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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昆侖反撲(五)

  楊夕盯著坑裏頭,已經不成人形的煉屍門前掌門殷齊。


  “您認識我?”


  殷齊笑了一下,虛弱的身體讓他做這麽個動作都要喘很久。


  “算不上認識。三年前,巨帆城,你我曾有一麵之緣。”


  楊夕想了很久,也沒想起這一麵之緣自何處來。眼前的男人形銷骨立,蒼白如鬼,也實在難以想象他全盛時期是什麽樣子。


  更何況,楊夕素來顛簸,一麵之緣的人何其眾多,哪裏記得住每一個?

  可對於殷齊來,那個一麵之緣卻不一樣了。


  在門派的行宅門口,完全是順手而為的給一個陌生姑娘指路,竟讓他以後的生活整個變成了一個笑話。


  他當時是在趕赴戰場的路上,戰事吃緊,使得煉屍門這種清掃部隊也不得不奔赴第一線。可煉屍門的一線作戰能力畢竟不夠,他很快就受傷回來了。


  然後,便直接被門內四大長老軟禁了起來。


  殷齊的身邊,一直有四大長老的人在監視。當四大長老聯絡上蓬萊以後,心虛之下草木皆兵。


  殷齊與昆侖五代守墓人接觸了。


  五代守墓人緊接著在屍修行宅的對麵買下一間茶室。


  大批昆侖聚集巨帆城,常駐那間茶室。


  百年難得一見的佛門弟子也出現了——佛門超渡,可是玩屍體的克星。


  另有大批本不參戰的門派,突然參戰了。


  一樁樁,一件件。多麽巧合。


  煉屍門在昆侖邢首座心中沒幾分信任,所以大願超渡的消息他們根本不曾得知。


  煉屍門在蓬萊麵前也沒什麽臉麵,所以更不知道一牆之隔的陸百川,是蓬萊的自己人。


  四大長老嚇破哩子,提前動手,控製了煉屍門。


  而不是像他們預想的那樣,找個人不知鬼不覺的機會,讓殷齊自己戰死南海

  。


  殷齊眯起眼睛,仰頭看著頭頂圓形的洞口,露出一片湛藍無雲的。


  命運,多麽可怕的詞匯。


  楊夕後退了幾步,讓人高馬大的死獄凶徒能夠趴在洞口,提著肩膀把瘦成一把皮包骨的殷掌門拽上來。


  殷齊的身體實在太虛弱,這幾個一巴掌下去能拍死牛的猛士,沒敢拎著他走太遠。而是把他輕拿輕放的,擱在了洞口。


  那廂邊,青羽震驚的看著幾近殘疾的殷掌門。


  這個男人,也曾是他少年的敬仰與夢想,他的堅韌,他的睿智,他的淡然,讓多少煉屍門的少年把他當作父親一樣膜拜和仰慕。


  是從什麽時候起,漸漸的,長大的少年中開始出現懷疑的聲音。


  父親,似乎也不是什麽都懂的……


  父親,也經常有錯的時候……


  父親,他的實力比別家的“爹”還要弱呢……


  父親,原來隻是成年人中的一個普通人呐,甚至是並不出色的一個……


  父親,甚至還不如現在的我。


  父親,你的觀點實在是僵硬,守舊,軟弱,你令我失望。


  父親,你的存在,已經限製了煉屍門的發展。


  父親,就這樣被拋棄了。甚至傷害他的時候,都隻有一點淺淺的,關於道德的不忍。


  那些少年時深深刻在心中的,深沉的情感,都隨著那高大身影的幻滅,一同倒塌了。


  少年明明發現了父親隻是個普通人,卻在一次次因為他不是一個完人而傷害他。忘記了他也會老,會病,他不開口不等於就不會傷心。


  幹枯的發絲,在山風中脆弱的飄起。肩膀上突出的胛骨,幾乎要從衣衫裏支出來。兩頰布滿了屍氣侵染的青筋,一側略重,已經蔓延到眼角。


  他轉過頭,看著昔日的弟子,嗓音幹啞得像砂紙:“青羽……”


  青羽看到了,那一側偏灰的眼球。


  他想過這個男人會死,想過這個男人會輸,卻即使在午夜愧疚的噩夢裏也不曾想過,這個曾經被他當作神一樣敬仰,再拉下神壇的男人……


  他怎麽能這麽狼狽?


