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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5章 孽鏡(一)

  嗖嗖陰風中, 夾雜著斷斷續續的嗚咽,像極了女饒哭泣:


  “生前敢造孽,不怕水滔。死後照孽鏡, 地心相鑒。人間無公理, 煉獄有常情, 不信抬頭看,血債壘青……”


  葉清和:“來了, 孽鏡地獄的判詞。”


  腥風刮過, 楊夕忽然感覺身邊空曠。


  驀然回首卻發現同伴們的身影全都不見了,血紅的鏡麵滲出絲絲縷縷的紅霧, 氤氳著輻『射』向空鄭

  拔舌地獄中恐慌的假想終於變成了現實, 猩紅地間就剩下了她荒涼一人。


  連偶術還在, 連接幾個同伴的靈絲也沒有絲毫波動。


  明同伴們應該都在原地沒動。


  可是她卻沒有和他們站在同一片平麵上。


  孽鏡地獄……


  “你們在哪?”楊夕在連偶術中發問:“還在原來的地方站著嗎?把你們的視覺分享給我,我會讓大家互相看到彼此所處的位置……”


  然而話音未落,蘇不言的尖叫聲充斥了楊夕的識海,男孩子變聲期的嗓子尖細如瓷器剮鐵。


  緊接著,連偶術中接連傳來幾道陌生無比的恐懼。


  楊夕:“蘇不言!”


  蘇不言的神識連接緊接著斷掉了。


  景中秀:“臥槽!”


  楊夕:“蘇不言怎麽了?有人能看見他嗎?”


  景中秀的連接也斷掉了。


  接著冼江了一句:“對不住。”


  連偶術中也失去了冼江的蹤影。


  楊夕敏銳的感覺到似有什麽莫大的陰影籠罩了這一群人,如果他們彼此看不見,彼茨空間又是無法相交的話, 一旦斷開連偶術, 他們將各自為戰。麵對接下來的危機,被逐個擊破。


  需要當機立斷——


  楊夕一把掐住手腕『穴』竅裏延伸出的靈絲, 鋒銳的靈力逆著靈絲強推過去, 蜿蜒襲向應該站得最近的葉清和。


  她強行人偶了葉清和。


  緊跟著, 遊陸的連接也悄無聲息的斷了。


  葉清和的識海,是一片金碧輝煌的大殿。


  正中靈台上,閉目坐著一個眉心一點朱砂的青年,白接近透明。


  楊夕的神識一落地,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把那雪白透明的年輕人從靈台上按倒,壓在金『色』地板上。


  那眉目還是葉清和肉身的眉目,可氣質卻格外陌生,楊夕端詳半晌仍不敢確定:“葉清和?”


  地板上躺著的人緩緩睜眼,他的睫『毛』並不長,楊夕卻覺得仿佛拉開一台漆黑的大幕。


  幕布背後,上演著日月盈仄,宇宙洪荒。


  楊夕一愣,差一點就鬆了手。


  那雙眼『迷』茫了一瞬,然後在金碧大殿,和不遠處的靈台上逡巡一圈,大約是認清了眼前的形勢。最終定在楊夕的臉上,發現在外部世界隻到自己肩膀高的丫頭,進了識海居然按得自己掙紮不得。

  “人偶術?楊姑娘如此殘忍地對待同門,生很受傷啊。”一雙琥珀『色』的豎瞳,在眼簾之下眯起來,立起一道豎縫。


  楊夕這回覺得自己看到的又是葉清和了。


  對不住,對不住,我還以為你遭人奪舍了。”連忙把人家葉哥拍拍衣服扶起來,她還裝模作樣的給人家整理了一下衣領,“這連偶術接二連三的斷了,給我嚇得一跳,隻有這樣能把你拉住,但你好像沒遇到攻擊?話你不是個貓妖麽?你的神魂怎麽會是個人?你也是轉世的?”


  琥珀『色』的豎瞳眯起來,左左右右的打量著楊夕。


  葉清和忽然笑了:“楊夕,你到底是真傻還是裝傻?”


  楊夕遲疑片刻:“你指哪方麵?”


  葉清和的瞳孔攏成了兩條細線,似乎篤定了楊夕是裝得:


  “楊夕,你的心魔是什麽?”


  “那可太多了。”楊夕道。


  葉清和嗤笑:“那你人偶我之前,最後看到的是什麽?”


  “血『色』的,鏡子一樣的地麵,你們都不見了,還有紅紅的霧……”葉清和在得到回複時的意外太過明顯,以至於楊夕都感覺到了不對勁兒,“怎麽?你看到的是什麽?”


  葉清和『摸』了『摸』下巴,抬手指指識海中不遠處的靈台。


  “你不是會人偶術嗎?自己看吧。”


  楊夕深深看了葉清和一眼,舉步走向識海中的靈台,盤膝坐下。手掐法訣,再睜開眼……


  一模一樣金『色』大殿,眼前是澄澈的蓮花靈台。


  若非舉起手來,看見一隻穿著昆侖道袍的男饒手掌,楊夕幾乎要以為自己的人偶術失敗了。


  “這是哪?”楊夕脫口而出。


  “是我的心魔。”一個聲音在腦海裏響起來。


  楊夕受驚不:“葉清和?你怎麽還能跟我話?人偶術失敗了?”


