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驢子到底為什麽是主角(四)
門被打開了, 有人走進來。
黑暗中, 邢銘勉強睜開眯成縫隙的一隻眼睛:“天享, 皇帝派你來殺我?”
“被心魔侵蝕成這個樣子, 我還以為, 你應該已經看不見了。”
邢銘靠坐在牆邊, 四肢全都上著鎖。那看起來應該是他精神更好一點的時候, 自己給自己鎖上的,但他現在應該已經打不開了。
“是快看不見了。”邢銘低笑,“但我認人從來不用眼, 鬼修視力很弱,勉強自己以弱搏強,隻會顯得我很遲鈍。”
景天享默然不語。
“好奇?”邢銘問。
景天享“嗯”了一聲。
邢銘笑了:“叫聲哥, 告訴你。”
景天享忍了又忍:“裝逼有意思麽?”
邢銘閉著眼睛養神:“有哇, 把你也氣得入魔了,不就隻能留這兒陪我了。”
景天享幹脆而果斷地坐下來, 麵無表情地:“哥。”
邢銘兩隻眼睛完全睜開了。
眼眶裏露出一片純黑的眼珠, 沒有瞳孔的紋理, 像一潭完全氤開的墨, 一點眼白也看不見。
芥子石結構的房間裏, 形態各異的鬼魂從房間的不同角落浮現出來。
餓死鬼、淹死鬼、無頭鬼、吊死鬼、腰斬兩半兒的鬼……一共七隻。
其中四隻守住分別守著一個牆角, 一隻倒吊在景天享頭上,長長的舌頭伸出來,隔著一線距離舔他的耳朵。還有一隻小小的嬰兒模樣的, 就蹲在景天享麵前抱他的腳。
最後一隻淹死鬼, 渾身濕噠噠地,纏在邢銘身上扭來扭去。
看邢銘的樣子,大約是已經習慣了。
“正式介紹一下,這是我手下七鬼。小餓、小吊你見過,其它幾個外形不適合見人,但它們對你就很熟悉了。不過我大概沒跟你說過,這幾個小家夥,如今境界最低的比肩人道金丹。”
逍遙王景天享的境界就是金丹圓滿。
換句話說,有這七隻在,別說邢銘隻是看不見,就是昏過去了,逍遙王想動戰部首座也不容易。
景天享低頭看了看腳下。
青紫色的小嬰兒說話咿咿呀呀:“我就是那個金丹。”
景天享又抬頭看了看邢銘。
淹死鬼黏在邢銘身上,不停滴水的腦袋歪了歪,抬起手跟逍遙王爺打了個招呼。
“王爺久仰,小生是七鬼裏的老大,離元嬰還差一點兒。”
牆角裏的餓死鬼不忿地噴了噴鼻子,似乎對老大這件事兒很不認同。
景天享歎了口氣。
半晌:“剛一進來,首座用名字相稱,我還以為您是在示弱。”
邢銘輕笑:“我就是。”
景天享指了指屋子裏七隻惡形惡狀的鬼,除了一個淹死鬼還能保持基本的禮貌,其他六個已經是掩不住要拚命的興奮了。
“哪兒至於?”
邢銘道:“天享,我覺得這一次我可能真的會死。我想把後事,一點小麻煩,托付給你……”
景天享看了邢銘半晌,“這也是在示弱?”
