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 日落黃昏涼州城(42)
劉國撫掌,道:「著啊!正是如此,然而劉裕如今坐困壽春,外有包圍,內無援軍,南郡公以為,其人尚能逃出生天否?」
桓玄疑惑的看了一眼劉裕,道:「劉裕此番為國北伐,一路之上,斬將奪城,光復了山東千里之地,可謂勞苦功高,如今朝廷一幫混人不去搭救,早就搞得軍中怨聲載道,某雖然身處孝期,不能妄動刀兵,卻也有著出兵北伐,援助劉裕」
劉國聽了,只是笑而不語
政客們的一言一行,甚至一個表情,都是大有深意的,劉國既然不說話,那意思很明顯,這就是他的表態
「怎麼,劉先生不贊成我去援助劉裕?」桓玄問道
「呵呵呵呵劉國不敢」劉國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站起身來,道:「不過,劉國想先說一下某主段業的事情,供南郡公參考」
「好好,你且說來」桓玄倒是來了興趣,畢竟這段業雖然已經名動天下,可是他的事情,終究是道聽途說居多,可信度多少,大家都沒數如今雖然不能親眼所見,但是有個他的核心幕僚能夠說一說,也是好的
雖然不可避免,他的人說他的事情,總會有偏向,但是那也比倒了幾手的消息可信度要高得多
劉國笑了笑,道:「昔日我主隨呂光東征,敦煌不戰而降,酒泉頑抗到底,我主拚死一戰,強攻成功,拿下酒泉,於是聲名遠播,然武威太守彭鳳早就和呂光大人暗通款曲,試圖投效,我家大人雖然知道,但故意隱忍不發,在沙海子一戰,大破彭軍之後方才與彭鳳配合,最終拿下姑臧,成了東征第一功,也因此,被呂光大人封為敦煌太守」
劉國這話說起來很短,但是信息量著實很大了
首先,桓玄就驚訝於段業的老練與狠辣,畢竟正常情況下,如果對方的核心人物投降,那當然是要趕著去受降,一來可以爭功,再者可以施恩,畢竟是誰受降的,就相當於對方的恩主,人家怎麼也要報答,第三,則可以順勢而為,獲取更大的功勞
可是段業的考慮,卻完全是反其道而行之,這反而更體現了他思維的縝密
首先,對方的投降,不一定是真的,有可能是詐降,古往今來,古今中外,多少英雄豪傑,最終都栽在了這個詐降身上段業在這種情況下,還能保持冷靜,實在是很難得
而其次,就算對方是真的投降,也有必要削弱他的實力畢竟,彭鳳不是普通的官員,而是手上有兵有將的實力派,他去投降,本來就是帶著見面禮的,見面禮也豐富,可想而知以後也會越受重視這樣的人,很明顯和段業會是競爭對手
這樣的人,等到一同為臣之後,想再暗算他,就不好辦了,就只能陰他了,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做可是現在這個時候,畢竟是各為其主,你雖然說了要投降,那不是還沒完成投降么,戰場之上,刀劍無眼,對您的人馬造成那麼一點點殺傷,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
桓玄到了這個時候,才對段業有了一個相對立體的認識,出身寒微,抓住一個微小的機會上位,一旦手握兵權,便牢牢抓住,並且在關鍵時刻,下的去血本,豁的出去,也足夠心狠手辣,這樣的人不出頭,誰出頭?
猛然,桓玄看見劉國的眼神,突然想起來,劉國提這個事情,恐怕不是為了讓自己來崇拜段業重視段業的,而是別有深意
對了!方才提到劉裕,再提到段業的事情,不就是互相對比嗎?
