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之作(12)

  為什麽會有這種微妙的不爽,大概一方通行自己都不清楚。或許是因為他一直都潛意識的認為,他和真儀澄之念兩人的關係大抵是同任何人都不一樣的,無法下出尋常的定義,但隻是“朋友”這種束縛一定實在太過淺薄。


  但是,即使壓抑某種欲望,他也會做到一件事。那就是——隻要能滿足真儀澄之念的期望與需求,無論什麽樣的角色,他都願意、可以擔當。所以,太過明確的定義反而無所謂,隻要他們清楚彼此那最無可取代,默契難言的意義就好。


  “反正與你無關吧。”他這樣說道,說著,他走過來順便將手裏的塑料盒裝的肉鬆壽司扔給最後之作,連帶著還有一袋完全是靠著營養口碑才賣的出去的純牛奶。那的確不像一方通行會樂意下口的東西,正如剛剛最後之作所說,有些東西他隻是為了在那裏擺個樣子,讓那個人稍微放一下心而已。


  這樣滲透在日常裏,隻要牽扯到與她的相處便會按捺不住的小心翼翼,已經是徹底無藥可救了吧。


  “雖然與想象中熱氣騰騰的飯菜有些出入,但跟某個人一起吃飯是禦阪第一次的經驗,禦阪禦阪回想起來,聽說用餐前應該要一起說‘開動’,禦阪也想要嚐試那麽做做看,禦阪禦阪提出自己的希望。”


  “那種事隨你便吧。”一方通行拿起他最後一罐頑強存活的咖啡灌了一口。


  “那麽禦阪禦阪開動了!”她非常歡快的說道。


  “嗚嗚,好吃!”


  茶色短發,茶色眼眸的身穿白藍連衣裙的嬌小少女,說實話,用手抓著壽司用餐的畫麵著實有些喜感誇張,她連盒子裏附帶的塑料手套都沒有意識到要戴在手上,而一方通行也完全不打算去提醒。她將一個一個小東西放在嘴邊咀嚼,看上去那樣幸福,不禁讓人想起某部最最幼稚的卡通片裏的機器貓吃銅鑼燒的畫麵。


  “說起來,自從禦阪禦阪出了實驗室,就隻同步了實驗相關的記憶,但剛剛禦阪禦阪為了與你更加親切友好的交流,所以又讀取了其他禦阪們的日常記憶——這件裙子,其實是真儀小姐的吧,禦阪禦阪嚐試別扭的用了這個19090號曾經用過的稱呼。”


  驟然在這個克隆人嘴裏聽到提及了真儀澄之念,一方通行才有一種如夢初醒的感覺。


  “話說,原來你們是那種關係嗎?禦阪禦阪隻能就著壽司回味醫院的勁爆畫麵——”


  “我說啊……”


  一方通行不禁捏緊了手裏的食物包裝,但他還是有些煩躁的開口說道。


  “既然你能夠連接那個共享的學習網絡,那你這個人是不是少根筋啊所以你應該記得我對你們做了什麽事吧難道你不痛苦、不難受、不煎熬、不怨恨嗎”


  實驗結束的前一刻,自從那個Level0無能力者衝進派車場之後,禦阪妹妹們望向一方通行的目光中,似乎就開始產生了敵意。說不定,妹妹們就是在那時終於獲得了人性,也說不定,那隻是在禦阪妹妹單體上所發生的現象。


  “嗯……的確禦阪禦阪可以藉由腦波連結將九千九百六十九個禦阪的精神全部接在一起。腦波的連結可以創造出一個精神的網路世界,禦阪禦阪嚐試加以說明。”


  “禦阪單體的死亡並不會造成禦阪網路的消滅,禦阪禦阪試著說明。以人類的腦來比喻,禦阪就是腦細胞,腦波連結就是傳達各腦細胞情報的神經突觸。腦細胞的消滅會造成經驗與回憶這些資料的消失,當然也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但這並不會讓禦阪網路完全消失,除非禦阪消滅到一個都不剩。”


  此時此刻,一方通行突然有種正被一隻巨大蜘蛛瞪視的惡心感。當然,這並非表示一方通行害怕眼前這個人。在一瞬間,一方通行就能殺死眼前的最後之作。妹妹們也不過區區一萬個,隻要肯花時間,一樣可以全部殺死。但那是另一回事,恐懼來自更加深處的根源……


  “原本禦阪禦阪是這麽想的,但禦阪似乎改變想法了——”


  “禦阪如今學到了一件事,那就是身為禦阪的價值,禦阪肯定地說道。不止是禦阪全體,就連每一個禦阪單體也是具有生命價值的,是一個任何人都無法代替的禦阪,如果死了,將會有人傷心流淚,禦阪禦阪挺著胸膛自豪地宣布禦阪學到了這件事。所以禦阪不會再死了,禦阪不能再讓任何一個禦阪死亡,禦阪禦阪在心中想著。”