邢銘搖搖頭,虛著眼睛看了看景天享走進來的門。
魔氣濃鬱近黑,看起來像極了夜晚。然而邢銘始終算著時間,他知道外麵大約是正午時分。
“盛京城的鬼修,已經差不多全都失控了吧?可能有一些反應及時,遁入了深山老林什麽的。魔道已然崩了,鬼道也快了,接下來是妖道,那些縱欲的血食派妖,很快也會受影響,還有心魔重的人修。真正能避過的就隻有天地二道,靈修和精修。天享,六道大戰一觸即發……
“我其實很不放心在這個時候撒手。”
景天享皺了皺眉:
“我看你可活蹦亂跳的,還有你身邊兒這幾個……”他輕輕地踹了一腳趴在地上的青紫色鬼嬰的屁股。
青紫色的小家夥“咕咚”一下向前摔倒,整張臉卡進了地裏。
邢銘笑歎:
“這就是我想托付給你的。
“它們幾個不一樣,它們是我的役鬼,聽我差遣。隻要我沒瘋,它們就不會失控。但我覺得我差不多到極限了……天享,我想讓它們跟你。”
“是幫他們承受心魔的意思?”景天享不置可否道,“怪不得鬼道前期,總喜歡給自己找個主子。”
“是導師。”邢銘糾正,“但差不多是那個意思,更準確的說,是代它們承擔過限的恨、欲、恐懼、迷惘。心魔還是自己的心魔。”
景天享忽然吸了口氣:“你都快瘋了,還在幫七個鬼東西承擔情緒?怪不得你說要扛不住,你他媽,是不是其實已經瘋了?隻是腦筋出眾,瘋得特另類,所以正常人看不出來?”
邢銘一頓,疑惑道:“不會吧……”
景天享麵無表情。
就在這個時候,地上的鬼嬰終於把臉從石頭裏拔起來了,哦豁,真是吹彈可破的小臉蛋,整張臉膿包一樣破開了,流出一地紅黃相間的膿血。
一把抱住景天享的腳,嗷嗷尖叫:“你連個嬰兒你都踹!你還是個人嗎?首座我可以讓他懷孕嗎?”
“……”景天享指著血嬰,“你剛說,讓我替你養這玩意?”
邢銘的神情,像極了企圖推銷劣質女兒給有為青年的親爹:
“小嬰的意思是,附身你,再開膛破肚鑽出來。這是鬼嬰的天賦神通。”細心地補充,“放心不會懷孕。”
景天享是拒絕的。
跟任何一個識破了眼前的白富美其實是“幹女兒”,並且肚裏還揣著仔的心機boy一樣。
“你最好多活幾天,自己的鍋自己背,我不會給你收拾爛攤子的!”
邢銘笑歎:“那你怕是到時候就要對付八個失控的鬼了。皇帝這時候派你來,不也是覺得我差不多了嗎……”
景天享悶聲不吭,忽然兩步走上來,一把提起了邢銘的衣領。
七鬼一齊尖叫起來:
“首座——”
一個娃娃音混在其中略顯格格不入:“懷孕——”
纏在邢銘身上的淹死鬼直接滑向了景天享的肩膀,濕淋淋的兩手伸向逍遙王的口鼻。
景天享沒反抗,讓淹死鬼捂了上來。
邢銘一抬手,製止了七鬼。
“乖乖呆著。”
淹死鬼看了邢銘一眼,白森森一張臉轉向景天享,張口稀裏嘩啦流了一地涎水。
悄然從景天享肩上滑了下來。
其餘六鬼亦緊跟著收起了爪牙。
淹死鬼瞪了血嬰一眼。
血嬰弱弱地:“口誤……”
景天享猛地咳嗽一頓,嗆出了剛才被淹死鬼灌進肺裏的水。
淹死鬼手下可沒留情,景天享咳出的水裏麵帶著血絲。
喘勻了氣,逍遙王一把抓起了攤在地上很萎靡的戰部首座。
一股剛猛霸道的靈力猛地順著心脈灌進去,邢銘頭一仰,直接噴了景天享一臉血。
血嬰再一次尖叫起來:“你媽啊!老子真讓你懷孕你信不信?”
下手的景天享本人,比血嬰還震驚:
“你心脈怎麽了?我隻是試探一下你的元嬰……”
邢銘抬手擦了一把嘴邊的血,卻反而把血在蒼白的臉上抹開了一道紅痕:
“元嬰我自己封了,你不要往外講。心脈是神誌不清的時候震碎的……”他垂下眼睛,“明知道下場是失控,真到了那一步我不能讓自己太難對付。”
景天享恨鐵不成鋼地道:
“你怎麽就對自己下手特別狠?”
邢銘:“我覺得還好。”
景天享忽道:“邢銘,你飛升吧。”
邢銘終於感覺到不對勁兒了:“什麽……意思?”
