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蓬萊叛事(四)
終於有人驚覺,第一批倒下的“木劍客”六人,又站起來了。
或者,那已經不再是人。
那是無差別殺戮的“行屍”。
眼看著第二批被“捏死”的三人也站起來了,而第三批被“捏死”的五個正在站起。
幸存的八個人背靠著背,幾乎控製不住從腳底竄起的寒意。
犬霄還活著。
隻是已經半殘,胸肌撕裂,肋骨折斷,血流滿地。一雙鐵爪再約等於是廢了,全身戰力僅剩了一口鋼牙可用。
虧得他是一具橫練的妖體,這時還能撐著跪在地上,換個不是“人妖”的,明年的今就可以上香了。
惡和尚也還活著。
不過就快死了,氣息奄奄的枕在犬霄大腿上,雙眼無神盯著聞人無罪的後腦勺,一邊兒話一邊吐血:“聞人無罪……噗噗………都……噗噗……都是你的錯……”
“閉嘴吧,和桑少吐兩口血,你還能多喘會子氣兒。”
犬霄臉色奇臭,
“你他娘吐我一褲襠都是紅的,不知道還以為老子蛋碎了!”
點一下在場人數,犬霄心裏頭發沉。
“法師,你還活著嗎?”
邪法師臉朝地趴在遠處,虛弱的抽搐了一下,表達了自己與大家同在。
“九個半對五……要是把和尚扔出去吸引一下行屍,閉眼之前還能再拿下一個。”犬霄眯著眼看點擎蒼,不愧是一代狠人,臨了還盤算著同歸於盡,壓根就沒想著活命。
惡和尚吐著血:“我也還能……噗……能……噗噗………能打!”勉力吐了一口大的,眼神嫌棄的瞪著聞人無罪,“……扔他!”
聞人無罪還站著,腰背挺得像一棵筆直的青鬆。一手把快要流出來的腸子塞回肚裏,紮緊了腰帶:“還沒完。”
一雙鳳眼,穿過層層包圍的行屍,盯向大廳中間被眾人遺忘了許久的鐵籠。
包圍圈內,沒有楊夕。
從郭長澤掏出蠱母的時候,楊夕就沒有在正麵戰場出現了。
她終於想起了“山河博覽”上的六道大忌,以及授課師父那諱莫如深的態度:
“關於這個,我能告訴你們的並不多。我隻能,六道大忌,出現的頻率並不像你們想象的那麽低。但是了解它們的活人卻很少。在文獻的記錄中,它們總是伴隨著災難、不幸、悲劇這樣的字眼出現。如果真的有一不幸遇上了,我給各位的忠告是:有多遠,跑多遠。”
之所以一時想不起來,此時想起卻又能一字不差,是因為那昆侖第一忙人殘劍邢銘忽然帶著三百多鬼修出現在“山河博覽”的課堂上。
當然,再普通弟子眼裏他是隻身前來的,然對於每個同楊夕一樣能“見鬼”的弟子來,那些鬼修血紅卻死寂的眼睛,無論如何,都讓人不寒而栗——他們全都是橫死的厲鬼。
怨氣深重,尚可化解。
若是心如死灰又怨氣深重……那就意味著,那讓他們死了都還無法甘心閉眼的心結,已成了不可挽回的定局。
所以楊夕在一眼看到蠱母的時候,絲毫也沒有托大,她當機立斷的收起“夜斜,潛到夜城帝君身邊,與他做了一個交易。
“衛帝座,您別抵抗,我有事跟您商量,但是用嘴太慢。咱們識海裏談。”
楊夕一束靈絲直接纏上了衛明陽的手腕。
後者聽見突如其來的敬語,挑了挑眉。身在囚籠,安如寶殿,傲慢一笑,果然不曾抵抗,就這樣讓楊夕人偶了自己。
然而當二人在識海裏以神魂相見後,衛明陽卻不由愕然一下。
“你的神魂!?”
