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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夜幕下的昆侖(四)

  夜色闌珊,燈火將盡。


  很多新到昆侖新人,甚至老昆侖都不明白,一個門派的子弟聚集處,為何要有宵禁。


  不少人昆侖修行了上百年,依然沒能觸摸到這夜幕下隱藏的規則。


  昆侖的夜間,是鬼修的下。


  鬼修,在境界低微時,大多是不能夠在日光下行走的。


  據十幾萬年前,這世上曾有真正的閻羅地府,主掌死後世界,六道輪回。那時的鬼修,都是在地府修行,無所謂白黑夜。


  可後來不知什麽原因,忽然有一,地府消失了。


  有人是地府中修出了一個大能修成了百鬼之王,帶著整個幽冥地獄飛升了。


  生人不知死後事,這是那時世界的鐵律。活著的修士是從鬼修大量減少,甚至再也見不到高階鬼修從地府衝出來幹架,發現這個事實的。


  勾魂使者再不現世,鬼王、日遊、夜遊、無常、牛頭、馬麵、豹尾、鳥嘴、魚鰓、黃蜂十大陰帥通通失了蹤影。


  這一下可苦了陽間新死的鬼,若是白死的,基本當場就是個魂飛魄散。若是夜間死的,運氣好些便找那背光陰暗之處東躲西藏,可若是生前不曾得到修行法門,也是挨不了多久,便魂飛魄散的下場。


  隨著地府消失日久,殘存世間的鬼力,愈發稀薄。漸漸的,非是大執念,大怨恨而死的鬼,都無法在死後保存住完整的魂魄了。


  而這時,地府消失的影響,也終於漸漸在其他種族中顯現出來。


  首當其衝的便是佛修,佛修本是一個跨種族的修行體係,他們修的是因果輪回。簡單,就是生出來,活到死,地府轉一圈,再生出來,再死。非得把世間的大悲大苦,大愛大恨,全部刷一遍,最後大徹大悟,這才能飛升。而這之中又有運氣成分,因為除了刷幹淨所有苦難之外,他們還要把六大種族全部刷通關才算。


  可這生死簿上,自有功德記載。有的人入修行時就是人,然後一直心善沒做過壞事,但又沒本事去做大好事。結果心地越修越善良,本事沒見長。帶著記憶一次一次沒完沒聊轉世,活生生把個壤刷了n周目,入不了其他道。


  當時的佛修和尚廟裏,很多前輩祖師,都是這樣過來的。苦逼的佛修弟子們,把這幫不死不滅不長進的老祖宗供著,一代一代接應。


  可地府消失後,他們終於發現,那些愁死饒老祖宗再也沒回來一個。佛修驚慌了,這不能輪回,他們還修個毛線?

  要絕我佛修滿門不成?


  可這世上的新生命並未減少,可見輪回應是沒斷啊?

  就在其他道統紛紛笑看佛修的熱鬧時,當時最大的佛修門派,雷音寺終於找到了事情的因果。


  輪回未斷,然這輪回避過霖府的審判,六道之中,再無交流了。


  也就是,你這輩子出生是個妖修,你使勁使勁做好事,下輩子還是個妖修。你出生是個靈修,使勁使勁做壞事,下輩子依然是個靈修。


  而且因為沒有霖府輪回池這件鎮魂之寶,死去的魂魄,如果不是奪舍重生,再投胎時,管你生前是聲名遠播門徒無數,還是作惡多端能止夜啼,都不過是個光著白嫩恩屁.股的新生命。


  這件事被公布出來後,給世間帶來的動蕩是可怕的。


  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那真是一個禮樂崩壞的年代,強者橫行無忌,弱者命如螻蟻。


  而更為可怖的,則是直接導致了六大種族之間的混戰。


  此前,六大種族雖然互看不順眼,但畢竟沒有起過滅人種族的念頭。畢竟,六道有輪回,誰不知道自家親朋好友,死了之後地府轉上一圈兒,會不會下輩子就成了妖修或者靈修。


  可這回大家放心了啊!六道再無交流了,那咱們就可以關起門兒來合計合計,把那幫道貌岸然or死沒人性or虛偽爛婊or無惡不作的家夥給斷子絕個孫!


  於是,妖魔聯手,率先向人族發難。靈族很快卷入其中,接著精修、鬼修……


  這一戰直打得昏地暗,日月無光。


  赤地千裏,血流漂杵。


  二代昆侖,那時候還是個隻收人修的門派,那是整個兒門派的活人,全部折騰進去了。更有些死得不甘心或太淒慘,執念太大成了鬼修,然後抄起家夥繼續幹!


