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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的陰謀(四)

  “亡客盟盟主問天, 懇與斷刃白允浪門下高足一戰。”


  楊夕聽見劍癡問天的約戰, 心中有些異樣。


  猛地抬頭, 以劍意崩碎了整個車廂的廂頂, 楊夕飛身而出, 暴露在眾人的視線之下。


  靈絲漫卷, 在楊夕從車廂裏飛出之後, 便在廂頂織成一張羅網,把裏麵的人綿綿密密地罩住。


  楊夕落下來,旋轉著盤膝落在羅網上。


  刺客的排布, 盡收眼底。


  楊夕笑問:“連我的名字都不屑叫,隻稱我師父的名諱,劍瘋子, 你這是哪門子的約戰?”


  而殺手們當中也引起了一番嗡嗡的騷動。


  世界一直都有黑白, 修真界也是如此。如果說三巨頭動輒開會扯皮代表的是修真界的白色,那麽修真界的黑, 絕不是蜀山。而是散修們匯聚的法外之地。


  盡管這黑的世界, 被三巨頭壓製得足夠小, 卻並不是沒有。也永遠不可能沒有。


  亡客盟便一直混跡在這樣地下世界, 殺人奪寶, 花錢買命, 街頭火拚,更具有前瞻性的說法,叫黑幫。


  在這修真界的黑灰地帶裏, 一直流傳著這樣的說法。


  說是有三種人, 出門做“生意”的時候碰到了千萬別招惹。


  一是不到你胸口高的小東西,一是齒搖背躬頭發雪白的老東西,三是胸大晃眼的尤物。


  因為此三者在法外之地中通常是獵物,而如果它們沒有被撕碎了吃下去,那這獵物的模樣八成就是餌。餌,可是要命的東西。事有反常,必為妖孽。


  亡客盟的殺手們嗡嗡議論的是:

  娘叻,今天這單生意的目標,怎麽把這三條全都占上了?


  不對……是每條都占了一半……


  問天卻不在乎這些,劍術到了他這個地步,難免是生出些其他人的經驗在我這都不適用的狂妄的。


  冷漠道:“我研究過你的戰績,南海地下,你實際上是被蓬萊打輸了。炎山秘境,你依然是戰敗者。就是你成名的楊方刺雲,那都是伏擊戰。無妄海上,其實是花紹棠殺死了那以一萬劍修,你隻是把他們詐進了極寒劍域。還有煉獄圖,聽說昆侖老八當時都合道了……”


  問天傲慢地抬了抬眉毛:“至於你,不過是有些狡詐,不過是有些命好,盛名之下,其實難符。也就是白斷刃弟子這一點,還讓人有點期待。”


  楊夕不置可否:“哦?這麽瞧不上我?”


  問天眯了眯眼,對著楊夕豎起了小拇指。惹來亡客盟那群黑衣人跟著哈哈大笑。


  楊夕如果不是個女的,他就要豎中指了。


  楊夕於是道:“既然我的實力這麽不值錢,那你以強戰弱,豈不是打贏了我沒好處,打輸了還要丟臉。這麽虧本兒的買賣,問天,別人到底給了你多少錢?”


  問天的臉色冷了冷,反應過來自己是被人套話兒了。


  盯著楊夕,慢慢抬起了劍尖兒。


  劍癡問天,聲名在外,戰績彪炳,因為寒門勵誌而被散修和劍修們誇得跟朵兒花似的,好像他是個磊落俊傑。但他心裏清醒的很,自己就是個拿人錢財□□的殺手。就像折草娘花名兒在外,其實是亡客盟裏各種皮肉生意的頭兒,俗稱老鴇子。鬼枯雖然凶名昭著,其實就是個違禁品販子,丹藥,蠱毒,邪法,各門各派裏的陰私秘密,凡是公認不讓賣的他都賣。所以亡客盟能最先發現五代墓葬的信息,所以發現了五代守墓人的蹤跡,鬼枯追得最凶。


  隻是他實力超群,確有建樹,通常直接找上門強殺,跟一般暗刺投毒的殺手不一樣。


  可是一個ji女,能因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要求每一個客人進門都要先作三首詩,你就說他不是ji女麽?


