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爺孫
王翦沒有回鹹陽的打算。
他出征沒多久，便讓思北著手建造頻陽府邸，想必已經想好了今日之事。
他的戰功已經夠多了，萬畝良田，食邑三千戶的賞賜，已經超過秦王政時期的任何人，雖然這些封地有些分散，可影響不大。
燕國以滅，魏國由王賁率軍攻打，秦王本想讓王翦率軍功楚，卻因李信誇下海口，言明二十萬兵馬足以攻下楚國，領軍人選就變成了李信。
秦王在信中說，“將軍遲暮，為何膽子也變小？”
王翦也就順坡下路，稱病回家了……
很早之前，王翦便有感於自己功勞太大，在麵對心性多疑的秦王政，若是不知進退，這些功勞反而會成為取死的根源，能有機會退下來，他正求之不得。
將虎符和隨行的護軍交出去之後，他直接坐著馬車往頻陽而去，連去鹹陽府邸的欲望都沒有了，似乎在躲避著什麽一般。
“思北信中言明，頻陽府邸建造事宜都是你在操持？”馬車徐徐前行的時候，王翦開口問。
王離點了點頭。
“你何時成了魯班傳人的？”王翦笑著問道：“為何從未聽你提起過？”
“孫兒之前並不知道那些竹簡的重要性，更不知道魯班是誰！”王離解釋道：“因此沒有聲張。”
王翦咧嘴笑了笑，卻沒再多問關於傳承的事情，轉而問起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到家之後，沒有想象中的驚歎，王翦在思北的引領下，回到給他準備的院落，梳洗了一遍，轉悠了沒多久，在嚐試床榻舒適與否的時候，就這麽睡著了。
第二天，王離前來問安的時候，發現阿爺早已起床，此時正跟思北在交談著什麽，於是，王離便在門外等候了一陣。
“這椅子是你設計的？”思北和王離打過招呼，離開後，王翦也走了出來，指著椅子問道。
王離點頭稱是。
“倒是有些奇思妙想。”王翦笑了笑，說道：“走，陪阿爺去看看這座新府邸！”
王翦所在的庭院很大，百十顆青鬆均勻的分布在庭院中，顯得稀稀鬆鬆，順著石徑小路穿過鬆林，到了後院，映入眼簾的是長滿青草的演武場。。
“那自來水是怎麽弄出來的？”走在被修剪過的草坪上，王翦歪著頭問。
王離想了想，用最簡單的方式講解了一遍原理。
王翦聽得懵懵懂懂，但好像並不在意，笑嗬嗬的又問了一些感到新奇的東西。
比如屋子裏用來取暖或是降溫的銅管，比如鴨絨被，比如高腳桌，比如抽水馬桶……
唯獨沒有再問關於傳承的事情！
笑嗬嗬的跟王離逛了一上午，整個府邸卻隻逛到了一半。
當逛到位於下房的地窖之時，看著眼前密密麻麻的橢圓形木桶，王翦有些奇怪的問道：“這又是什麽？”
“這是孫兒為阿爺備下的酒水，剛好到了吃飯時間，阿爺可以嚐嚐孫兒釀造的酒水味道如何！”王離笑了笑，說道。
啤酒在二十世紀才傳入中國，但它的出現卻極為久遠，最早可以追溯到公元前六千年前的蘇美爾人，他們最先釀造了沒有泡沫的原始啤酒。
到公元前三千年左右的時候，古巴比倫人尤為喜愛，啤酒也因此在中東和歐洲地區流行了起來。
王離不嗜酒，但在夏天的時候，或是吃烤肉的時候，喜歡喝些冰啤酒。
建造府邸的同時，他便指揮著仆役釀造了一些。
……
二丫在仆婦的幫助下，將飯食弄好，之後一個人悄悄的進入屬於她的臥房。
從床底下拉出一個木盒，打開。
盒中是一小堆亮晶晶的顆粒物，二丫抓了一些，放入銅盆之中，過了一會，她感受了下水溫，估摸著似乎不夠，又抓了一小撮放進銅盆之中……
一炷香的時間，銅盆中的水便起了寒霜，連帶著銅盆中的銅碗，也冒氣了寒氣。
硝石可以重複利用，隻要將銅盆中的水曬幹，就可以將溶於水的硝石重新凝結成顆粒狀，一批硝石隻是用來製冰的話，可以用很久。