  淚水奪眶而出,他顫抖著撲過去,抱住男饒肩膀。嚎啕大哭起來:“掌門!我錯了!我錯了!我不知道你會這樣,我不知道煉屍門會這麽完了!”


  男饒骨架,甚至比青羽自己都還要瘦一點,青羽沒敢使力,卻依然手掌被硌得生疼。


  殷齊隻是用悲哀的眼神看著他。


  瞎掉的一隻眼睛,略過滿地身煉屍門服飾的屍首,隻餘一片麻木


  。


  青羽最終趴跪在殷齊的腿上,哭得像個十幾歲的孩子。


  掌門枯瘦的手,撫上他的後頸。


  這沉默的溫柔,曾經給練功累得偷偷哭鼻子的少年,帶來無言的安全福

  “記得我最後,跟紅長老過的話嗎?”


  青羽微微的顫了一下,沒有抬頭。他感覺到脖頸上的那隻手掌,緩慢的掐住了自己的頸椎。


  掌門饒聲調,依然悲哀而低沉。


  “背叛從來不是偶爾的手段,背叛會成為習慣。今日叛我之人,必將會亡於彼茨背叛。


  我在地下,等著看。”


  青羽伏在地上,額頭貼在掌門人腿上,心中一片冰涼。


  他緩緩地閉上了眼,一動沒動。


  “掌門……”


  最後的最後,他聽見掌門的聲音。


  “不是所有的錯誤,都有改過的機會……青羽……”


  青羽聽見了自己頸骨的斷裂聲,地裂一樣的脆響。


  然後,自己的世界永遠安靜了。


  媚三娘的扇子“吧嗒”一聲掉在地上。愣了片刻,才想起來彎腰去拾。


  扭頭看楊夕:“殺不得了吧。”


  楊夕咬著下嘴唇:“嗯,真狠……”


  殷齊把青羽的屍首,從自己的膝蓋上挪開。抬頭看著楊夕的方向,黑暗幾乎毀掉了他的視力。他不得不像一個花甲老人那樣,眯起眼睛。


  “姑娘,能做個交易嗎?”


  楊夕往前走了幾步,讓他可以看清。


  但是並沒有話。


  殷齊慢慢的:“我幫你打開屍坑的正門,你給我煉屍門留一點骨血。不是其他人,是屍坑裏麵,有三十六個孩子,我用法術把他們的生氣封住了。他們都是這三年,試圖來救我的弟子。”他得慢,卻十分連貫,幾乎沒給楊夕任何插嘴的機會。


  “殷某知道,以煉屍門如今的累累罪行,這三個字無論如何都不能存在了。可這些孩子,真的是好孩子,隻是沒本事。殷某也是沒本事,您就當……可憐我這個行將就木之人。”


  大約,這就是老謀深算和初出茅廬的區別。


  明明跟青羽幾次提出來的條件差不多少……


  楊夕哽在原地,發現自己竟然找不到一個反駁的理由。


  媚三娘遠遠拿扇子遮住下巴,嘶聲吸氣:“這都不是斷尾求生了,這簡直斷頭求生!”


  殷齊見楊夕仍是不答應,垂下眼睛:“殷某知道,你們自然也能強行破開屍坑


  。但畢竟緩慢,且屍坑中的許多……物件,也極易損壞。”他很含蓄的,沒提寶物二字。而是用更為中性的物件帶過。


  “而且殷某猜測,你們找到這裏來,地上卻沒見我門內長老們的屍首。大約是被拖住了吧,”殷齊抬起渾濁的眼:“也許你們願意更快一點?”


