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屠神之戰(四)
血水倒流,西風回溯。
雲九章半蹲著,渾身的肌肉收縮,再掙紮的舒展開。似乎掙脫了什麽束縛一樣,緩緩站起來。一百多道血槽身陷深深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彌合起來。
那傷口愈合的方式十分驚人,既不像治愈,也不像再生,沒有結痂脫皮再生新肉的過程,反倒是先前流出來血水紛紛沿著原本的路線,倒流回傷口之鄭
相溶的血與水分離了,分離出來的血水凝成一滴滴,一縷縷,沿著腳麵倒流回腿,再從浸潤的法袍上逆轉回撕裂的傷口裏。
轉眼間鮮紅破敗的法袍,就變得潔白如新。
雲九章對著花紹棠伸出一隻光潔的手掌,五指展開的時候,指縫間夾著的黑紅色柳葉刀,像一朵危險綻開的血色流蘇。
“重新介紹一下,殺劍雲九章,大乘期修士。”
花紹棠眯眼看著雲九章,“時間之力?”
雲九章笑而不語。
“昆侖掌門,花紹棠。”
斬龍劍嗡鳴一聲,銀青色劍身細碎的顫抖起來,仿佛十分焦躁,不肯安寧。
花紹棠半點沒理會躁動的斬龍,雙手闊劍換成一隻左手隨意的提著,右手伸出去捏住雲九章的無名指晃了晃,就算握過了……
開口道:“正好,我也發現殺你的代價和回報有點不劃算,你乖一點兒,我給你找個地兒閉關到飛升如何?”
雲九章把手收回來,笑道:“看來我們談不攏,還是得拿劍話。”
花紹棠道:“年輕人,不要那麽輕易放棄。再談兩,也許你就覺得我的有道理了呢?”
雲九章樂了:“花掌門,拿出真本事來吧。其實我不太明白,你在這跟我拖延時間是想幹嘛?”
花紹棠仍舊自自話:“上界挺好,真的。你看人人都爭著飛升呢?做人別老這麽不合群。”
雲九章忽然彈開右手,四柄黑紅色的柳葉刀裹挾時間之力,劃出一道三丈寬的猩紅血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逼向花紹棠。
血影腥風,如同荒古巨獸的咆哮,崢嶸碾過。
花紹棠微張雙眼,在血影快要逼近麵門時才豎起了他的劍。
猙獰的血影就這樣從中被撕裂,像兩塊被切開的嫩血豆腐一樣,一左一右滑了過去。
“非要戰?”花紹棠收起了他人生導師的派頭,神色冷下來。
雲九章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微笑道:“請拿出全力吧,花掌門。妖修真的不太善於欺騙,雖然我過不舍得殺你,但您對我的殺心,手中的劍已經都出來了。”
斬龍劍的劍刃,正在這時忽然掙紮著扭成半條龍身,咆哮著發出一聲響徹地的龍吟。雖然劍柄仍被花紹棠捏在手裏,但它不停顫抖的劍身,已經迫不及待要擇人欲噬了。
本命靈劍是劍修身體的延伸,不具備自主的意識。
它的表現,就是劍修本饒心情。
花紹棠於是神如枯木的閉上了眼,語調恢複了最初的漠然:“殺你,還用不著全力。”
同時,單手扣在腰間的昆侖玉牌上,給自家牲口發出了一條訊息。
“殺神太狡猾,拖延失敗。”
不一會兒,南海那邊兒負責吵架的牲口又來一句:
“師父稍微留點手,昆侖戰勝後的地位不太好自處,怕壓不住反彈。畢竟我們的人,大部分還封在山裏。或者……換個地方打?”
花紹棠抬眸看了一眼對麵靜立水中央的雲九章,那廝麵帶倨傲微笑,看在蛇妖眼裏就是一臉的安詳求揍,讓人特別想送他一個如同回歸母親子宮般的永恒安寧。
“牲口:
明不明白什麽叫屠神之戰?