景天享在邢銘麵前單膝跪下來,極虔誠的姿勢。像一個普通的大行士兵,看著他的軍神:
“景中寰不是見你不行了,才想對你動手的。瓊州……是個局。但你如果不死的話,旱魃也可以在裏麵立地飛升。我給你算過,他們不知道……”
邢銘像看個陌生人似的看著景天享:“殺生成聖?”
景天享不答。
邢銘於是又問:“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
景天享低下頭,咬著牙:“這是你唯一的活路了,我可以送你去……”
邢銘半點餘地不留:“我寧願瘋死。”
景天享紅著眼睛抬起頭,似乎話未說盡,卻不知如何開口。
邢銘卻閉上眼:“滾出去!”
景天享站起來,攥著拳頭,原地轉了兩圈,就是不肯滾。
邢銘冷冰冰不近人情地:“要麽你現在殺了我,要麽你轉身滾出去。王爺選一條?”
景天享被一句“王爺”險些虐出了心頭血,終於悲憤地道:
“告訴你?我怎麽告訴你?你那位雲次席每次來大行,都以皇叔自居,劍履上殿坐得是禦攆,難道你不知道嗎?那個張子才,那就是個剮地虎,為了給他養的小貓妖搜集點脂粉玩意兒,誰送禮他給誰撐腰,你不知道嗎?還有那個遊陸,是,他倒是不搜刮,京郊八百畝田莊直接占了做他私人的實驗田,銀子靈石過了他的手一分都不吐出來,難道你敢說不知道嗎?
“邢銘!邢軍神!我以為你稍微對大行上點兒心,自己就能發現了!可是你五百年來對大行上過真心嗎?事必躬親的昆侖首座,這些事兒你為什麽就不能親自管管?”
邢銘看著他:“說完了嗎?”
景天享吼了一聲:“沒有!還有那個嚴諾一!自打他來大行田戶銳減了兩成,從商賈?銀子和靈石能當糧食吃嗎?”
邢銘:“小刀!扔他出去!”
牆角一座小山似的大鬼,是七隻役鬼之中唯一的動物魂魄所化,一頭被砍掉了腦袋的棕熊。
名喚“小刀”的棕熊,一手提著自己的頭,一手抓起景天享。
“王爺,請了。”熊頭看著景天享說。
……
景中秀抓著剛剛從靈禽腳上解下來的紙條飛奔,一路穿庭過院直奔地下室。
“邢銘危險了!”景中秀一腳踹開了地下室的大門,急不可耐地道。
嚴諾一和沈從容麵對麵坐著,聞言一起回頭。
“小心說話。”嚴諾一輕輕斥責了一句。
景中秀把那張紙條鋪在嚴諾一麵前的茶幾上。
嚴諾一低頭去看,眉頭皺起來:“斷天門兵主自盡了?”
一旁陪坐的沈從容失手打翻了茶盞,“斷天門哪個兵主?”
嚴諾一抿唇:“薛無間薛兵主,跟首座一樣是旱魃的那位。自他回了斷天門之後,其他有資格的都被收服了。”
沈從容伸手要去拿嚴諾一麵前的紙條,然而戰部天下興衰也都穩如磐石的手,卻抖得捏不住一張紙條。
沈天算惱恨地把骨瓷茶盞摔碎在地上:“到底怎麽回事?”