二丫一直把它當做王離給他的法寶，從不肯視於外人。
直到現在，她還是將王離當做仙人轉世……
銅爵作為飲酒器皿，是一種身份的象征，可是用那東西喝啤酒，就顯得太小氣了些。
瓷碗倒上啤酒，二丫用木勺舀了一些碎冰放入其中，然後端上了案桌。
喝了一口，王翦皺眉：“此酒何有苦味？”
“第一次和啤酒的人，大多都會不習慣，多喝幾次，方能體會其中的妙處。”王離笑了笑：“阿爺嚐嚐這菜肴如何。”
“這豚肉味道卻不錯！”吃了口紅燒肘子，王翦點了點頭。
或許是口中有了油膩之後的緣故，再喝冰啤酒的時候，王翦品出了些許味道。
沒有絲毫風範，王翦用手抓著啃掉一個肘子，再喝了口酒水，咂咂嘴：“這會倒是喝出味道來了。”
看見王翦一碗酒喝完，一旁的二丫再次為其添滿。
“這些東西都是出自魯班？”
王離點點頭，說道：“孫兒得到的竹簡超過萬份，阿爺若是想看，孫兒可以取來一些，給阿爺一觀。”
王翦笑著搖了搖頭：“從昨天開始，你似乎就迫不及待的想要跟我解釋，你好像認定我會追查此事？”
“阿爺不好奇？”
王翦再次笑了笑：“孫兒長大了……你做的事，思北已經全部告訴我了，樁樁件件，大體上做得還不錯，在我看來雖然有些破綻，但外人應該是看不出什麽的。
你要知道，我是你阿爺，隻要你不做蠢事，其他事情，不管你做什麽，阿爺都會站在你這一邊！
能告訴阿爺的，你可以告訴阿爺，不能說的，就不要說，阿爺心胸還沒狹隘到，不能讓孫兒有自己秘密的地步。
而且，阿爺年紀大了，到了怕麻煩的年紀，你的事情阿爺不會參與，也不想參與。”
王翦喝了口啤酒，接著說道：“除非你碰到了解決不了的麻煩，那時候你再來找阿爺，天大的事情，阿爺總有辦法替你化解的！”
王離悚然而驚！
在麵對一個聰明人的時候，撒謊是件很困難的事情。
王翦不但是個聰明人，而且是那種大智若愚的聰明人。
從三歲到九歲的期間，兩人幾乎是朝夕相處，王翦對他的了解到了什麽程度，王離心裏沒底。
可現在他知道，王翦回來的第一天，就從他自己認為毫無破綻的布局中，看到了致命的破綻。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王離心思飛快轉動……
“這豚肉不錯。”王翦說完之後，便若無其事的消滅起桌上的菜肴。吃掉一個肘子，又抓起了一塊羊肉：“羊排也不錯……”
這些菜肴是王離特意挑選出來的，跟啤酒是絕配，一炷香的時間不到，王翦已經喝了第三碗了。
王離驚疑不定，偷偷打量了幾眼王翦，發現他似乎不想在繼續這個話題，心情頓時複雜了起來。
良久，王離捧起瓷碗，對王翦說道：“阿爺在戰場上所向無敵，立下不世之功，孫兒為阿爺賀。”
看著王離一口喝掉碗中的啤酒，王翦哈哈一笑，仰勃將自己碗裏的酒水也倒進了嘴裏……
……
一直以來，王翦給王離的壓力很大，因為，在他看來，想要糊弄王翦是件很困難的事情。
事實證明，王離的判斷沒有錯誤。
可今天王翦的一番話，讓王離了解了一個事實——他沒有必要過多的防備他！
從王翦身上，王離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信任，這種信任，在前世和今生的父母身上都沒有感受過！
相比於喜歡掌控子女的父母而言，王翦的做法無疑要大度許多，這種大度，讓王離鬆了口氣之餘，亦覺得很舒服。
爺孫喝酒喝了兩個時辰，一直喝到王離不省人事的倒在榻上。
王翦絲毫沒有心疼孫兒的意思，甚至還哈哈大笑的指著王離，讓二丫看他的窘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