  茶發茶瞳的少女如此說道。以帶著人性,與凡人沒什麽不同的眼神凝視著一方通行。


  這是一種宣言。


  象征對於一方通行所做出的行為,絕對不會原諒的宣言。象征著最後之作,乃至所有禦阪妹妹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這件事的憎恨宣言。


  一方通行下壓支撐的手臂深深陷在沙發中,他看著天花板,歎了一口氣。過去雖然已有這樣的感觸,但從來沒有聽見當事人在自己眼前發出責難之聲。


  就好像複性能力者促成計劃的當晚,他懷中的少女意識就要歸於虛無,名為“真儀澄之念”的存在,就要活生生的徹底抽離於他的生命,他才驚覺原來心是可以那麽痛,那麽痛。做了壞事,就要害怕報複在自己最珍愛的什麽東西身上。


  一個人格,一個意識的消亡,原來如此沉重。而他至今為止所做的一切,不知道造成了多少這樣的悲劇。


  一方通行張開嘴巴,移動著雙唇,卻說不出一個字。真的連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可是,禦阪還是很感謝你的,禦阪禦阪說道。如果沒有你,實驗就不會立案,原本已經陷入瓶頸的量產型能力者(Radio Noise)計劃也不會重獲重視,禦阪禦阪嚐試說明。你是救星也是殺神,你是愛羅斯也是桑納托斯(注:愛羅斯=Eros,為希臘神話中的生命及□□之神,象征生存的欲望;桑納托斯=Thanatos,則為希臘神話中的死亡之神,象征自我毀滅的欲望。),你是生也是死——為沒有生命的禦阪注入靈魂確實是你的功勞,禦阪禦阪非常感謝你。”


  最後之作如此說道,以仿佛接納包容一方通行般的溫柔聲音如是說。


  但這反而令一方通行更加難以忍受。


  不知為何,就是難以忍受。


  “這算什麽”


  一方通行以低沉的聲音說道。


  “這完全不合道理。把人生下又殺死,這樣一來一回有什麽功勞可言你到底在想什麽,為什麽要感謝我不管怎麽說,我都是出於自願以殘殺你們為樂的殺人魔。”


  “你在說謊,禦阪禦阪做出判斷。其實你根本不想參加實驗,禦阪禦阪做出推測。”


  這句話讓一方通行的腦袋更加混亂。這種時候最後之作即使含著眼淚揮著雙手破口大罵也不為過。但是最後之作卻選擇了幫一方通行說話,這完全沒有道理。就算是真儀澄之念,再如何偏袒他,就是因為她自認絕對會偏袒他,所以覺得自己沒有那種資格與立場,所以也是說不出這樣的話語的啊。如此令人無法理解的狀態,讓一方通行的內心感到極為煩躁。


  “等等,你該不會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論點而隨意改寫記憶吧不管再怎麽美化,也不應該是這樣的結論。在你眼中,我看起來像是被強迫的樣子嗎既然我一直配合實驗的進行,就表示我根本不把你們的命當一回事,就這麽簡單。”


  一方通行的語氣,如同對最後之作諄諄告誡,他幾乎是本能般的,開始拚命貶低自己。


  “沒那回事,禦阪禦阪嚐試反駁。如果是這樣,為什麽你在實驗過程中要跟禦阪說話禦阪禦阪詢問。”最後之作的態度顯得不慌不忙,心平氣和地侃侃而談,語氣就像是個溫柔的姐姐。


  “想起當時的行為,回憶當時的狀況吧,禦阪禦阪嚐試懇求。你跟禦阪說了好幾次話,目的是什麽禦阪禦阪問了一個答案相當明確的問題。”


  一方通行陷入片刻的沉默。


  “冷靜想一想,你說出來的這些話都不太正常,禦阪禦阪加以分析。想與人對話這種溝通的原理是建立在想理解他人與想讓他人理解——也就是想與他人產生聯係的基礎上。在純粹以殺害為目的的實驗中,如果隻是想讓實驗成功,根本不需要進行對話,禦阪禦阪提出論點。”


  一方通行靜靜看著嘴巴不斷開合的最後之作,由著她繼續說下去,沒有阻止,好像已經失去了對外界做出反應的能力。


  “但你口中所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是徹底藐視禦阪的粗魯言詞,這又跟想與他人產生聯係的理由完全不相符合……所以,也許你說出那些話的理由,是希望能遭到拒絕吧”


