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救國三策
可是都到這份上了,人家已經屯兵安陽,人家的弟弟都已經率軍放棄滑台了,這還不明顯么?就差振臂一呼宣布重建燕國了,現在要說慕容垂不會造反,根本就沒人信。
但這話,別人都不能說,苻堅哪兒都好,就是好面子,你要當眾掃他的面子,不定什麼事兒他都幹得出來。
苻宏是太子,地位非同一般,這話也只能苻宏說。
苻堅閉著眼睛,扶著龍頭扶手的大手微微顫動,離他很近的兩個小黃門眼睜睜看著那一條條青筋都在抖動,生怕那一下子就炸了開來,而這一刻氣氛變得很緊張,居然沒有人敢說話,大殿內一片肅穆。
「呼。」苻堅長舒口氣,「永道,你的意思如何?」
永道是苻宏的字,苻堅終於不再迴避了,要正面聽取太子的意見了,群臣中比較有遠見的人不由都鬆了口氣。無論如何,苻堅敢於面對這件事,就是個進步。如果當家人不拿出個說法來,下面的人可怎麼辦事?
苻宏整理了下思路,沉聲道:「父王,如今慕容垂造反的態勢已定,恐怕是不會回頭了。」
苻堅沉默的點點頭,道:「你說下去。」
見父王沒有否認,苻宏信心大增,道:「如今他擁精兵三萬,慕容德手上兵馬也兩萬有餘,長樂公手上雖然還有三萬精兵,但是長樂公雖然寬厚仁慈,愛惜士卒,河北畢竟是燕國故地,慕容垂的號召力……恐怕暫時不是長樂公所能比擬的。」
苻宏的話,就像刀一樣劃過苻堅的內心,可是苻堅知道,自己的兒子說的是對的!
燕國被征服不過區區10年,而且由於自己太過仁慈,從燕國皇帝到皇族,從文臣到武將,不論是死硬抵抗的還是曲意投降的,基本都封了官授了權,而地方官更是能不動就不動,雖然當時迅速穩定了局面,而且自己威望如日中天時也的確統治效果不錯,可是到了現在,問題就出來了。
慕容垂當初在燕國都是眾望所歸的人物,燕國的百姓重建故國的心思從來沒有斷過,苻堅本以為統一天下后對那裡多多照顧,免賦稅收人心,一兩代人後,他們的激進情緒也較緩了下來,到時候再說。
可是如今形勢比人強,慕容垂剛到了安陽,河北大地就已經人心浮動了,這可如何是好?
苻宏抬頭看了看有些憂慮的父親,心中暗嘆,自己的父王雄才大略,寬厚仁慈,知人善任,王猛鄧羌等無數謀臣勇士願意為他效死,可偏生就一點不好,如果信任了一個人,就會無條件一直信任下去,而且在這特定的人身上就容易亂了方寸。
剛才苻宏聽父親處理軍事,分派任務,調兵遣將,條理清晰,一度大為振奮,可是一說到慕容垂,父王就又……唉。
可是,身為人子,身為大秦帝國未來的統治者,苻堅的就是他的,苻宏怎麼能不管?因此苻宏還是說道:「父王,如今河北之事,兒臣有三策,供父王參詳。」
「哦?」苻堅大喜,這個兒子如今果然靠得住啊,忙迭聲道:「你說,你說說看。」
「當然,慕容垂畢竟現在還沒有反,而且我們的兵馬畢竟有限,如今各條戰線吃緊,實在不宜多生事端,因此兒臣以為,父王還是應該派使者去慕容垂處宣示恩賞,表達信任,對於慕容德的事情也不必提起,慕容垂雖然早有反意,但其人也是性情中人,一時半會他是不會造反的,對他來說,父王可以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雖然不能阻止他造反,卻能穩住他,如今,對於我們來說,最寶貴的,是時間吶!」
苻堅聽了大喜,道:「依你,就這麼辦。」
苻宏嘆了聲,道:「還有,慕容垂的妻妾,少子,還有幾個女兒,如今都在長安,請父王派人把他們送回到慕容垂的軍中。」
「什麼?」原本都在耐心聽這個太子殿下有何高見的群臣頓時嘩然,好容易手上有幾個慕容垂的人質,太子爺您不去好好留著利用一番,還主動送回去,您要幹嘛?
