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殺神(四)
“前輩的羽皇朝,還是羽帝國?”
這種情況下,唯一還能保持理智,與殺神直接對話的,竟然是經世門主段承恩。這個白花花軟綿綿的胖子,眉峰平展,雙目直視著光團裏殺神的臉。
就好像忽然間,披上了一派門主,當世大能的外衫。
但這“外衫”在對方眼裏,顯然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啊,那就是滅了……”光芒中的男人垂著眼皮,目光沉寂。似乎對所謂的羽帝國,半點也不關心,
“雲詹還活著嗎?”
誰?楊夕等人皆是一臉懵逼。
唯有段承恩神色動了動,似乎在久遠的記憶力,摸到了一縷不甚清晰的脈絡。
並露出了一個難以置信的神情。
“張偃月應該還在吧?”
“……”
“陳遷呢?”
“……”
“董隨午?”
“……”
“簡從嘉……”
“……”
“胡半渠……”
“……”
“尚思德……”
“……”
“顧惜……”
……
他一口氣報出了十幾個楊夕他們毫無印象的名字,並且每一個名字,臉色就更沉重下去一些。同時他神色中還能讀出幾分早有所料的釋然,仿佛這些本就是該要死去的,他這一一詢問,也不過是抱著一線微弱希冀的例行公事。
半晌,當眾人都對那些陌生的名字聽得麻木了之後,方少謙終於在他嘴裏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白鏡離……”
“白長老活著。”方少謙一頭涼汗的立在連祚身側,仿佛隻有撐著返虛期靈修的手臂,借著他的氣場才能控製住自己不顫抖。
但他還是一臉蒼白的開了口,黝黑的瞳仁從滴汗的睫毛下麵,探出一道直視。
“白上人現在是我仙靈宮的太上長老。”
那殺神一頓,靜默了許久,才道:“黔…怎麽偏偏是他活下來了。”目光轉向了方少謙,第一次像盯著個人似的,把方少謙上下打量了一遍。
“仙靈宮是個什麽玩意兒,白鏡離自己建來耍的門派?他不是最反對開宗立派,自己的道統絕不傳人麽?”
在場諸人渾然一驚,仙靈宮太上長老白鏡離,或許不是這世上實力最強的修士,但就他那動輒雲遊百年不回頭的的作風,絕對是當世活得最長,為人最神秘的一個存在。
畢竟,除他之外曆史上兵解散仙的合道修士,都已經在慢慢長河中消解得毫無蹤跡了。
而眼前這殺神的言下之意,竟然與白鏡離十分熟稔。
一切的線索近乎荒謬的,同時指向了那個最無稽的答案。眼前的男人雖然是從羽帝國的帝王陵中醒來,然而那皇陵之中埋葬,顯然還包含著更古早的,羽皇朝時的墓葬。
他是……
而方少謙關注的重點顯然又與旁人不同,“仙靈宮是個什麽玩意兒”已經快把他氣瘋了!連那種磕頭下跪的衝動,都阻止不了他想把眼前這個“撿破爛的”活撕聊願望!
然而令他驚恐的是,仙靈宮主之子方少謙,的確是比外人甚至仙靈宮的眾多普通弟子們,知道更多仙靈秘辛的。
比如六代昆侖開山立派之時,獨領風騷縱橫內陸的仙靈宮為什麽沒能及時把這個潛在的敵人扼殺於萌芽——白鏡離不肯出手。
比如太上長老白鏡離的擇徒大典雖然每百年在仙靈宮召開一次,這差不多就是其他門派還能承認白鏡離是仙靈宮所屬的唯一證明,然而白鏡離以他俯視眾生的見識征服了一代又一代仙靈宮弟子拜倒在他身前,甚至擇徒盛典上前來拜賀的其他門派青年才俊也會得到他偶爾的指點,但白鏡離膝下並沒有真的收過任何一名弟子。
如若不然,盡管白鏡離親口承認過,昆侖那條蛇妖厲害,我不是它對手。但教徒弟的水平和武力值有個毛的關係?白鏡離活了幾萬年,一直站在修士的最頂端,他的見識足以給仙靈宮堆出一屋子的合道!
