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訣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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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市麽?”薛可頓了頓,抬眼看了看秦王,雪地中的他一襲青袍,外麵一件黑色繡金的披風,整個人看上去宛若當年的驚鴻少年,隻是眉眼間多了幾分沉穩。
薛可心裏忍不住想撫過他的麵龐,終於忍了下來,點點頭。
薛可回屋加了件衣裳,又和仙姑說了聲,便登上馬車。馬車裏備著腳爐,倒是不冷,秦王又將一個小手爐遞給薛可,薛可笑道:“這兩年倒真的是越來越怕冷了。”
“想是身子虛的原因。”秦王看著她,歎口氣道:“你凡事少費些心神!”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哪能事事遂意呢?”
薛可閉上眼,莫名的說了句:“一晃眼已經四年了啊!”
秦王也知道她要說什麽,點頭道:“是啊!已經四年了。”
二人都不再說話。
薛可慢慢睜開眼,輕輕歎了口氣,既然回不去了,不如做個了結也好。
馬車到花市的時候已是傍晚時分,街旁的燈慢慢點了起來,散發著如夢似幻的色彩。一別四年,她已是逆犯之女,阿闕已是一代賢王,自不可能在路上賞燈,馬車卻停在花市的一處不起眼的院子,假山掩映之下卻有一處高樓,果然在樓上觀燈,看著腳下星星點點,萬家燈火,更感覺不似人間。
房間內溫暖如春,桌上的湯菜正咕嘟咕嘟冒著熱氣,酒已經溫上,屋裏酒香四溢。房間裏地龍燒的熱,水仙花已經盛開,暖香襲人,沁人心脾。
薛可去了外麵大衣裳,坐在靠窗的暖炕上,一時間臉紅撲撲的,秦王讓人將矮桌擺上暖炕,擺手退了下人,自己坐在對麵。
窗外的紅燈籠在風中搖曳,看上去美麗又妖豔。
秦王斟了杯酒,遞給薛可。薛可聞了聞:“真是好酒!”又搖了搖頭,放下酒杯。
“怎麽了?”秦王挑眉問道。
“墨塵的事情處理完了麽?”
秦王點點頭,自飲了一杯酒:“墨塵是自殺,便是廠衛也查不出任何痕跡。這幾天我在忙著墨塵的喪事,倒沒想到你這邊出了這樣的事,好在任夫人母子均安。”
“墨塵對你倒是忠心耿耿。”
秦王點點頭,歎了口氣。
“可是你知道,我現在隻能忠心於太子。”薛可定定的看著他。
秦王一直回避這個問題,見她不避諱的提起,不由問道:“為什麽?阿可?東宮能給你什麽?是能給你報仇?還是你指望太子登位後能給薛家平反?”他頓了頓傲然道:“前者他也做不到,後者未必我做不到!”
薛可輕笑了笑,收了笑,問道:“阿闕,我問你,薛家滅家那晚,是你監旨的吧?”
秦王如遭雷擊,搖頭道:“你是因為這個恨我?你明明知道,我”
“你想說聖命難違麽?阿闕,我是怎麽逃出來的?你應該知道對不對?”
“阿可,你是在恨我救了你麽?”
“你用監斬我薛家滿門換了我的性命,對不對?”薛可的聲音越來越淩厲。
秦王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搖頭道:“不是,阿可,不是!”
薛可看著他,莫名的笑起來,人就是這樣奇怪,有的人明明當眾行凶被抓住,滿手鮮血的拿著凶器卻一臉茫然的說“不是我”,可能人在絕望時總是下意識的會為自己辯白吧。自己何嚐不是這樣呢?
上一輩子,她在楊四娘的設計下給太子發了一封警示信,繼而被楊四娘、皇後抓住拷打,在還剩最後一口氣的時候,她從城樓上被放下,帶到了一身鎧甲的秦王麵前,她被人一推,像一堆爛泥一樣趴在冰涼的地方。
她看自己像是看著一個怪物,被吊了太久,雙臂都已經脫臼,身上有的傷口已經腐爛,爬著惡心的蛆蟲,衣服是看不出本來顏色的破布掛在身上,衣不蔽體,皮膚和衣衫粘在一處,秦王的眼神變得淩厲,看了一眼旁邊衣著華麗的王妃。
王妃款款道來,說她是如何在戰時通敵,霍亂軍心,皇後如何下令帶入內廷訊問,天衣無縫,罪大惡極。
薛可突然笑了起來,秦王之前回避著她的眼神,這時看著她,問道:“你要說什麽?”