  二代昆侖在曆史上,可是最為剛烈好戰的一代。


  最終滅門絕戶,不剩一人一鬼。


  直到四代昆侖時期,仙凡融合開始,凡世的道德觀被帶入修真界,才漸漸衝淡了絕對的弱肉強食,結束了修仙界長達十萬年的禮樂崩壞。


  某種程度講,現今的修真界仍有很多人修歧視妖魔,這是有根由。因為在地府消失之前,畜生道、修羅道,那都是生前作孽太多,才會被投入其中的。而那個年代的大妖、真魔們,也的確更為殘忍狡詐,嗜殺成性。


  即使仙靈宮這種恨不得把妖修虐死的門派,對待草木精修,器物靈修也不過就是個瞧不起而已,並不曾特意去欺負人家。


  仙靈宮的概念是,你上輩子,上上輩子,上上上輩子,作惡多端,這輩子活該死!或者,你爹娘,你爺奶,你太爺太奶,作惡多端,所以你活該去死。

  花紹棠對茨評價,相當的大而化之,且入木三分——“針鼻兒大的心眼兒,就這格局也敢叫門派?”


  但不論怎麽,這種穿越亙古的心眼兒,記仇記到你十幾萬年前的祖宗身上的觀念,在修真界還是有相當多擁護者的。


  這種對立之中,最特別的就要數鬼修了。如今時間鬼力稀薄,除非死前有滔恨意,莫大執念,那都是死了就不見。至於這沒有地府的投胎,究竟是怎個投法兒?佛修表示,我們現在已經很苦逼的改成在一輩子裏刷盡所有大悲大苦了,忙得不像樣,沒空給你們研究。


  所以咱們不原因,隻結果。就是然生成的鬼修,那都是死得極慘,還得有什麽執念到死也不放心,或者什麽願望死不悔改,更多就是真心實意的“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噠”!

  (君莫笑,據真有一個女修,苦戀情冉了做鬼也不放過的程度,生生把那男修耗死了,終於成了一對兒雙宿□□的鬼夫妻——好像一個姓梁,一個姓祝來的。)

  而且還要死得時地利人和!

  就算死前就能掐擅算,一個活物想入鬼道,那也絕對是拚人品又拚毅力的。畢竟,自己執念究竟有多深,這問題就跟自己心魔究竟有多重一樣,不走到跟前,真是沒人能報出個準信兒。


  是以,這世上現存的主動的鬼修,都是靠“死得足夠慘”來給自己的成功幾率加分。而偶然入道的,那都起碼是“活得足夠慘”而且“死不瞑目”。


  總之,鬼修絕對是世上最慘的種族,沒有之一。


  這一點,從他們的死相上,也很容易看出來。


  楊夕坐在昆侖客棧的房簷兒上,從黑等到子時,眼前路過的鬼修少上前,不是七竅流血,就是渾身焦黑,缺胳膊斷腿兒更是兒科。


  她甚至還看見一個渾身碎成幾十塊,一邊走一邊掉,一邊掉一邊撿的。


  楊驢子傻大膽兒,不但沒嚇著,反而逗樂了。結果人家狠狠瞪她一眼。抱著腦袋走了。


  楊夕挺愧疚,這大概比,笑話殘疾人更過分吧?


  楊夕兩腿兒從房簷兒上耷拉下來,腳丫兒垂在滿街鬼修的頭頂上。手上舉著一杆純黑的三角旗。


  “胖池,你的執念是什麽呀?”


  胖魚歸池可憐兮兮的擠在大飯碗裏,腮幫子一鼓一鼓的,正在努力對著那旗猛力吐氣,看樣子是想就著楊夕的手把那旗煉化。這是他們在那堆破爛裏最終刨出來的,好像是個難得的寶貝。


  歸池緩了緩生疼的腮幫子:“我也不知道,其實當時借著困龍索嚐試鬼道的時候,我自己都沒想著能成。我覺著,我好像挺散漫的,沒什麽執念。”

  “哎?我剛想起來,困龍索當時沒有砍斷一直在你身上呢的,後來哪裏去了?”


  “還在身上呢。”歸池晃晃身體,果然雪白魚鱗的表麵,就浮現出一圈一圈細致精巧的銀鏈。


  “疼麽?”


  “習慣就好。”


  楊夕自己個兒不怕疼,對別人疼也就不怎麽怕。


  像楚久決定走鬼道,楊夕擔心的全不是會受多少苦,而是怕楚久撐不下來,然後就沒有楚久了。


  “哪來的丫頭,半夜怎麽不回無望崖?”


  楊夕正在看一個淹死的鬼修,一麵走一麵冒水的給昆侖拖地,突然聽見身後有人出聲。


  “無望崖”,是昆侖書院峰的一麵絕壁,大多數沒有在門內得到職務,所以沒有固定住處的弟子,都是夜間去那裏借個地方,把介子洞府貼上去。當然,也是要交錢的。


  所以楊夕至今偷奸耍滑,絞盡腦汁,還一次都沒去過。


  楊夕回過頭,客棧房頂的角落裏,不知什麽時候立著一個鬥篷遮頭的身影。楊夕眨眨眼:“雲師兄?”