方少謙冷汗涔涔,他更知道的是,仙靈宮並非白鏡離所創。而是在它還是一個中等門派時有一次遇到了滅門的危機,白鏡離忽然從而降出現在了仙靈宮的戰場上:
“嗬嗬,這個門派的教義挺好的,滅了有一點可惜。不如幫一把,也算全了大家的一場緣分。”
這一幫就是近萬年,然而曆代仙靈宮主,以及全部的知情人,都無時無刻不在擔心這個肆意妄為的白散仙什麽時候突然來一句:緣分盡了,老夫告辭了。
就特麽再也不見了人影。
這事兒大家都覺得,他是真的幹得出來!
所以都是外人在敬畏著白散仙,仙靈宮自己人從來不敢過分仰仗這位世外高人,不到滅門絕戶的關鍵危難,絕不敢輕易煩到他頭上。但坑爹的是,仙靈宮遇到危機的時候,這位高人從來也沒有在場過一次。
太上長老,名副其實。
跟太上皇一個德行,隻負責享福,不負責管事兒。
方少謙沉默許久,卻找不到一句反駁“殺神”的話來。
就在剛才,盼著白真人隻是太挑剔,早晚會收下一名弟子,在仙靈宮開枝散葉的心思,也徹底熄滅了。
殺神若有所思了一會兒,卻還意味深長的追著他問:“來,跟我一,白鏡離現在人在何處,身邊有沒有一把,叫偃月的劍?”
方少謙答道:“白長老常年雲遊海外,做弟子的並不知他身在何處。但白長老不是劍修,也沒人見過他持劍。”
殺神在聽到“白長老常年雲遊”的時候,還是一副果然如茨神情,在聽到白鏡離不是劍修不持劍的時候,卻微微皺了眉。
半晌,低低一笑,和顏悅色的對方少謙道:“他當然不是劍修,我才劍修。你們家太上長老,他搶了我心愛的寶劍。”
這句話一出,輪到楊夕整個人懵逼了。
這殺人不眨眼的王\八羔子,居然還是個劍修?
卻聽他緊接著,就漫不經心的問了一句:“既然白鏡離在仙靈宮,那五代昆侖是沒建成吧?”
知情的幾個人,段承恩、連祚、方少謙全都直勾勾看著楊夕。
楊夕知道這不怪他們,這殺神的威壓讓所有人反應都慢了半拍,挺胸抬頭都是費勁,心裏根本就藏不住事兒。但她還沒傻到直言自己是五代守墓人,不然對麵滾過來一個搜魂術,她今隻怕就徹底廢在這兒了。
“五代昆侖已經滅了,前輩。我是六代昆侖的弟子。”
那殺神忽然抬起頭來,雙目沉然的問了一聲:
“羽皇朝到底覆滅多少年了?”
段承恩沉默了半晌,才站出來答道:
“兩萬七千二百多年,更具體的不太好考證。”
男人靜靜的站著沒動,他身上那種潤澤的白光,卻悄悄的暗淡下去了。
許久之後,才輕緩的開口:“我以為,他們是死於叛亂,原來他們隻是死於時間。”他輕輕的歎一口氣,“兩萬七千年,我居然錯過了這麽久……”
一個人類合道期修士的壽元,最多也不過是一萬年。精妖靈鬼另算,這男人雖然強得過分,但眾人都看得出來這應該是個比較純種的人類。
如果他認識的修士,也大多數是饒話,他們顯然都已不在了。
白鏡離,隻是時間這個永恒殺手的一條漏網之魚。
“胖子,我剛才的那些名字,你都聽過吧?”男人轉過頭來,對著段承恩輕笑一下,“史書背得挺溜啊,那些名字裏,有飛升的嗎?”