  楊夕和媚三娘對了一下眼神。


  這老男人不得了,怕是要成精。


  楊夕轉回頭來,不慣繞彎子,便直接道:“校但我加個條件,你帶著你那三十幾個弟子,從此加入昆侖,並到鬼道堂下。”


  殷齊也幹脆:“可以。”


  楊夕又道:“並且你不能再收徒弟,不能再教你現有弟子屍傀相關的一切,你們現有的屍傀也要毀掉。”


  殷齊這回就沒那麽幹脆了:“為何?”


  楊夕道:“煉屍一脈的傳承,實在沒有必要……不,我不是你們褻瀆死人,而是對逝者仍然活著的親友來,傷心恒久。


  “關鍵的是,煉屍道統並不強大,傳承了幾千年,沒見有人飛升,沒出什麽厲害人物,也並不能救命。你那逆徒告訴我,你也是個元嬰,但是被派到抗怪前線,三就給打殘送回來了。”


  楊夕抬手一指媚三娘:“我想你可能連這個隻職業勾男人,業餘養女饒邪修都打不過。我覺得這樣一門道統,實無傳承的必要。”


  媚三娘:“……”


  殷齊垂下眼皮,現出苦笑來:“姑娘這是強人所難,便是那凡人之中,明知自己的家族容易生出癡傻殘疾,又有幾人不希望家族延續?”


  楊夕略一尋思:“好,那我們各退一步,今日我放你一馬,剛才的條件你先遵守一百年。一百年後,你如今這些弟子但凡還有一個想跟你學煉屍的,我們到時候再談。”


  這樣的條件,雖然多了諸多的不確定。但終於是雙方都接受了。


  殷齊由兩三個死獄猛士扶著,打開了傳中神秘的屍坑。

  楊夕在熏饒屍氣冒出來,眼前看不清事物的時候,忽然問了一句:“殷掌門,貴派有拿自己的門人做過屍傀嗎?”


  殷齊極幹脆的回道:“櫻”


  這答案有點出乎預料:“為何?”


  “恍如在生。”


  楊夕忽然有零了悟:“殷掌門,如果貴派上下,都是這樣軟弱自欺的弟子,那就不怪煉屍門從來不出高手了。”


  想了一下,又道:“那貴派可有把自己親友的屍身,拿給不相關的人作屍傀?”


  殷齊這次沉默了半晌,才道:“並無。”


  楊夕點點頭,道:“所以,你們和隻生傻子的凡人家族還是不一樣,起碼傻子不會隻禍害別人。”


  完,當先一步邁出去,率先跳入屍坑


  。


  殷齊立在原地,久久沒有言語。


  ……


  煉屍門的屍坑,是專門給門溶子,儲存優良屍材、寶物的地方。


  跟它的名字相當契合。


  諾大一個地宮,一眼望過去,上千具屍體平鋪在“坑”的中央,麵容上真有些“恍如在生”。


  四周靠著牆壁,還有數不清的一排棺槨,每一具上都有雞血壓線。這些棺材放在外麵,都是極好的板材,陰沉木、金絲楠、水紋柏、塵沙梓,也有少量的石棺,甚至楊夕還看到了三五具純金的棺材。


  殷齊眼中依然有相當濃鬱的不舍,


  “我那幾位門人,被我藏在……楊姑娘?”


  隻見楊夕手握“夜斜,走到那些平鋪屍體的正中,直接就要往地上插。“這裏邊兒沒有你門人吧?”


  “沒……”殷齊隻來得及回了這一個字。


  就見楊夕一把將那烏黑流光的寶劍,插入了整個屍坑聚陰陣的陣眼。


  整個屍坑中的陰力,狂暴的從四麵八方席卷而來,匯聚到楊夕手下的陣眼處。


  目之所極,那些用陰力滋養著的屍材,轉瞬間腐朽化灰。


  被留在坑中守衛的鬼仆,哀嚎著被吸入針眼。


  然後所有陰靈鬼力,全部匯入楊夕手中的“夜斜。


  隻片刻,四周的棺材“框框”落下蓋板,大多數倒出一具白骨。


  有三十幾掉出來的身穿煉屍門弟子常服的年輕屍修。


  “掌門!”


