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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蘇秋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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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這邊已經啟程回京。這次出京前後將近兩個月,太子等人也擔心朝中變化,因而回程速度便快了很多。


  時節上雖已入秋,但中午時分仍是酷暑難當。


  薛可靠在馬車上,正感覺頭暈一陣陣襲來,恍恍惚惚聽到有人在外麵哭喊。


  “阿六,怎麽了?”


  阿六出去看了下,回來道:“是葉夫人!她想見你。”


  薛可用手撐住額頭:“那就讓她過來吧。”


  再見葉夫人時,薛可也吃了一驚。


  在天涯山的庵堂中,葉夫人雖然不是養尊處優,但是神態平和,氣度猶存,但此時葉夫人一身粗布衣裳,皺紋深深的印在臉上,頭發花白,背部瞘?,看上去老了十歲。


  如果不是阿六說,薛可簡直認不出她。


  按說葉夫人此刻也是犯婦,但她首告有功,薛可又叮囑過孫默,因為並未將她當作犯人或家屬看押起來,一路吃穿用度也不曾虧待。


  薛可估計她也是偷偷過來被人攔下,才會哭喊,命停下馬車,溫聲問道:“夫人找我可有事情麽?”


  葉夫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娘娘,您讓我見見我們家老爺吧!”


  薛可道:“夫人起來說話。你想見江犯?為什麽?你要知道,他現在恐怕不想見你。”


  畢竟是葉夫人的證據直接鎖定了江大人的罪,估計江大人此刻最想生吞活剝的人就是葉夫人了。


  葉夫人憔悴的臉上布滿淚痕:“我知道他不想見我。隻是他身子一向不好,我聽說,他這兩日老毛病又犯了,我隻是,隻是想去看看他。”


  薛可歎口氣:“夫人,此事我恐怕做不了主。”看到葉夫人臉上失望的表情,薛可道:“這樣吧,我幫你問問。”


  葉夫人盯著她,眼神中是不敢相信的欣喜。


  “夫人到馬車上來等消息吧。”


  葉夫人忙擺手:“不用,娘娘,我在下麵等,不妨事的。”眼神中卑微與期待,讓人無法相信這是曾經的知府千金,布政使夫人。


  薛可轉身對呂新說:“呂大哥,你去前麵看看孫大人可方便過來一趟。”


  馬車繼續緩緩前行,不到一炷香時間,隻聽得馬蹄聲過來。


  薛可從車窗中往外看,卻見太子和孫默騎馬過來。


  “糖糖,有什麽事?”太子在前麵聽說薛可喚孫默,不知道有何事情,遂和他一起過來,二人在薛可馬車前勒住馬。


  薛可笑笑,眼神看向葉夫人方向。太子順著她眼神過去,心裏猜出個七八分。


  “孫大人,葉夫人想去看看江犯,不知道能行與否?”


  孫默看向太子,太子揚揚下巴,讓他決定。


  孫默沉吟半晌道:“葉夫人,通常來說,犯人未決之前是不能見的,不過夫人這邊不一般,孫某可以通融,隻是孫某想與夫人約法三章。”


  孫默想著到京城之後還需要葉夫人上堂作證,倒不好將葉夫人逼得太緊。


  “大人請講!”葉夫人激動的說。


  “第一,夫人不得講與案情相關的事情;第二,夫人見他必須有第三人在場;第三,江犯目前情緒不穩,夫人莫要刺激他。”


  “我都聽大人的!”葉夫人謝了又謝。


  薛可也謝了一聲孫默。太子策馬到她馬車前,低下頭道:“盡做爛好人!”


  薛可啞然失笑。這重生一世,連她自己都不覺得自己是個好人,南宮更是經常感歎她心狠狡詐,也隻有太子,還覺得她善良的很。


  “夫人何時過去?我陪夫人去吧!”薛可想了想說。


  “不敢勞煩娘娘。”葉夫人沒想到薛可會如此說,今日許可相見,她已是意外之喜。


  “不妨事,不如等今日歇腳之時,我陪夫人去,也省事些。”薛可心下也知道,如今葉夫人已經是犯婦身份,她自己過去怕是沒那麽順利。


  葉夫人當然也想到此點,半晌道:“多謝娘娘。”


