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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0章 黃泉往事(五)

  楊夕醒了。


  算師門的地宮裏還彌漫著引魔香特有的淡淡甜味。


  四大門派的修士們肅然而立, 或沉思, 或震撼,仍然沉浸在剛剛看到的曆史裏。


  是的, 曆史。


  無論是發現黃泉, 探索鬼蜮, 還是解鎖修者三百六十一城, 都絕對是夠級別在史書上留下濃重一筆的功業。


  然而曆史是不可改變的過往。


  無論荒謬, 還是悲涼。


  地宮中央的銀白『色』築基上,茲茲地冒著藍白『色』的火花。半圓形穹頂外原本潺潺的流水聲,已經變成了開水即將燒沸時“嘩嘩”的聲響。金『色』地麵上遺留的淡淡水痕,亦能證明淒風、苦雨來過。


  算師門的這一座地宮,還真是有些奇妙威能的。


  “接下來, 劫大概會更重……”楊夕緩緩地開口, 斟酌著如何繞過某些冥冥中的規則, 向眾人描述示警。


  白允浪一聲嚎啕忽然打斷了她。


  他哭得極慟。


  七尺男兒,錐心泣血, 但這時候誰也不會去笑他。


  離幻的返虛期長老心有不忍,低聲問花紹棠:“發現酆都這樣的大事, 本來是好事來著,你們昆侖憋著它幹什麽呢?高堂主的腿也是那時候廢的吧?”


  然而他好心問完了之後, 卻好半沒有等來回答。


  心中異樣,抬頭去看花紹棠, 這才發覺昆侖修士們的臉『色』都不太對。


  不, 準確的, 是花紹棠、邢銘、高勝寒以及那位穿黃衫長得有點像土豆的長老,這四位的神『色』非常不對。


  尤其是高勝寒。


  高勝寒攤在那張他常年當作坐騎的椅子上,兩眼失焦,一副心跳過緩快要死掉的模樣。


  白允浪……


  白允浪哭得太慘,看不太出神『色』。


  離幻長老心裏頭一突,問道:“怎麽?”


  花紹棠道:“我也是今才知道。”


  離幻長老頓時懵圈了:“什麽意思?什麽叫你今才知道?看那心魔裏高堂主、邢首座他們的樣子,起碼好幾百年了吧?”


  花紹棠臉『色』極其陰沉,看起來都有點不帥了。


  “那個黃泉,有問題。”


  他不解釋不要緊,解釋起來反而把方沉魚、沈從容這種原本覺得自己都明白的人,也給糊塗了。

  而就在花紹棠話的同時,算師門地宮那根能避雷的神柱上,藍白『色』的電光茲茲地又亮了幾分。


  花紹棠不是在胡扯!


  於是所有人有致一同的望向邢銘。


  然而速來有昆侖掌門翻譯器功能的昆侖殘劍,這一次卻沒有那麽貼心了。


  他定定地看著高勝寒,仿佛在確定什麽極其可怕的事情:“我記得你當時,是掙斷了一個怪物的觸手……”


  昆侖人忽然集體失常,話得發癲。


  沈從容有門派外掛,嫌他們得太慢,不知從哪裏抽出一桶算籌來,撥了一轉。


  卦象解開一看。


  “臥槽!”


  夏千紫本有心交好算師門,隻是忽然被引魔香帶來的龐大信息量震住了,一時沒有顧上。


  她此時人正站在沈算身側,被驚了一跳,問道:“你算出什麽了?”


  沈從容心驚膽戰地看了她一眼:“隻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夏千紫皺眉:“什麽意思?”


  沈從容咽了下口水:“也可以解成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夏千紫眉頭皺得更緊了:“算命就一定要得這麽雲裏霧裏麽?”


  如果這樣,那結不結交算師門也就沒意義了。她確定離幻沒人聽得懂這麽話。


  要擱平時有人敢叫沈從容算命的,算先生是一定要上去拚命的,但此時他也是沒顧上。


  冷汗緩緩浸濕了鬢角,沈從容臉上擠出個僵硬的笑容:


  “不是的,今的卦象,絕對不能算是模糊了。因為我算的是,昆侖那三個弟子,到底怎麽死的……”


  夏千紫瞬間張大了眼,而後轉頭去看邢銘。


  然後高勝寒。


  然後白允浪。


  沈從容慢慢地,慢慢地道:“而這卦象就是,害死他們的人,就在這個屋子……”


  邢銘忽然頭也不抬地暴喝一聲:“沈從容你他|媽少跟著添『亂』!”


