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你最近還好嗎?”
目光頓了片刻,藍裙女人柔聲開口。
葉諳轉頭看向謝朔,謝朔的表情十分平靜,半點波瀾都未起。
他像對其他賓客一樣,淡聲回道:“還好。”
藍裙女人擠出一抹笑:“我上周剛回的國,本來打算去看你,又怕你不方便。”
她著,忽然轉向一旁的葉諳:“旁邊這位……是你太太嗎?”
謝朔輕“嗯”了一聲。
女人衝著葉諳微微一笑:“你好,我叫章沐晴。”
沐晴……
這個名字……怎麽這麽耳熟?
葉諳也露出一個得體的笑:“你好,葉諳。”
章沐晴不著痕跡地打量了她兩眼,將目光重新落回謝朔身上:“你結婚的時候,我在國外,也沒人告訴我。
等我聽到消息,已經晚了,所以隻能臨時補了一份賀禮給你……”
聽到這裏,葉諳總算想起來了,她和謝朔結婚後沒多久,曾經收到過一份新婚賀禮,是一對價值不菲的胸針,賀卡落款正是“沐晴”兩個字。
看樣子,這兩人的前緣糾葛不淺。
葉諳看了看謝朔,又看了看眼前似乎有備而來的章沐晴,感覺到了一絲不妙。
她不會是特地回國,想再續前緣吧?
好在謝朔還算清楚自己已婚的事實,章沐晴了半,他的神情始終沒什麽變化,隻禮貌而客套道了聲謝。
見他態度疏離,章沐晴麵上閃過一點不自在,笑容也添了勉強。
正尷尬時,謝予然忽然端著一杯酒從旁邊走過來,及時解了圍。
“哥,嫂子。”
謝予然頓了下,轉向章沐晴,“沐晴姐。”
見到他,章沐晴又恢複了大方笑容:“予然。”
謝朔忽然拍了拍葉諳挽在胳膊上的手,低聲:“走吧。”
葉諳回神,扶著謝朔往一旁去,留下謝予然同章沐晴在原地敘舊。
在角落裏的沙發上坐下,葉諳回頭望了一眼,聲道:“原來她就是沐晴啊……”她戳了戳謝朔,湊到他麵前,“老實交代,真不是前女友?”
謝朔一臉不耐煩再回答一次的表情,不過還是開了口:“不是。”
葉諳歪頭:“那就是……前曖昧對象?”
謝朔:“……”
謝朔靠著沙發,雙目微合,沒再理會她無聊的問題。
葉諳又回頭看了一眼,章沐晴正和謝予然在著什麽,邊似乎還邊往這邊投視線。
葉諳想起什麽,又戳了戳謝朔:“她姓章,是你們那位章副董的女兒麽?”
謝朔不情願地抬起眼睫,淡淡道:“養女,從親戚那邊過繼過來的。”
葉諳立馬扭頭:“知道得這麽清楚,你們是不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
謝朔:“……她十幾歲才被收養。”
意思是算不上青梅竹馬。
但在葉諳看來,四舍五入這也算是。
她想了想,覺得有點奇怪,既然章沐晴是章峻豐的養女,跟謝朔青梅竹馬,那論家世和交情,當初謝家聯姻的最好對象不應該是她嗎?
怎麽還要挑來挑去,最後將就了葉家?
難道是章家見謝朔眼睛瞎了,沒法再在謝家掌權,看不上他?
可這樣的話,章沐晴應該也默認了這個選擇,那她現在為什麽還一副舊情難忘的樣子?
後悔了嗎?
葉諳不由得腦補了一出虐戀情深的戲碼,趴到謝朔肩頭,聲問:“謝家和章家不是世交嗎?
怎麽你當初沒和章沐晴聯姻?”
謝朔掀了掀眼皮,語氣冷諷:“章家當成聯姻工具培養出來的女兒,會舍得嫁給一個瞎子?”
原來真是這個原因……葉諳仰起臉,看著燈下男人冷峻的麵容,眼珠一轉,又道:“那這麽,如果當初章家同意的話,你就會娶她咯?”
