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男人視線在夜裡,似比這夜更深邃不可捉摸。


  五官平靜地脫下西裝外套,帶著體溫的外套罩在顧爽爽嬌小的軀幹上。


  顧爽爽望他,眼眸琉璃星閃,用小手點了點自己的臉頰。


  他蹙眉吐出一個字:「煩。」


  繼而,高大身軀俯低,身高差距難度係數大地朝她低垂的小臉蛋上不自然地碰了一下。


  顧爽爽摸摸臉,熱了。


  小聲嘀咕:「叔叔要多喝水了,嘴巴和樹皮一樣……」


  「滾不滾?」


  男人佇立原地,順手點了根煙,走廊這處無燈,很暗,唯一照著這張深刻臉龐的,是一閃一滅的火星。


  他的表情,略顯隱晦,沉默看著顧爽爽消失在走道明亮的光線盡頭。


  一根煙抽煙,沈墨城回病房。


  「怎麼還沒睡下?」


  沈墨城從床尾拿了個舒軟的枕頭,墊在陸靜芳原來的枕頭上,恩了一聲。


  陸靜芳臉上是感慨的表情,嘴裡碎念著:「真好,真好啊……」


  他忍俊不禁:「哪裡好了?」


  「活波可人,讓你開心。」陸靜芳攥了兒子骨節分明的大手,拉近。


  鼻子里插著氧管,說話總是慢,但老人的眼裡很有精神,「姆媽睡了長長的一覺,醒來事情都變美了,兒長大,從過去走了出來,娶了小媳婦……」


  她需要停頓一會兒,喘著氣。


  沈墨城幫她順著。


  「姆媽這會兒有點痴願了,想著身體要能好起來,能走動的幾年裡給你做做飯,三十二了,過去的都是撕心裂肺,你該有個孩子了,爽爽生下來,我給帶,我給帶得壯壯的。」


  「恐怕是……」


  「姆媽。」沈墨城視線平靜地注視過來。


  男人湛黑的眼底,深沉得什麼也看不清,聲線沉穩如海:「我不會讓您有事。」


  陸靜芳惆悵地笑:「想帶,特別想帶。可是啊,人這輩子最忌諱貪婪,人老就得服天命。」


  「您才五十,服什麼天命?一輩子受苦,老天沒眼我得有眼睛,得讓您享幾天福!」


  「小城……」


  沈墨城面色發沉地站起身,有些激動,眼眸深邃處隱約泛紅。


  他抬手遮著,嗓音啞下來:「天底下有哪個兒子能眼睜睜無動於衷看著母親死去?能救不救?」


  一句話,道盡萬般複雜無奈。


  「小城,告訴姆媽什麼病好嗎?」


  沈墨城轉過身,眺望沉沉壓抑的夜色,男人眉宇隱現凌厲:「複雜的病症說了您也不明白,最終結果把您治好就行,首先您得對自己有信心。」


  「我有信心。」


  陸靜芳苦澀應著,怕再說喪氣話惹他傷心。


  「您睡,我出去抽根煙。」


  「小城。」


  沈墨城停在門口,視線微轉。


  陸靜芳輸液的那隻手緊了一下,眼神晦暗:「阿離她……」


  沈墨城平靜地點了下頭,一周的時間,出了溫謹懷老四,少有探訪者,今晚姆媽見了顧爽爽,聯想到陸熙離也不奇怪。


  「她要是來了,讓她見您一面。」


  陸靜芳沉痛地閉上眼。


  對陸熙離失望透頂,可肚子里掉下的肉,她再不是個人,血緣剪不斷,心底深處總歸想著扯著。


  ……


  翌日,顧爽爽起了個大早。


  惦記著去醫院陪長輩,到點就醒了。


  也叔叔的媽媽是什麼感覺呢?


  很親切。


  老人沒有一丁點架子,昨晚相處雖短,但有時候有些人,幾分鐘就能確定是不是相處得來。


  顧爽爽五歲就沒再見過媽媽。


  五歲是什麼狀態?

  不太記事的年齡,記憶模糊,卻始終記得媽媽的手,媽媽的側臉微笑的樣子,媽媽在雪天里給她煮雞蛋。


  叔叔的母親給了她這種感覺,很奇妙。


  大概是因為都很溫柔的原因。


  上午10:00,夏日太陽已經很大。


  顧爽爽提著周嬸給的午餐桶,舉著小碎花遮陽傘出來別墅。


  10:45分,到了中心醫院。


  病房裡,叔叔不在,謹懷哥在。


  顧爽爽走進去,和溫謹懷一同站在玻璃門之隔的看護室外。


  玻璃門裡,好幾個醫生。


  顧爽爽捏緊了保溫桶:「謹懷哥,阿姨怎麼了?」


  溫謹懷這才注意到顧爽爽來了,伸手遮了下她的眼睛,「姆媽無法呼吸,醫生在做緊急插管,你別看。」


  顧爽爽其實已經看到了一點點,醫生用尖銳的小刀劃開阿姨的脖子……


  玻璃門隔音,但顧爽爽看到姆媽身軀在抖,被醫生強行按住,那麼痛苦。


  她不忍地移開眼睛。


  溫謹懷卻說:「這是輕的,最痛的是要清醒著做心穿刺,醫生要知道病人最及時的情況,需要病人配合。姆媽這一生啊……生的女兒身,乾的是男人的活,沒有姆媽哪有墨城呢?姆媽受過的苦,沒有人能夠體會,沒有人……」


  顧爽爽紅了眼眶。


  叔叔對姆媽的感情,她昨晚清清楚楚感受到了,叔叔幫著姆媽撫順呼吸的一個動作,都那樣輕柔小心翼翼。


  顧爽爽擦擦眼睛,哽咽道:「叔叔哪裡去了?」


  溫謹懷大手按住她的肩:「緊急插管是幫助呼吸,不是特別嚴重的事,墨城好不容易同意抽時間複查脾臟,不要跟他說。」


  她點點頭,叔叔脾臟修復手術沒多久。


  插管后,陸靜芳恢復了呼吸。


  醫生處理之後,出來,隔離門關閉,暫時不能進去探視。


  溫謹懷瞧了一會兒,確定沒問題,交代看護室的護.士一兩句,帶著顧爽爽離開病房。


  兩人在病房外距離不遠的走廊椅子上坐下。


  這棟住院樓建立得十分安全,環境也不錯。


  一面是病房,另一面是整面的落地玻璃窗圍成的天井,白天採光很好。


  時間劃過十二點,顧爽爽把保溫桶放到一邊,沒有用餐的一丁點心情。


  「謹懷哥,叔叔媽媽到底什麼病?難道不是蘇醒過來就能康復嗎?」


  溫謹懷扯嘴,「我和墨城都做著她能康復的夢。」


  「特別嚴重的病嗎?」


  「恩。」


  「能不能告訴我,是什麼病?」


  溫謹懷身軀一頓,視線擱在這張擔憂的小臉上,男人的眼神在光景明媚的白天,卻那樣幽暗下去。


  沉沉的,千萬斤重的複雜。


  他將視線移開許久,微啞地開腔:「姆媽需要換腎,很急很急,只有兩個月不到的生命,可憐她老人家還不知道,昨晚上還說要給你和墨城帶孫子,墨城早晨把這話說給我聽,難以形容他的語氣。」


  顧爽爽懵住,小臉慢慢的,一點一點蒼白下來。


  換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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