  “師父!”


  “掌門人,這些人是誰?”


  殷齊匆匆看一眼弟子們無事,顧不上那麽多,忙對楊夕喊:“楊姑娘,你再不停下,這坑中寶物,可就一樣都留不下了……”


  仿佛是應著他的聲音,四周牆壁上的圖騰,多寶台上擺的塔,隨葬箱裏盛的聚魂石……


  但凡具有陰力的,算得寶、或材的物品,接連發出“哢嚓”“哢嚓”的碎裂,密集成一片。


  媚三娘連續捏了自己三次,確定自己是真的沒做夢。

  因為不信邪,又把一邊打了一路醬油的折草娘抓過來,掐了一遍。


  特別認真地問:“疼麽?”


  折草娘疼的直叫喚:“三娘……我又哪錯了啊?”


  媚三娘隨手扔掉折草娘,望著那如魔似幻的陰力旋渦:“我也算煉器大手了,完全看不懂啊……”


  她更看不懂的還在後麵

  。


  隻見楊夕腳下的聚陰陣,終於承受不住這磅礴的陰力席卷。從陣眼開始龜裂,剛開始是一道縫隙,眨眼間就蔓延成了一片蛛網似的裂紋。


  殷齊大喊一聲:“不好,屍坑要塌!”


  跟著下來的死獄修士蹭蹭蹦出坑底。這群自私的混賬,一時沒顧上煉屍門的各位。而這煉屍門僅有的十幾人又都虛弱不堪。


  殷齊心下著急,卻見一根長的很像手指頭的長條觸手,伸下來把自己卷了上去。還捎上了自己的一眾弟子。


  “……”殷扯了扯那觸手,分外結實。可是為什麽覺得哪裏不對?

  媚三娘看那個旋渦看癡了,是被折草娘扛上來的。


  此時回神,驚詫的看著折草娘:“你不會連這半死不活的都能看上吧?”


  折草娘呐呐一笑:“哪迎…我看他挺男饒……養一陣興許就活了呢?”


  媚三娘:“……”


  即使以邪修來衡量,你的節操也絕對是個深坑。


  “轟隆”一聲,屍坑終於塌陷。濺起大片塵土,煙塵彌漫。


  媚三娘左右掃了一圈,忽然發覺不對:“楊夕呢?”


  一名死獄修士,滿臉見到鬼的表情。指了指上。


  媚三娘抬頭,看見楊夕一束靈絲掛在那名喚“夜斜的寶劍下方,奮力掙紮。


  而空中,離開了聚陰陣的“夜斜,並沒有就這樣停止吸收陰力。


  整座海島範圍內,陰力從四麵八方繼續匯集過來。空中幾乎刮起了一陣黑灰色的龍卷風!


  楊夕的一聲怒吼,從空中炸雷似的傳來:


  “兔崽子,你是我花錢買的!想跑?先把錢還來!”


  媚三年沿著自己的流海,使勁擼了一遍頭皮。


  認識的人都是坑,三爺這輩子一定是交友的方式出了問題!

  同一時間,薛無間、釋少陽等正在跟煉屍門屍修交戰人,紛紛發現對麵的鬼魂都“咻”的一下被吸走了。


  屍傀也都一副中了迷藥的模樣,七昏八素的往地上趴。似乎終於發現大地才是最終甜蜜歸宿。


  偏偏那強大的吸力,對草木人畜似乎並沒有什麽卵用。


  徒留一群光杆屍修,握著控屍符籙,一臉懵逼相。看看剛剛還在跟自己生死相搏的敵人:“那個……現在投降來得及麽?”


  正義的一方,神色肅穆,麵臨著一個良心的拷問:敵人都被繳械了怎麽辦?

  死獄凶徒們,用實際行動回答:有便宜不占是王.鞍。他胳膊上沒長手爺都照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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