她以為他會默認,誰知,他卻言簡意賅地扔出兩個字:“不會。”
這男人求生欲什麽時候這麽強了?
“為什麽?”
葉諳納悶。
謝朔卻沒再言語,顯然不想回答。
葉諳伸出纖白食指,撓了撓他的下頜:“為什麽?
你實話,我保證不生氣。”
大概是怕她一直纏問,沉默片刻,謝朔終於開了口:“予然喜歡她。”
啊?
葉諳震驚地扭過頭,重新看向遠處交談的兩人……這都是什麽兩兄弟爭一個女人的狗血劇情?
葉諳淩亂了一會兒,轉臉看向謝朔,想問他是不是也喜歡她,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這種問題,他肯定不會回答。
心底莫名泛起一縷酸澀感覺,她垂眸,微翹的長睫落滿輝澤,視線內映入他修長如玉的手。
她伸出手指,抿著嫣紅的唇,在他手背上輕輕刮了下,借此掩飾自己的那點心思。
謝朔隻當她是無聊,順勢握住她柔若無骨的手,裹在大掌中,習慣性地揉捏了起來。
“……”
葉諳心口一堵:揉揉揉!就知道揉我的手!又不是麵團!再揉收費!
她抬眼,瞥見他萬事不放心上的淡漠神情,越發氣不打一處來,猛地抽回了手,起身:“我去洗手間。”
完,踩著高跟鞋,噔噔走遠了。
謝朔掌中一空,聽她話裏似乎帶著怒氣,一臉莫名。
走出好幾步,意識到這是在晚宴上,不能失態,葉諳的腳步慢了下來。
燈光籠在她身上,勾勒出窈窕身姿,削肩細腰,裙擺如花枝搖曳。
不遠處,有參加宴會的賓客竊竊私語……
“哎,那就是謝家的媳婦?”
“是哪家的女兒?
以前怎麽好像沒見過?”
“聽姓葉,這是頭一回出來吧?
長得倒是挺漂亮……”
“確實漂亮……”
……
章沐晴立在一旁,聽著傳入耳中的話,忍不住投去了目光。
燈下一襲白裙翩然,眉眼精致。
葉諳一路目不斜視,出宴會廳,進了洗手間。
上完廁所出來,站在洗手池旁,她又冷靜了些。
算了,本來就是毫無感情的協議婚姻,早就好了的,跟他生什麽悶氣?
人間不值得。
葉諳洗了手,對著鏡子照了照,確定妝容沒花,輕舒一口氣,轉身出去。
結果在走廊和大廳的拐角處,冷不防被人撞了一下,那人手中端著一杯紅酒。
這一撞,紅酒灑出來,純白如雪的長裙上便綻開了大片的紅。
葉諳:“……”
她這是什麽運氣?
“對不起……”撞她的年輕姑娘轉過頭,看見她的模樣,語聲突然頓住,眼神裏帶了幾分審視的意味。
葉諳抬眼看向她,現在已經是十一月份,這姑娘卻還穿著一條黑色的齊膝短裙,露出纖細修長的腿,裙子上方半露的肩骨白皙。
漂亮的臉蛋上一雙眸子瀲灩,眼尾微微上挑,像狡黠的狐狸,又像高傲的貓。
“抱歉,我剛剛沒看見。”
她打量著葉諳,勾唇一笑,眼尾微彎,“你裙子髒了,我陪你去換一條?”
葉諳感覺她似乎認識自己,可自己卻完全不認識她,侍者聞聲過來,問道:“夫人,您沒事吧?”
葉諳提著裙擺,搖搖頭:“沒事。”
這裏是謝家的地盤,自然有她更換的裙子,見對方不像是有惡意,她也沒計較,上樓去房間裏換衣服。
穿黑色裙子的姑娘跟了上來,在她開房間門時忽然問了句:“你就是謝朔的太太?”
葉諳轉過頭,看著她:“你是……?”