她張了張口,秦王看懂了她的口型,明明白白的說著“殺了我。”
秦王閉了下眼睛,問道:“那封信是你寫的麽?”
秦王拔出佩劍,一劍刺向她,劍入肉的那一刻,薛可突然瘋狂搖了搖頭:“不是我,阿闕,不是我!”
秦王的手突然抖了起來,他想叫“阿可”卻叫不出來,他明明知道薛可的傷勢已經是救不回來,明明知道死亡對她隻是解脫,這一劍卻是怎麽也刺不下去。血慢慢溢出來,她輕輕叫了聲:“阿闕,我好疼!”
秦王猛地閉上眼,連人帶劍往前一推,一劍沒胸,他緊緊抱住了她。
薛可閉上眼,撫了撫自己的胸口,前世的疼痛仿佛還在,提醒著自己,這一世,如何還能錯得?
看著秦王煞白的臉色,薛可毫不留情:“單為這一點,我便永遠不會進秦王府,所以,今後,不管王爺如何看我,王爺與我而言,不過是太子殿下的對手罷了。”
秦王半天說不出話,苦笑道:“阿可,你竟如此絕情。”
薛可突然冒了幾分怒氣:“那是因為枉死的不是你的至親!”
秦王突然低了聲音:“阿可,我知道薛將軍是清白的,你給我時間,我會為你爹爹洗刷冤屈的?”
薛可冷笑了聲:“等到你篡位麽?”
秦王麵色一冷:“你就那麽確定太子一定比我強麽?”
“我既然輔佐太子,自然相信他。”
秦王忍了口氣:“阿可,太子給你承諾了什麽?我也能做到!太子,他對你,能比我更好麽?”
“我既然擇他為主,便不會比較。”薛可笑了笑:“今日來就是說這些,免得你誤會。”薛可舉起手邊的酒杯,一飲而盡:“這是最後一杯我同你喝的酒了。”
秦王心中一痛。眼睜睜看著薛可決絕的身影離去,他打開窗,一股冷風吹了進來,有那麽一瞬間,他想叫人攔住她,將她藏在自己府中,終有一天,她會想明白的,可是,終於什麽都沒有說,看著她一襲素衣款款上了馬車,緩緩離去。
在莊子中不問世事,一個月便很快過去。滿月之後,薛可便著手回任府的事宜。好在此時都已準備齊整,挑了個天氣好的日子,薛可便扶著仙姑上了馬車。
任府上下自然是激動不已,開大門列隊迎接,稍微上點年紀的下人都老淚縱橫。
待得一番轟轟烈烈進了府,仙姑好容易安頓下來,拉著薛可一起喝燕窩粥,休整休整。薛可笑道:“我隨著嫂嫂做了一個月子,倒是胖了不少。”
“豐腴點倒好看了!”仙姑打趣道:“剛剛看你時,瘦的風都吹的倒!”
“嫂嫂臉色也好了!明兒起,嫂嫂也要理事了,我就回去了。”薛可頓了頓,還是提了出來。
仙姑歎口氣,心裏早有準備,道:“我也知道你還有事,你能陪我這段時間,可兒,我記在心裏。”頓了頓又道:“暗幫輔佐秦王府已是定勢,便是我,也改不了的。但是,你知道,我一向厭惡朝局,今後也隻想安心撫養願兒。所以,我決定退出暗幫。今後你無論相幫太子,或者對付暗幫,都不必顧忌我。”
薛可定定的看著仙姑,聲音哽咽:“嫂嫂!”
“這就是我的本意,並不完全為了你,相信遙哥也不會肯與你為敵的。你是願兒的姑姑,以後任府就是你娘家,你要多多回來看他。”
薛可點點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和任府裏的人告別後,薛可帶著阿六回了東宮。
太子從宮裏回來,一旁的興兒看著他的臉色不敢大聲出氣。這一個年太子的臉色就沒好過,府裏都人人凝聲靜氣的。
剛到東宮,便見門房歡天喜地的迎出來。太子仍在思索朝堂之事,並未注意。門房尚未說話,卻見路管家也迎了出來,興兒心裏正驚訝,路大管家可是很久都不做這份事情了。
路管家倒是沉的住氣,帶著笑隨著太子一路進了東宮,直到太子注意到他:“老路,你怎麽過來了?”
“太子爺!唐姑娘回來了!”
“哦?什麽時候的事?”太子連忙頓住腳,不待他回答,又問道:“現在在哪兒?怎麽不早說?是回來取什麽?”
