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誰讓你進來的?”謝朔撐著旁邊的物品台,冷聲打斷她的臆想,臉色黑得嚇人。


  葉諳終於回過神,麵紅耳赤地挪開了視線:“我……我聽見響動,以為你摔倒了……”


  她不自覺地抹了一下鼻子——幸好,沒流鼻血。


  物品台上,倒著不少的瓶瓶罐罐,其中一樣還滾到了地上——白的時候,葉諳讓傭人將她的洗漱用品提前擺放到了這裏,謝朔顯然是拿自己的東西時不心碰到了,才會弄出剛才的動靜。


  葉諳頂著尷尬上前,將滾落在地的一瓶身體乳撿起來,放回原位,又將其他東西重新擺好。


  這個過程中,謝朔始終冷著張臉,好像被占了便宜的媳婦。


  “你要拿什麽?我幫你拿。”擺好東西後,葉諳十分貼心地問。


  誰知,謝朔根本不領情,又是冷漠的一句:“出去。”


  “……”


  好想罵髒話!

  這男人有毒吧?


  葉諳感覺自己血壓都飆高了不少,深呼吸兩下,側身倚著物品台,長腿交疊,揚起下巴,故意挑釁他:“就不。”


  謝朔的臉沉得更厲害了,眼睫低垂著,神色也陰鬱。


  就在葉諳以為他會忍不住發作時,他卻隻是摸索著拿過旁邊的浴袍,往身上隨意一披,一言不發地往外走去。


  葉諳撇了撇嘴:沒勁。


  剛腹謗完,就聽見“嘭”的一聲——謝朔不心撞到了玻璃門上。


  “……”


  葉諳看得頭皮一麻,自己都替他覺得疼。


  謝朔卻仿佛早就習以為常,連哼都沒一聲,扶著門,繼續慢慢往外走。


  他邁開腿的時候,葉諳忽然瞥見了他腿上的淤青。


  不止一處,想來平時沒少磕磕絆絆。


  葉諳微微一怔,心裏的怒氣突然就消了大半。


  算了,跟一個瞎子計較什麽。


  她呼了口氣,懶得再回臥室,走過去關上浴室門,直接開始脫衣服洗澡。


  溫熱的水流噴灑而下,水汽很快再次彌漫開來。


  葉諳被熱氣一蒸,腦子漸漸有些迷糊,等到洗完才發現,她是直接進來的,沒拿睡衣。


  指望謝朔給她拿衣服太不現實,她隻好裹了浴巾,吹幹頭發出去。


  謝朔坐在床邊,正掀開被子,準備上床睡覺。


  葉諳有點兒緊張,揪住浴巾邊緣,輕手輕腳往衣帽間方向走。


  走到一半,她突然反應過來——他又看不見,她就算在房間裏裸奔都沒問題,這麽心翼翼的幹什麽?

  葉諳往那邊看了一眼,確認謝朔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大大方方鬆開手,進了衣帽間。


  衣櫥裏的睡衣款式不少,全是專門為她新置的,葉諳看得心情愉悅,手從上麵撫過,最後挑選了一件頗合眼緣的紅色絲綢吊帶睡裙。


  輕盈的布料落在身上,露出精致雪白的肩骨,裙擺到腳踝上方,纖細的一截若隱若現。


  葉諳滿意地照了照鏡子,又開始悠閑地進行睡前護膚,全程沒避著謝朔。


  嫁個瞎子實在是太自由了,跟一個人住完全沒有區別。


  以後這寬敞的大豪宅,就屬於她了!

  謝朔躺在床上,聽著房間裏不停歇的響動,輕微地蹙了蹙眉。


  約莫半個時後,葉諳才徹底消停,走到床邊。


  看見床上躺著的男人,她伸手拽被子的動作一頓,先前的緊張感再次湧了上來——

  雖他們是商業聯姻,沒有感情,但事先並未明確約定過隻做掛名夫妻,所以……如果等會兒謝朔要求她履行夫妻義務,她好像也沒有理由拒絕。


  之前在浴室看到的畫麵閃過腦海,葉諳不自覺地有些臉熱。


  ——其實她沒怎麽看清,隻隱約瞄到了一眼,好像還挺……


  咳咳!不能再想了!


  冷靜了兩秒,葉諳心翼翼坐到床上,慢慢將腿放上來,再慢慢躺下去,心裏不斷默念:這男人長得不錯,身材也可圈可點,睡了不虧,一點都不虧……


  床很大,兩人之間隔了一段距離,但葉諳還是感受到了來自身畔的體溫。


  她輕輕將被子拉高到脖頸處,僵硬地側過腦袋,視線內,男人安靜地平躺著,眼瞼輕合,鼻梁高挺,側顏在燈光的映襯下顯得英俊溫柔。


  睡著了?