“我啊?”
年輕姑娘眨了下長睫,狡黠一笑,“你老公之前的聯姻對象,辛狸。”
葉諳:“……”
先是章沐晴,現在又跑出來個聯姻對象,她今晚這是進了情敵窩嗎?
“你先換裙子吧,換完我們再聊。”
對方笑臉相對,葉諳也不好顯得氣,穩下情緒,維持著波瀾不驚的姿態,微微一笑,進了房間。
她換了另一條紅色長裙出來,烏發垂在肩頭,發梢微卷,精致瑩白的鎖骨若隱若現。
辛狸等在外麵,上下打量她一番,笑:“想不到他眼睛傷了,眼光卻變好了。”
這個他很明顯是指的謝朔,聽她這話,葉諳一時竟然有點分不清她到底是敵是友了。
似乎猜到她在想什麽,辛狸又一笑:“放心,我對已婚男人沒興趣。
當初是我爸非得讓我跟他試試,培養培養感情,才見了一麵,我就受不了了,他這人一點意思都沒有。”
想到謝朔那張麵無表情的冷臉,葉諳不由一樂。
辛狸見狀,問道:“他結婚了還那麽沒意思嗎?”
看來她確實沒敵意,葉諳笑了笑:“還行吧。”
兩人往樓下走,剛到樓梯口,辛狸就意有所指地拋了個眼神:“喏,對你老公有意思的在那兒呢!”
葉諳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見到了一身藍裙的章沐晴,她不知何時結束了跟謝予然的敘舊,坐到了謝朔身邊,在跟他著什麽。
葉諳心口一梗,瞬間感覺自己頭頂飄了一朵綠雲。
她深吸一口氣,踩著高跟鞋儀態萬千地走過去,挨著謝朔坐下,唇角一彎,嬌軟而親昵地喚了聲:“老公。”
她摟著他的胳膊,盯著他:你敢皺眉,敢嫌棄,今晚我跟你沒完!
好在謝朔已經習慣了她時不時的作妖,沒皺眉也沒露出嫌棄的表情,神情甚至稱得上溫和。
葉諳滿意了,依偎著他,抬眼看向側身而坐的章沐晴,彎出一個純良無害的笑:“老公,你們在聊什麽?”
看見她和謝朔親昵的姿態,章沐晴麵上閃過一絲愣怔,似乎十分意外,擱在腿上的細長手指蜷了蜷。
謝朔淡淡道:“沒什麽。”
章沐晴則微微笑了下,解釋道:“我看他一個人坐在這邊,怕他不方便,所以過來問了問。”
葉諳握住謝朔修長的手,微微笑道:“我剛剛不心跟人撞上,把裙子弄髒了,去樓上換了下衣服。”
她抬起頭,嗓音放得輕柔,“老公,你餓不餓?
要不要給你拿點吃的過來?”
“不用。”
謝朔順勢將她的手握入掌中,再次揉捏起來。
葉諳:“……”
這回隻能忍了。
其實她倒也不是真覺得謝朔和這個章沐晴有什麽貓膩,一個遊走在他們兄弟倆之間的女人,謝柏言和老爺子肯定心裏有數,不會輕易接受,除非他們兄弟都愛她愛得死去活來非卿不娶……很顯然,謝朔這種一看就沒有戀愛腦的男人,完全不符合這條。
她就是看不慣他們同在一處的畫麵,更看不慣章沐晴這副欲還休的樣子,當初選都選了,現在又跑過來裝什麽深情?
想玩藕斷絲連還是想當人家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真以為她好欺負嗎?
看著兩人旁若無人的親昵動作,章沐晴大概也感覺到了自己的多餘,抿唇坐了片刻,微微一笑:“既然你沒事,那我就先去謝伯伯那邊了。”
謝朔沒挽留,章沐晴衝葉諳微笑著頷了下首,起身離開。
她一走,葉諳就斂了笑,瞪著謝朔。
瞪了半,謝朔毫無所覺,依舊波瀾不驚地捏著她的手指。
“……”
怎麽又忘了,他看不見。
葉諳泄了氣,隻得收起眼神,沒再白費功夫。
想起剛剛遇上的年輕姑娘,她抬頭問:“辛狸,你認識嗎?”
