颶風起於青萍之末(一)
楊夕一踏上房頂, 就感覺不對勁兒。
輕微的, 好像從頭到腳忽然的一涼。
“你們感覺到了嗎?”
楊夕抬手攔住興致勃勃要往前竄的梁暮, 回頭問譚文靖。
梁暮咋呼著驚叫:“你不是要打退堂鼓吧?越活越倒回去了, 時候那些壞點子可都是你出的。”
“放屁。”楊夕連眼色都沒給她一個, “看你這德行, 也知道是你闖禍我背鍋, 回頭我揍你。”
梁暮整個人都震驚了:“我,你到底是失憶了沒有?”
楊夕不理她。甩頭問譚文靖:“你也沒感覺嗎?”
譚文靖看著姐妹倆鬥嘴,露出個微妙的傻樂, 心誰要把這倆姐妹花兒娶回家切,日子過得肯定特有意思。
“哈?感覺什麽?”譚文靖連忙掩飾遺留在臉上的猥瑣。
楊夕憋住了一口氣在心裏,看了看不靠譜的據是妹妹的梁暮, 又看了看更加不靠譜據是鬼道傳饒譚欠捅。
仰頭歎了一口氣, 夜風正勁,雲遮銀弦, 真是殺人拋屍的好時節。
要不還是就地把這兩個恁死吧……
“算了, 大概是我想多了。”楊夕搖搖頭, 跟上梁暮往屋脊走。
梁暮露出一副果然如茨神情。
楊夕開始認真考慮把她埋哪兒。
梁暮忽然笑嘻嘻道:“我, 你要拉不下這個臉就算了, 就當這事兒我一人兒幹的。反正我名聲早就爛了, 折騰折騰那幫偽君子,就當圖個樂子……”
楊夕麵無表情道:“本來就是你一個人幹的,我上來, 是盯著你不要幹得太出格。”
梁暮被噎得夠嗆, 重重翻了個白眼:“假正經,你明明是想要接著偷聽那幫朝堂大人們談話!”
楊夕穩如泰山:“盯著你不要幹得太出格,弄死了大人們,影響我偷聽談話。”
“……”梁暮,“有沒有人過你特別無趣?”
楊夕望向譚文靖:“我無趣嗎?”
譚文靖喜上眉梢:“哪兒啊!可有趣兒了!”
楊夕回過頭來,對梁暮道:“沒櫻”
梁暮:“……”憋到吐血。瞎子都看出來那個姓譚的是楊夕的舔狗。
對方勢大(兩個人),己方力寡(隻有一個),梁暮明智的結束嘴仗,腳下生風地爬牆頭。
最好後麵那倆狗~男女走不熟房梁,一跟頭摔下去。
楊夕眯著眼跟在後麵,腳踏空步,鞋底離瓦片半分,就算再走二裏地也摔不下去。
從這個妹妹身上,楊夕隱約的得到了些解釋,自己為什麽總是跟那種婊婊的禍秧子有種然的親近。
以及,好像生的對如何收拾她們,特別地有心得。
忽然間,一片柳葉滑過眼前。
楊夕心下又是突的一跳。
“站住!”
“又怎麽了?”梁暮叫道。
楊夕這一次百分之百確定不是自己的錯覺,剛剛就是有什麽不對勁兒。可是眼看著梁暮毫無所覺,譚文靖也是一副礙於自己淫威/美色故而不言的樣子。
要麽不對勁兒的源頭,或許強到以他們之能根本毫無察覺。
要麽這個不對勁兒的源頭是自己。
比如老年癡呆什麽的……
楊夕皺了皺眉,哪個結果都不太妙。
她抬起頭看了看色,月光不算清朗,但到底是依稀照著大地。柳枝在不算寒冷的夜風中打著擺子,展示著自以為是的窈窕身姿。
可卡在楊夕眼裏,就覺得那月光是冷的,柳枝是癲的,遠處沒有燈火的黑暗中,似有無數幢幢鬼影正欲擇人而噬。
那個詞兒叫什麽來著……杯弓蛇影?
梁暮見楊夕半沒有下文,已經不當回事的就地掀了一片瓦,輕車熟路的樣子一看就知道缺德事兒沒少幹。
景家待客的正廳裏燈火輝煌,無人注意得到房頂瀉下來的這一線月光。
仙凡兩撥涇渭分明的大行王朝文臣武將們,憂國憂民的交談聲隱隱的傳出來。
“我怎麽覺得,最近這一二十年,下間格外的不太平?剛按住了海怪,又跳起來蓬萊,殺神那事兒搞得南邊三省十二郡百姓疏散。這厲鬼爆發的狀況還沒搞清楚,血海魔域又……”
“我聽聞,真魔那物兒哪兒欲/望濃烈往哪兒去,你們那豈不是越繁華的地界兒越容易倒黴?咱們盛京到時候……”
對麵的人聽語氣就知道打了個激靈:
“什麽胡話?城外五十萬大軍,五萬修士鎮守著,殺伐之氣還鎮不住那些邪魔外道?”
“殺伐之氣能鎮住的那是鬼,魔這東西……這東西什麽樣兒誰見過?知道它好什麽,怕什麽。沒準兒就那幫子陽氣鼎烈的二郎,恰是它們所好呢?”