苻睿一直對儲君的位置都有些想法,因此第一個跳出來,道:「太子殿下!慕容垂當初掌兵時,為了自清,就把家小留在長安,當時臣弟就表示不能讓猛虎出匣,給他兵權,那時候您沒有支持我,如今他要造反,手上有他的家小,多少也能讓他有所顧忌,可是您如今去主張把他的妻兒送回去,您到底是什麼意思?」
「太子,此議不妥啊!」
「請太子三思!」
「天王,不能這麼干啊!」
果然,群臣都嘰嘰喳喳起來,苻宏掃視一圈,還好,權翼,竇沖等人基本沒有說話,看來還是有明白人吶。
看苻睿臉色漲得通紅,一副氣鼓鼓的樣子,苻宏心中暗嘆,這個不成器的弟弟,都國家危難到這個時候了,還想打自己的主意,分不清輕重緩急,父王是睿智明察之君,你哪裡有機會?
可是面對咄咄逼人的苻睿,苻宏也不能不說話,「巨鹿公,你說慕容垂,遲早一定會造反,是也不是?」
苻睿一時不知道苻宏這話什麼意思,只好點頭「啊」了一聲。
「既然他一定要反,是要奪國亂邦,他會在乎幾個女人嗎?慕容寶等長成的兒子已經早就回去了,他會在乎嗎?」苻宏厲聲道,而滿場的文武大臣,似乎是第一次看見一貫儒雅寬仁的太子,居然又這份威勢,有些老臣不由嘆道,這才是人主的樣子啊。
而苻堅只是靜靜坐在那兒,沒有表態,也不需要表態。
苻睿張了張嘴,道:「就算是這樣,有個人質總比沒有好吧?多少可以……可以……」
後面的話,苻睿卻是說不出來了,無論如何,人質這種事情總該是心照不宣,公開講出來以婦孺來要挾人家,實在有些下作,有些自降身份。
「有他的妻兒在,我們也威脅不到他,到時候他造反了,我們是殺他家小還是不殺?不殺的話有沒有都是一回事,殺了他?豈不是給他口實?再說,我朝寬厚仁慈的名聲來之不易,豈能如此就敗壞掉?巨鹿公,你說呢?」
「我……我……」苻睿我了半天,也沒我出個所以然來。
龍椅上的苻堅暗暗點頭,這才是我的兒子啊!看來這場敗仗,雖然損失慘重,造成烽煙四起,江山風雨飄搖,卻也不是全無好處,起碼,自己的接班人,就成熟了很多啊!
可以放心的把江山交給他了,苻堅心中滿是欣慰。
一場辯論,苻宏大獲全勝,因此趁機說道:「所以父王,慕容垂的家小,留在長安,對於我們來說是包袱,是麻煩,把他送還給慕容垂來說,他多多少少也會掂量下,也會猶豫下,如今的時局,一分一秒,對我們都是太珍貴了,哪怕為了多爭取幾天時間,也是划得來的!」
「好!就這樣,明天,朕就派使者送他的家小去軍中。」苻堅微笑道。
「天王聖明!」眾臣也基本都被苻宏說服了,因此齊聲贊道,而苻睿則憤憤的看了苻宏一眼,低頭沒有說話。
「那你方才說的法子呢?如何因應慕容垂他們?」苻睿有些不甘心,接著追問道。
苻宏心裡頗為不屑,但是還是恭敬的對苻堅行了個禮,然後沉聲道:「父王,慕容垂雖然還沒造反,但是也得早作布置,如今幽州尚有軍五萬,遼東尚有精銳三萬,以兒臣之見,長樂公守土有餘,進取不足,若野戰與慕容垂爭鋒,鮮卑騎兵精銳異常,如今彼士氣高漲,而我不可再敗,猝然求戰以圖一逞,不可取也,不如集中兵力,往鄴城,中山,邯鄲一線靠攏,讓出薊遼,同時與青州的石越將軍呼應,以為掎角之勢,先拖住慕容垂,再做計較。」
苻堅聽了,沒有說話,而是接著問道:「第二個法子呢?」
「第二個,如今河北兵馬畢竟尚有十萬,而且城池堅固,糧草充足,長樂公畢竟尚得人心,有作戰的本錢,如果採用此法,可封長樂公為王爵,節制河北兵馬,迅速就地招兵,擴軍備戰,同時重金賄賂塞外諸雜胡,許以厚禮,必要時裂土割地,借兵入塞,然後固守城池,與慕容垂做長期交戰的打算!」
「第三個。」
苻宏暗嘆一聲,道:「第三個法子……便是讓城別走。」
「讓城別走?」
「不錯。」苻宏聲音有些低沉,「如今時局不利,對我們來說,最珍貴的不是土地城池,而是兵馬,土地丟了可以再奪回來,兵馬軍隊打沒了,想再培育訓練,就很費時候,可我們沒那麼多時局,因此……如果河北不可守,不如放棄河北,命長樂公集中全部兵力,讓出河北給慕容垂,然後從九原南下,先與關中之兵夾擊慕容沖,確保河東之地,然後退回關中,閉關自守,同時再出一軍出潼關,接應石越將軍,確保河南交通線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