聽到這個名字,謝朔微微垂眼:“辛家大姐,你問她幹什麽?”
“我剛剛就是被她撞了,灑了紅酒,才去換的裙子。”
葉諳頓了頓,“她跟我,她是你之前的聯姻對象。”
這次謝朔沒再否認,沉默兩秒,:“隻是考慮了一下,早過去了。”
辛家跟老爺子那邊有點交情,找到了老爺子那裏,他被老爺子念叨得沒辦法,才去見了辛狸一麵。
可惜兩人見麵之後,毫無火花,互相沒看對眼,於是便不了了之。
葉諳靠在他肩頭,抬眼看著他,故意感慨:“一會兒青梅竹馬,一會兒聯姻對象,看不出來,你以前桃花還挺多。”
謝朔聽出了她話裏的醋意,直覺這話題不宜再進行下去,選擇了默不作聲。
見他不話,葉諳心裏越發不舒坦,胸口仿佛被什麽堵著。
她攀著他的肩,湊到他耳邊,惡狠狠地聲警告:“雖然我們約法三章,互不幹涉,但我生平最討厭出軌,所以你要是敢在還沒離婚的時候勾搭上別的女人,我就廢了你!”
此時的她已經完全忘記了曾經在他麵前化身瑟瑟發抖白兔的樣子,囂張蠻橫。
謝朔仍舊沒作聲。
葉諳揪住他的襯衣,不依不饒:“聽到沒有?”
襯衫被她抓住褶皺,謝朔忽然鬆開她的手,修長手指撐住額角,眉頭緊皺,一副難受模樣。
葉諳見狀,顧不得再和他鬧,趕忙問:“怎麽了?
又頭疼了?
還是眼睛疼?”
謝朔也不回答,隻是疲累地閉了閉眼。
葉諳伸手去扶他:“要不我扶你回房休息?”
謝朔撐著沙發,在她的攙扶下起身,往樓上房間去。
葉諳扶他進屋,在床邊坐下,輕聲道:“那你先睡一會兒,等可以回家了我再上來叫你。”
謝朔輕“嗯”了一聲,脫下外套,抬手扯開領結,因為他的動作,襯衣領口下的片鎖骨微露。
葉諳瞄了兩眼,扶他躺下,替他將外套和領帶放到旁邊,確認他蓋好了被子,才轉身出屋,輕輕關上了門。
不同於樓上的安靜,宴會廳內,仍舊是觥籌交錯滿堂熱鬧。
葉諳重新下樓,紅裙烏發,明豔照人,行走間裙裾如水波起伏,露出一截纖細腳腕。
她一步一步下樓來,走到某處,忽然被叫住。
辛狸正靠著長桌,手裏端著一杯紅酒,微微歪頭,眸光流轉:“一起喝一杯?”
辛家也是本市名門。
辛家的掌上明珠,難怪言行舉止如此任性肆意。
來者是客,葉諳作為主人家,確實有義務招待,便沒推辭,從侍者手裏拿了杯酒,走過去。
辛狸十分自來熟地同她碰了下杯,舉起杯子抿了口:“這一杯酒當是剛才弄髒你裙子的賠罪,回頭我讓人送條新的到你家。”
“不要緊。”
葉諳微微一笑,也抿了口酒。
辛狸捏著細細的杯腳,白皙的手指上塗著漂亮的紅色指甲,視線落在不遠處一襲藍裙的章沐晴身上。
“你那女人有什麽好,一個兩個都心甘情願地被她吊著?”
她似乎對章沐晴有極大的敵意,眼尾上挑,語氣譏諷。
可能男人都喜歡她這樣的吧。
葉諳不清楚兩人有什麽過節,隻能笑了笑,誰知辛狸卻突然扭過頭,提醒她:“看好你老公,千萬別讓她趁虛而入。”
葉諳:“……”
“你跟她有過節?”
