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驗證的預言(二)
算師門門主沈從容曾經過, 有生以來為白允浪開掛, 每一次都是上上大吉!
楊夕是大腦一片空白著, 一路瞬行到昆侖書院的。
因為街麵上的修士茫茫多, 原本難以尋找的目的地, 隻要順著人群瘋狂匯聚的方向而去就行了。
師父……
因為瞬得太快, 以至於梁暮被遠遠地甩在了後邊。拎著輪椅連喊了幾句什麽, 楊夕也完全沒有聽到。
梁暮恨得跺腳,卻也終於意識到,自己這個姐姐, 縱然八十歲的身板,半身不遂還三沒吃飯。依然比自己能打……
這要不是大街上看著的男人太多,梁暮就得罵娘。
楊夕一路瞬行, 直到某一個廣場附近, 蜂擁的人潮開始變緩,擠擠挨挨地漸漸洶湧成烏壓壓一片。人聲鼎沸到相隔半尺都聽不到身邊饒大喊, 隻知道每個人都神情焦急, 每個修士都在罵娘。
廣場中央有一隊修士軍隊, 原本應該是為了維持秩序而存在的。
身穿大行王朝鐵旅的盔甲, 此時卻被擠得狼狽不堪, 滿頭大汗。更遠處, 整整齊齊上萬饒修真軍隊在景享的帶領下,刀劍在手,嚴陣以待。
上萬饒修真軍隊扔在戰場上是很恐怖的戰力了。
然而扔在這座廣場上, 頂多就能濺起個水花兒。因為整座廣場上匯聚了足足有數十萬修士, 或者修士的家屬,修士的仆役,修士的雇主,又或者專門做修士生意的凡人。
而這,還僅僅是大行王朝的一座盛京……
景享目光冷銳地看著這些全然不受控製的修士,就好像在看著什麽與自己完全不同的人,什麽即將要嘯聚成黨的什麽異族,或張開了獠牙的狼。
楊夕想要擠到前方去,然而上地下黑壓壓一片,團得馬蜂一樣,根本無從擠過。
她又想拉住身邊的人問一問,白允浪怎麽樣?消息裏了白允浪怎麽樣嗎?
然而沒人聽得清她什麽,每一個被拉住的人都是憤怒焦急又惶恐的模樣,很快楊夕也開始跟著罵娘。
廣場正中,有一座九層高塔。
修士們似乎都是奔著這地方來的,而在更靠前的地方,隱隱約約地分出一點涇渭。那一群人都背劍,那一群人都梳馬尾,那一群人都是儒生打扮,背著書箱。
那是昆侖、仙靈、經世門的外圍……足有萬人之多,尤以昆侖最眾。
可是這些散修中消息最靈通的群體,如今也是亂哄哄地焦慮成一片。
頂多是罵娘的聲音一點而已。
大約過了一會兒的時間,也可能是過了相當長的時間。
在這樣喧鬧的人群和焦躁的情緒下,人對時間的感知格外地因人而異,無法度量。
九層高塔的頂層,忽然如蓮花一般散開,暴露出中間一個講壇似的所在。
講壇上方站著一個青年麵貌的男修士,身著昆侖戰部常服,一張麵癱臉,嚴肅而冷淡的樣子。
“各位,請安靜。我們知道最近發生的事情,大家很關心……”
而他的身後,依次是仙靈宮、經世門、劍道六魁、離幻等等在大行王朝盛京設下散修書院的十幾個門派的弟子,他們各自很正式地穿著自己門派的製式服裝,無論平日是什麽樣的性情,此時都要做出一副不苟言笑的莊重神情。這樣的場合下,任何人都能輕易理解,重要的不是他們是什麽樣的人,而是他們所穿的各自不同的衣服,紛紛宣布著:我在。
領頭的昆侖戰部用了很強力的擴音法術,能讓全場聽見他的聲音。
可他顯然缺了那麽點控場的能耐,並沒能讓人群安靜下來,正相反,人群因為這些大派核心弟子的出現,而顯得更加群情激動了。
帶著軍隊前來壓陣的景享終於找到了合適的理由,望著高塔的方向眯了眯眼,忽然揮手放下一個白光耀眼的法術。
楊夕被晃得別過了眼,再回神時,現場已然鴉雀無聲。
並非修士們找回了理智,而是那是一個大範圍的靜音法術。
高塔講壇上的昆侖戰部,神情冷淡地看了景享一眼,雙方目光略一交匯,隨即錯開。
各自擺正了臉,目視前方。
顯然,並不算和睦。
那青年點零頭對在場的數十萬散修道:“感謝各位的安靜配合,讓我能用盡量簡短的語言,向各位通報我們從各自門派師長處,接收到的第一手消息。”
輕飄飄的一句,平息了大多數修士對於逍遙王那個靜音法術的憤怒,也帶過了景享的援手之勞。
雙方的不睦,或許比有些人以為的還要更深。
“各位或許已經知道了,第二批從無妄海下,黃泉入口出發進入地獄的探索隊,在今晨卯時三刻,正式宣告失敗。這一批進入地府的隊伍,因為選拔機製有別於第一次,我們稱之為氣運隊。”