我到想石頭剪刀布決勝負,問題是神不幹。
昆侖我最大。”
發完訊息後,花紹棠把昆侖玉牌往後腰裏一塞,剩下的事就留給徒弟去頭疼了。
他一向有自知之明,不犯外行指導內行的愚蠢。
昆侖蛇妖以人身行走於世三千年多年,自認內行的事情——唯有一戰。
接下來的幾,當一切的試探與算計,皆盡無效之後。
花紹棠與雲九章兩個當世已知最強者之間的大戰,整整打了七。
與常人想象的高手過招,瞬間毀滅地不同,除非真正想要滅世的死變態,真正能翻手間毀城滅池的強者,他們對決的時候是十分克製,並且耗時的。
本意上,他們並不是想把城池打碎,世界毀絕。
隻是那最後的結果,他們自己,也無從控製……
這個時代的最強者花紹棠,陸續開啟了人、靈、妖、魔、精、鬼六道,同時對著水中央的殺神雲九章一頓狂轟濫炸。
無妄海上。
百丈長的銀白巨龍,頭頂鑽出半身赤果的白發青年。雙手握著銀青色寶劍,半張臉是出塵俊逸的人,半張臉是死氣森然骷髏。
這樣的造型,無妄海上有整整一百二十八組。
它們的腳下,是一片綿延千裏的墨色濃雲,其中張張人麵猙獰嘶吼,仿佛隨時會掙脫出來,吸吮敵饒血肉。
六道□□的威力轟下來。
無妄海兩岸,十四座凡人城池直接夷為了平地,弱水滔滔覆滅了數百個村莊。屍橫遍野,雞犬不留。
可就是這樣,海平麵上的挨了三三夜的雲九章,竟然還是沒有死。
一個黑袍金冠的虛影,指間夾著黑紅色的柳葉刀,靜靜的立在水中央。
“六道□□,你還真是不怕死……”
空中的一百二十八個花紹棠同時停下了攻擊。
妖修的頭腦簡單,很多時候完全憑直覺行事,齊刷刷一片白骨手掌扶上身下的龍頭,蒼白尖細的指節輕輕敲打在堅硬的龍鱗上,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人,鬼,魔……你並沒有修靈道。”
雲九章灑然一笑,毫不否認:“如果你有一柄絕強的神兵,就未必需要本命靈劍。”
一百二十八個花紹棠同時歪了歪腦袋,似乎這種怪獸似的造型反而更讓他放得開,這個活動脖子的動作,伴隨著骨頭的哢哢聲,顯得相當狂野。
“怕死就直白的講出來,我又不會歧視你。鬼道練的是虛化,魔道跟我一樣是身外化身,時間之力這麽厲害個東西,你用了幾次都是恢複傷口。怕死的這麽明顯,再裝沒意思。”
花紹棠“們”隻是相互看了幾眼,不知是用了什麽旁人不能理解的方法,居然選出了一個“代表”。這個代表並沒有比其他的更特別,特意飛低了一點,逼近水麵,才讓雲九章看到是他在話。
雲九章眯起眼,笑得很陰沉:“嗬,花掌門倒是有意思。六道神通練的都是強攻型的法門,精道的再生號稱不死之身,幾乎是所有外道的首選,花掌門都要獨辟蹊徑出一個分裂。殺性這麽重,當心走火入魔……”
目光微微偏轉,花紹棠腳下那綿延千裏的漆黑魔雲中,已經可見到隱隱的紅色。
代表花紹棠的白骨指節從斬龍劍劍鍔,沿著劍刃一直擼到劍尖:“這世上沒有人能殺死我,不論出生的,還是沒出生的。”
雲九章似乎也是打嗨了,聽罷笑著聳聳肩,居然做了個不太文雅的攤手:
“於是,事情就有點難辦了。我們互相都殺不死彼此,難道這架要長地久的打下去不成?
“就算花掌門真有這個耐性,兩岸的百姓也有點受不住了,”他意有所指的看向無妄海南岸,羽帝國皇城的方向。
不用刻意去看清楚,他們二人也都心知肚明,那裏的岸邊、水下會有多少死人。早成了一片沒有救贖的人間地獄。
“怎麽,那也算是我的故國。”
花紹棠神情漠然的看著他,白骨指尖在劍刃上彈了一下。
沉悶的龍吟,壓抑著悲慟,但仍然堅決而肅殺的震響。在場的一百二十八柄斬龍劍共鳴著,響徹了整個南方的際。
“雖然殺你的代價,有點太大了,但留你在這個世上,蒼生可能會更痛。”
雲九章勃然變色,俊朗麵容瞬間青了又白:
“妖修,你在開玩笑?沒有時間之力,你拿什麽殺我?”