  說到底是不是□□,隻取決於她收不收錢。而不取決於她特不特殊,優不優秀。


  同理,問天也就隻是個高級點兒的殺手。即使他劍術天秀,堂堂正正。


  因為他確實收錢。


  但世人有時候,還真就吃這套。畢竟,青樓裏也的確是可以單純的吃吃飯、看看表演,而亡客盟畢竟也還頂著個說法叫門派,修真三十六城入籍,乍一聽跟多寶閣也沒什麽區別。


  何況那個小娘子,那麽嬌媚那麽美,她長得美她說什麽都對~

  而劍瘋子,辣麽勵誌辣麽強,強者不用說話都有一群人給跪。


  美貌和強大,一向是世間顛倒黑白最好的遮羞布、團扇奩、小琵琶。


  不是混那一國的,一般還真不容易摸清路數。畢竟人家收錢又不會跟你當麵。


  楊夕本來也不是混那一國的,但是現在,她有點摸清路數了。


  笑道:“問你呢,到底誰出錢買我的命?”


  問天根本不跟她廢話,他閱讀此女的資料時對她的印象就是狡詐,善於借勢。

  再狂妄也沒有以己之短,搏敵之長的道理。


  問天一劍持在身前,向下豎劈。這是個用刀的使法,赫赫揚揚的烈焰從刀刃上擴散出去,熔金銷骨,燒得空氣都仿佛劇烈抖動起來。


  問天的劍意,依稀是火,與他的名聲一樣堂皇凜冽,張揚肆意。


  沒能得到答案,楊夕不由“嘖”了一聲,對著身下的車廂喝道:“大娘閉氣!”


  車廂裏的薑挽雲早已經把車夫和管家嬤嬤都叫進了車裏,這時候就別講什麽上下尊卑了,主家也沒有為了體麵而害了家下人性命。聞言知道楊夕是在叫自己,並且還愣了一下,剛剛還薑夫人,怎麽這時候突然改口了?


  然而馬上就反應過來,大娘是倆字兒,薑夫人要念三聲兒,應該就是著急,哪個短叫哪個。


  立刻對車夫和管家嬤嬤道:“都聽大姑娘的吩咐!”


  三人連忙閉氣,車夫還有經驗地把兩隻耳朵也堵上。薑夫人和管家嬤嬤雖然不知為什麽,但也有樣學樣地跟著做。


  然後他們就感覺到,一陣生平未見的狂風刮過,身邊的空氣好像瞬間就稀薄了。


  車廂上頭,楊夕麵對那劈麵而來的劍意,一步跨前擋在了車廂前頭,腳踏虛空,她淡定地眨了一下眼。


  一道幽邃、漆黑、仿佛隱藏了無窮秘密,又仿佛其中什麽也沒有的劍意,以極銳的尖角形態從她眼中發了出來。那劍意仿佛一道黑色巨斧,正麵劈開前方遇到的一切,又仿佛一條地裂的鴻溝,讓周圍所有的東西都開始向它瘋狂湧去。


  而問天的烈焰劍意,則在碰到楊夕劍意的那一瞬,就像一條被瞬間激活的火龍一樣,呼啦啦甩著尾巴鑽了進去。


  而那黑色劍意在吃掉了火龍之後,楊夕一招手,就原地戛然消失了。


  全沒有一般劍意收回時慢慢轉換回靈力,然後鑽回主人丹田的過程。


  這第一次對招,問天輸得都沒搞明白狀況,震驚地問楊夕:“你的劍意是什麽?”


  楊夕從空中落下來,騎在自家拉車的老牛背上。


  小老太太輕輕拍了拍牛頭,反問他:“你的劍意是什麽?”


  問天一怔,並不隱瞞:“我年輕時走遍名山大川,於極北冰原上的一處火山口上靜坐三年,遂悟此道。”


  冰川之下,火勢連綿,自然造物之偉烈,震撼了年輕的心。所以他劍意中的火,比別人來得更霸道,更有韌性。


  楊夕點點:“哦。”


  問天:“??”


  楊夕一臉莫名:“我答應你告訴我,我就告訴你了麽?”


  問天:“那你因何問我?”


  楊夕一臉意外:“我以為這是約戰的禮貌,表示我對你的劍意很欣賞,很有興趣……什麽的?”


