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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8章 黃泉往事(三)

  倒懸的瀑布, 在麵前升起一麵泛著白沫的水簾。


  湍急的水流瓢潑似的向上飛去,落入頭頂的湖水之中,濺起向下飛濺的水花。


  “想不到這世間,竟還有這樣的地方……”


  方沉魚踩在那條濁黃的溪邊,並不吝惜衣衫。


  仰頭感歎的神情,就像這世間第一隻試著直立行走的猴子,終於看見了遠處的山坡。


  大片大片有靈『性』的花海, 血紅的土地, 涓涓的黃『色』溪流,逆行而上流匯進頭頂的汪洋, 『蕩』起一層層蔚藍的波浪。


  陽光透下來, 波光粼粼地映著人臉。


  幾十名修士稀稀落落地立於其中,突兀地打破了這幽謐的安詳。


  “這到底是哪兒?”沈從容震驚地問。


  “無妄海下, 黃泉路。”回答他的,是高勝寒的聲音。


  卻並不是真正的高勝寒。


  循聲望去,一個更年輕的高勝寒從頭頂那一汪碧藍的湖中跳出來,落在地上,瀟灑地甩了甩頭。


  水珠沿著他光滑的臉龐, 從下巴逆流眉梢, 輕輕一甩, 便“啪嗒”一聲飛上去,落回湖水之鄭


  “快下來, 到了!”更年輕的高勝寒笑著, 衝向著頭頂的湖水招了招手。


  他居然還會笑。


  仙靈宮、離幻、算師門、經世門四派共計三十幾個修士, 齊刷刷地轉臉去看椅子上坐著的那一位高堂主。


  卻見高勝寒臉『色』白得嚇人,兩手幾乎把椅子的扶手攥出了水兒來。


  “哇哦!別有洞哎!”又是四五個年輕的修士從頭頂的湖水裏跳下來,活潑的叫聲,張揚的笑容,一看就是沒有受過傷。


  幾人中眉眼最黑,膚『色』最白的一個青年,直通通地從湖裏掉下來,來了個臉著地。


  “二師兄你還好吧……”


  “沒事,我就是不太擅長遊泳。”那青年麵無表情地爬起來,分明是昆侖殘劍的臉。


  唯一的女青年揪著抱劍的男青年不撒手:“大師兄!大師兄!快把你的衣服脫給我,我的衣服都濕透了!”


  抱劍的男青年一臉無奈:“為什麽又是我?師妹你出門就不能多帶兩套衣服麽?”


  依稀之間,這男青年若是用一條絲帶蒙上眼,便與現在的斷刃白允浪,有七分的相似。


  “賭一根黃瓜,大師兄沒有道袍了,注定倮過地獄。”


  “一根茄子,他可以借二師兄的。他總偷穿二師兄洗完的褲子。”


  “加注,一根甘蔗!”

  “我靠,你玩兒這麽長的,讓人怎麽跟注?”


  與青年們的嘻嘻哈哈相比,“參觀者”一方,則明顯沉默得驚人。


  不僅昆侖的人十分安靜,連同仙靈宮、離幻的修士們也都站著沒動。顯然,他們已經在眼前這幾個幻象當中,認出了高勝寒、邢銘和白允浪。


  但是他們同時也意識到了另外一件事。


  另外的三個青年,昆侖以外的人都不認識。


  這是不是意味著……


  “花掌門,眼前的一切,是真實發生過的嗎?”方沉魚靠近了花紹棠身邊,低聲絮語。


  “幾百年前的事了。”花紹棠輕聲歎息。


  方沉魚沉默了半晌,又問:“這黃泉,很危險?”


  “詭譎難測。”


  “怎麽個詭譎法?”


  花紹棠徐徐開口:“昆侖前後三次組織人手下無妄海探索,但是至今我都不知道,那黃泉的對麵有什麽。”


  開什麽玩笑?你可是號稱能屠神的男人!

  方沉魚一驚,抬頭卻見花紹棠神情認真,半點玩笑的意思也沒。


  仙靈宮掌門人不由望向不遠處的湍湍窄河,眼中升起了莫名的敬畏。


  另一邊,楊夕正被昆侖一位隱世長老拉著手詢問。


  這位長老年紀很大,且一臉“康乃馨”,但其實是大家的熟人了。正是楊夕初入昆侖,與楚久一起學鍛劍時,那位連名字也沒有的鐵匠鋪老板。


  連名字也沒有的老板顯然一直關注著楊夕:“不是聽你從南海回來,就引不出心魔了麽?我記得他們還跟我,懷疑是佛門大願超度的副作用。現在好了?”


  楊夕搖了搖頭:“這隻是我的噩夢。”


  連名字也沒有的老板一怔:“經世門那子調的不是引魔香?對噩夢也有用?”


  楊夕沉默半晌,語氣裏有點不太自信:“老板你有沒有想過,也許心魔,就是我們睜著眼睛做的噩夢?”