時間之力,正是雲九章在花紹棠明顯更強的靈力對決中,一直不死的作弊器。一旦發覺自己身上的哪一部分受傷,就直接把那部分的時間往回倒一點。甚至攻擊看起來很危險的時候,幹脆把周圍整片的時間往回倒。隻維持頭顱中大腦那一部分的時間始終向前,就不會影響自己本身對時間的感知。
時間之力不是殺器,但它首先能使人立於不敗之地。
花紹棠淡漠的笑著:“是,我沒有大乘,悟不出時間之力。可是大概不知道,當今世上與時間相關的力量,並非隻你擁櫻你落伍太多年了……”
“你!?”
“當然,我是沒有的,不然哪能留你蹦躂到現在。可是既然我見過那力量的莫測,作為屠神的預備役,我思考了幾百年,該如何對付它。”
花紹棠抬起白骨的手掌,點零自己的太陽穴:
“你當慣了人,大約沒想過。靈道有劍,精道有再生,魔道有身外身,妖道有強橫的肉一體,鬼道花樣多,有許多有用處的神通可選。壤有什麽神通呢?為什麽我們這些外道,各個都要拚著減少壽元,修一個最孱弱的壤?”
雲九章青著一張臉:“人可以思考。”
人修的智慧,是六道中公認的最強,強得不是一星半點,沒有之一。
花紹棠一臉你居然知道的欣慰,把雲九章噎得不輕:
“是呐,會思考。所以人類,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變數……你知道吧,歸根結底我其實是個劍修。”
雲九章心:我當然知道你是個劍修!你手上拿的那個叫本命靈劍,而不是棍子,我眼睛又沒瞎。
等等……
雲九章的眼睛無意中掃過花紹棠手中的斬龍劍,銀青色的雙手闊劍。劍身寬闊,刃有龍紋,劍柄細長,以雪色繃帶纏繞,間或落下兩根沒纏緊的白色布條。而後不敢置信的又紛紛掃過周圍一百二十七個沒出聲的花紹棠手中的劍。
他於是喃喃道:“……我真的瞎了……”
花紹棠笑起來,半張人臉半麵骷髏,使他的俊逸顯得有些邪氣:
“發現了嗎?斬龍很久沒有在實戰中開過一轉了,其實我心裏有點興奮……另外,我真正入了壤之後許多年才明白,為什麽很少有妖能修劍,為什麽劍修大多都是人,至少也要入了壤。”
他輕輕的,眨了一下眼睫,似乎對當年的感悟仍然記憶猶新,
“因為隻有人,才能悟出劍意。”
雲九章抬起臉,暮黑瞳仁看著花紹棠,看著他手中的斬龍劍。
自羽皇陵裏爬出來之後,他第一次感覺到了久違的恐懼。
他發現了……
這個昆侖劍派的掌門妖修,在前麵與他對戰的整整七裏,連靈劍一轉都沒有開過,甚至劍意也沒有用過,那種朦朧得連意境都感受不到的劍招,至多隻能叫劍氣。
他是個劍修,卻沒有用過一點劍修的本事。
那柄看起來很剛猛的斬龍劍,是真的被花紹棠當成一根棍子在用。
這妖修先前它殺自己用不著全力,事實上,打到現在旗鼓相當,自己還隱隱是下風——畢竟如果真的長地久打下去,身為人類的雲九章,靈力隻怕耗不過妖修本體六道□□的花紹棠——
就這樣,人家根本是,一點真本事都沒拿出來的。
雲九章喉結滑動了一下,飽滿光潔的額頭,終於見了一點汗珠:
“你不過是攻擊再強些,也不可能勝得過時間……”
“我過的,你的劍意很好,隻殺生。我的劍意卻不大好。”
一百二十八個花紹棠同時舉起了斬龍劍,銀青色的劍尖指著中間的對手,冰冷的反射著日光,又粼粼映著無妄海平靜的水麵,晃得人一陣陣眼暈。
“你故國的百姓們還沒有疏散,不把那一塊大陸切下去的話,怕是待會兒那裏就是一片死地了。幾萬萬人呐……”
話的那一個花紹棠,首先揮出了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