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最終兵器(五)
蘇蘭舟趴在雲九章的腳下,身下迅速的泅出一灘鮮豔的血譚。
“你居然掌握了時間的力量……你到底是什麽境界?”
“神的境界。”雲九章抬起一隻赤腳,踩住身邊一根倒塌的雕梁,清淺一笑,“相比之下,我更不明白的是,為什麽‘位階’的居然對你無效?”
“位階是什麽?”蘇蘭舟沒懂。
雲九章深深的道:“幼的拜服成熟的,衰老的拜服壯年的,卑微的拜服強大的。位階是這個世界上最合理的,消除爭賭法則。雲叢具象化了這個然的法則,”雲九章一手撐著頭,另一隻滿是疤痕的手臂搭在龍椅的扶手上,手指輕敲著前方凸起的九羽龍首,
“你為什麽不向我跪拜?”
蘇蘭舟笑了:“啊……那個啊……”
血從嘴角裏流下來,他的內府也受了很嚴重的傷,“你早嘛,我還以為自己是被你嚇得,自我批評了好半。”
雲九章很執著,似乎這個答案對他來真的很有意義:“我還是不明白,你怎麽可能不跪,那深入骨髓的本能。我從沒見過有人可以抗拒。”
蘇蘭舟像個破布口袋一樣趴在地上,卻笑得更開心了:
“所以你看,這就是人和畜生的差別了。本能,是畜生行事的最高標準;但是人有自製力,我們知道對錯。”
“你得倒是很容易似的。老得都快掉渣了,還是很拚嘛。”雲九章冷笑一聲。
蘇蘭舟實在沒力氣了,閉上眼,疲憊的回道:“如果你認識一個千年吃素的妖,大概也會覺得克製不了本能的人會很丟臉吧。至於老,這位羽皇朝的前輩,應該比我老得多吧……”
蘇蘭舟輕輕笑一下,他不像堂那麽毒舌,但不代表他不懂怎麽戳人最疼:
“當年認識的人,都死光了吧?”
雲九章本是毫無殺意的在和他交談,拋開一個趴著一個坐著的姿勢,幾乎有點坐而論道的意味。
聞言忽然住了嘴,許久之後,才陰冷的道:“既然你有心尋死,不成全你倒顯得是我不厚道了。”
赤腳抬起來,以雷霆萬鈞之勢踩向蘇蘭舟的後背。
蘇蘭舟安靜的閉著眼睛,放空了一直高速運轉的思維,把這輩子認識的所有知己在心頭過了一遍,覺得有點開心。
人老了活著真累挺,還是年輕的時候好。
你傻我傻大家傻,日子過有滋有味兒的。要不怎麽都,難得糊塗呢?
然而預料中的結局卻沒有來。
一隻素白修長的手,捉住了雲九章疤痕累累的腳腕:“且慢。”
雲九章垂著眼睛,看著這個憑空冒出來,抓著自己的光腳不撒手的女人。
春華秋實,草木生發。
隨著她的衣衫飄落在在羽皇宮的遺址上,盈盈的綠意便從她的赤足延伸出來,轉眼間鋪滿了整個皇宮的遺址。
就好像千百年後,文明轟然倒塌,必將被自然重新占領的遺跡。
舉目四望,整個皇城的廢墟瞬間就成了一片植被覆蓋的苔原。自然重新侵襲文明的時間,似乎被無限縮短到了一眨眼。
雲九章萬分確定這不是什麽毀滅地的大招,因為靈力波動微乎其微,他隻聽到這一片遼闊原野上草木安詳的呼吸。
那應該是什麽品類高貴的植物,與生俱來的賦神通。
蔭蔽草木,落地成林。有它種下的地方,永遠會是一片盎然的生機和綠意。
“精修?”