“爺!在抱樸院呢!”
太子忙道:“走,去抱樸院!”
“爺!您別急,唐姑娘說她回來了,不走了!”
“哦?”太子停下身子,這才覺得今日天氣甚好,全身沐浴在陽光中,暖洋洋的。
興兒趁機勸道:“那爺先去肅正堂換身衣服吧,這穿著朝服去也太著急了些!”
太子瞥了一眼興兒,像肅正堂方向大踏步過去。路管家跟著一路小跑,笑著道:“姑娘還帶了好多任府的年禮回來。老奴想著,今年東宮下人的賞金都發了,但往年有時主子高興也賞些喜菜喜酒和喜錢,今年東宮也是順順利利,老奴想著替大家夥討個吉利彩頭!”
太子並未停步,點頭道:“你這個想法好!就今天,喜菜喜酒今年加倍!大家夥都好好樂一樂!”
興兒正在心裏誇路管家果然識顏色,太子又道:“對了,既然唐姑娘回來了,你過會去請示下唐姑娘再發。”
“哎!太子爺真是器重唐姑娘!”
太子不說話,腳已跨入肅正堂的院子,隻是催著:“興兒快點,去將那套七弟年前送的那套衣服拿過來。等等,興兒,那套是不是太花哨了點?”
“爺!那套又華麗又風雅,穿上顯得也精神,您還不相信七王爺的眼光麽?那可是咱們京城最有品味的人了!”興兒一邊說一邊去一旁衣物間找衣服。七王爺那件衣服送來時自家太子爺就嫌棄的很,這會倒是想起來了。
興兒捧著那件墨綠嵌銀絲,上繡著祥雲樣式的常服過來。太子看了看,又猶疑了下,道:“老路,你先別走,幫我看看。”
待興兒小心伺候太子穿上,路管家便一迭聲的誇道:“爺!這衣服真是襯的爺玉樹臨風!好看的緊!好看的緊啊!老奴都移不開眼!嘖嘖!這七爺是怎麽想出來,這布料可是好看!”
太子被誇的有點不好意思:“行了,行了,你先忙去吧。對了,等等,回頭你安排人送份禮去七王府,再問問這布料有沒有適合女子的。”
“哎!知道了!”路管家笑的牙不見眼的退下了。
太子帶著興兒一口氣走到抱樸院,院子裏並無小丫頭,卻聽見屋裏是不是傳出一陣笑聲。太子不自覺的麵帶笑容,放輕了腳步,走到屋門口,掀開簾子一角,隻見十多個小丫頭和張嬤嬤等人都圍在屋子裏,或坐或站,屋裏升著暖爐,還飄來若有若無的烤紅薯和板栗的香氣。
小丫頭們正七嘴八舌的說著東宮這兩個月的新鮮事,太子站在門口也聽得津津有味,聽著聽著,麵色就有些變了。
“殿下有天帶回了一種糕點,叫什麽蜜珍糕還是蜜晶糕,讓點心坊學著做,內苑那幾位就興起了,那位孫昭儀做了什麽雪花香梅酥,說是采了好幾天梅花上的雪水和花瓣做成的,跟真花似的,獻了上去,那兩位也是隔三差五的送自己做的糕點,直到太子殿下說了句怎麽天天送這些甜膩膩的東西才停下來,姑娘,你說好笑不好笑?”
幾個小丫頭都捂著嘴笑:“可不是!殿下可是一天也沒去過芙蓉苑!”
薛可輕笑道:“那是殿下不解風情。”
太子忍不住在門口輕咳了聲,一眾小丫頭都嚇一跳,順著牆一個個溜了下去,房間裏隻剩下薛可。
“編排主子,這幫下人是越來越沒規矩了!”
“正是!”薛可笑著從塌上站起來,走到太子跟前,自然的替他解開披風:“回頭我一定好好教訓她們!也是我平常鬆散慣了,殿下勿怪。”
太子才不相信她說的教訓之類,隻是薛可的動作讓他受寵若驚,站在那兒聞著薛可身上的香味,哪裏還提的起怪罪的心思,柔聲道:“你怎麽回來了?”
“殿下難道不希望我回來?”薛可看了一眼太子,又笑道:“殿下這一身,倒是鮮亮的很!”
太子臉微微紅了紅,心下又埋怨興兒、路管家,這一身還是太花哨了,又忙道:“你說哪裏話,我是說你怎麽悄悄回來了,也不事先報個信,我好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