葉諳忍不住問。
辛狸又抿了口酒,勾起唇角笑:“沒,就是看不慣她那副矯揉造作的樣子!”
葉諳心道,這大概就是傳中的生氣場不和。
辛狸顯然已經喝了不少酒,雙頰酡紅,眼神也迷離,拉著葉諳吐槽了一會兒,就搖搖晃晃往別處去了,黑色短裙下腿纖細。
葉諳端著杯子轉身,剛想找地方坐會兒,就又被人攔住。
先前謝朔在,大家都不怎麽敢過來打擾,現在見她一個人,紛紛圍上前敬酒寒暄。
葉諳隻能微微笑著,一一回應。
一番應酬下來,她也被灌了個四五分醉,腦袋有些暈。
到九點左右,葉諳看了眼時間,估摸著差不多了,便去和謝柏言打招呼,想和謝朔先回家。
顧慮到謝朔的身體狀況,謝柏言點頭應了,吩咐司機先送兩人回去。
葉諳上樓,原本是打算去謝朔休息的房間叫他,忽然聽見陽台上傳來奇怪的細微響動。
她頓足,往那邊走了走,探頭一看,猛地瞪大了眼……
陽台上光線晦暗,隱約可以看到兩個緊貼的身影,其中一個穿著黑色齊膝短裙,裙擺下兩條細腿白得晃眼,應該是辛狸。
她正將一個男人壓在角落裏,踮腳親著,那男人瘦瘦高高,從身形看,有點眼熟。
就在葉諳揣測是誰時,男人忽然拽下辛狸的胳膊,低低嗬斥了一聲……聽嗓音,分明就是謝予然!
謝予然和辛狸?
葉諳滿臉震驚,險些以為自己醉酒產生了幻覺。
難怪辛狸這麽討厭章沐晴,原來是因為謝予然的緣故。
眼看兩人似乎要離開陽台往這邊來,葉諳趕忙轉身,假裝什麽也沒看見,匆匆走到謝朔休息的房間。
推開房門進去時,謝朔已經起身,在床邊坐著,冷峻的臉上神情淡淡,透著一絲疲憊。
“我跟爸打過招呼了,我們先回家吧。”
葉諳拿過旁邊的西服外套,直接撐開替他穿上,結果剛套上衣袖,冷不防腳下一個踉蹌,往他懷裏撲了撲,牙齒險些磕在他側頸上。
謝朔抬手攬住她後腰,聞到她身上濃烈的酒味,眉頭微蹙:“喝多了?”
葉諳扶著他的肩站穩,搖搖頭:“沒有。”
聽她口齒還算清晰,謝朔鬆開了手。
葉諳替他穿好衣服,又整理了衣領,才扶他出屋。
路過客廳時,陽台上已經不見了辛狸和謝予然的身影,仿佛剛剛所見都是她的錯覺。
……
初冬的夜,薄霧清寒,冷月斜斜掛在梢頭。
車內開了暖氣,葉諳原本還想跟謝朔會兒話,被暖氣一熏,酒勁上湧,直接靠在他肩頭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謝朔聽著頸畔輕淺的呼吸聲,也有了點睡意,眼前再度出現隱約的光影,時有時無。
月光微涼,車子穿過薄霧,一路前行,駛入花園。
到家時,葉諳還沒醒,謝朔抬手,摸索著在她胳膊上拍了拍。
葉諳睜開眼,抬頭看向車窗外,嗓音迷糊:“到家了?”
