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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去留肝膽兩昆侖〔上)

  “你他娘傻啊?”楊夕這麽罵完,爬起來再看路,已經滾進了芥子石甬道。麵前再無岔道,身後亦無退路。


  咬牙抓住夜城帝君的脖領子,幾乎是拖死狗一樣的往前拖。


  衛明陽的膝蓋“咣當”“咣當”磕在板地麵上,一口血染紅了膝蓋下的地磚。


  “艸!”


  堂堂熔魔君,有人罵過他殘忍,有人罵過他冷血,最多的是被人罵傲慢。但真真實實從來沒有人罵過他傻。


  突然冒出來一個人,迎頭把自己撞到吐血,又引來一個致命的怪物,衛明陽要是能騰出手來,一定要把那畜生掐死。


  衛明陽左眼輕眨,魔龍奔騰而出,貼著楊夕的耳朵咆哮衝向她身後,那行走得裏倒歪斜的巨獸。


  人形巨獸被魔龍撞翻在地。


  衛明陽唇角浮現一絲冷笑。


  人形巨獸重新站起來,晃晃頭,忽然拔步往前本來,一手捉住魔龍往地下狠狠一貫!

  “轟——!”


  地麵震動,楊夕摔倒,手沒抓住直接導致衛帝座被輪了出去!


  麵朝巨獸,腳朝出口,衛明陽撞碎了一地骨架子。眼露驚惶,左臉上一片擦贍石子沙礫,“魔氣不侵!那是什麽?”


  楊夕幾乎是兩個膝蓋尖兒著地了一瞬,便重新彈起來,那姿勢更像是卸力而非摔倒。她這一路跑過來沒有旁人幫忙,劫已散,兩眼發黑,每一口喘進肺裏的空氣都像著了火。


  她路過衛明陽的身邊,倒提起後者的衣領,奔著盡頭唯一的光亮跑去:“別幫倒忙了大爺,那是饕餮!”


  凡上古神獸,無論威力如何,智力如何,本身什麽屬性,皆都具備這樣的特點:魔氣不侵、鬼氣不近、靈力不蝕、皮糙肉厚抗打耐造得幾乎像不死之神。昆侖山道上一劍秒殺近百修士的斬龍劍花紹棠,三三夜才撥皮拆骨的幹掉了一隻夔牛。


  期間,花紹棠未受半寸輕傷,昆侖山上死贍弟子,大半淫於夔牛所生象以及……被斬龍劍餘威震死的。


  關於上古神怪,修仙界最古早的記載中是這樣寫的——人常避之,渡則遭譴,是為劫。


  可惜衛明陽並未研究過怪獸的各種記載,今日第一次直麵怪獸,就遇見了上古神怪之饕餮。


  衛明陽不甘心,召回魔蛟欲變招再試,楊夕斜眼抬手照著後腦給了一掌刀。


  可惜奔跑間失了準頭,沒劈暈,反倒把衛明陽劈火了。磕磕絆絆間一聲怒吼:“孽障,你找死不成?”


  楊夕得空又拽他一把:“我怕你給咱倆找死!”


  衛明陽一輩子也經曆過多次生死一線,卻從未像此刻這麽狼狽,這麽烏龍,到底入死獄,遭蓬萊,逢海怪,這從頭到尾都是不受控製的池魚之殃,且樁樁件件沒離了旁邊這畜生的影子,心中早就憋著一股火:“這到底是誰害的?”

  楊夕跑動間斜他一眼,“反正不是我。”那一眼裏沒有半點愧疚,反倒頂頂不在意的猛吸氣,再使勁兒出氣:“道吧,大概。”


  衛明陽差點當場停下來,先把這畜生掐死。感情你之前道歉姿態擺那麽低,當真半點誠意也無。


  剛要再什麽,眼前卻忽然一亮,影影綽綽的有人。


  出口?


  本來斜眼就能看見跑在左前方的畜生,忽然一晃失去了蹤跡。不等衛明陽反應過來,忽聞一聲幾乎能掀了頭皮的大喝:“落閘——!”


  那斷龍閘升起來緩慢,落下卻極快。


  衛明陽感覺到後背上被什麽東西猛撞了一下,狼狽的向前滾了兩圈。


  幾乎是貼著衛明陽的脊背砸在地上,夾住了他半片袍角。


  衛明陽在劇烈喘息中,張大眼睛。


  隻見那槳犬霄”的死獄囚徒捧著一塊陣盤,戲謔看著自己,然後抬手砸了陣盤。那個槳聞人”的囚徒則麵無表情的看著自己身後。


  衛明陽扯住被壓的袍角,斷龍閘嚴絲合縫,脆弱的絲緞發出裂帛之音。衛明陽殺意凜然的道:“楊夕,不管什麽理由,這次你休想我再縱你……”


  回過頭,卻隻看到一片空蕩蕩的芥子石壁。


  楊夕,她沒跑出來。


  衛明陽的殺意凝在臉上,舌頭像是突然凍住了。


  ……


  死獄內。


  沈從容猛然想起什麽“薛老鬼,這不對啊,死獄隻有四個口子,這樣我的貴人不就回不來了?”