龍座上的男人抬起頭,一身猙獰的刑傷,使他成為這整片氣場中唯一凜然不動的冷硬。
話音方落,那些顫抖著沒敢侵襲上去的綠意,好像終於抗拒不了肥沃土壤的誘惑似的。帶著一種心翼翼的歡快,擠進了這一片三人對峙的空間。
蘇蘭舟身下的血跡裏,生出一片藍色的水草。
雲九章糟亂的頭發裏,長出了兩朵色彩豔麗的蘑菇。
肉肉的紅色菌傘,點綴著鵝黃色的圓點,短粗胖的白色菌柄努力的撐住了自己的大頭。
雲九章麵無表情,抬起滿是疤痕的手臂,把蘑菇揪下來丟在地上,原本要踩蘇蘭舟的光腳,轉向踩到蘑菇上,用不共戴的力道把蘑菇碾碎了。
然後他頭上又生出了一片雪白雪白,層巒疊嶂的銀耳。
雲九章冷著臉:“……”
不等他伸手去扯銀耳,一串纖細嬌媚的金針菇又歡欣鼓舞的擠了出來,迎風舒展著柔嫩的身體。
蘇蘭舟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來。
梧桐精修略帶歉意的看向雲九章:“並沒有羞辱您的意思,但洗頭的習慣還是……嗯……半個月起碼要的。”
腥風刮過,黑紅色的柳葉刀在雲九章的指間一閃。
梧桐雙手拖住蘇蘭舟的腳腕,一瞬退出了三裏地之外。
二人消失在一片盎然的綠意裏。
雲九章冷笑一聲,翻手從腰間撤下一根髒布條,蒙住雙眼係好。
從龍椅上站起來:“精修,如果你是打著藏到死的主意,未免瞧了你的對手。”
腳下的苔蘚裏傳來一陣清越的笑聲,歡快如流淌的山泉,又豪爽如海河江川。
“道友見笑了,某不善戰,隻有這些手段略微可見人。”
雲九章不再回答,龐大的神識從他的頭腦中轟然散開,一寸寸搜刮著綠色的苔原。所過之處,青苔綠草無不瑟瑟發抖,仿佛這些沒開靈智的草木,也能感受到神識裏傳來的強大和惡意。
三裏地之外。
梧桐把雙手按在蘇蘭舟撕裂的肩膀上,茵茵的綠藻覆蓋住傷口,總算是止住了涓涓的血。
蘇蘭舟因失血過多,臉色有點發白。糾結了半晌,才無奈的出聲:“桐姨……”
梧桐伸出白嫩的手掌,摸摸蘇蘭舟滿是褶子的橘皮臉:“乖~”
蘇蘭舟露出一臉生無可戀的神情。
梧桐輕笑一聲:
“多大歲數的人了,還這麽讓人操心。幾千年竟長褶子沒長心眼兒是吧?他不打算殺你,你還激他作甚?”
蘇蘭舟聞言,臉色卻鄭重起來。
看著眼前的青綠苔蘚,道:“桐姨,你覺得自己是那個羽殺神的對手麽?”
“我連你的對手都不是。”梧桐倒是毫不托大,很爽快認道。稍後又微微皺了一下眉:“不過那家夥看起來不太像個神吧?那怎麽看都像個人呢?”
蘇蘭舟又道:“我也不是他的對手,甚至可以,要不是他想了解一下我們這個時代的合道戰力,我甚至都不是他的一合之擔”
梧桐微微蹙起了眉:“打不過了你就尋死?就算他要禍害整個世界,也得個五七八年,你都不掙紮一下?”
蘇蘭舟有點無奈,精修這種生物敏感的很,腦筋總是不知就轉到什麽方向去了。
“我是想招棠過來,我那個樣子,動一下都難,又在那殺神眼皮底下。不死還有什麽辦法招他嘛……”
“我家那些混子,正常發現我失聯了,隻會先派一群低階弟子來查看。那不是送死嘛!”
看見梧桐的臉上變了顏色,蘇蘭舟連忙補充了一句:“不過現在不用了,桐姨幫我治了一下,我剛已經跟棠發了訊息,他算一下就來。”
梧桐卻一臉古怪神色的望著他:“你是怎麽跟這殺神打起來的?”