司機打開車門,扶謝朔出來。
葉諳跟著下車,習慣性地挽住他的胳膊。
冬夜寒,她隻穿了一條長裙,胳膊和鎖骨都露在外,一出來,肌膚上就起了一層細的疙瘩。
夜風拂過,她覺得冷,打了個寒噤,下意識朝謝朔靠去,整個人緊貼著他。
男人身上暖熱的體溫透過布料傳來,讓人覺得分外溫暖安心。
她挨得太緊,謝朔指尖碰觸到她細滑的肩頭,頓了一下,扶她站穩,脫下外套,摸索著替她披上。
外套上殘留著他身上的氣息,幹淨冷冽,如冬日鬆柏,葉諳感覺到肩頭的暖意,微微一怔,抬眼望向他。
夜色朦朧,男人眉眼冷峻,睫毛細密纖長,裹在薄霧裏,恍惚和許久以前的畫麵重合。
“走不了?”
低沉的嗓音從頭頂壓下,見她半晌不動,謝朔低聲問。
“能走。”
葉諳回過神,挽住他的胳膊,邊借著夜色看他邊往別墅裏麵走,光從前麵漫過來,暖意融融。
腳步聲踉蹌,謝朔總覺得她會跌倒,進臥室後,幹脆抽出胳膊,改為攬著她的肩。
臥室布局他了若指掌,即便沒有指引,也能行走順暢。
他攬著她,在沙發上坐下。
葉諳剛睡醒,還有點迷糊,倒下後軟著身子往他那邊靠,幾乎整個人都趴在了他懷裏。
今這種場合,謝朔也不可避免地沾了點酒,隻是沒她喝得多,呼吸間夾雜著淡淡的酒意。
葉諳靠在他身前,感受著他胸口細微的起伏,須臾,抬起了臉。
利落的下頜弧線映入眼簾,脖頸處喉結性感,她忍不住伸出手指,在他喉結上輕輕點了點。
今晚不知怎麽,謝朔竟然沒有阻止她的動作,靠著沙發,眼瞼微合,任由她肆意妄為。
於是,細白指尖大著膽子往上爬了爬,葉諳瞅著他的反應,酒醉後的眸子波光瀲灩。
在指尖碰觸到下頜時,謝朔終於捉住了她的手,擱到腿上,習慣性地揉捏了兩下。
葉諳看著他,腦中莫名閃過先前晦暗處辛狸踮腳壓著謝予然親的畫麵,胸口微微一跳。
心仿佛被鉤子一下一下勾著,勾得她蠢蠢欲動。
酒精作祟,人總容易比清醒時大膽些。
於是,幾秒後,她腦子一熱,仰起臉,對著他的喉結親了親。
溫軟湊上來的時候,謝朔並不意外。
葉諳長睫微垂,捧著他的臉,低頭細細親了幾下,心滿意足地鬆手。
正準備離開時,腰卻突然被扣住。
在她反應過來之前,男人溫涼的唇便覆了上來。
與她的和風細雨不同,他輕易便抵開了她的唇,攫取著呼吸。
腦子越來越混沌,葉諳抓著他的襯衫,覆在眼瞼下的睫毛上下撲閃,等她再度回神時,人已經倒在了沙發上。
肩頭的涼意讓她輕微地瑟縮了一下,屈起白皙長腿。
然而,謝朔卻沒有停下的意思,他俯身撐在她上方,眸子沉沉,喉頭滾動,向來冷峻淡漠的臉上明顯出現了情動的痕跡。
葉諳緊張地抿了抿唇。
其實,對於這件事,她並不排斥,甚至還隱隱有點期待,隻要他別像上回那樣純粹發泄怒氣就行。
畢竟,他們都已經結婚大半年了,這樣一個長相身材都不錯的男人,睡了不虧。
而且,如果他的眼睛一直都好不了,那她就要履行承諾,跟他當一輩子夫妻,總不能一輩子都沒有性生活,那也太悲催了。
她向來是一個想得開的人,才不會這麽苛待自己,強行守活寡。
這樣想著,她挪開了抵在他身前的手,頭頂光影浮動,落入眼底。
謝朔察覺到她的動作,俯身低頭。
他看不見,但嗅覺和觸覺卻格外清晰,黑暗中,感官的作用被無限放大。
紅色裙擺輕軟,如雲堆疊,落地窗外,夜風拂過,樹影輕輕搖曳,枝頭飄落一片殘留的葉。
屋內安寧靜好。
驀地,角落裏響起一個突兀的聲音,打破了寧靜……
“主人,晚安哦……”
明明是十分乖萌的聲音,此時此刻響起,卻透著詭異。
沙發上的兩人雙雙頓住,表情也一僵。
“主人,晚安哦……”
又是重複的一聲。
葉諳:“……”
謝朔:“……”
像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兩個人好不容易醞釀起來的感覺瞬間涼透,灰飛煙滅。
葉諳呆愣半晌,待偏頭看到角落裏的“企鵝”時,才想起來,前幾她閑得無聊,給它設置了一個晚上定點“晚安”的模式,忘了關掉。
“……”
她到底是為什麽要設置這麽幼稚的模式?