  沈從容直接被吼得慫了一下。


  其他不明所以的人都驚呆了。


  事實是在場這麽多人,大部分都跟邢銘打交道許多年,就沒見過他這個氣急敗壞的樣子。


  一直攤在椅子上一動不動,連胸膛也沒有起伏,幾乎讓人以為他已經傷心欲絕死過去聊高勝寒,突然“嗬”了一聲。

  “嗬”得所有人心驚肉跳。


  “他得也沒錯,二師兄。是我害死三師兄他們的……”眼淚從眼眶裏溢出來的時候,高勝寒甚至忘了眨眼,他怔怔地盯著什麽不知名的地方,

  “我當時清醒過來的時候,是感覺到有什麽東西死死勒著我的腰,被奇寒陰力疼醒的。睜開眼睛,我就看見你和大師兄,漂在眼前的水麵上,我的記憶隻到我們六個人跨入黃泉水為止。”


  邢銘一把攥住他的肩膀,手指用力得幾乎摳進高勝寒的肉裏。


  “別了……我知道了。”


  然而高勝寒卻沒有停,他就那麽流著眼淚,緩緩地笑出來。


  自虐似的要把話講完:

  “我嚇壞了,以為我們一定是打了一場惡仗,所以腦子出了問題。神識掃過,不出黃泉。隻有你們和我,三個活人。而我身後,還有一個什麽東西在緩緩地『逼』近我,有血有肉,卻沒有靈魂的東西。我當時以為那是怪……”


  蹲在地上的白允浪被高勝寒這話 一激,忽然嚎啕出聲:

  “老三……”


  “當時來不及多想,我怕再慢就會被身後的東西追上。於是我,拔出劍來,斬斷了那個纏在我腰上的東西……”


  沈從容腿腳發軟,撐著身後的台階,一屁股坐下來。


  楊夕坐到了他身邊,一語不發。


  隻看那神情,倒是一副早已知道,卻心堅如鐵的樣子。


  “事後其實我曾經懷疑過,為什麽你們都是漂在黃泉上頭,唯有我是沉在黃泉水下。還有那個纏著我腰的東西,細想想不太像活物,卻為什麽在往後拖我……


  “為什麽它拖我的力度很大很急,身後靠過來的怪,卻那麽慢……”


  “我的本命靈劍泡了黃泉水,直接就汙了,那河水其實算不上太渾,淺黃而已。卻比全下所有的汙穢之物還要厲害,我隻是□□在水下揮了一劍,堂堂昆侖之法鍛造的本命靈劍,竟然就變得陰邪無比,怨氣衝。


  “但那水卻感覺不到半點怨氣,好像返璞歸真了似的,嘿嘿,返璞歸真的怨氣,出去誰信?”


  邢銘一把捂住了高勝寒的嘴,暮黑的瞳仁墨似的擴散開來,瞬間淹沒了眼白,眼眶中像淹了潭黑霧。


  高勝寒在邢銘的手掌後麵,抬起頭,定定地與他對視:“二師兄,你知道了,其他人還不知道。”


  花紹棠一看邢銘的眼睛,挾三轉靈修之威能喝道:

  “邢銘!守住你的道心!”


  回聲錚錚,算師門地宮庚金打造的牆壁上,眨眼間被切出幾十半尺來深的劃痕。


  邢銘眼中的黑霧聚散了幾次,仍然沒有恢複正常。


  “我替他講。”


  花紹棠道:“從簡。”


  邢銘於是開口:“四兒為了救我和大師兄,本命靈劍一直握在手上沒放,一路黃泉遊回來,靈劍直接化了。而他本人,見過那黃泉水堪比王水的厲害,不肯讓我和大師兄沾水,就拖著我們遊回來。無妄海在地麵上是弱水,黃泉水在地下卻是重水,浮力很大,如果他把我們浮在水麵上推著遊回來,本來也許不至於腿就廢了。可是他怕我們劍府受損,而那黃泉水邪『性』的緊,多拖著一個人,他就要幾乎半個人沉在水下,拖舉著兩個人,他幾乎全程除了兩隻胳膊都是泡在水下的。


  “上岸之後,他用芥子石裏的靈丹喚醒了我和大師兄,當時本不知道黃泉的陰損,所以就把一切和盤托出了。我們三個都嚇傻了,又完全想不起來發生過什麽,綜合四的話,也以為是跟什麽上古神怪大戰了一場。失了記憶,可能是遇到了什麽吞噬人神識的怪獸,或者怪獸不可被人看見。大哭一場之後,我們就回了山門稟報。


  “回山之後四兒漸漸的,就整個人都開始僵硬,屍化,為了保他的命,大長老以百年壽元為代價,把黃泉之力『逼』徒他的兩條腿上,然後封印住。這就是他體內黃泉之力的由來。”


  邢銘看著一屋子各個門派的修士,方沉魚、蘇不笑、夏千紫、沈從容。


  最後盯住了沈從容,兩潭墨『色』的眸子真地黑得像鬼:“沈從容,以前的帳我懶得跟你算,你嘴欠不是一兩了,昆侖刑堂高勝寒生歧命是你傳出去的吧?但是今的事情,你要是敢再什麽相煎何太急的話,沈從容,你也別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沈從容本來算出那卦象,沒來得及夢卜,聽了高勝寒的經曆之後是極其心虛的。但是他算師一門清高自負不怕死是常態,被邢銘這麽一吼,氣得差點吐血。


  沈算直接就要跳起來。


  楊夕一把按住了沈從容的手。


  “沈先生,看完我下一個夢,你就明白這輩子最好別招惹任何一隻鬼修。”


  楊夕的目光滑向邢銘漆黑的一對兒眼眶,“尤其是那樣的。”


  沈從容心,我特麽八歲就把這輩子的命賣了,到現在都還沒後悔,我死都不怕還怕鬼不成?


  但是一眼看見楊夕按在自己手背上的,皮膚皺抽,比自己還蒼老的手。


  心中一歎,坐了下來。


  罷罷罷,雖然老子不怕鬼,就當老子怕了昆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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