  傍晚時分,張統領已經帶人先行征用了一個院子作為歇腳之處。


  薛可便讓人請來葉夫人,帶著阿六一起去了隨行犯人關押之處。


  此次山西查處的大大小小官員幾十名,大多數低層官員和犯官家屬都留在當地,隻有重要的幾人被太子隨行帶到京城。


  布政使江大人當然能夠享受此待遇。


  薛可帶著葉氏進來,自然沒有人敢阻攔,看押的侍衛殷勤的將三人帶過來,又細心問要不要打開囚車,薛可點點頭。


  江大人早已沒有之前一地布政使的威風,整個人在囚車中,萎靡不振,像個普通的老者。


  葉氏一見到,忍不住便流下淚來。


  江大人手腳都戴著鐐銬,從囚車上緩慢的走下來,待他看清眼前的葉氏後,又轉過身進了囚車。


  “哎!我說老江,你這是幹嘛?你夫人來看你,你怎麽不下來?怎麽,坐囚車坐上癮了?”侍衛正要拉他,薛可擺擺手。


  這侍衛不知道阿六有功夫,隻是怕江犯突然發狂,擔心這三個女子製不住,萬一有個閃失他可完了。


  薛可看院子裏有個石凳,帶著阿六過去坐了下來。阿六不讚同的看看薛可:“娘子,這一入秋,石凳坐著容易著涼。”


  薛可不待她講完,將她一把拉著也坐下來,笑道:“阿六,你越來越像嬤嬤了。”


  阿六顧忌有其他人在場,沒有反駁。


  葉夫人擦擦眼淚,看著背對自己坐在囚車中的江大人:“我知道你不願意見我,你心裏恨極了我。”


  “可是,我沒有選擇,老爺,我不得不這樣做。”


  “哼”,江大人冷笑了一聲,突然轉過身,雙手抓住囚車的欄杆,大喊了聲:“你這個賤人!”


  “你這個狠毒心腸的賤婦!”江大人一開了口,便忍不住罵道:“葉氏,這麽多年,你對我懷恨在心,如今你滿意了?”


  “你以為我是恨你才這樣做的麽?”葉氏也抓著囚車,對上他的眼神。


  “那你是為什麽?是為了感激?報答?還是因為夫妻恩情?哈哈哈哈”


  江大人突然收住了笑:“我承認,我沒有做到當年對你的諾言,葉靈,可是你也知道,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問題。這麽多年,你要出府,你要修行,我都依著你。”


  他一臉痛心的看著她:“你自以為抓著我的把柄,我為了讓你安心也從來沒取回賬冊,你知不知道,他們下了多少次命令要殺了你,都是我替你擋下的!”


  “我知道你恨我,恨秦氏,可是我萬萬沒想到,你竟然真的會將賬冊送給太子。”江大人舉起雙手,鐐銬作響:“如今,你滿意了?”


  葉氏也怔怔的看著他,搖頭道:“承忠,不是這樣的,我隻是為了我們的孩子。”


  “孩子?你讓老大、老二去京城讀書,我便找了京城最好的書院,你給琴丫頭定了親,讓琴丫頭呆在舅家,我也依你,你不就是怕秦氏害他們麽?你就這麽不相信我?他們也是我的孩子,你就沒有想想,為什麽秦氏跟了我這麽些年,卻沒有生下一兒半女麽?”


  葉氏倒真的從來沒有這麽想過,一時呆在那兒,半晌問了句:“是你麽?”


  江大人看著葉氏蒼老的麵容,突然歎了一聲,不想再說,如此境地已無法挽回,倘若她真的因為首告而免於一死,又何必徒增她日後煩惱。


  葉氏慢慢癱軟在地上。


  她與眼前的男人是少年夫妻,當年她是不可一世的知府千金,他不過是有點薄名的書生。偶然相遇,她執意要嫁,他不敢迎娶,直到他中了進士才湊足了四禮到府中拜訪。


  雖然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卻抵不住生活瑣碎日常爭執,終於越行越遠,直到秦氏入門,她便離了府。


  “承忠,我心裏怨過你,恨過你,可是從來沒有想過置你於死地。隻是,從你投靠皇後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你走上一條不歸路。這江府,上上下下,都會被你帶入地獄。”


  她站起身,眉眼之間也不見當年的嫵媚多情,隻留下歲月的溝壑:“我讓兒女都離開府,可是我知道,你一旦案發,他們無論在天涯海角,都是躲不開的。”


  “你怎麽知道我們就不會成功?這官場之上,本就是火中取栗,富貴險中求,我這麽做也是為了給孩子們掙個出路!”


