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繁華(一)
楊夕從景中秀口中確認, 自己可能真的有一個“家”在大行王朝的京城之後, 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整整三沒出門。
景中秀做夢都沒想到會是這麽個結果, 他都做好挨一頓胖揍的準備, 甚至做好了楊夕要衝去京城殺她爹的準備——自己可千萬要攔住, 邢銘走了之後景中秀四就是這個。
但眼前算是個怎麽回事兒呢?
景中秀不敢莽撞, 畢竟挨打不是他的愛好。於是他攛掇著譚文靖一三遍的去問楊夕什麽時候出發。並不是楊夕就不會打譚文靖, 而是景中秀覺得譚文靖大概挺樂意挨楊夕的打……
“我你在屋裏幹嘛呢?就算喜極而泣也用不著哭三吧?你那張老臉要再哭倆腫眼泡……”譚文靖對著大門吆喝到一半,裏麵飛出一把削鐵如泥的水果刀,貼著譚文靖的□□插|進了他身後的水缸。
譚文靖回頭看了眼水缸裂縫裏淅淅瀝瀝流出來的清水, 覺得耳邊響起了五歲之前阿娘把尿時候的噓噓聲。
“我去個茅房!”譚文靖火燒屁股似地跑掉了。
“……”景中秀別無他法,隻有自己上。邁上台階的那一刻,他的內心是悲壯的。
“我……楊夕……你這好幾不吃不喝不出門, 你到底是咋想的呢?我知道這事兒是我不好, 我不該瞞著你這麽多年,但是你時候吧, 跟楊家大姑娘沒有那麽像。我就是, 哎, 我就是覺得還不太確定, 那什麽, 我認識你的時候都快三十了, 兩輩子加起來有六十,就不到一米五的梳辮兒的生物在我眼裏看起來都差不多你能懂麽?
“然後還有,煉獄圖裏麵, 我的心魔你見過的。這個事兒我現在沒法告訴你, 可不是我不告訴你啊,我就真是沒法告訴你。然後,我是真挺害怕會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
楊夕始終沒有回音,景王爺越越慫,最後一屁股坐在台階上,“哎,我你不管腦子裏琢磨的什麽,三也該琢磨完了。你要實在氣不過你就打我一頓……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去不去給個話啊?”
楊夕其實什麽也沒想。
布置簡潔的客棧跨院兒裏,楊夕占的這一間是西廂。西下的日頭從窗欞曬進來,照亮了書案上一張密密麻麻排布著斑駁紅點兒的宣紙。
楊夕攤著兩隻紅紅的手,仰躺在書案背後的高榻上,兩眼望著房梁上一塊嘿嘿的木結子。
三時間,她大腦一片空白,拿著書房裏一盒朱砂印泥,在一張整刀的宣紙上按了兩千多個紅手印。
等到一刀宣紙都按完了,她才回過神來看著自己的傑作。
原來按個手印兒,是件這麽簡單的事兒。
伸出手指,蘸一下朱砂,按下去。
統共分三步。
如果這過程中沒有任何遲疑和思考的話。
所以父親當初,也是這麽簡單地按下去的嗎?楊夕看著那張紅彤彤的宣紙,發覺自己最想知道的還是這個。
王爺囉囉嗦嗦的自白,還在門外穩定地嗡嗡。
楊夕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她慢慢地到水盆裏洗幹淨手,打了幾遍胰子,洗得看不出一點印記。然後回到桌前,點上火盆,把那張宣紙整個就到火前燒了。
明亮的火舌卷上來,無論潔白的宣紙還是血紅的的朱砂,最終都化為一撮狼藉的灰燼。與焦炭燒盡之後的殘灰躺在一起。
楊夕推門走出去。
景中秀被閃了一個屁墩兒。
“祖宗,你可出來了。哎!你能摸著東西了啊?”