  連名字也沒有的老板微愕:“你這想法……”


  楊夕終於搖搖頭:“算了,老板當我在發癲吧。總之,我能夢到心魔,但是沒法度它進階。”


  年輕人們鬥誌昂揚的向著河的對岸進發,配合默契地分工合作,偶爾開個熟稔的玩笑。


  狹窄黃濁的河水靜靜流淌,河的對岸,一片莽莽死黑。


  參觀者們帶著壓抑的心情,跟在他們身後。


  無需移動腳步,景象早已隨著六個年輕饒移動而自然變換。

  當六個年輕人走到黃泉中央之後,眼前的場景豁然開朗起來。


  站在岸上去看這濁黃的河水,涓涓細細,三五丈寬的樣子。然而一步邁入其中,定睛再看,濤濤河水奔湧,竟是浩瀚如海。


  “現在我有點相信,這河真的是忘川河了……”年輕的邢銘『露』出被震撼了神情。


  “我也沒想到是這樣的……”年輕的高勝寒,能走能跑,還會笑。此時卻微微『露』出『迷』茫神『色』,“我要知道是這樣,得多叫些人來的。”


  刺蝟頭的無名青年斜了個白眼:“你都沒下來趟一遭,怎知道這是忘川,就敢坑我們來給你做苦力?”


  年輕的高勝寒頓時惱了,即使會笑的時候,他也是師兄弟裏脾氣不好的那個。


  “我隻是我找到了黃泉水而已!我要能確定是忘川,還用得著你們?再,無妄海下是黃泉的傳,傳了那麽多年……”


  刺蝟頭似乎格外不肯給他麵子,非要刨根問底:“你沒下來又憑甚找到黃泉?難道你喝了?”


  “我喝了!”年輕的高勝寒突然道。


  一句話換得眾人一怔。


  年輕的白允浪急急道:“什麽?你真喝了?這怎麽敢喝呢?四兒你瘋了麽?”


  會跑會跳的高勝寒忽然又不確定起來,遲疑道:“應該是喝了吧……我上次下來的記憶,中間缺了一段。不是喝了忘川水是怎麽呢?”


  白允浪差點跳起來揍他,邢銘廢了好大勁才攔住了。


  “算了,算了,大師兄!現在的問題是,我們還要不要往前走?”


  一個背後扛著木棍的青年忽然蹲下來:“這水有邪門。”


  所有人看向他。


  木棍青年把背後的棍子解下來,攥在手中去探河水,一探淺淺二三寸,再探方入到一尺來深。


  站起來對眾人解釋道:“浮力大得驚人,我第二次探底用了肉身全力。”


  眾人皆是一驚,白允浪立刻抽出劍來,雪白繃帶飄然甩脫。一道迅猛的劍氣擊向黃濁的河水。


  白允浪成名甚早,不到百歲已有了昆侖斷刃的名號,號稱抽刀斷水。而此時將盡二百年修為的他,一劍向著河水劈過去,竟然隻是激起了淺淺的一道波浪。


  幾個年輕人敬畏地望著浩瀚黃水中的滔滔波浪。


  這又是什麽樣的力量,才使得河水如此洶湧?

  “這水都能當地麵踩了吧?”刺蝟頭有些唏噓地。


  邢銘瞥了他一眼:“你踩踩試試?”


  刺蝟頭撇嘴:“那有什麽,高勝寒還喝過呢!”

  然後他就被高勝寒凶猛地揍了。


  可見,嘴炮強力的人,不等於打架能贏。


  “大夥表決吧,同意繼續前進的人舉手。”邢銘在那個年代,就已經隱隱是眾人中的狗頭軍師,很有點歪門邪道的威信。


  六人表決,一共舉起了四隻手。


  反對的兩票分別來自邢銘和女青年。


  女青年詫異地望向背木棍的青年:“三師兄,可是你這裏這水邪門的?”


  年輕的昆侖三弟子,隻是懶懶抬了下眉『毛』:“我是想著,忘川誰都沒見過,黃泉誰也沒來過。總是要有先鋒的吧,如果橫豎得有人在這拿命買教訓,難道讓掌門他們來?當然,沒人出事兒更好。”


  女青年想了想,也舉起了手。


  邢銘望向白允浪:“大師兄怎麽?”


  白允覽:“我是這麽想的,我覺得們可以不用全進去,留一個人在外麵,萬一裏麵有什麽不可控的情況,也好有人能回山求救。”


  刺蝟頭青年立刻道:“我要進去的啊!”


  白允郎了他一眼。


  邢銘看一眼背木棍的男青年:“老三,你留下。”


  木棍青年無所謂地點點頭,“成,我研究下這水。”


  六個人就此分作兩隊,一人返回岸邊,五個人繼續向前。


  沒有人聽見,數百年後的時空裏,花紹棠深深的歎息。


  眼前的景『色』疏忽變化,似乎有人人為地加快了畫麵的流逝。


  “觀察者”們隻來得及看見,五人在越發洶湧的滔黃水中,有驚無險地渡過了對岸。


  “鬼門關”!

  古樸的牌樓聳立在所有人眼前,不論當初的青年,還是闖入的觀察者們,全都仰起頭,被這厚重而蒼涼的碑樓震撼了。


  羊腸路從忘川的這一側岸邊,一直延伸到此。


  與先前的忘川出現一樣突兀。


  後退一步,還是火折子照不亮前方三尺的黢黑路。前進一步,便赫然看見牌樓已近在咫尺。


  不知是誰率先吞了一下口水——“咕嚕”。


  刺蝟頭青年開著幹巴巴地玩笑:“我,不會咱們過了這個牌樓,就變鬼了吧?哈!”


  邢銘深深吸了一口氣,一步邁出:“我先走,反正我已經鬼了。沒什麽異樣,你們再跟著過來。”


  師妹叫了一聲:“二師兄心!”


  邢銘心地拔劍在手,一步步地,走向巍峨的鬼門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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