這吃過豬飼料一樣的個頭,是其實真的是來殺我的吧……
楊夕低頭看看自己,神魂具象大體來自於人對自我的認知。自己現穿了一身昆侖記名弟子的粗布衣,包包頭規規矩矩。就像眼前的夜城帝君,也並不是光溜溜的。
“我神魂怎麽了?”
不怪楊夕遲鈍,這實在機緣巧合的不自知。
她第一個人偶術的對象是個狸貓,看見人家隻有膝蓋高,覺得——嗯,貓就是這麽大呢。渾然沒想過,離幻弟子以神識著稱於世。
第二個人偶術的對象是個麻雀,看見人家不如手掌大,覺得——嗯,麻雀果然一點點呢。完全沒在意,人家寧孤鸞修了上百年人偶術的自尊,都在她麵前碎成渣渣了。
此外,楊夕見過的神魂都是——雪龍歸池,人偶師無麵,還有一群練習用的打工鬼修這種級別的……
——大家的神魂差不多大卻互有高低,好正常呢!(……_……)要努力!
鬼修嘛,然都是一副死相,以至於楊夕沒能從他們“焦黑”、“青紫”、“半個腦袋”、“長舌頭”的臉上讀出來他們的真實情福
那是一種“明明已經死了,怎麽還要活見鬼?”的悲憤。
無麵先生的性子,自然也懶得跟她分。隻會頻繁的親身上陣,對練的時候,往死裏削!
鼓勵?那神馬?能吃麽?
昆侖人偶堂的庭訓是——“鼓勵使人落後,削死使人進步!”
於是,看著很張狂,其實一直有點自卑的楊驢子,默默覺得一定是自己太水了才總被師父重點照顧。
(……_……)要努力!
這妞子心底裏老覺著自己特別笨,特別水,特別不值錢!人偶術連續削死兩個不算弱的對手,還覺得不是我軍太強大,而是人實在紙老虎。
疏不知,昆侖無麵坐鎮人偶堂八百餘年,也隻跟一個人過“你人偶術上的賦,是我平生僅見”。
而出入昆侖,殘劍邢銘一個大招放倒了十幾萬應考弟子,這驢貨當時可是站著的。當昆侖第一鬼修那句“鬼修擅神識,能扛住我一擊的都不正常”是白給的麽?
衛明陽似乎是想起了什麽,一雙星眸冷冰冰的把眼前從上到下掃視一遍:“你叫楊夕?”
“是。”楊夕皺眉,難道我名字也有問題?
“昆侖有幾個楊夕?”
楊夕聯係了一下衛明陽那針鼻兒的心眼兒,自己覺得悟了。
“我這名姓都沒什麽特別,想來昆侖應該有不少。但……隻有我是白允濫徒弟。”
衛明陽勾了勾唇角,並不澄清誤會。五代守墓人……有點意思!
不怪人跟如今的窮逼昆侖比起來,五代昆侖才真正對得起“家大業大”四個字。
法訣密卷,恒河沙數。
史上最強盛的門派,沒有之一。
五代昆侖的時候,仙靈宮、離幻哪裏有置喙的資格?乖乖做弟都還要被打壓,被打壓也還連氣都不敢吭。
不過物極必反,盛極必衰,所有人都擔心五代昆侖走羽皇朝的老路,所以創派掌門飛升後,區區傳過兩代就被群起而滅之。
五代昆侖強盛,師父那個老不靠譜,這次總算沒有騙人。
真魔師徒合體之後,有記憶傳常衛明陽雖然“中二”不守規矩,但畢竟守著個活字典,從耳濡目染對於“仙道逆類”的沿襲,比昆侖自己人還要門清。對這世界的了解,更是可以追述到上古穿獸皮的年代哪種皮子更軟、更耐穿。
如果那傳是真的,那麽幾年後昆侖五代墓葬開啟,自己還真必要走上一趟。
六代昆侖,並沒有完整魔道傳承,而號稱“道澤蒼生”的五代昆侖,則是僅剩的有可能存在人修魔道具體記載的地方。
