出息哩。”族老笑得一口黃牙都露了出來。“明日起,族中議事,你都參與。”
王惡還在發愣,王老實已經沒口子的應下。
族中議事,這是村委會的節奏,王老實連進去的資格的沒有,哪曉得自家娃子竟然輕易進去了?
“娃滴娘,娃兒出息了。”深夜的床上,王老實的眼角滑落兩顆滾燙的淚珠。
祠堂裏煙熏火燎的,這是在祭祖,也是在正式確認王惡議事的身份,程序很複雜,複雜到王惡都覺得頭暈。
族老絮絮叨叨的將山貨的事說了一遍,吩咐人安排好其他事宜。
“族老,今冬的雪下得薄,明年怕是要旱哩。”一名歲數大些的族人眼裏閃爍著憂心。
族老歎了口氣:“誰說不是呢?枉額們在渭水邊上,白白看著渭水流逝卻沒有辦法引流,隻能人挑牲口馱,一旦遇上旱情,隻能徒呼奈何。”
“修溝渠、水車啊!”王惡自然地回應。
族老咯噔一下,幾根雪白的胡須被拔了下來兀自不覺,喃喃道:“水車是什麽東西?”
大唐沒水車,還是水車沒有推廣?
王惡愣了一下,拿著一根枝椏在地上大致畫了趕來:“靠著水力的衝擊,水筒輪番轉動著將河水汲到高處,傾倒入水槽中,再注入溝渠,自然不怕幹旱了。若是怕水車引水太慢,可以加上人力踩踏引水。”
族老霍然起身,自有一股大將軍的凜凜之威:“既然如此,還猶豫什麽?正月初三開始,全莊人動起來,選定引水的地點,挖溝渠!會木匠手藝的,全力配合王惡,一定要把水車做出來!”
小王莊上下齊心協力的效率高得嚇人,縱橫於阡陌間的溝渠不過半月時間就已經挖好,現在就隻等水車豎起來。
“一、二、三!”漢子們赤著膀子,打著號子,用力拽著纜繩將龐大的水車拉起,卡入打進河水裏的底樁。
一條條竹子劈成的水槽架起,漢子們緊張地看了一眼水車旁敲敲打打的王惡,不知道大家花費了如許精力,會不會是竹籃打水。
族老的手臂在微微地顫抖。
沒有人知道,族老一力支持未成年的王惡,因此承受了多大的壓力。
族老年歲大了,再坐不坐這位置無所謂了,可要是辦砸了此事,一世英名轉眼成笑話,保不準他會鬱鬱而終。
但是,族老依舊堅定地選擇不開口,靜靜地看著王惡鼓搗。
這,就是最堅定的信任,一個長者對後輩無私的支持。
王惡拔開塞住的卡子,水車緩緩地旋轉。
這一刻,小王莊的老少們心都是揪著的。
水車忽然卡住了,又似乎是水力不足以推動它轉動。
這一瞬間,自族老開始,人人的臉色都有些灰暗。
好在沒一會兒,水車仿佛蓄夠了力,緩慢而堅定地旋轉。
當第一筒水倒入水槽時,小王莊老少齊聲歡呼,就連族老都不斷地頓著木杖,枯澀的老眼流出了兩滴久違的淚水。
水車運行著,就意味著小王莊以後都不會缺水,再也不會出現前朝時大旱哀鴻遍野的慘狀!
更重要的是,王惡製作水車的全過程完全是公開的,小王莊的不少人已經學了個七八成。
“聽著,誰要是不經王惡許可,擅自將水車製作工藝傳出去,按族規,打死勿論!”一向如佛陀般慈悲的族老突然變得聲色俱厲,怒目金剛的看向所有人。
“族老說得是哩,若有那狼心狗肺之輩,族規侍候!”莊民們爭先恐後的附和。
受了王惡的恩惠,要是不能替他守住這點機密,那還是人麽?大亂之後的大治,人們相對要淳樸得多,要求也低,道德觀念要強上很多。
常升在圍觀的行列裏,驚得目瞪口呆。
要不是親眼目睹,常升絕對以為這是在說胡話,一個沒有接受過工匠培訓的農家子弟搞出這匪夷所思的大物件,鬧呐!
人群漸漸散開,常升也打算離去,腦子裏突然一個念頭升起,壓都壓不住。
自己可是至聖先師的門徒,好歹是王惡的先生,這樣不好!
問題是,腦子裏一個黑色的小人在揮舞著拳頭,叫囂著:“這可是不世之功!”
常升終於不再壓抑自己,走到王惡麵前,坦然說出自己的想法。
上次來過的教諭蕭勝在朝中有關係,可以直達天聽,常升打算將水車的事報給他,由此得一個“舉賢”之功,至少,進縣學任教是穩穩的。
“可是,朝廷要額交出水車的製作方法怎麽辦?”王惡信不過任何人的節操,哪怕是後世,巧取豪奪的事又少了?
常升的意見是上報的時候提出王惡的要求。
王惡的意思很明確,大範圍製作水車可以,但每架水車得交給他一文錢的使用費,且各地的水車製作,必須由小王莊莊民監督,並且官府得支付莊民的薪酬。
常升根本不理解王惡的用意。
水車是關係民生之物,王惡不想憑此牟利,但一定得收費,要給這個時代灌輸專利意識,隻收一文是象征性收費;至於小王莊莊民派出去監督,那是為莊民牟取的福利,畢竟王惡也曾多次受過莊民的恩惠,投桃報李而已。
常升幹咳兩聲,說出自己的真正目的。
雍州長史不知道是不是腦子被驢踢了,鼓搗著要弄雍州聯席詩會,要下麵各縣出學子參加,可論詩才,大唐各地的精英都雲集在長安縣、萬年縣,藍田縣有個啥?就是出個三瓜兩棗,也早往長安跑了。
蕭勝雖然口口聲聲說是看開了勝負,可常升知道,這位上官其實極為爭強好勝,這不過是無奈在之下的自嘲而已。
常升一門心思想往縣學裏鑽,自然得為上官分憂,可可的自己學生還會作詩,雖然有點歪,好歹也能放屁添風啊。
“那麽幼稚的把戲,居然還有人玩。”王惡嗬嗬直笑,明擺著是讓其他縣成為長安的墊腳石嘛,連點遮掩都不要,“先生,額參加,若是有個好名次,對你也有益處罷?”
“尊師重道!”常升負著手,臉上的笑容卻是繃不住。“那啥,君子不言利。”
秒懂,雖然不言利,但是不拒絕利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