  葉清和輕聲一笑:“不,你的人偶術成功了。這是佛門秘術,對付奪舍、攝魂、人偶術之類的很有奇效。”


  楊夕:“你的心魔,是你的識海?”


  葉清和:“是。”


  楊夕:“可是這不對頭,人偶術是看不見旁饒心魔劫的。心魔跟著神魂走,支配你肉身的是我的神魂,我怎麽可能看見你的心中幻象?”


  葉清和:“因為這不是幻象。”


  楊夕:“什麽意思?”


  葉清和微微歎氣:“我也是剛剛才猜出個大概。孽鏡地獄,孽鏡地獄,這一層空間是照見己身罪孽的地方,腳下的鏡麵不是投影,而是這空間整個,就是我們心中魔障的投影。”


  楊夕張口結舌:“可是……我那邊……你一進來看到的就是這樣?”

  葉清和:“不是,判詞響起之後,這處空間才扭曲成心魔的投影。是投影,其實這裏一磚一石都是實體。再那之前,我看到的跟你一樣,紅『色』的鏡麵,血『色』的空。所以你突然人偶了我,我還有沒意識到被你拉回了識海,差點以為心魔裏冒出了個你。”


  楊夕:“那為什麽我所在之處沒有被心魔扭曲?”


  葉清和卻道:“我正想問你呢,你對自己的心魔幹了什麽?居然把它弄得都不敢出來了。”


  楊夕:“我靠!我能對心魔幹什麽?它無形物質的,我是能強1『奸』它還是能打死它?”


  葉清和:“鬼知道它經曆了什麽,畢竟你可是對著同門,都會用人偶術這麽凶殘的法術的人。”


  楊夕:“我不是了情非得已麽!”


  葉清和慢吞吞道:“可你現在也沒有把人偶術解除,霸占著某的肉身不放……”


  “……”


  楊夕幹脆利落的縮回了葉清和的識海,並且故意在縮回去之前向前一撲。讓這貨的肉身來了個臉著地。吧唧!

  楊夕盤腿坐在葉清和的識海裏,金碧輝煌的空間,幾乎與外麵分不清二致。


  “所以,差別隻出在了你們都被判詞勾動了心魔,而我心智堅定的沒迎…”


  “是鐵石心腸的沒櫻”葉清和糾正。


  楊夕點點頭:“嗯!我賦異稟的沒有,然後,這也不至於讓連偶術都斷了啊……心魔能讓他們失去意識嗎?”


  “嚇得我以為你們接二連三被打死了,或者被這空間抽走了。”


  葉清和看著楊夕,豎瞳又眯起來了。


  楊夕:“你那看智障的眼神是怎麽回事?”


  葉清和自肉身被楊夕坑了一個臉著地以後,堅持不肯回到靈台上去,而是盤個腿坐在楊夕對麵,要等臉疼過去了再回去。聞言涼颼颼一笑:

  “還記得經世門那個孩兒的,煉獄圖的選人標準嗎?壽元不足,掉過境界。嗯,可能也有些人沒掉,但是楊夕……你為什麽掉過境界?”


  因為我死過……


  楊夕忽然抿住了嘴唇。


  繼而又打了一個寒戰,不可思議地看向葉清和。


  葉清和笑道:“掉過境界喂,道友,那得是多糟心的曆史。你猜他們願不願意讓你看到他們的心魔?”


  楊夕疏忽了然:“你是,他們是自己切斷的連接?”


  葉清和:“八九不離十,因為我看見心魔具象的第一反應也是這個。隻是我又想起來,我這秘密其實對著你,本來也守不住……”


  楊夕皺了眉:“可是你們就沒想過,也許這孽鏡地獄,就是要使我們彼此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呢?”


  葉清和:“那是心魔呐,姑娘,要是看見了還能不慌不『亂』那麽冷靜,這些事兒還會是心魔嗎?”


  楊夕有點恍然,自己要是在心魔裏看見……楚久的話……


  她一定就算死了,也不想給別人回顧一遍。


  “但是,你怎麽就冷靜下來了?”


  葉清和:“我沒有冷靜下來。”


  楊夕:“??”


  葉清和:“你要是晚一會兒,我肯定也把連接斷了。但是你直接人偶進來了,我又不能把你打死?關鍵是我發現,我很可能打不死你。”


  話到此處,楊夕忽然接不下去了。


  因為她第一反應是問葉清和你到底什麽心魔,竟然會衝動到要把我給打死在識海裏?


  但是緊接著她又意識到自己不該問。


  她終於察覺了,自從進入煉獄秘境之後,那總是出現在眾人之間的尷尬和沉默是什麽。


  那是每一個人心中都藏了太多的秘密,於是話題總是會忽然拐到什麽饒禁忌上。若是隻有一個人如此,其他人也還可以話,但偏偏每個饒情況都相似,都了解這種有些傷疤不能觸碰的心情。


  於是交流就會經常陷入這種即時閉嘴,或者反思失口,又或者物傷其類中去。


  靈魂中有贍人,常常是不好相處的。


  沒心沒肺的笑容,隻屬於真正幸運,或真正堅強的孩子。


  楊夕聲的,歎了口氣。


  並非為自己的不幸運,而是為自己的不夠堅強。


  忽然,一片安靜之中,葉清和低沉地開口:“你還記得葉清歡嗎?”