原本的旖旎氣氛換成了尷尬,葉諳被自己尬到頭皮發麻,酒也醒了大半,好半,才艱難開口:“那個……明還是把它搬到書房吧。”
雖然是智能機器,但這麽在臥室杵著,總歸不太方便。
謝朔撐著上半身,沒話,臉色有點冷,看得出不怎麽高興。
……這當然是廢話,哪個男人在這種時候被打斷,估計都不會高興。
葉諳看了看他,心道:不怪我,這隻壞事的機器鵝是你自己買的。
等了幾秒鍾,沒等到謝朔有進一步的舉動,葉諳覺得有點冷,蜷起修長雙腿,將滑落的肩帶攏回去,裙擺也往下拽了拽。
謝朔聽到她的動靜,也起身坐到一旁。
他的襯衫下擺被從褲腰裏拽了出來,領口扣子開了一顆,露出片肌骨,脖頸處隱約泛開紅痕。
兩個人各自占據沙發一頭,無言以對,清醒且尷尬。
……
因為這一段插曲,兩人洗完澡上床躺下的時候,都有幾分不自在。
尤其葉諳,手腳怎麽擺都感覺不對。
她裹著被子,輾轉反側,毫無睡意。
枕畔突然傳來謝朔的聲音:“睡不著?”
葉諳看他一眼,醞釀了一會兒,湊到他身側,遲疑著輕聲:“我剛剛認真地想了下,在你的眼睛恢複之前,我們要不要試著好好相處……做夫妻?”
雖然她一直期盼他的眼睛能快點恢複,但這一什麽時候能到來,誰也不定,他們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
時間久了,老爺子和謝柏言肯定會發現不對勁,他們自己也別扭。
既然已經不能改變,為什麽不試著往前走一走呢?
葉諳完,久久沒有得到回複。
周遭安靜無聲。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這些話,或許是因為喝了酒,又或許單純隻是因為今晚氣氛恰好。
謝朔睜開眼,對著滿目黑暗,想起許多隻有聲音沒有畫麵的場景,大多都是這半年來的點點滴滴。
有些事情,他似乎已經不知不覺習慣了……比如,她的存在。
就在葉諳以為他不會回複時,耳邊突然響起低低的一聲……
“嗯。”
葉諳愣了一秒,隨即高興地抱住了他的胳膊,唇角弧度翹起。
枕畔幽香淺淡,謝朔眼睫微動,先前平息下去的感覺似乎又起來了些。
然而,還不等他有什麽動作,雙目忽然一陣劇痛,痛楚直蔓延到腦內,像是有無數雙手在拉扯著神經,耳朵也嗡嗡作響。
他閉上眼,痛得側了側腦袋,手指緊緊抓著被單。
葉諳原本還高高興興地偎著他,察覺到不對,趕忙支起身子:“你怎麽了?”
黑暗中,什麽也看不清。
房間裏猛然一亮,葉諳開了燈,轉頭就見他眉頭緊皺,唇色發白,脖頸處筋脈鼓起。
“你是不是今晚忘吃藥了?”
葉諳慌忙將他扶起,“還是喝了酒的原因?”