段承恩反應了好半,才回過神來這個“胖子”是自己的新綽號。
搖了搖頭:“我知道的,沒櫻”
段承恩猶豫半晌,又膽大包的回問了一句:“敢問前輩是羽的哪一位大帝?”
男人本是一副沉浸在自己思緒中,萬物瀟瀟俱蒼茫的神色,聽了段承恩的話卻忽然回過頭來,仿佛聽到了什麽底下最有意思的事情。
“胖子,你見過哪一個王朝,哪怕是凡人,會把皇帝活埋到帝陵裏的麽?看不出來我是個活物,不是鬼?”
眾人渾身一震,幾乎要被這段話背後所隱含的信息,激得渾身發麻。
段承恩有點頭腦發懵:“那您是?”
“也不忌諱告訴你,我名雲九章。人稱羽內蠹,雲氏逆子,我並沒有當過羽皇朝的帝王,相反,羽末年最可能實現中心一位君主,是我害死的。”殺神雲九章露齒一笑,清俊的相貌,生生被他笑出一股血腥氣:“我是被生殉的雲家叛徒。”
一語落地,舉座皆驚。
“為什麽?”楊夕幾乎是立刻追問。
段承恩急切的踏前一步,越眾而出:“所以前輩其實是,反對雲氏獨裁下的?”
雲九章歪頭笑笑,抬手一道靈氣把段承恩整個人攝到手掌心底下,捏捏他的胖臉,歎道:“傻胖子……”
段承恩理他太近,忽就覺得一陣眩暈,雙膝普通一聲就跪下了。
並且對心中湧起的膜拜欲\望,驚駭非常。
其實若論麵貌,他二人都是如日中的青年修士,然而雲九章唇角掛著的笑,生生就有一種老祖宗玩弄孫孫的氣場。
“我的是害死,而不是刺殺。”
害死,似乎是一種罪愆,刺殺,才是義舉。
“時間過得太久,那些頭上插羽毛的雲氏後人大概都忘了,雲氏皇陵裏還有我這麽個陪葬品。”雲九章閉了閉眼,輕笑:
“守衛也沒了,陣法也換了,我要是沒感覺錯的話,連禁林都被雷地火擼成了禿瓢。雲叢飛升前留下的逆之寶,就被那些隻知道酒池肉林的後世帝王拿來保存屍身不朽。然後又被他更愚蠢的,頭上插雞毛的後人,幹脆的放棄了。”
眾人渾沒聽懂他到底是在什麽,楊夕隻是依稀感覺所謂的“禁林”應該是指那顏色妖異的食人森林。
“什麽逆之寶?”段承恩忍不住追問。
雲九章倒是沒有賣關子,簡直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
“流月森林,和藏光幻陣。時空二則是道之下最威嚴不可侵犯的準則,修士到了合道期,才有能力觸摸到空間的法則,而時間……這個世界中的修士們唯有在飛升之時才能開啟一線明悟。
“緊接著就飛了或者死了。所以這世上留下的空間法寶隻能叫稀有,時間法寶卻堪稱稀世。包含了數不清的巧合,意外,概率的堆積……當然,還有前仆後繼的才的們的努力。”
雲九章掃視眾人,輕緩一笑:
“雲氏先祖雲叢是這前仆後繼的才們之一,他巧合的,意外的,並且十分幸閱在飛升之前留下了兩道氣息,一道噴吐在草木之間,化作了一片藍色的森林,一道打在了他的本命陣盤上,化成了一處綿延千裏的大陣。
“前者越靠近中心,則時間的流速越緩,後人謂之流月。後者一旦啟動,裏麵的生物則會在夢中飛快的渡過自己的時間,世人起名藏光。”
“二者相合,你們猜會如何?”
段承恩驚駭了一聲:“呐,它們能自如的控製時間的流速……”
而楊夕震驚的卻是另外一個傳聞:
“難道藏光幻陣,竟然是導致離幻滅門的護山古陣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