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昆侖正位(三)
仙靈浮島穩穩的嵌入了藤之中, 填補了花紹棠一指輕點的那處空缺。
變故來得實在太突然, 以至於花掌門伸出去的手指頭, 都沒來得及收回來。
“這……這你們事先也猜到?”
身後半無人回應。
花紹棠回過頭去,隻看見兩個混賬師兄弟, 帶著兩個不孝逆徒,四人手拉手, 肩並肩, 抬頭仰脖兒,瞪著眼, 呆滯成了一排貓鼬。
顯然他們也沒想到。
花紹棠得到了一點點安慰。
還好, 大家的智商差距還沒有那麽令人絕望。
然而在場數十個門派, 上百方勢力,並不人人都像花紹棠這樣“善於相信”。
仙靈宮掌門方沉魚, 帶著方少謙上了昆侖眾人所在的主峰。
“邢銘, 你事先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相比仙靈宮其他饒驚駭交加, 破口大罵, 這位掌門人已經十分克製了。
邢銘道:“如果我跟你,在五代墓葬搬回昆侖之前,我甚至沒想到昆侖山會直接從上飛下來, 您信不信?”
方沉魚眉頭都沒動一下:“我不信。”
邢銘無奈歎氣:“我知道我在你這前科不少, 劣跡斑斑。可這次我的是真話, 仙靈浮島發現芥子石礦藏的時候, 我確實想到他和昆侖有關, 但我根本沒想到昆侖山會從幕上直接下來, 我以為會是空間傳送什麽的,也就更沒想到仙靈浮島會飛到這來。”
“那就還給我。”方沉魚又道。
邢銘無奈苦笑:“怎麽還?”
抬手指了指頭頂上一串糖葫蘆似的浮島,“這可是藤。”
方沉魚整個人都一震:“通往上界的藤?”
邢銘點頭:“好不好使還不知道。”
現在這樣好不好使還不知道,但如果缺了仙靈宮那一截,就肯定不好使了。
方沉魚醒了醒神,皺眉道:“我管不了那麽多,對我來,上界的路通不通,遠沒有仙靈宮山門重要。”
邢銘長歎一聲,雖然已想到會是這麽個結果,但真要撕破臉皮,他其實心情並不太好。
仙靈宮與昆侖為了抗怪合作了十年,感情上,他並不想看到方沉魚如此無力的時候。
這個女人睿智果斷,為了門派鞠躬盡瘁,同時又深明大義。
她是整個抗怪聯盟之中,邢銘唯一覺得可以信任,可以商量的人。
邢銘可以看著她死,看著她輸,卻不願意看到她這麽難堪。
但有些話,該還是要的。這就是立場……
邢銘:“可惜其他人不會這麽想。”邢銘用目光示意,方沉魚的身後。
方沉魚回頭,隻見經世門、誅仙、斬命、斷門、麒麟閣等大幾十個門派的代理人,全都在異象頻頻發生之後,先後踏足這座昆侖諸人所在的主峰。
他們各自用深沉的目光,看向方沉魚。
那可是通之路。
那背後意味著的東西,足以使仙靈宮顯得無足輕重。
仙靈宮與昆侖不同。相比昆侖這種新銳門派,仙靈宮便沒有它強盛了,也仍然是修仙界傳統玄門正宗的大潰
闔宮偽君子的仙靈,幾乎很少去觸犯大多數饒利益。
也就幾乎沒有過像今這樣,被整個修真界投了一票放棄。
方沉魚穩如泰山的把頭轉回來,隻當身後的人全都不存在。
“你不是想封印蓬萊島那棵海怪樹麽,”方沉魚,她抓住方少謙的肩膀往前一推,就好像那不是她的親生兒子,“給你了。”
邢銘的眸『色』越發深了一些。
在場的人並不是都知道,昆侖在抗怪聯媚會議上,提出了什麽樣的辦法徹底解決南海怪『潮』。
但方沉魚無疑是知道的,不僅因為仙靈宮的地位,還因為方少謙身上那半個守墓人印記。如果方少謙不配合,五代葬山大陣還能不能被搬到蓬萊島上,這還真是個未知數。
可惜……
“我事先跟各位協商過,雖然五代昆侖的東西,也不能算是我昆侖的東西,但是五代墓葬的山我一定要搬走。我本沒想到藤會這麽輕易就豎起來,我隻是想解決昆侖六十年才能一開山的問題。”邢銘看著方沉魚,微笑道,“對於我來,這個問題,也比海怪能不能被全部封印重要。”
他們是抗怪聯媚兩極,是危難中深明大義的代表。
他們的背後,是正道兩大巨頭的昆侖和仙靈。
可他們還是一個門派的弟子,是一群弟子的師長,是在這紅塵中打滾的人。
他們或許隨時可以豁出自己的『性』命,卻還是會把自己的門派存亡放在前頭。
邢銘和方沉魚在這一點上的為人沒有什麽分別。
隻是邢銘比較幸運,而方沉魚比較倒黴。
因為在修士的心中,藤一定比海怪更重要。
重要到,方沉魚話還沒有完,經世門瑤光星君就忍不住『插』嘴了。
瑤光星君:“邢首座這是藤,有幾成把握?”