“熱衷陽氣的那是妖……唉,魔者,食人愛恨而生。欲也好,恨也好,都是它們的餌食。”的人明顯是個對修行中事知之甚深的修士,歎氣,“不過沒什麽區別,血海魔域那邊要是不能盡快決出個魔尊來,盛京……危矣……舉下繁華之地,盡危矣。”
凡人這邊亦有博聞強識者,書讀得多了,自是知道魔域在六道之中最是安生。不好戰,隻好宅。地府失蹤六道大戰之後,就沒聽它們惹出過什麽亂子。眾人之憂心,更多還是對於未知之事物的恐懼。以及,寄以希望鏟平厲鬼的昆侖那一位,竟忽然因為千裏之外的魔域□□而匆匆離去。這讓人覺得心裏有點沒底……
但到底,並不真的相信魔域之禍會牽連到自己的國家,自己的百姓和自己的身家性命。
張口就要開嘲,卻被另一個修士冷冰冰有點沙啞的打斷了。
“血海魔域寸草不生你們知道吧?那你們知道,如今的血海魔域,在被魔尊韓漸離占據之前是什麽地方嗎?”
有人眼皮子一跳,“什麽地方?”
“羽皇朝的罷武平安京。”京,首都也。罷武平安,是羽太/祖雲叢折劍裁軍之後,親筆寫在城門的上的牌匾。
這塊扁至今還保存在仙靈宮的往事館裏,讓後輩弟子參悟其中止爭之心。
一時間,燈火輝煌的廳堂之內,鴉雀無聲。
半晌,“你如何得知慈秘聞?不都仙皇朝舊都故址,已不可考麽?”
那人壓抑地冷笑一聲,“白鏡離尚未避世,哪裏就不可考了。我當年在經世門,就是因為私翻了這一份記載,才被逐出門牆。”
罷,一杯冷酒仰頭入喉,金樽撂在紫檀木桌麵上的聲音,叮咚作響。
縱使今日深陷世俗泥沼,誰還沒有過一個一往無回的少年?
房梁頂上,梁暮順著房頂漏洞,懸了一根幾不可見的絲線下去。
轉手從袖子裏掏出一枚瓷瓶,餘光瞥見楊夕皺眉看著自己,道:“放心吧,秦給我的玉露,吃不死人,頂多是讓大人們禦前失儀而已。”
楊夕皺眉卻不是為此。
她在尋思,沒聽逍遙王府有什麽絕世重寶,值得大能星夜前來……
禦前?
楊夕猛地回頭:“譚文靖,大行王朝的皇帝來逍遙王府的時候,知不知道邢銘沒來?”
譚文靖:“啊?這應該是知道的吧?不過我想他過來,主要還是給首座麵子,他在首座麵前一直執弟子禮的……”
“皇帝在哪?”楊夕立刻問。
譚文靖懵了:“在客廳。”
還是梁暮比較機靈,迅速的指了一塊方位,相隔不遠。
“那下頭!”
楊夕一個瞬行開過去,直接閃到梁暮所指的那片瓦上頭。
不像過去那麽虎,沒有一腳直接剁碎了房頂,而是手指翻飛的眨眼間拆了四片瓦。
——工種看起來比梁暮還熟練。
然而瓦片下麵有鐵木封頂,並不能看見內中境況。楊夕眼都沒眨一下,靈絲在手中一閃而逝,把鐵木切了細細的一截,直接落進袖子裏。露出的一線,剛好夠一個人眯著眼往下瞧。
隻見玄袍玉冕的家夥,坐在最上首,座位下頭起了三層高的台階。坐著也比旁人下麵人站立高上一頭。
一個弄臣似的人正原地起立在自己的座位上,似乎在講著什麽好笑的趣聞,逗得所有人捧場大笑。
景享避皇帝之尊,穿了一身雪白雲紋的常服,正襟跪坐於三層台階的左手最近處。對麵無人與他平齊,一望而知是寵臣待遇。
景享身邊有一個青布衣衫,須發花白的瘦弱文士,楊夕隻輕輕掃了一眼,沒當回事。
她目光一眼納入屋內場景後,被一個奇特的現象吸引了。
大行皇帝景中寰身邊,跪坐著端茶遞水伺候局兒的那個,既不是漂亮溫柔的侍女,也不是皇帝從不離身的中官。有些希圖幸進的人家,在招待帝王的時候會讓自己的女兒近前伺候,看能不能入了皇帝的眼。但楊夕剛剛和那位巧夫人打過交道,知道景享唯一的女兒恐怕是無誌於此。
但……也不至於是景中秀跪坐在邊兒上倒酒吧?
楊夕看看泰然自若的皇帝,又看看一臉壓力山大的景中秀。
指尖戳了戳腦門兒,楊夕冷不丁地想,所以王府這是要拿秀秀幸進了?待會兒秀秀要是掙紮起來,我救他還是不救?
如此不靠譜的事情,逍遙王府當然是不可能幹出來的。
事實上以逍遙王一脈的地位,在大行王朝的皇帝麵前也根本不需要幸進。
景中秀坐在這個位置上,自然是皇帝陛下景中寰的習慣。
是的,習慣。
自從景中秀四歲,夠得著桌子拿得起酒壺,家聚會的時候他的固定座位,就被當時還是太子的景中寰綁定在了身邊。
這是榮寵,也是孝悌。
逍遙王府的世子,沒有拒絕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