景中秀不知南海地下事,沒顧忌,倒是比嚴諾一嘴快得多。
“真魔肆虐,刮到了斷天門一點邊兒,薛無間前輩跟首座一樣把自己封印起來。但是魔氣聚而不散,薛前輩最終還是發了狂,傷了斷天門三十幾人之後,他恢複了一點清醒,並且進階了。薛前輩砍了自己所有屍傀儡的頭,最後一掌擊碎了自己的天靈蓋。”
景中秀咬著牙,目光有點發潮:
“他自盡以前托心腹把這件事傳過來,告訴給首座知道,讓他早作決斷……”
嚴諾一忍無可忍,上手去捂景中秀的嘴:
“你可少說兩句吧,你那時候在蓬萊,什麽都不曉得。”
景中秀回過味兒來了。
兩個人一起回頭,去看沈天算。
薛兵主和沈天算什麽關係?南海地下,一起坐過牢,一起扛過槍,因為兵主他不行,所以嫖|妓是兵主陪天算去。雖然死獄出來之後,沈從容風頭無兩,各大門派爭相延請,卻並未聽說算師門主上過斷天門。
那是薛兵主為人剛正,不願意以自己小門小派令沈天算為難。
沈天算跟薛兵主什麽關係?人生六十年常埋地下,死獄五年是沈從容活得與人類社會最親近的五年。那裏不需要別人照顧他不能見光,那裏也沒人拿他當個珍貴的水晶球,捧在手心裏兒裏。那五年的大半時間,沈從容是跟薛無間泡在一起的。對抗著不可戰勝的上古神怪,鎮壓著手下那些心狠手辣的瘋子。苦熬著死中求活……
“這消息不能讓邢銘知道!”沈從容的聲音斬釘截鐵。
他似乎沒意識到自己哭了。伸手抹了一把感覺異樣的臉,看著手上的水跡發怔。
嚴諾一別過眼睛:“當然。”
景中秀忽道:“得派人去聚賢塔附近盯著點,萬一真的……得把傷害壓到最低。”
嚴諾一看他一眼:“當然。”
忽然,房間角落,不起眼的陰影裏浮現出一個紅衣綠褲,胸部飽滿,屁股挺翹,小臉兒雪白的女鬼。
“楊夕找到了。”女鬼虛著眼睛說。
景中秀猛地往後跳了一步:“媽呀,小翠你也在,你出現的時候能不能打個招呼?”
小翠兒不高興地嘟起嘴。
嚴諾一望向小翠:“怎麽找到的?”
小翠眼球向上翻白,似乎在和什麽交流:“小餓找到的。它在楊夕身上留有印記,從楊夕初上昆侖時就有,南海被死獄大陣屏蔽了一次。炎山秘境被蓬萊摸消了一次。其他大多數時候,小餓能隨時定位她。”
景中秀一愣:“我身上的是誰?”
小翠眼睛翻回來:“小淹。”
景中秀扶額:“這名兒聽起來真像太監。”
嚴諾一道:“你不是說首座被關在芥子石裏以後,你聯係不上他身邊的七鬼?”
小翠抬起眼來:“顯然,他剛剛被人帶出來了。正暴露在魔氣之中,全靠意誌力硬抗,等著你們去救他。”
嚴諾一眼中蹦出要殺人的凶光:
“被誰?”
小翠聲音空洞:“逍遙王,景天享。”
景中秀猛地捂住了胸口,臉色雪一樣白。
嚴諾一謹慎地看了景中秀一眼,心細如發,他用詞盡量不刺激暫時的同門。
“逍遙軍發現你了嗎?”
小翠道:“七鬼跟著首座許多年,多多少少有人見過。但是我,就隻有譚文靖,楊夕,景中秀見過。首座也是因為這個把我留下。”
嚴諾一雙手交握,原地轉圈:“點人,去聚賢塔,我們得把首座撈出來。”
景中秀卻按住他手腕,忽然問小翠:“最後那句話是邢銘說的?”
小翠眨眨眼:“哪句?”
沈天算果斷確認:“裝蒜。”
嚴諾一隻微微一頓,二話不說抬手就是一個□□。
小翠驚叫起來:“爺爺!您把雷收回去!我招,我什麽都招!首座原話是不要管他,你們這點人不是逍遙軍對手!讓你們去瓊州大陣把楊夕弄出來!
“但我也沒說謊,你們要是不去救首座,他死定了!抗不了幾天的!”
景中秀點頭:“首座失控,你就完了,是吧。”
小翠委屈地抿緊了嘴唇。
嚴諾一繃緊了腮幫子。
沈從容拍拍他肩膀:“對自己人留個心眼兒,你照他還是差點兒。”下巴點了點背對著他們的景中秀。
景中秀皺眉轉過身:“看來首座還不知道瓊州的事……”
瓊州,極其周圍,八百裏方圓。
兩天前就已經有進無出了。
嚴諾一雙手交握,盯著白牆一動不動:
“不跟逍遙軍硬拚,我們得想個別的辦法,把首座撈回來……”他低垂著眼睛,長睫毛下深深一片陰影,“至少要逼景天享把首座封回地下……”
景中秀不自在:“要我回避嗎?”