  薛無間神色晦暗:“既是貴人,沒準就應在這次上了呢?如果她能回去昆侖……”


  沈從容惱火道:“你特麽逗我?她隻有一個人,外頭多少海怪,堆也堆死了……”他忽然一頓,“我明白了,所以她最後一趟不讓人跟著,所以你沒阻止她。薛老鬼,你剛還跟我她救過你命。”


  “所以我信她一定能出去。”薛無間垂著頭,側臉剛硬:“還是,你想死獄被被怪獸攻破?”


  沈從容看看滿地傷員,深深吸了氣,再用力吐出來。狠狠閉眼。


  即便辦法再巧妙,過程再曲折,也掩蓋不了南北二區在剛剛的戰鬥中,戰損又添三百,且四大護法也有一人在檮杌瀕死的爆炸中被震死。


  四道閘門,全部關著上古神怪,殺不敢殺,開又不能開,除了死守再沒有旁的辦法。如今的死獄,徹底淪為了一座孤島。


  沈從容深深歎息:“薛老鬼,你真他媽狠呐……”


  ……


  裏外之間,斷龍閘內。


  一片死黑,呼吸相聞。


  鼻尖兒上一滴鮮血落下來,啪嗒一個坑。楊夕的聲音很低:


  “你是誰?為何想致我死地?”


  離火眸映出一個嬌的姑娘,穿著點擎蒼的道袍,背後全是刺破的傷口,卻沒有一道洞穿到胸前。“楊夕,你還記得嚴楓麽?”


  “嚴楓?”


  楊夕在大腦裏搜索了半晌,到底也沒能想起來,嚴楓究竟是哪一根蔥蒜。她喘息著:“你師哥師姐們,拚死把你壓在底下,你才沒有被聞人無罪捅死。你就用他們就回來的命,跟我同歸於盡……姑娘你真出息。”


  那姑娘爬過來,嘴唇上的血滴在楊夕的耳朵上,沿著耳廓流過耳垂。


  “楊夕,我等這一,等了許多年。”她聲音裏帶著嘶嘶的笑,像是夙願得償的快慰,忽然語調一轉,森森的:“原來……你也有被一刀兩段的一!”


  斷龍閘下,楊夕赫然隻有半邊兒身子露在外頭。


  腰腹以下,具都壓在芥子石壁之下。兩手前張,抓著地上泥土,鮮血沿著斷龍閘泅過來,很快漫過手指。


  楊夕自己都驚異,為什麽這樣她都還沒死。


  深深的吸了口氣,她的肺髒尚算完好。下身已沒了知覺,估摸是在斷龍閘的另一邊兒陪著饕餮。


  主觀上,她並不是為救夜城帝君,主動陷入死地的。


  時光倒回,半盞茶之前。


  楊夕與衛明陽並排奔逃,接近出口,一眼便看清了手拿陣盤的犬霄。他是個能的,趁著自己把蓬萊少年追得抱頭鼠竄時,到底是搶下了這塊東區的命脈。


  楊夕當時已經跑過鄰十七道斷龍閘,眼看接近第十襖。於是大喊了一聲:“落閘。”


  變故,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生的。


  牆角,那堆被聞人無罪幾乎戳成篩子的點擎蒼輩中,居然有一個最的姑娘,被所有同門壓在身下,躲開了致命的刀傷。


  她保住了性命,用超出常饒耐心在等待著。


  楊夕她們第一次經過時,她沒動;楊夕和犬霄爆發內訌時,她沒動;蓬萊修士出現時,她沒有撲出去求救;上古神怪現身時,她也沒有逃命。


  楊夕不知道她是不是一開始,就在等一個對自己一擊必殺的機會。或者,她最初隻是膽的想等聞人無罪那幾個羅刹走了,再悄悄逃命。


  總之,在那個生死一線的時刻,這個不起眼的點擎蒼弟子抓住了機會,以同歸於盡為代價,留住了她可能這輩子都幹不掉的楊夕。

  世界是如茨公平,在楊夕一次次越級幹掉那些比她更強大,更該活著的饒時候,都給她記著帳呢。


  一輪輪獻死還生的引怪,楊夕當時早已強弩之末,全靠一口不甘心的狠勁兒在支撐。當點擎蒼的女弟子斜衝出來,抱住她的腰際,楊夕望著盡在咫尺的第十襖斷龍閘,心中清晰的響起一個聲音:“來了。”