  “你總是在實驗開始前……戰鬥開始前說出那些話,禦阪禦阪加以回想。簡直像是要讓禦阪感到害怕,要讓禦阪說出不想再戰鬥的話,禦阪禦阪描述。但禦阪們完全沒有理解你所發出的訊號。連一次也沒有理解,禦阪禦阪感到相當後悔。如果,假設,那一天,那個時候,禦阪說出了不想戰鬥的話,你會有什麽反應禦阪禦阪針對一個早已無法回頭重新選擇的分歧點提出看法。”


  此時,一方通行感覺自己似乎連心髒也停了。


  他麻木,但卻也無比敏感。其實在最後之作說出這些話之前,他就能模糊的感知到自己更深層一些的想法,但他卻先入無比的肯定這不過是他對自我的美化,所以扼殺了這種思考方向的萌芽。然而,此刻,身為他“受害者”的最後之作,卻堪稱公正無比的,在他麵前事無巨細的、有條有理的將這些東西徹底闡述議論了一番。


  這個有著因他而死亡一萬次以上記憶的克隆人少女,竟然說後悔沒能理解他所發出的訊號!

  有一種難以言容的感覺狠狠擒住了他的心,簡直就仿佛有人將命運一般的東西袒露在他麵前,將玄機盡頭的轉機暗示給他!這大概是隻有由眼前的最後之作說出,才會給他帶來這樣感受的話語。


  他的確是出於某種追求才參與了實驗,憑借自己的意誌。但是假設,在實驗剛開始的最初,連一個妹妹們都還沒犧牲的最初階段,兩萬個妹妹們一起在他麵前,以充滿恐懼的眼神哀求他不要做這種事……


  他會采取什麽樣的行動


  這就是他的願望。


  所以他才不斷、不斷地發問。但不管他怎麽問也得不到回應。久而久之,他發問的方式越來越偏激,到最後終於化成一股失去理性的殘虐風暴。


  他想要找個人來阻止自己。


  他想要找個讓自己站起來反抗的理由。


  原本真儀澄之念可以很輕鬆的成為這個人與這個理由,但從一開始,他就將她排除在外,他甚至唯獨剝奪了真儀澄之念來做這件事的機會。


  因為在他的選項裏,真儀澄之念要麽去享受他成為“無敵”後那會改變一切環境的結果,要麽就是早晚有一天會厭倦他周遭那無止境的黑暗離去或是被那黑暗徹底痛傷而離去,無論哪一種。關於她,他隻能這樣極端又偏激的設想,將悲觀作為唯一的遠見。


  唯獨不想讓自己心中那個存在,來知曉自己的“失敗”,就算是他這樣的人,會有這種想法,也實在是人之常情吧!


  可是……


  “該死的……”


  就這樣,他閉上雙眼,抬頭麵對著天花板,說了這麽一句話。從他口中說出的,隻有這麽一句話。


  如今不管說再多好聽的話,也無法讓他一方通行變成一個好人。這一點,隻要回想派車場戰鬥的經過就可以得到證實。當時被Level0無能力者拯救的妹妹們已經明白拒絕再為實驗犧牲生命,但一方通行卻依然堅持要殺掉她。這是個無法否定、無法磨滅的事實。這也是他與那名少年交手後,所一直有所感覺的異樣。


  因為預知了自己的“失敗”,所以才想要去阻止。隻要實驗繼續下去,他就可以將希望寄托於實驗後那一切會因無敵而有所改變的那虛無縹緲的結果。


  “所以你對於實驗的態度如此矛盾,起初會接受實驗的原因也實在耐人尋味,這是禦阪禦阪整合兩萬個體的記憶也無法解答的問題。姑且從僅知的特殊關鍵點入手吧,你參與實驗的動力原因,有真儀小姐的一部分嗎?因為——”


  “沒有!”


  還未說完的話語,就被他強硬打斷,隻有這件事,他的態度不容拒絕。


  無意間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引起他人的犯罪意圖,導致了悲劇,等同於犯罪。這或許隻是一套歪理,但卻不得不引起一方通行的注意。他太清楚,因為他自己,他和真儀澄之念兩人可能很容易就會演變成這種關係,而他對她的感情不忍有一絲一毫的褻瀆。


  無論如何,也不想她因為自己而成為那種存在啊,她不應該和他一起陪葬……


  “她隻要做她自己就好了……她隻是她就好,她——絕對不是我做出任何混賬事的理由。”


  他就像是一個聽不進去別人講話的小孩子般這樣說道。


  無論一方通行這個人,如何脫離正常的界限與規範,但他對真儀澄之念的感情覺悟,卻在“正常”意義上達到了高到可怕的地步,甚至會讓真正懂得的人心疼的地步。


  而對於這件事,一方通行也的確沒有自我欺騙什麽。就算沒有真儀澄之念的因素,一直以來,他迫切想改變自己周身這一成不變處境的願望,也早已達到了不可忽視的程度。就算沒有絕對能力者進化計劃,或許有一天也會以另外一種什麽形式爆發出來。