  “承忠,你為了什麽你心裏清楚。”葉氏淒淒笑了一聲,她這一輩子有時就吃虧在心裏太明白,容不下半粒沙子:“皇後的胃口越來越大,你一開始隻是收受下級的賄賂,接著是拿錢辦事,之後是搜刮民脂,告你的人越多,你越發害怕,更加依附皇後。可是這樣是行不通的。”


  江大人被她說中了要害,整個人默不作聲。


  “我爹爹接任知府時我八歲,那是我們全家跟著爹爹去任上。上一任知府因為貪賄被抓,我沒去過刑場,隻是在市集上看到他們家女眷在發賣,你知道那是什麽場景麽?妾室、婢女包括知府的嫡女,衣不蔽體,頸上插根稻草,任一幫青樓的人挑挑揀揀!二兩銀子不到被人像牲口一樣的牽回去!”


  江大人扶著囚車的雙手也抖起來。


  “我怎麽能夠讓琴丫頭落到這步田地?老大老二素來乖巧,難道我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跟著你去刑場麽?”


  “我身在庵堂,可是我明白江府已經撐不下去了。我知道監察禦史處參你的折子已經越來越多,連你的主子也快罩不住了!”


  “我明白,那天庵堂的殺手不是你派的,我也明白你我之間無論如何,你不會殺我。可是你明白我為什麽檢舉你麽?你以為我是貪生怕死麽?你以為我隻是因為要報複你麽?”


  江大人一瞬間像老了幾歲。看著眼前的葉氏半天,終於隔著囚車,將手覆在她粗糙的雙手上。


  “靈兒,是我對不住你。”他喚著她的閨名,突然間一陣悲傷。他們,終究是回不去了。


  “承忠,不要怕。老夫人已經八十五了,朝廷有法度,八十歲以上可以免刑。等我送走老夫人,我便下去陪你。”


  “不要。”江大人老淚縱橫:“你還有孩子,你還要看著他們娶妻生子。你能照顧老小,我便走也沒有什麽牽掛。”


  “靈兒,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你是我生命中的貴人。”


  葉氏緊緊抓住他的手。


  葉氏過來向薛可致謝。薛可起身道:“夫人深明大義,胸懷正氣,應該是我向夫人致謝才是。”


  薛可派人將葉氏送回去,又吩咐人將今日會麵情況告知孫默。


  薛可朝阿六感歎:“阿六,我是不是年紀大了,越來越不喜歡看這些。”


  阿六撇撇嘴。剛準備出院子,薛可卻看見隔壁院子看守眾多,一輛囚車全部蒙著黑布,不由好奇道:“這是誰?”


  阿六看了一眼,冷冷道:“應該是蘇秋娘。”


  看見薛可眼中的疑惑,阿六繼續解釋:“她是羽衣衛的人,應該是怕她沿途留記號聯絡。”


  薛可心下好奇,拉著阿六:“我們去看看這個蘇秋娘。”


  阿六不讚同的看了她一眼。


  “喂,她害的我受這麽大罪,害的呂大哥求死的心都有了,我去看看還不行啊!”


  阿六無奈扶著她。


  “你幹嘛?”


  “你不是要去看麽?”


  “我就知道阿六最好了!”


  阿六受不了的搖搖頭。


  薛可吩咐侍衛打開黑布,幾人想勸,又看看阿六神色,此處守衛和江承忠處不同,看守的都是影衛手下,自然知道阿六的身手。


  黑布打開,囚車中躺著一個女子身影。


  薛可心裏正奇怪,江承忠手腳都戴著鐐銬,怎麽這個刺客反而沒有鐐銬,仔細一看,這女子右邊胳膊已經齊生生被砍斷,有一根細細的鐵鏈子穿過了她的琵琶骨。


  女子滿臉血汙。阿六心裏明白,盡管路上不會用什麽刑,但為了防止她尋死,恐怕也是采取了一些手段。


  “你便是蘇秋娘?”


  那女子看了眼薛可,沒有答話。


  薛可不想涉及呂新的事被他人聽見,畢竟呂新之事知道的人也不多,如果傳開,呂新怕是日後更難做人。


  於是咳了咳,對旁邊的看守說:“你們都下去吧,我有話單獨同她說。”


  阿六點點頭,看守也知道蘇秋娘琵琶骨被鎖,等同於廢人,當下就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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