嚴諾一卻斬釘截鐵道:“不必,一起想。”
沈天算翻了個白眼。
罷了,世人總有這樣那樣的不識時務,也是世人的可愛。
陰風吹動,薛無間的絕筆鋪在茶幾上,輕輕掀起一角。
……
鋸齒型的殺狼劍從背後劍府裏抽出來,江如令咆哮著要破開空間:“我不管!我得去救邢銘,我看著長大的孩子!”
花紹棠甩手就是一耳光,“啪”的一聲扇在合道級大修士的臉上。
疼是談不上的,但看起來十分驚悚。
“清醒了?”花紹棠問。
江如令的氣焰降下來,抓著花紹棠的袖子苦求:“師兄……師兄……那是邢銘啊……”
花紹棠殘忍地把袖子抽回來:
“你想把頭頂這一片真魔也帶大行去?”
花紹棠伸出一根手指,嚴厲地指了指天上。
天空中,遮天蔽日的黑雲,像倒懸的黑河。
莽莽沙漠之中,修真界現存的,能夠被及時聯係到的反虛以上高階修士,皆在列。
境界偏低,然而壽命綿長的十萬大山妖修們,在花紹棠的鎮壓下,乖乖趴在沙漠裏。
姓花的□□者不許它們吃飯。幸好入道之後,它們中的大型動物餓上一兩個月死不了。
但是體型偏小的那些,就不太禁得住餓了。尤其不會冬眠的那些。
餓死了不少。
但是也不錯,為其他妖們提供了食物。
十萬大山殘酷的生態,第一次直觀呈現在人類修士們麵前。
仙靈宮弟子瞠目結舌,理解不了那些妖修為什麽寧願餓死,都不敢反抗花紹棠逃跑。
當然不會是花紹棠忽然發了瘋,想要開個動物園。
活的年頭越久,絕對的心魔越重。
這是修真界目前的共識。
隻是往往心智更堅定成熟,善於對抗那擾人的噩夢,所以相對的不容易被心魔所困。
當魔域□□,真魔外湧,修真界注視到它們似乎被心魔夠重的生物吸引時。
花紹棠逐一聯絡了老而不死的混蛋們。
心魔深重的各位齊聚西極沙漠,磁石一樣把鋪天蓋地的真魔牢牢吸在了原地。
仙靈宮弟子再次在他們身後拉起一道新的防線,銅牆鐵壁一般把真魔擋在了裏麵。
仙靈宮對付真魔真的很有一套,不會有其他門派做得更好。
唯一的問題是他們不願意分享自己的“小技巧”,這種死心眼兒導致抗魔戰線上的主要傷亡皆來自仙靈宮。
現在的江如令頭頂上牢牢的吸附著數量龐大的真魔。
他不能離開西極沙漠。
那會造成防線的二次崩潰。
江如令痛苦地閉上了眼:“可是邢銘怎麽辦……”
花紹棠嚴厲地責問他:
“你是變成了個女人嗎?”
不遠處,坐著休息的仙靈宮掌門方沉魚,同樣頭頂一片真魔。
忽然揚了揚眉。
梧桐巨木拉住她,“別在這時候跟他計較這個,求你。”
花紹棠指著江如令的鼻子:
“滿腦子都是自己的崽,利弊權衡都不會了?”
梧桐巨木登時眉毛豎起來,差點一道神通甩過去。
方沉魚一步上前,攔住:“求你!”
年長的精修回頭看著年輕的人類,臉微紅,分辨不出是氣的還是不好意思。
方沉魚歎氣:“當他是個智障吧,哎。”
梧桐巨木:“他本來就是個智障!我聽說五步蛇的腦仁隻有核桃大。”
陸百川把這一切看在眼裏,露出個覺得有意思的笑。
“先前的防線崩潰,是誰幹掉了當時已經成型的大魔?衛明陽?鄧遠之?還是青峰?”