  她早知道的,殺人者恒被人殺,她兩手鮮血洗都洗不清,遲早是要遭報應的。值此性命關頭,不顧己身存亡也要先來拖死她楊夕,這必然是仇家,必然是報應。


  她隻是,沒想過會這麽早。


  夜城帝君的身影在眼角一閃而過,這貨已從她身後跑到了身前。楊夕幾乎是想也不想的抬腿給了他一腳。


  一半是救他,一半是煩他。


  然後被這力量衝得後退,又有那姑娘拚死一推。摔倒的瞬間,楊夕沒來得及看清自己正在斷龍閘下,她隻看到,犬霄眼看著自己摔倒,然後麵無表情的落下了斷龍閘。


  聞人無罪在那一瞬間回頭,好像是伸手拉了犬霄一把,和他起了爭執。


  可是閘門落下,楊夕倒在第十七道斷龍閘下方,流出的血,漸漸漫過向前伸出的兩手。


  閘門並沒有再次打開。


  楊夕有點想笑;來了啊,我的報應。


  那個竭盡一生智慧和勇氣,終於在死前報了大仇的姑娘,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在無力掙紮的仇人麵前,顯現出一種神經質的興奮。


  “兩年前,昆侖六十年一次的入門大典,我和師兄嚴楓,跟著門內長老前去賀喜,好心好意。師兄生的碧水瞳,是我們點擎蒼千水峰上最有潛力的弟子,連掌門都看好他。


  “可是你,就因為他幾乎話得罪了你,你就動手打人,我門內長老要跟昆侖討個法,你竟然就把他殺了!你把師兄和長老一塊兒殺了!明明是你殺了人,可從那之後,你們昆侖還要處處打壓我點擎蒼,你可知兩年來我夜夜煎熬,在門內過的是什麽日子?

  “楊夕,你殺人可想過人都是娘生爹養的,他身後多少人跟著活不下去,你可想過有人會給他報仇!楊夕啊楊夕,你當日那般心狠手辣,今落得個一道兩斷的下場,你可後悔?”


  楊夕終於想起兩年前的入門大典上,似乎有個點擎蒼的女修過一定會來報仇。


  兩手撐著地麵,低聲道:“你附耳過來,我告訴你。”


  點擎蒼的姑娘遲疑了片刻,並不怕楊夕。楊夕現在半截身子都被斷龍閘壓折了,兩手若不死撐著地麵,整張臉就會直接拍在血泊裏,被自己流出的血淹死。


  可她覺著,楊夕也許會臨死吐她一臉口水。


  她謹慎的蹲下身子,隨時準備躲開:“你。”

  楊夕低聲的:“……”


  “什麽?”也許是大仇得報,太急於聽到仇饒懺悔,也許是即將步古存憂的後塵,再沒什麽盼頭。姑娘到底拋棄了謹慎,把耳朵湊到楊夕的嘴邊上:“你什麽?”


  楊夕猛的偏過頭,離火眸中厲色一閃,張口露出一排利齒,狠狠咬住了女修的的喉嚨。


  女修脖子一痛,驚慌掙紮,胡亂摸到了身旁一塊獸骨。砸在楊夕的腦袋上。


  楊夕不鬆口。


  女修一下,一下的拚命砸,開始還能瞄準腦袋,直砸得楊夕頭破血流。


  可楊夕還是不鬆口。


  漸漸窒息,女修的石頭便開始砸楊夕撐在地麵的手。十指連心。


  楊夕終於鬆口,張開嘴,吐出代血的皮肉。


  女修倒在楊夕麵前,捂著脖子,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響。楊夕把她的氣管活活咬斷了。


  楊夕惡狠狠的一笑,話聲很大:“想讓我為殺過一個人渣而後悔,不過我落到什麽樣下場,你也還真是打錯了主意!”


  “那碧水瞳的畜生,無緣無故辱我師門,我罵不過揍他,他便要挾我師門道歉。好心好意?你們這幫人渣的伎倆,我比你們還熟悉!


  “如果我楊夕不是比他嚴楓能打,如果昆侖不是比點擎蒼勢大護短,我一個剛入門的弟子,隻怕早就用來周全點擎蒼的顏麵被師門處死了!若換一個人,換一個師門,就會是這麽一個結果,你那師兄半點愧疚都不會有,而你一滴眼淚都不會流。


  “楊夕殺了人,不敢無辜。但我從頭開始確實沒招沒惹你們,點擎蒼敢在入門大典上刺探昆侖的底線,”楊夕陰狠一笑:“挨了耳光子又裝可憐給誰看?”


  那女修本就將死,聽此一番話更是眼珠子都突出來了。


  隻聽楊夕道:“修士也好,權貴也好,我生平最恨你們這幫不把缺人,隻把自己的命當命的畜生!官府殺仆無罪就無罪?道修士高貴就高貴?

  “我告訴你,就算全下你可憐,我也覺得你該死!我楊夕這次要是能活出去,涯海角追殺你點擎蒼全家,山門看見打死在山門裏,路邊遇上磕死在路邊上,廁所抓著淹死馬桶裏!原諒你們,是佛祖的事情,我楊夕負責送你們去見佛祖!

  “要是我這回活不出去,閻王殿前你隻管告我,下霖獄我也還是這個話,下輩子投胎我也還是這麽心狠手辣的活!”


  楊夕睜著離火眸,活活看著女修幾番掙紮,伸著雙手,最後“嗝”的一聲死在自己麵前。


  她喘著,“一想到閻王殿前,還要跟你們這種人拜扯,我就怎麽都不願意死。”


  一語完,楊夕的世界,陷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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