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 徐文長前來相助
忽然一塊石頭呼嘯著從院子裏飛出來,一聲巨響,遠處屋頂上鴿子撲棱棱飛起。
那軍士已經倒在兩丈開外,胸口的護心鏡破碎,打在上麵的石頭已經碎成了齏粉。
眾人震驚中一起回頭向大門裏張望,隻見王思盈手裏拿著一塊青磚,隨手掰下一角,向著門外打來。
轟的一聲,又一個人倒飛出兩丈開外,和先前那人並頭躺在一起。
頓時所有的人一起作鳥獸散。
過了半晌,戚繼光拎著一大堆東西回來,魚菜肉蛋,各種佐料。看了看頭頂完好無損的門匾,就在門口堆石燒火,架起爐子,煮菜煮麵,還用樹枝串魚來烤。
王思盈十分歡喜,這些以前都不讓她碰,現在跟著戚繼光便可以劈柴生火,玩得滿頭是灰,隻是不敢碰鍋子。
四周窺探的人隻見院中濃煙滾滾,原來是三個人在烤魚。
戚繼光耳根一動,有大隊人馬的腳步聲傳來,兼有車馬之聲。
戚繼光將烤魚插在地上,挺槍走出門外。忽然槍聲大作,幾發火槍鉛子打在他身上,將鬥篷打得稀爛。開槍的是登州衛火器營的軍士,見火槍無效,嚇得坐倒在地。
戚繼光大踏步站到那幾個人身前,隨便一揮手就能取他們性命。幾個人都哭起來,大聲求饒:“將軍饒命!”
戚繼光大喝:“你們既然有膽量來殺我,為什麽沒有勇氣去殺倭寇?”
一個人畏懼道:“家小都在倭寇手中,囚禁海中。”
另一人咬牙道:“對我等來說,你或許可以殺掉,但是倭寇是不可以戰勝的!剿倭,小勝一次,不出半月十倍來襲,死一屠百,屠村滅衛,專殺軍戶,天知道誰要遭殃!”
戚繼光大怒:“你等吃皇糧,世襲軍戶,寇匪來了,就貪生怕死麽?妻小為什麽被倭寇劫走?還不是因為爾等的懦弱麽?你們怎麽不幹脆去當海盜得了!”
“別逼我們,逼狠了,我們都去當海盜!”
有人冷哼:“在大明還有比軍戶更慘的行當麽?我寧願賣身為奴,也不想做軍戶!可就算想賣身,都脫不掉這賤籍!”
這話一說,幾個人都憤然爬起,好像死都不怕了,從戚繼光麵前拍拍手離去。
戚繼光呆住了,誰說軍戶是賤籍?這跟抗倭怕死又有什麽關係?
戚繼光退回院中,默默無語拿起烤魚。王思盈為他把身上打爛的鬥篷摘去,見他心情不好,也不敢說話。
戚繼光忽然笑道:“過兩天山東總督衙門派兵過來,就什麽都好了!”
“山東總督衙門派兵來做什麽?”徐渭忽然從屋後出現,拿走戚繼光的烤魚,放嘴裏就吃。
戚繼光目瞪口呆,你怎麽這麽神出鬼沒?
對徐渭解釋道:“登州衛的兵力會不斷增加,山東衛軍向登萊沿海各地部署,這是第一步。”
徐渭道:“那事情就好辦了,將所有的軍官都抓起來,當作鎮壓叛亂處理吧。我覺得,這裏的局勢已經是完完全全的叛亂了。”
“他們並沒有叛亂。”戚繼光搖頭,“他們隻是不敢反抗倭寇。特別是反抗汪直。他們不是單純自己怕死,是怕整個登州被毀。”
“這樣的兵有什麽用?”徐渭道,“我提醒你,他們手裏有刀有槍!他們去當海盜,隨便誰參你一本,你是殺頭的罪!”
“他們是世襲登州軍戶。我是世襲登州衛指揮僉事,戚家世世代代都是登州衛。”戚繼光苦澀道,“我不會隨便就放棄他們。”
徐渭撇嘴道:“就這塊地方?你能活著離開,把地種好就很不錯了!你醒醒吧!你是不是想說,登州衛變成這樣,你們戚家有責任?”
王思盈在一邊:“責任?”
徐渭:“責任。”
戚繼光暈,你們能都說官話麽?一個紹興話,一個川話,麵對一個人的時候還好,三個人說話,耳朵當真不夠用。
於是徐渭重複,紹興官話。
王思盈重複,川西官話。
戚繼光崩潰。
為什麽徐兄你當不了官,我已經全部了解了。任何一個主考官,都不可能受得了你的深度紹興口音和神經兮兮的自傲。
王思盈飛快地跑進屋裏,叮當幾聲,拿著一塊插在地上用的告示牌子回來,遞給徐渭,另外有一支粉筆。
徐渭半崩潰中寫下大家都能懂的文字:“責任。”
於是話題繼續,徐渭道:“你爹,你爹的爹,都隻能在登州衛乖乖種地,然後盡快走人,拿登州衛當墊腳石,並不是因為他們軟弱,而是因為他們是鐵,但整個軍隊是煉鐵爐。”
戚繼光:“爹的爹,煉鐵爐?”
徐渭在牌子上寫:“爹的爹,煉鐵爐。”
戚繼光了然。
徐渭道:“胡大人來閩浙之前,被派到宣府、大同擔任禦史。他的情況跟你差不多,一句話說的不好,被邊將殺掉的威脅比被俺答殺掉的可能大得多。整整兩年的時間,胡大人一個屁都不敢放。但是這也不是因為他懦弱,那是因為他聰明。他現在的沉穩、威嚴,都來自那兩年的折磨。”
戚繼光道:“所以呢?”
徐渭起身道:“你若不願意把他們當叛軍,你就得摘掉那塊匾,乖乖種地,這一年裏,再不要說什麽要殺汪直、要剿倭的話。就算有其它衛所的援軍,定然也會很快腐朽,變得和登州衛沆瀣一氣。”
戚繼光沉默了,要以雷霆手段整頓登州衛,才能將登州衛變成可以與汪直、倭寇戰鬥的隊伍。但是這整頓的代價,差不多便是得將登州衛所有軍官殺掉,那都不一定能指揮得動下麵的軍士。受到威脅的並不隻是軍官,登州衛的軍戶拉家帶口,誰都有家小,誰都怕倭寇。
戚繼光搖頭,堅決道:“不!登州衛不是叛軍!”
徐渭把魚吃光,樹枝還給戚繼光,一抹嘴走人:“那你就得比倭寇還壞,逼他們投靠你。”
戚繼光不吭氣了。
徐渭早知道他定然是這副模樣,連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戚繼光問道:“你又去哪裏?”
“吃飯睡覺。”
戚繼光根本不懂他在說什麽。
徐渭已經走出一段距離了,不想回頭,也不想大聲解釋,一舉牌子:“吃飯睡覺。”將牌子在手裏翻來翻去晃了晃,似乎感到這個牌子挺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