方沉魚看他一眼,搖搖頭:
“不知道。但當時那隻大魔已經控製住一半真魔了,沒有能與它抗衡的對手。能捅掉它的,也就這幾位吧,之一,或者聯手。”
不是憑實力,那就是憑陰謀。
血海魔域裏也就這三個有使用陰謀的能力。
當然,沒人知道他們三個是不是還活著,有自我意識,或者已經合成兩個。也許,一個?一個半?
陸百川垂眸,笑笑:
“都是豁得出去的,舍身成魔。”
江如令咬牙切齒道:“鄧遠之在昆侖時候,我怎麽沒一刀紮死他。不是他,哪來的這場天下浩劫?”
花紹棠虛著眼睛,望著頭頂眼前遮蔽得沙漠的正午仿佛北極子夜的魔氣。
“你最好期待,最終的勝利者是鄧遠之。那麽修真界將得到一個,智慧前所未有的魔尊。韓漸離和孟淺幽的區別,我不信你看不出來……”
方沉魚、梧桐巨木、陸百川,俱都沉默不語。
這道理所有人都明白,但一般人不會像妖修那麽直白地說出來。
花紹棠歎氣:“如果是衛明陽的話,他背著跟經世門的血海深沉,也沒聽說跟修真界誰有深交,未必那麽容易合作。青峰……青峰的話,就要看邢銘了。那孩子在昆侖的時間還是太短了,景中秀太嫩,未必製得住一個成了魔的竹馬。”
幾人的另一側,經世門五位星君整齊地站成一排,沉默不語。
僅有失蹤的天璣星君駱斯文,和已經進入後山禁地的靈修瑤光星君不在。昆侖的話還好,仙靈的話也成,經世門的話,真不一定遭得住一位魔尊的刻骨惦記。
“真的,不甘心呐……”江如令踹了一腳沙子。
沙子揚起,沙子落下,風吹過,隻留下一個漸漸被填平的淺坑。
“所以,就不能救救邢銘嗎?”
花紹棠看著滿天的黑幕:“難道我不比你更想救他嗎?可誰知道真魔這東西竟然能跟進虛空裂縫呢?”
這是此次天災的新發現。
不但虛空裂縫,它們甚至能在虛境中存活。花紹棠把它們趕進去,陸百川在另外一個地方打開虛境。
眼睜睜看著它們蜂擁而出。
把虛境當作真魔放逐地的計劃,顯然失敗了。
“極寒劍域那邊……”花紹棠忽然開口。
方沉魚知道他問什麽:“暫時沒事,白長老仍在極寒劍域裏,但無妄海上空並沒有真魔定向匯集的現象。”
梧桐忽道:“飄飄和熏熏兩位散仙還沒找到嗎?”
方沉魚搖頭。
經世門天璿星君道:“這樣真的很難判定,到底是散仙不吸引真魔,還是極寒劍域屬於另有規則,而兩位老散仙又離得太好。”
畢竟散仙據說都是常年飄蕩在海上的。
而真魔並非不遠萬裏去追尋大能的生物,蚊子腿腿也是肉,近處的蚊子腿腿,未必沒有遠處的牛腱子招蒼蠅。
“那個什麽什麽子,隱世那個門派……”花紹棠想了半天沒想起來什麽子。
方沉魚懂。
隻能懂,別無選擇。
“也沒找到。不過……我懷疑他們是昆侖遺脈。”方沉魚猶豫道。
“怎麽講?”陸百川問。
“如今大陸八成土地已經有真魔過境,或多或少而已。”這個數值遠遠高於直播時花紹棠向修真界宣布的,然而所有都麵不改色。包括素行最是心軟的梧桐巨木。
“理論上他們山門有高修,不止一個,很多個,無論如何該有真魔罩頂的跡象。但各大派加起來遍布修真界的耳目也不曾發現……”
陸百川恍然:“你得知邢銘用芥子石隔絕真魔,所以懷疑他們手上也有大量的芥子石。”
方沉魚點點頭,看向花紹棠。
花紹棠看江如令。
江如令搖頭:“芥子石究竟隔絕到什麽程度,還沒個實驗結果。而且大陸遭了魔的,畢竟也不是全部土地,天知道他們在哪個山溝裏。再說就算他們有芥子石,難道就不能是買的?”
