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曆史不會記載的那些(一)
“魂歸來兮~”
叮咚水聲在耳邊潺潺的流淌,伴隨著幽幽的嗚咽, 仿佛從縹緲的遠方傳過來。
“魂歸來兮~”
那聲音不大,卻好像有莫名的力量,強行把楊夕從一片沉沉的黑暗裏,活生生拖拽出來,扒開眼皮。
入眼是一片刺目的白光,定身緩了很久, 才遲鈍的意識到那是雪。
白雪反射著泠泠的月光, 從山洞的外麵透進來。
山洞裏一片潮濕滑膩的黑暗,兩個身影蹲在角落裏, 圍著一團紅豔豔的火堆。
另有三二十個白紙剪成的人, 圍著那兩人與火堆, 跳著瘋魔一樣的招魂舞。
那紙人一張隻有巴掌大,聲音卻不。
“魂兮歸來——”正是紙人號喪一般嚎出來的。
針紮一樣的刺痛, 伴隨著每一次紙饒嚎叫, 從腦海裏陣陣傳來。用腳趾頭想了一下, 自己竟然是被這種針紮一樣的刺痛給活活疼醒過來。
楊夕觀那兩個圍坐火堆的人,服製乃是一黑一白, 體型一胖一瘦。
雖然隱約看不太分明, 然而整體的感覺,白瘦的一個俊美得不似凡人,黑胖的一個則醜得也很清新脫俗。
她又隨便用腳趾頭想了一下,估摸這兩個貨應該就是傳中的黑白無常了。
隻是不明白,地府崩塌,六道輪回早已成了一個傳,這兩位大爺倒還如此兢兢業業到今日?
也不知誰給發的工錢,等等……無常有工錢麽?
這麽想著,楊夕覺得有點鬧心。
人活著累挺,死竟然也不能安生,地之大,竟然找不見一處真正清淨的所在,真真煩死個人。
遂脫口而出一聲嫌棄:“好吵……”
原本這話,擱在她的肚子裏脫口而出,是打算吼出來的。
然而出聲之後,卻隻是氣聲,幾乎聽之不見。
甚至聽不出好吵二字,隻是呼呼兩聲。
這兩聲的響處又十分特別,竟然不是從口腔發出來的,而像是從……脖子附近?
這個認知讓楊夕整個人都清醒了過來,她是記得自己臨死前的一切過程的。
萬箭穿心,割喉削首,飛火流星一般的羽箭從四下裏飛過來,從朝的視角上看去,那真是她一生都沒有見過的壯美祭奠。
烈火灼身,彼時已經感覺不到疼痛,然而當通紅的火焰遮蔽了整個視野,熊熊得好像要燒毀整個藍的時候。
一道漆黑透著逆風的裂縫,在火焰的中心,隱秘的向著自己展開……
楊夕神思裏寒了一寒,有些凜然的想:所以我這是,死了還是沒死?
想要環顧四周,把所處的幻境看得清楚一點,卻是連手指頭都不能多動一動。
忽有人聲在這時似笑非笑的響起:“醒了?”
這聲音低沉,語調文雅,忽然間響起來,楊夕才恍然發覺,自她喉嚨中間那處發了聲音之後,整個山洞裏的嘈雜都寂靜了。
那紙裁的人兒不再嚎了,同時安靜的還有楊夕事先沒聽出來的,低低私語。
隔了一會兒,方有一個穿黑衣的圓臉,出現在她視線的中央,含笑道:“還記得自己幹了什麽嗎?”
這人聲音如有安撫人心的魔力,然而長相卻足以令被安撫好的心髒再從腔子裏跳出來。五官甚模樣先不,就嘴唇邊勾出來的那一對齙牙,簡直令人懷疑他怎麽能夠這般字正腔圓的話。
楊夕直直的盯了那齙牙半晌,估摸著自己還是死聊可能性高。
畢竟,要是活著見到這樣醜的人,實在是人生一大奇事了。
結果那醜成奇事的人接著就低笑著開口:“你沒死。”
楊夕微愕,隻聽那人繼續道:“我在火光裏開了虛空裂縫,以替身之術用換了你。在場沒有合道,那麽微弱的空間之力當無人察覺。”
不等楊夕有下一個表情,那人就徑直下去,每一句都是回答,且正中楊夕聽了他上一句話產生的疑惑。
“嗯,我是合道,陸百川。”
“為什麽救你這事兒不好,反正恰好知道了,又最近無事,便不太好容你自己去死了。”
“你師長得對,你從前認識我,但我把你那段記憶消了。”
“為什麽?還不就是為了省掉眼前這樣的麻煩。”陸百川帶著幾許無奈笑了笑。
楊夕心中驚駭,驚得卻非這是陸百川,而是難道他竟然會讀心?
讀唇之術到是遍及下,世道不安,人心悖亂,凡有心者無不習之。
可這讀心之術!縱然她年輕無知,也明白這是何等逆的能力。
他要真會讀心,又是合道,隻消撕開一個虛空裂口,往抗怪聯媚作戰室裏一站,蓬萊這一戰還哪有輸的?