  “禦阪禦阪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因為這或許已經是現在的禦阪所不能理解的東西了,但是……禦阪禦阪對能夠讓你用這樣情感對待的人有一些自己都不太明白的羨慕,禦阪禦阪這樣誠實的說道。”


  “原來,哪怕是樹狀圖設計者所認可的唯一擁有理解無悲無喜絕對神意的素養的第一名,其實也隻是一個有著正常情感的普通人啊……禦阪禦阪如此感歎般說道。”


  啊?對被他以某種情感對待的人而感到羨慕,還會有人因為這種事而感到羨慕嗎?明明隻不過是多餘的東西。其實,他也隻不過是一個擁有正常情感的普通人,竟然被這樣定義了。


  “好了,長篇大論結束了,你是不是該想想現在真正重要的是什麽了?”


  “啊!你終於打算為禦阪聯係研究人員了嗎?”


  “我才沒有那群家夥的聯絡方式,除了必要去實驗地點我對多餘的事沒有一點興趣知道。所以,我直接帶你去遺留設施走一趟。”


  “好的,禦阪禦阪對終於能穿著這條新裙子上街這件事表示期待!”


  喂喂,你倒是搞清楚重點啊,真是,他突然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


  說著,茶發茶眸的嬌小少女在沙發上雀躍而起,腳尖點在地板上僅有的空餘空間輕快的跳躍,對於讓裙擺在空中舞動出弧度似乎有著十足的興趣。


  “喂!你給我注意點,光著腳就不要在這種地上——”而且你起碼有個裙下還是真空的自覺啊!

  然而,沒待他說完,就已經被少女一聲細細的痛呼聲打斷。


  好吧,他可真是一個烏鴉嘴,一方通行不禁這樣想到。


  最後之作的腳踩在了地麵的玻璃碎片上,她顫顫歪歪的抬起腳,小腳丫立刻滲透出血液。


  “嗚——”


  ※※※※※※※※※※※※※※※※※※※※


  因為lof有很多妹子特意私信問我這篇文對於通禁的定義,真的有很多人在意這個,所以我不得不再說一下我的看法。


  我是打算完全還原原作通禁那種情感羈絆的,從我這兩章基本沒有改動lo關於妹妹實驗對於一方的點醒也可以看出(如果可以的話我其實真的不想引用那麽多原著)。妹妹實驗和最後之作對於一方的意義是不能弱化的,因為它們已經成為構成一方這個角色最本真的東西了,哪怕痛苦,哪怕掙紮,哪怕很多人或許並不想看到。但是,否定了這個,也就否定了創約中身為理事長的一方固執的為了讓絕對能力者進化計劃公布於世,讓妹妹們光明正大在陽光下行走,也是為了徹底革清學都暗部,而把自己終身關進了監牢的那種決意。


  一方通行,作為一個我們精神消遣的二次元人物,卻是一個足以讓人把“敬”高乎於“愛”的角色。所以我想去尊重他這種背負著贖罪的沉重,而不是為了私心卻弱化“輕鬆”。


  而最後之作的剔透玲瓏,是讓一方成長為這樣的主要推動力,所以我多次提到,我不想讓自己的女主占lo的便宜,不會把lo對一方的意義和關於妹妹實驗說出的開導話語(一方惡言的原因、其實並不想實驗等等)強加給真儀。不是對書對人,隻是對事,一方的同類言情同人可能為了乘情感便利,有些用了這種思路,這也的確符合了多數人的情感潔癖,畢竟大家是來看乙女同人的啊也無可厚非。所以並非反感,我隻是覺得難受,因為這樣,最後之作仿佛隻是成為了同人的踏板,被人輕易剽竊走了對一方的意義與情感……這不僅是對lo的不尊重,就連一方也在無形中被人剝奪走了最重要的東西。就我個人看法而言,被弱化了他和最後之作羈絆的同人中的一方,本身就是OOC的……


  所以,我不想讓真儀這樣,她值得完全憑借自己就能擁有對一方來說獨一無二的意義。就像本章,一方對真儀那複雜的情感心理……


  最後,書的好壞不僅取決於作者的用心程度,也取決於讀者的反饋互動,感謝大家這疫情期間的一路支持,近三個月的時間我這種半吊子高中生能堅持寫出這十幾萬字,或許任何一條評論收藏的支持都缺一不可,再次感謝大家。但因學業問題,今後無法穩定更新,隻能許諾不會坑。


  感謝在2020-04-24 22:12:04~2020-04-27 10:29:0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秦湫 34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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