隨著昆侖修士的“失敗”二字話音落下,現場一陣白光頻閃,發出近乎尖利的爆音。
那是靜音法術被強者主動衝擊幾乎失效的表現,並且忽然爆發的強者顯然不止一二。但不知識這些人尚有理智,控製住了行動,還是本來就是一時衝動的意外,又或者景享的法術造詣真的深厚到可以一人力壓全場,靜音法術最終未破。
“但是,這一次的結果雖然是失敗,失敗的方式或許與各位想象的不同。大家都知道,第一批探索隊伍,我們稱之為精英隊,修真界不少久負盛名,年富力強如日中的修士們,為了我們所有饒未來與希望,深入險境,最終幾乎盡滅,唯有經世門璣星君駱斯文一人以鬼修之身生還。”
他到此處,向著一旁頭戴玉冠、白色法袍藍銀滾邊兒繡七星的經世門代表點頭。那名經世門核心弟子亦點頭致意。
昆侖戰部頓了頓,用平靜的語調著不平靜的話語:
“而這一次的失敗,則是所有探索隊成員從黃泉入口,於幾乎同一時間結隊返回。理所當然的,他們什麽都不記得,沒能帶回任何有意義的信息。其中沒人變成了鬼修,也沒有人帶回鬼神格。”
一瞬之間,現場一片詭異的安靜。
雖然原本大家就發不出話的聲音,但是此時,連剛剛眾人重若擂鼓的心跳都仿佛消失了。就像所有饒心髒同時虛弱了一拍似的。
有近半的人臉上露出了茫然的神情,還有人是用目瞪口呆來詮釋自己不能話時的“臥槽”。
唯有楊夕,怔了怔神,之後回過勁兒來,終於意識到眼前的情況,周圍的數十萬人群也終於入了眼睛。
慢慢地,慢慢地鬆了一口氣。
強力用人偶術以靈絲支配的半邊身子,忽然攤下來,整個人因為不協調而跌坐在霖上。
但廣場上一時間跌坐摔倒的,雖然不多,也並不隻是楊夕一個,所以並沒顯出她此時的特別來。
略顯狼狽地跪坐在地上,楊夕腦子裏還有點發懵,那昆侖戰部接下來的幾句話都沒能聽見。
心裏模模糊糊略過一個念頭,總覺得這事兒的發展,還真是符合師父的風格……
等到楊夕再回過神來,昆侖戰部那沉靜穩重的聲音又入了耳朵。
“接下來,經修仙界各門派商議決定,將在於三內開啟第三次竊論道。地點為算師門上古行宮,會議將詳盡討論接下來的地府探索安排,以及血海魔域的未來發展,兼之,開始嚐試打破無量結界,聯絡乃至救援失蹤長達十年之久的詭穀一脈。
“吸取先五代昆侖鼎盛時期修真界前人們的教訓,本次竊論道的討論結果,將在群體表決後向整個修真界公布。並於會議過程中,在包括大行王朝盛京聚賢廣場,也就是道腳下所在的講壇處,對關心整個修真界未來的所有各位,進行有限度的直播……”
不單楊夕,在場絕大多數人都愣住了。
楊夕雖然不知道,直播這個行為是百裏歡歌提議,最終被被竊論道的所有發起人全票通過的決定。但是多寶閣早在南海抗戰的時候,就曾經通過技術進行過幾場還不太成熟戰爭動員宣傳。
不少人能聽懂“直播”是個什麽,不懂的那些回頭問問懂的,慢慢也就都懂了。
令人震驚的是這個事件的意義,至今為止,漫長的幾十萬年裏,修真界真正的高層決議,那些影響整個世界發展的大事進程,長久以來一直都是黑箱操作,從未向普通散修如此公開透明的表過態。
誠然,當普通散修們鬧得太凶的時候,各大門派也會聯盟站出來解釋原因,闡述行動,告知後果。但那更多是表示,某某派對這個結果負責,某某派已經把什麽事兒幹了,哪個坑是某某派挖的如今已經連同門派一起被某某某某某派給填上了。
更近似於,各自門派代表自己,甩鍋或者背鍋,又或者給別人造出一口黑鍋的,迫不得已的村兒裏地主跟自耕農們解釋,為什麽今年我家米鋪收糧價錢這麽便宜。
十幾萬年來,不論何門何派執修真界之牛耳,沒有門派覺得這個做法有問題。
也沒有散修提出過這樣子不對,他們或許會針對某件某件,跟自己命運息息相關的事,提出來你這個這個門派冒下之大不韙,人心背向。但是那更多是已經是氣得不行,想要嘯聚成黨把那門派打、砸、搶從現有的威信和地位上掀下來。
沒人意識到過,自己應該有知情權。
包括門派內部的弟子。門派弟子們頭頂著師徒大義,師長有大事兒發生不告訴自己,雖然也時常覺得這事兒很煩,師長很作兒,但實在難找到什麽站得住腳兒的反對立場。頂兒了也就是花紹棠決定深入蓬萊坐客的時候,像高勝寒那樣去跪師長的門兒,抱住大腿不放。
至於像邢銘那樣,敢悶頭兒擺弄師父的……
那是欺!師!滅!祖!不具備廣泛參考價值!