  ——剛這麽想,男人突然就動了。


  葉諳嚇得呼吸一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背也緊貼著床墊。


  然而,謝朔卻隻是翻了個身,將被子往上拽了拽,便再無其他動作。


  窗外樹影輕搖,葉諳緊張兮兮地等了半,沒見他有進一步的舉動,鬆了口氣。


  也對,看他那副性冷淡模樣,就對自己沒興趣。


  真是想太多。


  葉諳鬆懈下來,抬起手關了燈。


  房間陷入黑暗,寂靜中隻有呼吸聲隱隱可聞。


  突然跟一個才見過幾麵的男人同床共枕,葉諳本以為自己會失眠,可出乎意料的卻沒有。


  大概是白折騰得太累,再加上喝了點酒,她非但沒有失眠,反而很快就睡著了。


  迷迷糊糊中,依稀有雨聲響起,落在枝葉間,清寒入耳……


  漸漸地,換了嘈雜的笑鬧聲,觥籌交錯,迷離混亂。


  過了一會兒,雨聲又變得清晰。


  昏暗而幽深的走廊裏,燈影幢幢,身後不斷有人追趕,她奮力奔逃著,奔逃著……終於看到了一個模糊的身影。


  她抬起頭,望著那人的眉眼,朝他伸出手,如同溺水之人,想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一縷光照進來。


  恍惚間,她聽見自己嘶聲喊:救救我……


  ……
——

  ——畫麵陡然翻轉。


  睜眼的刹那,葉諳腦中一片空白。


  她緊緊拽著床單,劇烈喘息著,額角有冷汗沁出。


  已經很久沒做過這樣的夢了。


  夢醒了,雨聲卻好像還在耳邊。


  四下裏一片黑暗,她平複下呼吸,仔細聽了半——


  原來外麵真的在下雨。


  沙沙綿綿的聲響,不大,像螞蟻爬過心上。


  與夢中重疊。


  結婚第一晚就做噩夢,也是沒誰了……葉諳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扭過臉想去看身旁的謝朔,卻隻看到一團黑。


  她猶豫了一下,想著謝朔眼睛看不見,應該影響不大,抬手開了燈。


  屋內瞬間被亮光盈滿,她轉頭看向一旁,卻赫然發現,身側的被窩是空的,謝朔根本不在床上!

  葉諳愣了愣,趕忙環顧四周,最後在落地窗前的沙發上看到了一個靜默的身影,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下的床,這樣坐了多久。


  “……”


  大半夜的不睡覺,怎麽又跑沙發上去了?有癮嗎?

  窗外雨聲綿綿。

  葉諳看著他,差點忍不住發出了來自靈魂深處的拷問——你到底是愛上了沙發,還是愛上了落地窗?

  “你怎麽起來了?“


  嗓音在寂靜中響起,有些突兀。


  謝朔沉默地坐著,好像完全沒聽見她的話。


  葉諳心口一堵,沒想到有朝一日她嫁了個男人,獨守空床的原因,不是輸給了外麵的鶯鶯燕燕,而是輸給了沙發和落地窗。


  ……無話可。


  她抱著被子坐起來,提高了聲調,問道:“這麽晚了,你不睡覺,坐那兒幹什麽?”


  謝朔仍舊沒搭理她。


  “……”


  什麽臭毛病!葉諳氣得腦殼疼,有點不想管他,但想到老爺子和謝柏言的殷切囑托,還是沒能硬下心腸,歎了口氣,掀開被子下床。


  那句話怎麽來著?


  都是前世欠下的孽債!

  她穿上拖鞋,走到他旁邊,好聲好氣地問:“你到底怎麽了?失眠嗎?”


  謝朔終於有了一點反應,不過隻是循著她的聲音抬了下眼,仍舊沒話。


  葉諳在他身側坐下,想起謝柏言提過他出車禍傷到眼睛後,偶爾會有頭疼的症狀出現,於是又問:“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頭疼嗎?”


  謝朔還是沉默。


  “我幫你按按?”


  葉諳著,屈腿跪坐起來,伸手去按他的太陽穴。


  結果手指才碰到他,就被他一把捉住。


  他的手帶點兒涼意,臉上神情疲憊而頹喪,找不到一絲生氣,好像對什麽也不關心。


  他將葉諳的手拿開,重新“望向”虛空處,繼續沉默。


  葉諳看了看被他抓過的手,一時竟生不起氣來,無奈抿了抿嘴,起身出了臥室。


  許久,她端著一杯加熱過的牛奶回來,遞到謝朔麵前:“我給你煮了杯牛奶,你把它喝了,興許能睡得好點。”


  見他沒反應,她直接抓起他的手,去接牛奶杯子。


  然而,謝朔卻一點都不領情,皺了皺眉,直接推開:“不用。”


  因為他的動作,牛奶從杯子裏蕩出來,灑了一點到葉諳手上。


  葉諳徹底怒了:“你這人怎麽這麽難伺候?大半夜辛辛苦苦給你煮牛奶,你倒好,全潑我手上了!”


  “燙死我了!”她擦了擦手背,將手伸到他眼前,委屈得不行,“你看,紅了一大塊,也不知道會不會留疤……”


  謝朔自然是看不見的,不過聽到她近乎哽咽的嗓音,表情總算有了細微的波動。


  大概是怕她真出什麽事,他蹙眉道:“櫃子裏有燙傷藥,自己去拿。”


  葉諳再次將牛奶遞到他手邊,語調像是女孩在趁勢撒嬌:“那你把牛奶喝了。”


  手指碰到杯子外壁,謝朔終於沒再拒絕,摸索著接過來,輕抿了一口,隨後神情微微一變。


  他抬起頭,冷不丁開口:“你的手是什麽做的?這麽點溫度,就能燙傷?”


  燈光下,葉諳那隻漂亮得可以擺拍的纖纖玉手完好無損,沒有半點燙傷的痕跡。


  葉諳:……他怎麽每次都能這麽精準且毫不留情麵地拆穿她的偽裝?

  要知道以她的配音水平,完全可以做到聲淚俱下,以假亂真。


  這男人約莫是沒有心。


  葉諳噎了噎,臉不紅心不跳地:“你難道沒聽過一個詞,叫冰肌玉骨?”


  謝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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