  問天也鬧不清這女人是在消遣自己,還是認真的。


  大怒,瞠目而視:“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真不幸哎,我兩個都是。” 楊夕坐在牛背上歎,說著還比量比量自己的身高。


  忽然狡黠一笑:“要不然這樣,你告訴我我的命值多少錢,也不用你說出錢的是誰。我告訴你我怎麽悟的劍意。”


  問天已經堅定了不理她的決心,兩手向身後一收,一反手背後浮出了八柄造型各異的劍!


  楊夕頓時罵了一句“臥槽!”這廝竟然還是個,有複數本命靈劍的家夥

  兩腿一夾□□老牛:“牛兒牛兒快跑!全家性命都在你手上了!”


  奈何老牛不受楊夕的調戲,歪著脖子使勁兒瞅問天身後的劍。刀槍劍戟斧鉞鉤叉,八條火龍飛天遁地地向著馬車方向啃咬過來,不,這麽說顯得問天太刁鑽了,其實人家隻是趨勢八道劍意奔著楊夕而來。奈何胡同太窄小,楊夕身後就是車架,以那八道火龍的粗細,根本沒有避讓的餘地。


  而問天,似乎也不太在意無辜老弱的生死。


  事實上,就一個殺手而言,的確也不適合有那麽多原則。就像□□可以稍微清高點兒,但不能真的不讓人脫褲子一樣。


  做得是下九流的買賣,接觸的偏偏多是有錢有勢的目標,原則太多,容易把自己害死。


  楊夕沒轍了,咒罵一聲,一個瞬行閃到牛車末尾,兩手提起車屁股,把整座車架連同老牛一起扔進了梁府半開的後門。


  楊老太太大力威武!

  然而這畢竟是後門,小而窄,牛車控不住方向就橫了過來,剛好卡在門口。


  此時問天那八條聲勢威猛的火龍已經逼近了楊夕的身後,八條火焰仿佛真龍一般張牙舞爪。


  楊夕卻頭也沒回,對著梁家後門的門梁,釋放了一道劍意。


  轟隆隆一聲巨響,梁家大門整個垮塌,把那座牛車完全埋在了磚木碎石裏麵。

  八條火龍緊跟著撞上楊夕的後背,熱浪掀翻了楊夕,從八個方向,直接把她頂在了那一堆磚石上。


  熱力從背後透進來,隔著皮肉感覺到,五髒六腑似乎正在被燒成一坨焦炭。


  這要是一般人,應該已經死了。


  但楊老太太她不是一般人兒,問天清楚,楊夕自己當然也清楚。


  楊夕趴在一片濤濤火海裏,整個人被頂在亂石堆上,忽然腳尖點了一下地。


  腳下,早在落地時即已生根的翠綠枝蔓,穿過大地,穿透岩層,穿過小巷裏鋪滿的青磚,在三五十丈外的亡客盟陣營裏紛紛破土而出。


  青綠色藤蔓見風飛長,纏住一個個亡客盟殺手的腳腕。


  “啊!”


  “什麽東西?”


  “臥槽,腳軟……”


  “怎麽回事?”


  “……有點酥麻。”


  綠色藤蔓纏上一個,倒下一個。轉眼間亡客盟陣營裏上百殺手,就像割麥子似的成片倒下去。


  生機靈力倒灌,楊夕剛剛在火海裏被瞬間燒焦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結痂,片片脫落,露出紅撲撲的新嫩的皮膚來。源源不斷的生機倒灌,楊夕狀態前所未有的好,整個人看起來都年輕了一些!

  看著頂多六十!


  一點不像八十!

  看起來六十多的楊老太太,硬頂著背後釘住自己的八柄本命靈劍,強行翻了一個身。


  隻見她四肢大敞,像個大字似的被釘在剛剛垮塌的亂石堆上,並不急於擺脫被動。


  一片火海之中,神態鎮定,頭發絲兒都泛著光澤。


  “還要繼續麽?”


  反觀亡客盟殺手這邊,大半倒下的人,已經隻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


  問天對楊夕造成的傷害,等於全部轉嫁到了這群殺手身上。


  問天聽著耳邊成片的屬下的慘叫,頭皮有點發麻。


  然而這一次的主顧給的價錢頗高,亡客盟自去了兩位元嬰之後,隻靠殺手賺錢,問天一直有點獨木難支。另外兩門生意缺人坐鎮,已經被競爭者排擠打壓得快要關門。


  問天真的很想要這筆錢。


  思想鬥爭了一番,沉聲道:“所有人都撤,一條街之外等我!”