“我壓著雲氏俘虜,穿過虛空裂縫來跟秘境裏的羽雲氏談判,然後就撞見了。他好像是從秘境裏出來的……”
到此處,蘇蘭舟也覺出了怪異,梧桐巨木窩在中央之森多少年沒挪過地方了。熟人想拜見,多數都隻能聽個聲響,怎麽好端端就扔下一樹林的妖精,跑到這裏來了?
“話,桐姨……你是專門來救我的麽?你怎麽會知道我傷了?”
梧桐震驚的盯著蘇蘭舟的眼睛,半晌才確定蘇蘭舟不是在跟她耍貧嘴:“你沒有聽見戰歌嗎?”
蘇蘭舟有點懵:“什麽戰歌?”
梧桐怔了半晌,不敢置信的坐下來:“呐……昆侖居然沒有傳承戰歌的約定?”
蘇蘭舟繼續一臉茫然的看著她。
梧桐忽然發現,自己先前的想法可能太樂觀了。
他早該想到的,對於精修來講,幾十萬年的約定,不過是幾代幾十代的傳常不論還信不信神的存在,不論是希望神降還是想要屠神,總會像自己一樣,跑來看一眼的。
可是對於尋常壽命不過百年,即便修仙也過不了萬年的人類來,那真的是太久遠了。連唱響它的歌者都忘記了它真實用途,還有多少人修知道這個約定?
它太久太久沒有被使用過,以至於而塵封在他們這些壽命漫長,卻毫無野心的種族的記憶裏。甚至基本不會被提及。
三界六道高舉反神大旗的第一門派昆侖,竟然都沒有把這個約定傳承下來。
戰歌的號召,究竟能召來多少人類?
從羽皇朝雲叢當年的所為來看,搗毀神殿,焚毀神典,屠戮一切敢於口稱信徒的修士。他以斬盡殺絕的態度,徹底消除了神在這世間重新降臨的土壤。
卻也可能正是他的所為,使以神為對手的戰歌的約定徹底的消失在了人類的曆史當鄭
而如今,那個看起來像是雲叢的後代的孩子……
那濃鬱的野心,和統一下的野望,梧桐隻一眼就能看出來。
那些被他踏過的苔蘚,都快被他的野心熏得枯萎了。
即便是當年的雲叢,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一統下的大帝,和神又有什麽區別?
梧桐垂下眼,至少在精修心裏,是沒有任何區別的。
人類……
真是矛盾的生命。
梧桐定了定神,拍拍蘇蘭舟的老臉:
“你放心,就算人類把約定都忘記了,死亡魔域那兩個髒東西也忘不了,畢竟它們那種東西是靠合體來繁衍的。馬上就有幫手來了……”
話沒完,一陣血腥的微風吹過梧桐漆黑的長發。
一個冰冷的男聲在她背後響起:“找到了。”
蘇蘭舟慌忙低頭去看自己左手上的昆侖玉牌,花紹棠自從去算一下,就再沒了半點消息。特麽的!棠這個不靠譜的,到底什麽時候來啊?
而就在這個時候,四周的光線驀然暗下來。
整個地宮的廢墟上,響起一片陰慘慘的笑聲。
“好的神呢?兩個人,一個精,這是怎麽回事兒?韓漸離你又騙我,騙我死徒弟的……”
同時刮起的,還有冷冽的鬼哭狼嚎。
“孟淺幽,閉嘴。”
梧桐背對著雲九章,下巴繃起一個誘饒凹縫兒,嘴角微微翹起:“我的幫手,來了。”
雲九章當下便不再看幾乎毫無戰力的梧桐精修,腦後的布條在一片陰風中翻飛。
兩手十指間凝出八柄黑紅利刃:“還有多少人,盡管一起來吧。正好省了我一個個去找的時間。”
結果,還真有一個蒼老的女聲,在雲賭深處喉嘍氣喘的傳下來。
“那我就真的一起上了啊。”
一瞬間的安靜。
蘇蘭舟、韓漸離、孟淺幽、梧桐巨木全都是一臉震驚的神情。除了毫不知情的雲九章之外,所有人都被這老婆婆的突然出現震傻了。
這特麽是誰啊?
總不能是白鏡離!那老東西這次出去雲遊,難道把性別都給遊成反的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