劉裕現在是如日初生,而又陷入了麻煩,那自己和劉裕之間的關係,不也是競合關係嗎?既要競爭,但是暫時也要合作呀
想通了這一關,桓玄笑了,他誠懇的說道:「多謝劉先生指點迷津」
「不敢當」劉國忙道
「使得!」桓玄說道:「看來劉先生是認為,桓玄不應該去救劉裕咯?」
「重點是,南郡公就算不提兵去救,這一次劉裕也能脫困」
「喔?」桓玄來了興趣,「現在朝廷根本不發兵啊壽春城外,十萬秦軍,劉裕如果舍了城池部眾不要,全力突圍,以他的本事,苻睿小兒倒是攔不住他,可是那樣臨陣脫逃,這劉裕以後可就不用混了」
「大人忘了謝玄了嗎?」劉國說道
桓玄恍然大悟,別說,如果不是劉國提醒,自己還真把這位哥們忘了
謝玄現在可還是假節,左將軍,都督徐、兗、青、司、冀、幽、並七州軍事,淝水之戰的大獲全勝,讓謝玄聲望如日中天,可是那次北伐的失禮,又讓謝玄遭受了不少非議,據說謝玄為了避風頭,已經在家裡閉門謝客很久了
可是雖然他閉門不出,但是謝玄始終是謝玄,北府軍始終是他一手締造的,從當初軍官的選拔,士兵的訓練,營地的建設,軍餉的籌集,幾乎全都是謝玄親力親為,一手操持
謝玄閉門的那段時間,劉裕在這個機會裡由於連續打贏戰鬥,讓自己聲名鵲起,但是到了現在這個時候,謝玄如果登高一呼,依然對北府軍有著強大的號召力哪怕他現在沒有調兵的兵符
「劉先生是說,那謝玄會救劉裕?」桓玄還是有些不敢相信,對於這個名字和自己一樣的人,其實桓玄心裡還是很敬畏的
「這個要取決於謝公了,如果謝公認為,劉裕敗亡對他沒有好處,那麼什麼朝廷的諭令,什麼他人的看法,那都不重要了,他手上的王牌就是謝玄,他一定會讓謝玄出兵北上的某卻以為,壽春畢竟是南朝境內,如果北府軍北上增援,苻睿是占不到便宜的苻睿此人還是很謹慎的,他一定不會冒險,畢竟,他得到這十萬大軍的兵權,並不容易」
「聽君一席話,讓某茅塞頓開啊!」桓玄感慨的說道只是這個時候,他又突然想起了一個很嚴峻的問題
按照劉國的說法,他是段業的幕僚,卻常年在江南活動,而聽劉國的話里話外,他對江南的政治,軍事,民情,派系,等等問題,了解的可以說是了如指掌,很多局內人不知道的事情,他都知道了,這除了說明段業的觸角實在是伸的很遠之外,也說明段業的野心,實在是很大!
想到這裡了,桓玄對劉國也有了一絲警惕,他正色道:「劉先生,某和段大人,過去不相識,今日能夠見到先生,也是緣分,但是段大人和某,都不是普通百姓,一言一行,動見觀瞻,桓玄也不是三歲孩童,今日先生來弔唁,桓玄感激至誠,先生指點桓玄,桓玄也是感念在心,而且一定會有回報,但是桓玄卻是不相信先生來到這裡,只是為了指點桓玄」
劉國坦然點頭,道:「實不相瞞,劉國此次,正是奉我家大人之命,來送給南郡公一件功勞,一塊寶地」
「喔?」桓玄有些意外,「願聞其詳」
「益州」劉國輕輕吐出了兩個字,而桓玄一聽,臉色也變得嚴肅了起來
益州可是真正的天府之國,魚米之鄉啊,而且自從關中被胡人奪取之後,其實相對來說,是在走下坡路的,八百里秦川的富庶程度,早就不及益州了益州境內,成都附近乃是盆地,長江及其支流匯入盆地底部,再東流出川江河沖積,形成肥沃的平原,非常適合農耕,又不缺乏灌溉的水源,加上蜀中一代,氣候溫暖,因此益州之地物產豐富,足以比得上其他兩三個大洲《漢書》地理志載巴、蜀、廣漢等地「土地肥美,有江水沃野,山林、竹木、蔬食、果實之饒,南賈滇、僰偅,西近邛、笮馬旄牛其寶則有壁玉、金、銀、珠、碧、銅、鐵、鉛、錫、赭、堊、錦、綉、犛、犀、象、氈、氂、丹黃、空青、桑、漆、麻、苧之饒」
此外,益州地多鹽井,在這個年代,有了鹽,就等於有了錢,就等於有了軍餉而只要有軍餉,還怕召集不到勇士謀臣嗎?可以說,得到了益州,就等於得到了最富庶的所在
而且和其他地方相比,益州的開發比較早戰國時,秦蜀守李冰營都江堰,灌溉良田千里秦漢時期,蜀地富商聞名天下東漢初,中原飢謹,而蜀地「沃野千里,土壤膏腴,果實所生,無谷而飽;女工之業,履衣天下;名材竹斡,器械之饒,不可勝用;又有魚鹽銅鐵之利,浮水轉漕之便」所以說,諸葛亮隆中對策之時,稱益州是「天府之土」,「民殷國富」就算現在來說,桓玄也清楚的知道,益州富裕與揚州相埒,賦稅為天下最自己的荊州,雖然戰略地位重要,是實實在在的用武之國,可是物產卻遠遠不如益州,堂堂荊襄十餘郡,所說稅賦,居然不到益州的三分之一