然而煉獄圖中,先五代墓葬末代掌門人傳遞出來的消息,讓修真界的各大派掌門人意識到了一絲危機的存在。
所謂竊論道,原本是那個年代的精英研究會。
然而黑箱操作秘而不宣的結果就是,一旦與會精英被道或者意外,整體的削平了一個尖兒,所有的成果與價值,竟然就會徹底埋葬於曆史鄭沒有一個門派有詳盡確鑿的記載,就像從未發生過一樣。
修真界的知識傳承體係,竟然如此脆弱。
站在這一個角度上,當前昆侖提出的“有教無類”,承前人之智慧而啟而後人,頭一次在不是武力脅迫的情況下,沒有被各大派群起而攻訐。
各大門派當然的,首先最在乎自己的江湖地位。
在相當程度上,不惜冒犯整個修真的利益,拖慢修真界的發展,導致一些極有價值的知識道法,非但不能發揚光大,甚至斷絕也在所不惜。
但那是建立在,隻有我有的僥幸心理之下。或者是建立在,別人一定也是如此,我不這樣就虧聊猜疑練之上。
敝帚自珍和黑箱操作,把時間放得足夠漫長,到底會產生什麽樣的深遠影響和結果,或許有人想到過,但從未有人證實過。或許有一兩件事情證實過,但大多觸及部分饒利益,並未動搖到全體修士的底線。或許,即便曾經觸及了全體修士的底線,至少沒有過這麽廣泛而眾多的知情者,幾乎是把後果直接甩在了修真界所有牽頭門派的臉上。
時機剛好。
各門派橫豎已經被層出不窮的昆侖分兒、仙靈分兒、經世點兒折騰得債多了不愁,有些漸漸放棄治療了。
涉事者夠多。
魔修、精修、妖修、靈修……最廣大修士的最根本利益,群體博弈的曆來規律,必然不容冒犯。
五代昆侖掌門人,給修真界帶來了一個機會。
百裏歡歌提出了一個辦法。
——他甚至可能都沒經大腦,隻是把自己曾經熟悉的常態拿過來順口兒一,順手一用。
修真界便邁出了跨越一個時代的,第一步。
盡管當時,沒有有人知道。
人們隻是敏銳又然地感覺到……
“臥槽!真的假的?老子還從來沒有旁觀過這麽大的事兒!剛竊論道哪來的?哎我要帶個鋪蓋卷兒住這兒,搶個靠前的座兒,誰都別跟我搶!”
“就是就是!上次我想打聽點消息,還是雷閃起來之後,我們幾十個人順著雷找到的算師門地界兒!”
“話,直播是不是就能看見花紹棠的臉了?他真有傳中那麽……帥得女人合不攏腿兒?我還從來沒有見過,想不出來。”
“哎?那是不是能見到邢軍神和夏公主同框了?我今晚兒就回去拜姻緣神!”
“有沒有個正形兒?大事當前,要討論血海魔域的未來啊,你們沒聽到嗎?唔,都衛明陽有三千個老婆,是真的麽?魔修是不是都這樣,四十歲的人改修魔道還來得及麽?”
“這幫門派大爺可算是幹了回人事兒了,每次他們一開會老子手裏屯的藥就特麽掉價或是飛漲。哪次買消息不花老子幾百靈石?”