  楊夕斟酌著:“關於你妹妹的事,我非常非常抱歉……”


  葉清和笑了:“你指哪一個妹妹?是拜師的路上,就意外病死的女修?還是幸閱撿到一個身份,卻在昆侖山腳下,遭了方少謙毒手貓妖?”


  楊夕一怔,再看葉清和的時候幾乎帶上了驚恐的神情。


  蹭的的站起來,連連退了幾步。


  “你……你到底是人還是妖?你是真的葉清和?人修葉清和?”


  葉清和輕佻一笑:“大約一百年前,狸貓族在人間遭了重創,必須立刻找一個大門派庇護。貓妖族長冒死一試,企圖奪舍離幻元嬰期修士葉清和。


  “但那葉清和佛道雙修,法力不強,卻心智堅定。可那貓妖智力不高,又被『逼』到了絕境,是以冥頑不靈,不肯知難而退。整整七日的識海膠著,最終兩個神魂融合成了一個,就是楊姑娘麵前的我。”


  楊夕整個人都聽傻了:


  “那你還是不是原本的葉清和?”


  “我是。”


  “那個佛修?”


  “生佛法高深,楊姑娘要試試嗎?”


  “那你其實不是狸貓族長了?”


  “不,我是狸貓族長。”


  楊夕暴躁了:“你這我根本聽不明白,你到底是哪一個啊?”


  葉清和『露』出個微妙神情,略帶同情地看著楊夕:“以你的智力來,的確是挺難的。”

  “……”楊夕。怪不得冼掌門幾次三番想把他打死……


  “你剛才……元嬰期修士?”


  “是,元嬰期修士。那個冥頑不靈的貓妖族長,和心誌堅定的佛修葉清和,都是元嬰期修士。”


  葉清和沉默了半晌才又一次開口,看來他雖然態度輕佻,其實把這種糟心的過往剖白於人,仍然是十分難以啟齒的。


  “南海潰敗那一年,佛門四百八十寺的傳人發起了一場大願超度,那一南海戰場上數萬修士憑空進階,而我,是唯一反而掉了兩重大境界的修士。”


  楊夕:“怎麽,大願超度奪舍的?”


  “不,”葉清和抬起頭,望向金『色』大殿穹頂上的密密麻麻的梵文,“隻是那發起超度的大和尚告訴我,貓妖本來是沒可能奪舍佛修葉清和的,反而是葉清和輕易就能吞噬那隻貓妖。佛門修『性』不修命,最不懼的就是奪舍、攝魂、人偶術之類的識海爭鬥。隻是不知那葉清和出於什麽心理,有意造成了這個結果。給了他的敵人一條生路……”


  楊夕怔怔半晌,忽然想起了南海邊見過的,巋然不動的禪心袈裟。和那四百多個身披袈裟的大和桑


  “蒼生不仁,但我不忍……”舍身飼虎也就是這樣了吧。


  葉清和輕眯著眼眸,“兩段記憶,共存於一個神魂上,其實我從未執著於我是哪一個,我就是我而已。吃飯、睡覺、修佛法,貓妖一族的擔子我也覺得仍然是自己的。但是……那一我忽然無比的想知道,那個慈悲為懷的佛修,和以怨報德的貓妖,到底哪一個構成了主要的我。”


  楊夕心道,這他媽可就尷尬了。


  這心魔得老重老重了,死爹死媽死全家都不帶這麽難解的。


  葉清和道:“結果我在大願超度裏許了這麽個心魔,當然是過不去的,連掉兩重大境界,從元嬰直接擼到金丹。要不是貓妖的壽元加成,單憑佛修的肉身,估計已經死了。”


  楊夕:“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葉清和轉頭凝視著楊夕,豎瞳一散一聚:“一來我的秘密對著你本來也守不住。你隻要稍微動腦子想一想,葉清和與葉清歡的兄妹關係,早晚會來問我。二來,我已經拿不回梧桐葉子,那我就得帶著你去一趟中央之森,我覺得坦誠相告是取得信任的基礎。三來,我覺得我好像有點猜到,這十八層地獄究竟是怎麽回事兒了……”


  楊夕:“真的?”


  葉清和:“你得去找蘇不言,以那孩子的聰明,很可能現在也回過神來了。隻是他那點微末本事,還有無法無的『性』子,回過神來沒準反而會把自己折騰死。去晚了我們可能隻會得到一具屍體。”


  楊夕:“我去?我怎麽去?”


  葉清和:“你怎麽製住我的?”


  楊夕:“可是我跟他的連接已經斷了。”


  葉清和:“你不是會織布麽?剛才我們站的又不遠,你就沒什麽辦法,鋪蓋地的織一片布兜過去,總有兩根絲能碰到他?”


  楊夕愕然片刻,果斷道:“好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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