除了物產豐饒之外,益州的戰略地位,也的確非常之重要,道理很簡單,南北相爭的時候,益州據長江流域的上游,故歷代經營天下者無不汲汲於四川的上游之勢:以北方進取南方,取得四川便可順流長驅,直下東南;以南方對抗北方,確保四川可以屏護上游,確保江南形勢的完整
益州在戰國時期為巴、蜀之國巴、蜀分據東川和西川後來,秦惠王趁巴蜀兩國相攻,遣司馬錯統兵伐蜀,擊滅蜀國而並其地秦國的這一英明的舉措,效果是顯著的,因為他一拿下蜀國,秦國的國力就迅速增強,並且變得民殷國富,秦取巴蜀,不僅增強了其國力,且改變了對楚國的戰略態勢巴蜀之地成了秦脅楚、攻楚的一個策源地以後秦國攻楚國,就不必總是從上庸漢水一線南下,而是完全可以兩面夾擊總之,秦據漢中、巴蜀,大大削弱了楚國的地位
西漢初,劉邦被封為漢王,王巴蜀、漢中巴蜀之地為其統一戰爭提供了人力、物力支持
三國時候,東吳雖然兵強馬壯,但是益州不在手上,就只能重兵囤積於荊州,以防上游,同時下游也不敢大兵北上而偏安益州的蜀漢,以如此弱小的勢力,尚能鼎足而立近五十年,這就是益州的威力
三國後期,鄧艾剛剛滅蜀,即上表建議經營蜀地為伐吳作準備:「今因平蜀之勢以乘吳,吳人震恐,席捲之時也留隴右兵二萬人,蜀兵二萬人,煮鹽興冶,為軍農要用,並作舟船,豫備順流之事,然後發使告以利害,吳必歸化,可不征而定也」鄧艾雖死,但後有王濬在益州經營水師,圖吳上游西晉代曹魏后,羊祜上表陳伐吳方略:「引梁益之兵,水陸俱下;荊楚之眾,進臨江陵;平南豫州,直指夏口;徐、揚、青、兗,並會襪陵以一隅之吳當天下之眾,勢分形散,所備皆急巴、漢奇兵出其空虛,一處傾壞,則上下震蕩,雖有智者不能為吳謀矣」
後來晉國滅吳之戰,基本上按照羊祜等人的建議展開,最精彩的一筆,其實就是大軍從益州順流而下,一舉衝破了東吳經營多年的荊州防禦體系
而這一手,馬上就有人學了,那個人,就是曾經給桓玄的叔父桓沖,以及無數晉國的謀臣勇士們帶來噩夢的苻堅苻堅當年一統天下的策略,其實就是和晉滅吳之戰如出一轍十一年前,苻堅派兵攻取梁、益二州,一舉取得了上游優勢,並且命令姚萇開始在益州打造戰船當年年輕的桓玄還是個小孩,可是他在玩的時候,已經經常能夠在江上看見木屑,不消說,這就是上游造船的跡象,而當時叔父桓沖憂慮的眼神,現在桓玄都還記得清清楚楚
在攻下益州準備五年之後,作為伐晉之戰的前奏,苻堅遣軍攻打襄陽,並欲親自出征,只是那時候被涼州刺史梁熙諫阻,雖然這樣,在苻融和梁成的指揮下,雖然桓沖用盡全力,但是還是沒有擋住苻堅的大軍,襄樊失守
之前的每一步,苻堅都走的很完美,可以說晉國已經是上天無路,下地無門,到了後來,苻堅終於忍耐不住,親自率領百萬大軍南下,苻融、慕容垂分別率軍趨淮河和襄陽,,另以姚萇督益、梁二州諸軍事,率蜀地之兵順流而下這套陣勢,真心讓天下人都認為,苻堅要一統江山了
只是由於種種原因,尤其是很多可以歸結為運氣的原因,導致淝水一敗而全局崩潰
這一幕幕,到現在,桓玄心裡都還記得清清楚楚,甚至還心有餘悸,畢竟當時,他們桓家就在荊州,是益州方面壓力的直接承擔者
可是現在,這劉國居然建議他們去取益州,這實在讓桓玄有些意外
桓玄一直神色嚴峻,冷眼旁觀的劉國知道,其實他已經心動,便說道:「南郡公,如今蜀中留守,本為中山公苻詵,此人是苻堅幼子,雖然年輕,但是老練,文武都有可取之處,又有精兵數萬,正常情況下,他據有三峽之險,夔門之固,當然暫時不能取之可是想必南郡公您也知道,之前關中告急,苻詵率部勤王,如今還在關中,猝然難以返回苻詵之部將,實力只是一般,當此之時,正該率軍西上!此乃天時也;荊州水軍,天下無雙,水陸並進,則三峽之險又何足道哉,此地利也;蜀中之民淪為敵虜不過十年,民心思朝廷而不欲為亡國奴,此人和也,南郡公如此時舉兵,拿下益州,實在是命里註定也!一旦拿下益州,南郡公便有光復國土之功,其聲望必然扶搖而上,而地位亦鞏固也」
劉國這番話,說的入情入理,讓桓玄也一時熱血沸騰,的確如劉國所說,苻詵這個人如果還在成都,自己還真不敢輕舉妄動,可是苻詵幾乎把原有守備部隊和自己新招募的兵,全部調走了,那自己還怕個什麼?
而且劉裕你光復了山東,而我如果也光復了蜀中,二人誰的功勞大,那可就不一定了!況且我還是名門望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