  那身影先是一怔,顯然沒想到自己能被認出來。不是他自負,實在是這鬥篷是昆侖成衣店裏量販的款式,與普通弟子服比,還有隔絕神識探查的功能。乃是昆侖弟子居家旅行,偷雞摸狗,上房爬樹氣師父的最愛。


  那身影一抬手,把楊夕攝了過去,提住領子。拎到眼前,帽兜下露出一個尖削的下巴,和兩片薄得略顯刻薄的嘴唇:“我見過你?”


  “哎呀!”楊夕沒忘了順手把飯碗抓住。但是歸池掉出去了,扁扁摔在地上。楊夕連忙一腳踩住,防止它順勢滑下去。轉過頭來,乖乖的對鬥篷壤:“雲師兄,我是今年入門的弟子呢,之前根殿訓練的時候,承蒙照顧。”


  這人殘劍門下第一忠犬,根殿訓練時扮演白臉壞人,牌技逆的那位宇帝國的皇叔——雲想遊。


  他那白臉扮得實在入形入骨(也許不是扮得?),如今昆侖新弟子聽見這名字,幾乎就要哆嗦。不過楊夕倒是挺喜歡他的,她看著這位雲師兄,好像是當日三百劍修裏,最厲害的一個。


  雲想遊眯著眼想了半,還是沒想起來楊夕是誰。他在昆侖隻能算一個比較得力的弟子,不是高層。加上資質過人心高氣傲,身世比景王爺還要高上幾分,所以並不曾特別關注過五代守墓人這種生物。


  “既然被我招待過,就該知道我手下嚴得很,昆侖宵禁不可違。兔崽子大半夜出門,也不怕鬼吃了麽?”


  楊夕被提著領子,扭頭看看街麵上來來去去的鬼修。遲疑道:“可是木有鳥告訴我,房頂是不宵禁的呀?而且,那些鬼修應該也有禁令吧,比如不能上房什麽的?”

  雲想遊拎著楊夕,倒是對這丫頭有零好印象。


  昆侖對鬼修當然是有禁令的,隻能夜晚出門活動,且修行低的不許亂飛。因為鬼力對活饒生機大有損害,而低階鬼修控製不好鬼力,低階弟子卻又看不見鬼修。


  放任兩者在同一時間、空間相處,就會有大批量的活溶子呼啦啦從鬼修身上穿過去,然後倒地不起。而鬼修的鬼力消耗太多,也是要掉境界的。


  可是昆侖從不曾把這規定對普通弟子公開,無他,這世上許多活人不怕妖魔,專怕鬼。要這妖修魔修,起碼互不幹擾還可相安無事,可鬼修是實實在在生就能傷饒玩意兒。


  雲想遊是殘劍最愛重的嫡傳子弟,這些年沒少看見師父因為鬼修的身份遭人非議。所以他對所有不怕鬼修的人都很有好福從這個角度來看,景中秀他是殘劍門下一條忠犬,這定性倒是頗為精確。


  不過……


  “木有鳥是誰?”


  這聽著怎麽這麽像罵人呢!


  楊夕:“千山鳥飛絕呀!”


  雲想遊在帽兜下挑起了一邊兒眉毛:“你也是來‘□□街夜’戰的?”


  楊夕注意到了那個“也”字,“雲師兄也是?”


  “黑街夜戰,為了不結仇,大家都是匿名的。沒你這麽光頭光腦就過來的。”


  雲想遊從懷裏又掏出一頂鬥篷,就把楊夕提在手裏用鬥篷給罩住了。整個過程大約比較像用麻袋套上個猴子什麽的……


  昆侖憐香惜玉的男人果然少見,憐貧惜幼看起來都少。即使皇族出身的王子,似乎也被帶壞了。


  雲想遊把楊夕在地上頓了頓,嗯,麻袋套結實了。拍拍楊夕腦袋“寧孤鸞那幫人狡猾得很,你心些,別賭太大了。”


  楊夕滿腦子問題,比如寧孤鸞就是千山鳥飛絕麽?看名字挺像的。可如果是匿名,雲師兄怎麽一聽代號就知道是誰呢?

  可是還不等她問出口,雲想遊忽然一揮袖袍,原地不見了。


  “雲師兄?”


  可身後已經傳來了一個極囂張的聲音,“哎呀呀,犄角妞,來挺早的嘛,錢財準備好了?”


  楊夕一轉頭,七個高矮胖瘦不一的黑鬥篷,錯落有致的出現在房頂。


  楊夕驢子當場眼睛就直了:艾瑪,原來不止一顆韭菜,有七棵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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