他一百年來走遍山川大河,數次險死還生而不悔,不過就是為了不用生吞自己的師父。他生來孤兒長於魔手,自然知道魔修倫理的非常。
可他畢竟是個人……他舍不得。
不過一切的前提是,他這一次,還能活著從危局中走出去。
“你要跟我談什麽?”衛明陽平視著楊夕。
英俊冷酷的相貌之下,並非看起來的那麽不食人間煙火。相反,如果回報足夠,他很懂得什麽時候應該低頭。
可楊夕卻有比他更值得低頭的理由。
見衛明陽並不深究與白允濫私仇,楊夕一撩前擺,直直的跪在了衛明陽麵前。
“先前的一切,都是楊夕的不好。是楊夕多管閑事,以下犯上,害慘了您。道歉的話,了也沒有用,加上我是白允濫徒弟,楊夕自知就是千刀萬剮也難消帝座心頭之恨。隻求衛帝座看在死獄上萬生民的麵上,不計前嫌,出手了結零擎蒼的巫蠱之亂。”
衛明陽不閃不避,結結實實受了楊夕這一跪,寒潭似的雙目古井不波。
雖然早料這丫頭這時候進來定然是為了談這個,絕沒有第二種可能。但這一跪,和話語中的坦誠,依然令他頗感意外。
“本座身困囚籠,手無法力,拿什麽救人?”
楊夕雙手捧出了魔龍晶核,恭恭敬敬遞到衛明陽眼前。
衛明陽竟然沒有立刻接手。
“你就不怕我取回魔蛟之後,不搭理這些囚徒的死活,卻先要了你的命?”
“您不會的。”楊夕答得相當幹脆,沒有半點遲疑,“楊夕雖然並不覺得衛帝座是個好人,但您嫉惡如仇是真,薛兵主生拘人魂是六道大忌,點擎蒼巫蠱亂世同樣是六道大忌。您對薛無間有惺惺之情,尚且恨不能碎屍萬段,點擎蒼為非作歹您如何會饒了他們?”
“至於我的命……”楊夕很認真的想了想,道:“雖然還沒築基成劍,有點舍不得,但如果這是拯救蒼生的代價……”
抬起頭來,雙眼一片清澈,“楊夕賤命一條,您盡管拿去!”
衛明陽駐立了半晌,方一拂袖,收了魔蛟的晶核。
轉過頭去,並不看人。
“性命就免了,待此間事了,自己來我夜城,掃地鋪床,烹茶煮酒,給本座當滿一百年婢女才贖罪。”言罷,又特特的補了一句,“還有,我對薛無間並無什麽惺惺之情。”
楊夕眨眨眼。
又眨眨眼。
心翼翼的,“衛帝座,我師父白允浪他,你是個好人。”
衛明陽轉過臉來,魔蛟圖騰已經覆麵,猙獰龍口含著一側黑亮的眼珠。“你再多一句嘴,本座就連外邊兒那一萬囚徒,也一起殺了!”
楊夕應了聲,“哦。”
心裏卻是鬆了口氣,我不怕,您舍不得。
一聲響徹地的龍吟,咆哮震徹死獄。
滔魔浪,洶湧鼓蕩。
魔浪所過之處,十數具行屍脆弱得好像紙糊,如麥稈般接連成片倒地。
身如暗夜,眼似滴血。
死獄最大的廳堂,甚至容不下魔龍伸展的首尾。
盤卷著身體,燈籠大的龍眸,隻把點擎蒼五名劍修擠得麵色慘白,恨不能變成一張薄紙糊牆上。
龍口開闔,吐出夜城帝君帶著殺意的冷漠。
“在本座的眼皮底下玩蠱,點擎蒼,誰給你的狗膽……”
語調平靜,音色悅耳,如鬆鳴泉唳。聽在郭長澤耳中,卻隻覺得每個字都凍成拳頭大的冰雹,一拳一拳照頭猛削。
幹他.妹啊,從進門開始您老始終光著身子,屁股對著咱們。誰他娘知道胡山炮的籠子裏還關了一頭魔龍啊!!!!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