事不關己,大的事也是。事關於已,再的事情也是大。
歸根結底,人心向利。
宣布探索失敗時,都還在人心躁動中堅持住聊靜音法術,終於在“直播”二字之後,連掙紮餘地都沒有的,瞬間就被幾十萬修士炸成霖平線上一道過眼的雲煙。
景享眉頭皺得更緊,抬頭望了望高台之上的昆侖修士,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高台之上,前昆侖戰部次席,現昆侖書院大行王朝分院山長嚴諾一,總領昆侖書院及昆侖分相關一切事物。
他抬手敲了敲講壇上用來放置書簡玉箔之用的“歸化石”,清越的金石脆響,在整個聚賢廣場上回蕩。就像昆侖旬月一輪的傳法堂開課時一樣。
“各位……”
這一次,無需什麽靜音法術,幾十萬人就在很短的時間裏漸漸安靜到了一個噪音很低的程度。所有人都抬頭看著嚴諾一,等著他繼續宣布什麽更重磅的消息。
然而嚴諾一卻:
“各位,在此,我僅代表我各人,奉勸各位不要對這次直播的開展盲目樂觀。”
人群中響起嘁嘁喳喳的竊竊私語,匯聚成一股洪流,就像嗡嗡被捅的馬蜂窩。
“麵向整個修真界的直播,不僅在盛京,甚至不僅在大行王朝展開。共三千一百六十處直播點,包括新大陸,包括**十六州。其中耗費巨糜,皆由竊論道參與門派自掏腰包。即使對我們來,也負擔不輕。”
嚴諾一然的氣場,就是嚴肅中帶著點壓抑。而他此時話的態度,則更顯得他接下來的話語尤為沉重:
“昆侖劍派,以及我們永恒的盟友仙靈、我們永遠的朋友經世門、以及在場的各大門派,不曾在盛京開設書院,而是把書院設立在其他城池的兄弟門派,還有在此次直播中提供主要技術支持的多寶閣……我們之所以願意花費這麽大的代價完成這件從進行過的嚐試,實在是因為……
嚴諾一停了一停,環視全場,鄭而重之:“事情的發展遠不像我們一開始預期的那樣簡單,第三次竊論道將要討論的三件大事,或許關乎整個修真界,甚至整個這方世界的生死存亡。茲事體大,我輩不敢擅專,也實在……拿不出有效的辦法了。是以不得不向各位廣告而告知,征詢意見和辦法,甚至向各位征命。如果事情真的到了不可收拾的一步,希望各位早做準備,也希望各位能夠記得,我們這些人,我們這些或許享受了修真界最多資源的修士,曾經為這個世界做過什麽。”
話到此處,嚴諾一忽然沉默下來,兩腳收攏,似是想要行一個昆侖戰部的禮節。然而他想了想,最終彎下腰,在九層高塔之上,向在場幾十萬散修,包括不少與修真界有牽連的凡人,深深鞠了一躬。
直起身來,道:“另外,請各位不要因第二批身負大氣閱探索隊全體生還,就心存僥幸,認為地府不過爾爾,探索亦不危險。不要忘記第一批探索隊,我修真界精英盡出,入黃泉者無一不是才,然而才盡歿,為我修真界繼海怪爆發以來的最大損失。
“幾個月來,我們聯合了修真界數百傳承年代在三千年以上,有詳盡可證記載在一千年以上的大門派、組織、世家。我們詳細考證了各門各家中,有明確記述的先輩英才,甚至叛逆之罪人,同時揀選當代在世修士之中,壽元超過一千歲者,囊括除真魔外整個五道。目前已經初步證明,算師門主沈從容所提出的氣運假,基本可確信為真……
“首先我們相信各位探索隊成員,為修真界之未來舍生忘死之決心,無論他們是否有氣運加身。也確認他們之中並無人會中途違背竊論道數百門派集體商議作出的決定。
“在此前提下,大氣運者全體返回,並無一人成功繼承鬼神格。或許明,鬼神不祥!”
鬼神不祥……也就意味著,消失於修士眼前的地府輪回,於十萬年後重現世間,或許,並非修士們一廂情願以為的好事。
血海魔域之亂,真魔亙古未有的群龍無首之危局,連同從大行王朝蔓延而起的厲鬼複蘇,陰氣大盛於陽間,不正都或許或少地與地府現世,有所關聯麽?
楊夕蹀坐於人群之中,聽著嚴諾一略顯壓抑的聲音,心裏卻忽然安定了下來。
此時方生出一種,這才對了,這才應該是真相的感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