花紹棠對方沉魚點頭:“嗯,這就是昆侖的意思。”
方沉魚捂住了胸口,她每次跟花掌門麵談都覺得憋得慌。
她實在比昆侖還想去把邢銘救回來。
梧桐巨木捂著嘴偷笑。
等到眾人為了平衡沙漠裏的魔氣,再次需要分開行動的時候。
江如令跟在花紹棠身後,“師兄……真不救麽?”
花紹棠頭也沒回,“嗯,不救。”
江如令小聲,“我偷偷去,把小二揣芥子石裏帶回來,魔氣是會帶過去一些,也不一定就崩了防線……”
花紹棠回頭看著他。
江如令的聲音越發低下去。
花紹棠歎了口氣:“你就是太聰明。一旦什麽事失了掌控,就亂了方寸。”
江如令有點發愣:“師兄?”
花紹棠看著江如令道:“對於我來說,多數時候我都不知道,你們出征能不能回來,做事會不會有結果,作妖是不是要把自己弄死了。我隻能看清一條直線,多想幾件事,縱橫交錯,我就傻掉了。”
江如令更懵逼了:“師……兄?”
花紹棠道:“所以我早就適應了一件事,做好自己能做到的,其他的事情,相信別人。”
江如令整個人怔在了原地。
花紹棠轉身走掉了,沿著眾人商定好,他應該前進的路線繼續前進,踩著空步,不在沙堆上留下一顆腳印。
清冷的聲音從風中傳過來:
“邢銘沒到傳不出求救信的程度,他比我更懂得怎樣做事。如果他不認為我應該去救他,我就不會替他做主。何況,嚴諾一、景中秀、楊夕他們,不也都在他身邊呢麽?”
江如令忍不住向著他喊:“那如果邢銘真沒了怎麽辦?斷天門那個可是自盡了!”
花紹棠放眼望向浩瀚的沙漠:“那就是他自己的選擇。”
……
瓊州。
楊夕捂著臉清醒過來,掌心下是溫熱的血。
麵前是握著一柄劍的梁暮。
楊夕□□一聲:“謝你把我從心魔裏拉出來,但為什麽是臉?”
梁暮兩手抱著劍,鬆了一口氣:“其他地方,我怕影響你行動力,臉比較不重要。”
楊夕有點稀奇地看著她:“這話居然是從你嘴裏說出來的?”
梁暮點頭:“我覺得一個,普通的老太太,和臉上有疤的老太太,區別不大。”
“……”楊夕。原來隻是我的臉不重要。
撐著梁暮的手站起來,楊夕抬頭看了看天:“我怎麽覺得,比剛才更黑了?”
整個瓊州城的上空,一片漆黑,沒有星月,分不出晝夜。
梁暮十分不靠譜地比劃了一下:“剛才天上滾過來一層,黑漆漆的雲,還往下流黑水。”
“我昏過去多久了?”楊夕問她。
梁暮狂搖頭:“昏過去?我的姐,你那可不是昏過去,你那是白日夢遊你知道嗎?”
順著梁暮指向,楊夕終於注意到,自己的周圍散落著有一百多顆人頭。
“我殺人了?”
梁暮:“沒,是鬼,剛它們撲過來把你摁地上,你忽然天雷加身把它們都給燒焦了。”
楊夕木木地應一聲:“哦,走了!”
梁暮提著撿來的劍,屁顛屁顛跟上去,“還去找那些逍遙軍麽?你夢遊了挺長時間,我覺得他們大概剩不下幾個了。”
待她們轉過街角,遺留在原處的滿地人頭,忽然在受什麽感染似的,原地嗡嗡地震動。
天空中,粘稠的黑雲壓下來,凝成一道細線,慢慢流下,蜿蜒著穿起一顆顆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