  也許是楊夕沒有下死手,也許是楊夕為了給自己多留點“人形電池”,延長續航,現場還有一半兒左右的亡客盟殺手沒有倒下。


  楊夕掛在那一片殘垣斷壁上,火焰把她的眼睛映得有點亮。


  “行吧,”她看著天兒,點了點頭道:“記得感謝昆侖花掌門。”


  所有人都沒理解,這關昆侖掌門什麽事兒?

  難道是威脅?

  緊接著,就見楊夕開始寬衣解帶……


  ?


  臥槽,又什麽情況?

  你這老太太還想□□不成?

  你哪怕五十歲我都還能勉強接收一下,你都八十了啊大娘!


  隻見楊夕在一片烈焰中,忽然一手抓住了自己的腰帶,猛地抽開。


  身上的衣服直接剝落,就在她手中驟然化作了一條濤濤大河!

  河水湯湯!波瀾壯闊!

  楊夕一個反手,整條河對著巷子裏的殺手砸了過去!

  問天雙瞳放大,大腦一片空白,眼看著一條水流組成的藍色匹練兜頭砸下,濤濤江水淹沒了整條巷子。起點在楊夕手中,終點在巷子盡頭,不知水從何處來,又到何處去。


  五六丈寬窄,數十丈長短,河中水流波濤洶湧,巨浪滔天,帶著奔流到海的氣勢在這條狹窄的巷子裏肆虐。


  火焰劍意?


  早被呲滅了。連問天那八柄本命靈劍都不知被衝到哪裏去了。


  問天本人還想掙紮一下,巨浪拍過來沒有砸暈有劍氣護體的劍修,腳下一蹬想從水中脫出去。


  然而那青綠色的藤蔓一把卷住了他的腳踝,把他整個人拖向水底。


  驚心動魄間,問天驟然瞥見亡客盟所有殺手戒被水下綠草困住,掙脫不得,漸漸失了力氣,四肢張開地一個一個翻白了。


  問天當然可以用劍意去隔斷那些水草,事實上他也的確是這麽做的。


  作為一個,還算講義氣的黑幫老大,在知道河水淹不死自己這個元嬰的情況下,他頻頻發出劍意去救自己的手下們。


  本命靈劍是指望不上了,它們已經不知道被衝到街道的哪個角落去,跟本人斷了聯係。


  並且問天的劍意也在水下受到了壓製。被河水一澆,火焰本就弱了三分,待要發出的劍意強盛一點,又會迅速把河水燒得咕嘟咕嘟冒泡。


  他是要救人,不是要把人煮熟了。


  但那綠草割斷一根漲一個根,想徹底救下一個屬下,就必須讓劍意在屬下身邊護持不離開,漲一根割一根,還要快,要不停。而且水下極其不利於劍意的發揮,建議是一種類實質的能量,在相對於空氣密度大得多的水下,速度漸慢,操控起來手感非常陌生。