邢銘回頭與昆侖眾人交換了一下眼『色』,又轉回頭來,道:“八九不離十。”
人群中幾乎可以聽見整齊劃一的吸氣聲。
盡管昆侖不,他們心裏也是覺得八九不離十的。且不曆代昆侖建在藤根脈上的傳言,就現在這浮島接浮島的擎造型,除了藤真想不出別的什麽東西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瑤光星君又問:“那昆侖對這根藤,是個什麽想法……”
這話問得隱晦,然而聞弦歌知雅意。邢銘馬上便笑了:“藤是世界的,昆侖是我們的。”
這種時候獨占藤,就是打算跟整個修真界開戰了。昆侖雖然猖狂,可是還沒有這麽猖狂。何況以昆侖劍派“有教無類”的理念,法術靈決都往外撒,通往上界的道路也沒有獨占的必要。
——它又沒有名額限製。
瑤光星君:“何解?”
邢銘笑道:“藤乃是這世界固有存在的東西,當然應該是下人誰想上就能上。但是昆侖建在藤根基之上,一來沒有發現了藤就要我們搬家的道理。二來曆代昆侖皆是駐守藤守衛,獨我們離開也違背傳常當然我並不是本代昆侖就要把持藤的通路了,時代不一樣,昆侖劍派也不欲作藤的巡邏隊。但是麽,這總被人在門派裏出出進進,過路費總該要有一點的?”
邢銘很隨便地抬抬手,對著瑤光星君等眾人幅度搓了搓手指。
瑤光星君點零頭,並沒有繼續追問怎麽收,收多少。
昆侖隻要肯商量,一切問題就都好辦。難辦的是仙靈那一邊……
瑤光星君想了想,道:“邢首座,花掌門,老朽還有個問題想問。就是先前一直的,五代墓葬盡歸下,隻有山嶽、大陣和曆代傳承的記載由昆侖獨得,可還算數?”
“當然。”邢首座換了個站姿,撫掌而笑,“昆侖不是不講理的,五代昆侖歸根結底,也隻有名字與昆侖劍派相同。咱們修士,不是那臭不要臉的凡人王朝,斷沒有一個姓劉的大戶人家死絕了,所有遺產就歸另一個姓劉的所有,這樣的道理。”
昆侖這樣的態度,已經可以是相當厚道了。
可是昆侖月後的就越顯得,仙靈宮如果不一樣厚道的話,就格外地對不起下。
瑤光星君斟酌了一番,對方沉魚講:“方掌門,你看仙靈宮比照昆侖這個規矩,仍舊保有仙靈浮島,對想登藤之人收取買路錢行不行?”
“不校”這句話卻是方沉魚和邢銘一起的。
方沉魚:“仙靈宮址並不在此處,浮島雖為仙靈核心,可仙靈又不隻有一個浮島。沒有藤豎起來,就要我們搬家的道理,更何況仙靈宮百年經營,皆在大陸東岸,仙靈八十萬弟子,依附仙靈的門派足有三千,一起搬家?怎麽搬?那是把整個東岸的修仙界搬來西陸。何況西陸貧瘠,靈氣也根本養不下偌大一個仙靈係。”
如果方沉魚的拒絕,還在眾饒意料之內的話,那麽昆侖的拒絕,其實是大多數沒想到的。
昆侖拒絕的理由也很簡單,“現在幾十座浮島,各自相隔數百丈通而立。這仙靈浮島鑲嵌的位置,上邊是我們原來的昆侖山,下麵是這次好了由昆侖拿走的五代昆侖山一係。也請在座各位體諒一下,客人經常來山門走走過過沒問題,昆侖還可以做些衣食住行的生意。但誰家的門派能容許,另外一派的大殿、刑堂、戒律院,楔在自己家的後院兒裏?”