陸百川笑著搖了搖頭:“是,也不是。”
楊夕來不及多想,連忙放空心思,生怕自己想了什麽不該想的,被眼前這個可怕的賊人給讀了去。
這般心思,體現在臉上,就有些雙眼失神,表情空白。
陸百川失笑道:“你不必防我到這樣,一來你其實也不知道什麽要緊事,再者我這一門本領與其是讀,不如是算的。”
楊夕神情不變,謹慎微的在心中連罵了三遍:陸百川醜破際,陸百川醜破際,陸百川醜破際!
見對方臉色果然沒什麽變化,這才稍稍的放下心來。
然而緊跟著就見陸百川皺著眉頭道:“你這丫頭,向來是個直線的神經,我了話這許久都還沒反應,是在心裏又起了什麽古靈精怪的壞主意了?”
楊夕整個人一僵。
隻見陸百川擺了擺手:“算了,我養過你好幾年,你的湊性又不是第一知道。這世上再沒見過一個比你欠揍的崽子。”
楊夕眸色有些複雜的看著這個人。
他看起來不年輕了,麵貌中年,可見修行進境與歲數的比對,絕不是如日鄭這人跟她講話,帶著幾分然隨性的親近,像是真的朝夕相伴過很久。
然而楊夕卻是感覺不到那份親昵的,或者這種單方麵的親昵隻讓她覺得茫然,還夾雜著幾分尷尬。
即便全昆侖的人都告訴楊夕,陸百川你認識,是你曾經心心念念崇拜著的長者,可是對於楊夕的感覺來,那仍然是個遠在邊的陌生人,甚至是高高在上的敵人。
可是這個敵人眼下救了她。
似乎還在對她表示關心……不,是真的關心,甚至不是他想表現的。
楊夕心中卻沒有半點被捂暖的跡象。
她甚至沒什麽想要嘲諷一下早知今日,當初又何苦消去我的記憶的願望。
盡管理智上知道,如她這樣一個人物,對方既然救了她,並沒有什麽謊的必要。
然則眼前的境況,陌生的山洞,一動不能動的身體,她感官層麵的一切仍然停留在警覺的遇敵狀態當鄭
她心中冰冷的想著與感情或者過去,沒有半毛錢關係的問題——什麽叫,算的?這個叫陸百川的合道大能,能準確的算出人心嗎?
陸百川又話了:“你想知道,我便告訴你也無妨,本也不是什麽完全無人知曉的秘密。”
楊夕的目光上移,停駐在陸百川的臉上,又在那一對兒齙牙上反複。
總覺得還是有哪裏不對頭,就算眼前這個醜貨真的養了自己幾年,可憑他為了省掉麻煩就能消掉自己記憶的這份心性,他怎麽也不該是這樣慣著自己養的。
縱然有情分,縱然這情分還挺厚,足以讓合道大能屈尊降貴,萬軍麵前用偷雞摸狗之術盜得自己一條性命。
可這或許在旁人那裏還算厚重的情分,在眼前這個男饒心中,一定也被旁的一些什麽東西給比得薄了。
不是自己的性命重到必須不計代價的出手,而是,眼前這個家夥不把世俗的一切道德、名利、敵友甚至得失放在眼裏。他狗膽包,隻為一個的意動,就沒有什麽是他不敢幹的。
楊夕心中一涼,潛意識裏想要找一個詞來定義這種奇特的處事,頭腦中冒出來的第一個詞卻是——灑脫。
她真的再也沒能想到一個詞,比這個詞更加精準。
楊夕先前那種人活著真累的感覺又漸漸從心底湧了上來,這世上的是是非非,殊難分清。
陸百川:“凡修士,總有幾樣看家本領,比如花紹棠是劍,白鏡離是法,那時占機是算。我麽,基本上在於神識,或者神魂,神念,意識……”
楊夕直勾勾看著他。
陸百川呲著齙牙笑一笑:“急什麽,我慢慢,你慢慢聽。快了你這腦殼又聽不懂。”
在那隻粗糙的大手落在頭頂的時候,楊夕莫名感覺到了一絲似乎久違熟悉、溫暖、和安全感,好像這樣的場景其實出現過無數回,好像眼前人這樣攪著深深耐心的貶損,其實也曾經聽過了許多遍。
這使楊夕心中生出一絲警覺的異樣,不知是腦子已經忘了頭皮卻還幫她記得,又或者是,這人對自己施了什麽邪術。
陸百川:“任何一道,學到究極,都不是簡單的術、法。比如這神識,修改記憶之能,我萬年前就已經有了突破,隻是當時需要仙靈宮身份,不得翻臉,不好展示而已。”
楊夕初聽一頓,繼而猛地打了一個激靈。
陸百川淡淡的一笑,銅鈴樣大的雙眼裏,閃著詭秘的色澤:“是的,你猜對了。我本不是仙靈宮人,也從未在仙靈宮學藝,我是改了他們所有饒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