“當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就恢複了。”楊夕輕輕點頭,目光裏摻雜著幾分景中秀沒見過的東西。
“走吧,我們去京城。”
“啪嗒”一聲,躲在門後的譚文靖,把一隻從廚房偷來的茶葉蛋掉在霖上。
去京城的路,遠不遠,近不近。
凡人拿腿量得三年,如豪富之家有好車名馬,一個月也就到了。修士飛過去大概三,擅長速度的比如劍修,禦劍而行一日夜剛好。
可惜三人中,有兩個都是沒築基的拖後腿。
於是他們選擇了傳送陣。
反正景王爺有錢。
反正譚家主也有錢。
反正楊老太太……連師兄留下的財產她一塊靈石也沒有動過。她跟景中秀借的。譚文靖也想借靈石給楊夕,心裏的期待是還不上剛好以身相許。
奈何楊夕沒上他的當。
走傳送陣進京,楊夕他們隻花了一個時辰。
感謝當年百裏歡歌為了擊垮蓬萊的經濟,引著各大門派在凡人城市開書院,開商鋪,以昆侖分兒、仙靈分兒作為結算單位。
昆侖仙靈等門派很是海撈了一筆,沒付出什麽東西,就莫名多了很多靈石、材料、凡間的地產商鋪。叛投蓬萊的門派一個一個跑回來,蓬萊那幫獸皮褲的野人撓破了頭皮也沒想通,這一切到底是怎麽發生的。
其實昆侖和仙靈也沒想通。
因為這一切看起來簡直是空手套白狼的奇跡,各大門派隻需要拿出信譽背書而已。整個內陸民間就空前地繁榮了起來,活生生在戰爭進行的當口,開始迅猛而高速地發展。
幾乎所有比較大的凡人國度,都城裏都建起了從前修士才用的傳送陣。像大行王朝這種背靠昆侖的超然存在,更是幾乎每一行省的首府都建起了傳送陣。
直到很多年後,百裏歡歌都已經跑了。
諸如仙靈宮等門派才慢慢發現,自己似乎被綁架了,這一套運作體係開了閘就收不回來。首先它們不能放棄自己的信譽,直接作廢了這些分兒是不行的。而想要贖回這些分兒,現如今把整個仙靈宮賣了都不夠。
可是當這些署名仙靈,憑空生出來的分兒握在散修,握在凡人手裏的時候,昔日的第一大派,玄門正統代言饒仙靈宮,發現自己正在失去對這個世界的掌控力。
原本由武力決定的權力格局,正在慢慢地被那些分兒所取代。
據遠在新大陸上種地的那個糟老頭子老百裏,在聽內陸門派恐慌之後叼著他的眼圈兒,呲著牙花做過一番評述,是,
“門派分兒一來到人間,骨血裏就流動著肮髒的東西,撕下了修□□裏溫情脈脈的麵紗……”
這話就更雲山霧罩,看起來陰謀重重了。
連景中秀都沒聽懂。
反倒是一向不憚以最大而已惡意揣度人心的邢首座,朦朧中覺得那好像不是什麽,那好像是某種道的規律。
南海戰爭結束的第五年,楊夕懷揣著從景王爺那兒借來的昆侖分兒,比貧窮而會飛的築基修士們,更快地抵達了大型王朝的都城,盛京。
結果楊夕他們一出傳送陣就被堵住了。
“住宿不?”
“吃飯要不要?”
“這位大姐!來京城玩兒的吧?頭一回吧,我跟你京城可大,不請個向導是容易被坑的!”
“盛京特產看看不?便夷,比城裏便宜一半……”
“盛京周邊一日遊,餘位有限啊!貴?不貴啦,我們是官家批文的正宗店家。在我們家抱團兒,出門都是住驛站的!”
楊夕本就生得瘦,這會兒又有點四肢不協調。
直接被這烏泱烏泱的人群給堵在傳送陣裏。什麽憂愁啊,執念啊,思緒啊,在頭發都擠成了犄角的情況下那是萬萬想不起來的。
楊夕左手推開一個“老弟”,右手推開一個“大侄女”,木著臉往傳送大堂外麵拚命擠:
“王爺,都城的老百姓都是這麽熱情的嗎?”
卻見景中秀也是一臉懵逼:“靠,我才一年沒回來,這兒怎麽就跟我老家一樣接地氣了。”
譚文靖忽然嚎了一嗓子:“我靠!誰偷了我的乾坤袋?我靠連修士都敢偷,還有沒有王法了?”
楊夕低聲提醒他:
“那什麽,王法是不管修士的。”
譚文靖一愣,頓時浮起一個委屈的神情。
楊夕親眼看見人群中十幾個賊眉鼠眼的家夥笑了……
景中秀站在人潮裏,忍不住揉了揉鼻子:“別,還挺懷念的。”
楊夕和譚文靖一起震驚地回頭看著他:“你居然懷念這?”
景中秀道:“了你們也不懂。我估計著,竊論道那個雷現場,各大門派靈石掙得流水樣。這是民間看著眼饞了吧……”
“我怎麽覺著都是傳送陣惹的禍?”譚·會飛·卻沒有傳送陣快的·文靖不屑地撇嘴。
景中秀想了想:“那你要這麽也沒錯,要想富先修路嘛。”
三人拚了老命從傳送大廳擠出來,終於看清了外麵一排一毛一樣的出租馬車。
“包一車多錢?”譚文靖問。
“不論兒,咱論趟。”
“論趟?”譚文靖又懵了,這大行王朝跟咋們幽州老家可太不一樣了。
車夫戴著頂氈帽,縮著脖子懶洋洋的,既沒有地方馬車夫的那種人人都要求我的驕橫,也沒有大家族雇傭的馬車夫那種見了貴饒瑟縮或諂媚。
就仿佛,你隻是他的工作。他是個農夫,你就是被侍弄的一株稻子;他是個桶匠,你就是他箍的那隻飯桶。你們銀貨兩訖,相忘江湖。並不因為他吃飯的銀子是從你手裏接的,他就變得低你一頭。也並不因為你想趕路必須坐車,就要苦苦的求他。
譚文靖明銳地感覺到大行王朝的京城,有什麽東西跟自己的老家不一樣。
這種不一樣,讓這位傳承千年的修真宗族的族長感到發自內心的,不舒服……
“嘿!你們倆個二!跑那邊兒幹嘛去了?不告訴你們跟上我嗎?”景王爺一腳跨在一輛造型誇張的,不,那應該不是馬車,至少拉扯那玩意比馬大得多。
而景中秀正抓著車廂,對楊、譚二人拚命招手。
楊夕盯著拉車那玩意兒:“白澤?”
譚文靖則用一種目瞪口呆的神情,望著那馬車:“不是你專車也就算了,加長是什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