邢銘指了指上的浮島,“昆侖可以不要這個島,我們不上人,不蓋房,也不收取過路費。但這個島隻能荒著,不可能交給旁的門派。”
方沉魚聽見邢銘的“隻能荒著”,險些一口血從喉嚨裏噴出來。
經營仙靈浮島,昆侖一句話就要從此荒著?仙靈宮要是能認這個慫,那也就跟滅門亡派不遠了!
方沉魚:“不校”
邢銘:“或者你賣給我。”
方沉魚:“你想的美!!!”
邢銘:“那昆侖跟仙靈並派。”
方沉魚:“你做夢!”
邢銘把頭一轉,對著經世門瑤光星君拱拱手:“星君看見了,這可不是我們昆侖不講理。”
瑤光星君幹巴巴的笑了兩聲。
又長長歎了一口氣。
雖然仙靈宮跟昆侖對立起來是早晚的事,甚至是其他門派樂於見到的事,但是藤重現這麽個節骨眼上,節外生枝真心不是修真界的幸事。
“兩位,你們先別急著吵,老兒的話還沒有完。藤重現固然是大事,門派發展當然也是根本問題。可這一切都是建立在頭頂上這根就是藤,並且藤好使的基礎上。私以為,即便昆侖和心靈要在此事上決個生死,我們也應該先驗證了這藤的功用。到底能不能去到上界,如何去到,多少人能去到,什麽境界可以去到,二位以為可對?關於藤的資料已經在仙皇朝時期基本被銷毀幹淨了,老兒隻聽,隻聽從前的修士上容易。這個容易,要是容易到,築基修士就可以太抬腿走上去,那方掌門你也不必爭了,從此以後修真界隻怕再無大派。你仙靈宮,剩下那點兒地方,養一群練氣弟子也盡夠了。倘若這藤不好使,或者還是要合道的修士才能走上去,那邢首座也不用坐那收過路費發家致富的美夢了,幾百年你都收不著一次錢。”
邢銘『摸』『摸』臉,拱手道:“老星君教訓的是。”
隻聽瑤光星君繼續道:“而且,若是這藤幾百年才用得到一回,也不需要把仙靈宮的浮島始終綁在這,剛剛仙靈浮島沒過來的時候,也沒看藤就塌了。咱們隻是擔心,沒了這個島,整體它不好使不是麽?那隻要有人需要用上藤的時候,仙靈宮辛苦一點,把浮島借過來用用就行了。或者像昆侖這樣,昆侖收過路費,你們可以收租借費嘛。”
方沉魚沉『吟』許久,才屈膝一禮:“可是這藤的功用,要怎麽驗證?”
瑤光星君搖搖頭:“當然是出點人,走上去試試。但我的意見是,兩三個月的充分準備還是要的,畢竟誰也不知道那上麵是什麽狀況,那可是上古傳的三十三重呐,而且現在看著,這上頭漂浮的浮島,可不止三十三個。仙靈宮浮島在外頭客居這麽兩不要緊,大戰之時你浮島在上飛了數年,不也沒事麽?昆侖被旁的門派在肚子裏住這麽短一陣子也沒啥,句難聽話,你昆侖號稱海納百川,肚子裏的『奸』細探子,隻怕是整個修真界最多的。
“我們這些不相幹的人,也都各自回去跟門派裏商量商量,回頭開個會。不是我,你們這些門派有時候也該學學我們經世門,有事投票表決多好?吵什麽吵,浪費時間……”
邢銘忍不住一笑:“老星君教訓的是。”
瑤光星君又回頭看了看其他各派:“你們以為呢?”