  他畢竟是個修煉火焰劍意的劍修,沒事兒閑得不會去練習水戰,堅決避免水下戰鬥才是正常的思路。


  亡客盟殺手一片死傷慘重,半數嗆了水,半數被煮地臉皮氣泡,眼看就要熟了。


  問天果斷放棄了迅速拯救屬下。


  轉而看向這條法寶江河發源的方向,他決定先解決楊夕。


  就算楊夕難纏一點,拖得久一點,自己的手下可能會有一些造成損傷,也比這麽耗下去全煮熟了強。


  遠處,隔著影影綽綽的水光。


  楊夕看見一道黑影順著湍急的水流逆流而上,黑影背後數不清的綠色藤蔓狂追猛堵,像一片片綠色的煙花炸開。


  然而黑影身法極為迅速,飛快地逼到了眼前。


  嘩啦一聲水響。


  問天猙獰的神情從水幕裏鑽出來,劍意都沒用,抬手一掌劈向了楊夕的天靈蓋。


  而楊夕,卻好像在等他一般,忽然露出了笑容。


  她眨了一下眼。


  一道漆黑的劍意從眼中飛出來。


  問天抬手去攔,手斷,劍意還在向前。


  問天放出劍意去攔,火焰也被詭異地從中破開,而劍意還在向前。


  問天心中忽然升起莫大惶恐,他用手去攔的時候就是拚著一隻手不要的心思,元嬰修士強韌的身體素質,尋常一道剛發出不及醞釀的劍意,頂多就是對掉一隻手。


  然而沒有,手的確掉了,那道細線一般的劍意一往無前,仿佛沒受任何影響。


  即便自己用火焰劍意去阻擋,尋常情況下兩股劍意相遇必然引起的爆炸也沒有,那道黑色劍意竟然從中間穿過了,隻是帶走了一些火焰中的能量。


  他想起了楊夕不願意回答的問題,她的劍意到底是什麽?

  怎麽悟的?


  千鈞一發之際,問天猛地偏過了頭,避開了要害。


  任由那劍意沿著自己脖子的一側,劈中了自己的身體。


  沒有想象中巨大的爆炸,或者撕裂一般的殺傷力。


  問天隻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中央,有那麽薄薄的一層好像……消失了……


  問天駭然出聲:“你這是虛……”


  情勢倒轉,這回換成了楊夕一把按住了問天的腦袋。


  豎起手指,“噓——”楊夕說,“別亂動,動就兩半了哦!”


  問天心裏掠過一個念頭,連元嬰都兩半了,難道不動我還能活麽?

  卻見楊夕另一隻手飛快地沿著問天身上,剛剛被自己劈出來的裂縫,從上到下摸了一遍。


  靈絲在她指尖上下翻飛——雖然粗糙,但是她把兩半兒的問天給縫起來了。


  問天心中異樣,實在是楊夕先前那一道劍意,是除了頭之外,把他整個人從中間劈成兩半的。


  嗯,正中間。


  而問天是一個習慣放在中間的男人。


  楊夕在縫到它的時候,是一本正經麵不改色的。


  並且低聲告訴他:“嗯……中間缺了一片兒,但應該還能用。”


  問天沒敢應聲。


  他是有見識的,知道如果足夠鋒利的利器把人的器官切開,當場縫上其實還能使。


  但他現在是整個人都被切開了,不知道還有沒有救。


  眼前這個小個兒老太太似乎不想殺他。


  這一瞬間,問天有點惜命。


  果然,楊夕收了街巷裏翻湧得長河,重新化作手中一件薄薄的藍色紗衣。


  反手套在了身上。


  “若非我立過誓,你已經是個屍體了。”楊夕認真地告訴他。


  問天眼都沒敢大幅度地眨,心說我離一具屍體,似乎也就差動一下。


  你就這麽草草縫上就完了?我不懂醫術也知道這樣沒用。


  楊夕又指了指他身後:“還有他們。”


  問天這下子真驚了。


  他是眼看著手下倒了一半兒的,楊夕這意思,全都活著?


  這一激動,血壓就上來了,問天整個人從中間開始往外滲血。


  然後問天就意識到壞了,這下真要兩半兒了,原本勉強黏在一起,尚還正常運動的心肝脾肺,似乎到了這個時候終於感覺到了自己的不對勁兒,紛紛在血壓的刺激下開始鬧分裂。


  楊夕回身就是一嗓子:“梁暮!再不把你相公放出來!你姐就要秋後問斬了!”


  是的,楊·沒有築基的·夕,當街殺人是要被問斬的。


  院子裏,牆根兒下頭蹲得腿已經發麻的秦昭香,晃晃悠悠站起來,蹭蹭蹭小跑著出來了。


  飛快抬頭看了一眼問天。

  問天開始吐血了,這自閉是誰啊?


  秦昭香低著頭道:“他食道兩半了,什麽靈丹妙藥也吃不下了。”


  楊夕道:“直接塞胃裏行麽?”