謝朔沒回應,隻是悶聲忍著痛。
葉諳顧不得再問,慌慌張張下床,倒了杯溫開水,替他拿了藥過來,喂他吃下。
喂完藥,她攬著他,手指輕輕在他額角按著,像往常幫他按摩一樣。
“你以後別沾酒了,一滴都別沾……”
過了許久,謝朔漸漸平複下來,臉色也好了許多。
他最近頭痛的次數似乎有點頻繁,葉諳心裏不安,低頭輕聲道:“我們過兩要不要再去岑教授那裏看看?”
謝朔靠在她肩頭,聞著她身上淡淡的沐浴乳香,虛弱地“嗯”了一聲。
眼底似乎有微弱的光漫進來,他掀了掀眼皮,想睜開眼,卻疲憊不已,最後隻能合上,長睫覆下淺淡的陰影。
葉諳見他合眼,心翼翼扶他躺下,替他蓋好被子。
“你不舒服就叫我,別忍著……”
她坐著看了他一會兒,確定沒事了,才關燈挨著他躺下。
她偎在他肩側,手從被子底下摸索到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
謝朔閉著眼,隻覺得昏昏沉沉,很快便睡了過去。
夜闌人靜,窗外薄霧輕籠,月色清冷。
……
這一晚,謝朔睡得格外沉,醒過來的時候,朝陽已經穿過落地窗,潮水般漫了進來。
他如往常一樣,動了動眼睫,緩慢地睜開眼。
原以為又會是漫無邊際的黑暗,卻不料有光驟然刺入眼底。
眼睛不習慣這樣突如其來的光亮刺激,一陣酸澀,他合上眼,又睜開,反複幾次,終於穩定下來。
看到眼前光亮的刹那,他整個愣住了。
一切太過突然,他甚至分不清到底是在夢裏還是在夢外。
命運的轉折似乎總是這樣,讓人猝不及防,突兀得仿佛玩笑。
就像當初,他毫無征兆地遇上車禍,沉睡過後,睜眼麵對的,便是一個黑暗世界。
任憑他如何竭力掙紮,如何憤怒狂躁,如何怨恨難消,都無濟於事。
前二十幾年的風光傲氣,一朝折盡。
而如今,在他近乎習慣這樣的黑暗之後,一覺醒來,又恢複到了當初。
仿佛這一段漫長的黑暗時光,不過是一場噩夢。
某清晨,睜開眼,噩夢就醒了。
眼前先是模糊的白,隱隱閃著彩色光暈。
漸漸地,光亮一點一點暈開,畫麵也變得清晰。
他看到淺色的被子,深色的沙發,還有流光溢彩的落地玻璃窗。
顏色混雜在一起,衝擊著視覺。
隨後熟悉的腳步聲響起,一個身影出現在視線中……
是個年輕姑娘。
她穿著一條素淨輕軟的白色睡裙,身骨苗條,腰肢纖細,一頭烏發蓬鬆地披在肩後,裙擺下腿白皙修長。
她推開落地窗,趿拉著拖鞋,走到陽台上,朝陽燦爛,覆了一身。
從這個角度,他可以看到她的側顏,輪廓精致,每一筆都恰到好處,眉細而長,鼻梁如玉,紅唇嬌豔。
冬日暖陽籠在她臉上,襯得肌膚勝雪,通透細膩,隱約可見浮開的淡淡輝澤。
她微微閉眼,呼吸了一下新鮮空氣,整個人在日光中,有種虛幻的感覺。
……你複明後,第一個想見的人,是誰?
……除了你,這裏還有別人?
謝朔曾經設想過很多次複明時的情形,也設想過很多次第一眼見她的畫麵,卻從未想過,會是這樣平凡而普通的一個清晨。
平凡得沒有一點征兆。
就像寒冬冰雪悄無聲息消融,漫長的蟄伏後,你偶然推開窗,一不留神,就見光乍破,春江水暖,窗外花已開。
謝朔靠在床頭,靜靜地看著她。
許是察覺到屋內的動靜,她忽然轉過頭來,對著他,嫣紅唇邊綻開一個明豔的笑,眉眼灼灼……
“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