大多數人表示了讚同,畢竟,對於他們這些“不相幹的人”來,能試驗一下藤才是最迫切的。隻要先把昆侖仙靈穩住,以後就是花紹棠一劍域把仙靈宮整個封印了,也是死不死誰孫子的問題。
瑤光星君一邊話,一邊耳朵上下動了兩動。
“然後就是老兒要的另外一件事了,這五代昆侖的墓葬,大家還是要繼續探索一下。既然五代昆侖找到了藤真正的根,未必就沒有關於藤的相關記錄。那可是當年的修真界第一大派,葬山之後什麽都沒留下來,並且把參與圍剿它的所有敵人也都給葬在裏頭的了,修真界一度斷代得快要活不下去。
“這又是藤、又是蠱的,老兒實在心癢癢,沒準繼續探索下去,能把地府都挖出來呢?甚至萬一這裏頭要是還養了個神之類的……”
“哎!老星君慎言!”各家各派的當家人連忙出聲打住。
經世一門老學究,好奇心總是會強得令整個修真界頭疼。甚至有時候會令人覺得,他們已經對這個世界上的一切,失去了敬畏之心。
瑤光星君『舔』了『舔』嘴唇:“你們不覺得,神聽起來挺好玩的麽?”
邢銘苦笑一聲:“老星君的意思,邢銘明白了。那就先如此吧,五代墓葬的探索還要繼續下去,這個級別的墓葬開墓,沒有三兩個月也探索不完。事關藤,甚至涉及整個修真界的前途,還煩請各家務必謹慎全麵。另外這期間,也足夠各家派人回去跟門派報信商量藤的事了。”
“好。”眾人應之。
方沉魚也難得的應了,但是,“咱們在座的各位一切發個道誓言吧,五代墓葬裏掘出來的寶貝歸各自,但若是發現了什麽秘辛,不得藏私,須得共享。”
方沉魚看了邢銘一眼,這件事上,邢銘又是跟她站在同一條戰線上的。
“事涉藤,邢銘以為大善。”
待這個山頂的高峰會議開完,大家的道誓言也發過了,方沉魚終於帶著方少謙下了山。
方少謙憋了一路的話,終於能出口:“娘,如果到最後,昆侖仍然拒不歸還仙靈浮島,我們要跟昆侖開戰嗎?”
方沉魚剛才始終表現得很強勢,直到此時才『露』出疲憊之態,苦笑一聲:“開戰,拿什麽開戰?昆侖如今有了三個比肩合道,而我們卻丟了一個叛徒,白鏡離長老又找不回來。”
關於這一點,邢銘也一定是心知肚明的。
方沉魚仰長長歎息:“我終於明白,昆侖在得到五代墓葬之初,為什麽一定要壓著打完南海抗怪才開山了。別人或許沒料道今日局麵,邢銘毫無準備,我是絕不相信的。共事十年,我了解他。隻是我做夢都沒想到,仙靈宮居然會在我這一代衰落……時也,命也……”
另一邊,昆侖眾人處理過藤和旱魃的事情,準備繼續向這座曾經的五代墓葬主峰,如今的整條藤根基的深處進發。
這時候邢首座才終於想起,自己剛才給楊夕講劍意講到一半。
“哎?誰看見楊夕了?”
高勝寒:“我看見了,剛才下去找程思成了。”
景中秀上前回報:“剛才主峰落地的時候,恰好站在山下的人是我負責的,但是山下沒有楊夕。”
邢銘兩根眉『毛』絞起來。
景中秀又道:“也沒有程思成。倒是有上千缺胳膊少腿的僵屍,我看橫豎不會動,就幹脆鎮在山下算了。反正咱們昆侖陽氣重。”
邢銘:“大師兄呢?”
景中秀一愣:“大師伯也來了?”
邢銘又不話了。
高勝寒則沉默半晌,咬了咬牙:“媽的,差點忘了這畜生最擅長的本事是失蹤,一眼盯不住就要把自己給跑丟了。跟特麽連祚一個德『性』!”
其實這一次,高堂主真的誤會楊夕了。
洗劍池一百三十裏外的一處開闊地上。
楊夕大腿上一道尺長的傷口,跪在地上,血流如注,染紅了身下一整片草皮。
頭頂一道深長的傷口,血流下來像一道連綿的溪流,衝得她睜不開眼。
楊夕惶急的舉著一隻手:“鄧遠之,你別衝動!”
楊夕的腳下,程十九的屍身靜靜俯臥在及膝的蒿草裏,已經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