  秦昭香一愣,想了想。似乎……


  忽然一步上前,一隻手非常精準地,順著楊夕劈開的縫兒直接插|進了問天的肚子。


  問天:“噗——”吐了一大口血。


  整個人從中縫兒開始大量的流出血來。


  看來我還是要死了……


  秦昭香又把手□□。一隻手血淋淋的,臉卻白白淨淨的。


  “塞進去了,應該能活。”


  秦昭香綽號丹師,手下出品的丹藥真不是蓋的。


  楊夕眯著眼,肉眼可見地看著問天的血肉飛快地長上了。


  隻留下衣服的破口,在風中呼扇,並一身嚇人的血跡。


  “對了,他元嬰好像也被我劈兩半了。但是識海沒事兒,躲過去了。我沒敢劈頭。”


  秦昭香另一隻幹淨的手,在口袋裏掏了掏,又“噗”的一聲插|進了問天的胃裏。


  “這個治元嬰。”


  問天也:“噗——”


  又吐一口血。


  我到底還是要死了麽?

  但楊夕有點迷糊:“你第一顆藥,不是把食道治好了嗎?你為什麽還要插他?”


  秦昭香認真道:“試一試治元嬰的藥,可不可以這樣用。”


  楊夕恍然,立刻道:“你盡管插,隨便插!機會難得,咱們這位是劍修,意誌堅強身板壯實,特別抗造!”


  問天又一次吐了血。


  我怎麽還沒死……


  死是沒能死成的,亡客盟主問天,最終被小秦相公插了一次又一次,最終插得活了過來,而沒有死去。


  非但問天,就連那一地或閹了個半死,或煮了個半熟的亡客盟殺手們,也紛紛被小秦相公一雙妙手拉回了人間。


  唯有被楊夕吸了生氣的那些慘了一點,小秦相公說他也沒有辦法。


  雖然不致命,也不影響修煉,但是可能會有個十年八年的,腎不是那麽好。


  楊夕聽說之後,隻是臉色古怪了一下,決定不同情他們。


  而梁薑氏被從碎石堆裏挖出來,看見秦昭香的那一刻,就忽然想明白了。


  隻要秦昭香在,什麽樣的傷勢,都能救得活……


  楊夕被梁暮拉走去說私房話兒了,梁薑氏心神不寧地走進了兒子梁朝的院子。


  梁朝正在房裏讀書,一見母親進來,便把書折了一頁放下。


  “娘有事找我?”


  今科探花梁朝,繼承了薑挽雲盛年時美貌和氣韻,是鍾靈毓秀的青年。同時又繼承了梁仲白的聰慧,卻比年輕時的梁仲白更知道上進,年輕輕便金榜題名。打馬遊街的時候,險些被各家姑娘的絲帕給埋了,據說,連今上的大公主都對他格外青眼有加。還是陛下惜才,不欲折了這一根國之棟梁,才不讓他尚主。


  薑挽雲開口便道:“你爹這是瘋了!居然想出來把你大妹打殘的辦法,也要把她留在咱家。”


  梁朝眉頭輕輕一挑,聲色不顯:


  “那大妹殘了麽?”


  薑挽雲搖頭:“我今日算是見著厲害修士什麽樣了,朝堂裏那些,不過是長壽翁罷了。”


  梁朝輕笑:“修仙本就是為了長生,難道真為了打架麽?”


  薑挽雲沉默半晌:“正是朝中諸公都是如你一般的想法,陛下才非要用你爹。”


  梁朝敲了敲書脊:“所以爹這是,又拗著陛下來了?”


  薑挽雲不語,等於默認了。


  陛下不算是個不容人的,原本薑挽雲也以為,就是把楊夕召回家,盡力挽留而已。景中寰就是知道了梁仲白有小心思,以他這些年對楊家的優容來看,也不會動什麽大幹戈。所以薑挽雲才願意幫他這個忙。


  但如今梁仲白善做主張,顯然是把事情弄砸了。


  薑挽雲道:“剛才外麵那麽大動靜,盛京禁衛肯定能察覺。傳到宮裏知識早晚的事兒……他這顧頭不顧腚的性子,哪年才能不再給家裏惹禍?”


  薑挽雲氣息未平,就聽見梁朝的房門被敲響了。


  一個丫鬟的聲音響起來,因為不知道主母也在房中,所以說話時就有點頑皮:

  “公子!大公主來了,說是要給姑娘……要給二姑娘過生日。但我瞧著,分明是來找你的嘛!”


  薑挽雲驀地抬頭去看兒子,隻見兒子與自己一般麵色凝重。


  “完了……你爹在宮裏暴露了……”


  過生日也好,來看心上人也好,騙騙下人也就算了。


  大公主來得這麽巧,以她母子二人的心術,是絕對不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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