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菱花空對雪澌澌
五月。
第二批的五座煤礦成功出售,套現千億。
煤價依舊在漲,令張上感到絲絲恐懼……煤炭改制重組像一把懸空利劍,不知什麼時候會劈落下來,令煤礦變成賣血價。
提心弔膽之下,他決定繼續清空煤礦。
這次更瘋狂,直接掛牌出售十六座,因為怕來不及了。
這幾乎將朱新寧一輩子的心血抹平。
這些煤礦不只代表財富,更代表一些人的人生成就,它寄託著礦長們對生活的執著。
張上的舉動是在抹殺大家的努力,但沒有人能令他停手,除非朱新寧回來。
但是,就在他準備掛牌的時候,得到消息。
有電廠,鋼鐵廠,製造廠,重工業等聯手坐莊打壓煤價,因為價格實在太高了,高到他們買不起煤。
煤和製造業的恩怨就不用多說了,煤價高,他們的製造成本就高,沒利潤了就得死。
打開電腦,只見幾家上市煤炭公司的股價節節高升,像是有無窮資金注入,看得人觸目驚心。
物極必反是常理。
如果煤價已經差不多到頂了,還繼續漲,那就是虛高,一旦這些資金撤出,立馬就能做空市場,讓價格大跌。
這時候如果張上繼續甩賣煤礦,拉低價格,不說其他,煤老闆群體裡頭將再沒他容身之地。
「叮鈴鈴……」手機響起。
是姚恩均的電話,一定是找張同學出頭,狙擊坐莊的那些人。
這是不同行業的鬥爭,黑金帝國在煤炭界有舉足輕重的地位,這種時候一定要站出來主持公道。
在老姚等人眼裡,大家休戚與共,都是煤老闆,價格跌了對誰都沒好處。
可是,我要賣礦啊……
煤價下跌是大勢所趨,即便沒有這些人,煤炭改制重組也迫在眉睫,怎麼玩都是跌。
唯有提前把礦賣了,套現離場,才能保證利益。
「你……」見張上瞧著手機發愣,只看不接,旁邊的史可開口提醒了一下。
「你替我接,就說我這些天在東三省處理順豐的事情,要打打殺殺,不理任何事。」
「好。」
「等等……」張同學沉思一秒,趕緊喊。
史可動作一僵。
終究還是於心不忍,張上嘆了口氣說:「你委婉地提醒他一下,就說我曾經講過煤價太高了,企業買不起煤,國家必定會出手調控。」
頓了頓,嘀咕說:「如果還執迷不悟,捨不得眼前那點利益,將來賠到去墳頭哭嚎可不要怪我。」
「……」史可嘴角微微抽搐,接通電話,將張同學的原話轉達。
接下來,張上親自聯繫那些煤炭國企老總,以便宜五分之一的價格甩賣煤礦。
但那些老總都得到了消息,煤價即將大跌,要以原價四分之三的價格收礦,張同學當下不爽了,乘火打劫啊你們?
但是出乎意料的,他竟然同意了!
原價200億的礦,150就賣……
老總們傻眼了,你還真賣啊?
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即便煤價被做空,那也是短時間的,只要三晉還依靠煤炭拉動經濟,國家還需要出口煤炭換外匯,需求還在,價格就會慢慢漲上去。
私下一打聽才弄清楚張上這麼做的原因,原來是黑金帝國準備轉型做其他產業,玩煤玩膩了。
有便宜不佔是王八蛋,經過慎重考慮,這礦,還是拿了吧……
轉讓煤礦手續繁多,但張上直接先簽了合同,釘死價格,然後慢慢轉手給他們。
消息傳遞出去,漲瘋的煤價突然出現止跌趨勢,幾家煤炭上市公司在股價連續幾個漲停后,五年來第一次資產下浮。
黑金帝國如此反常的大肆甩賣煤礦,很難說不是得到了上面給的內幕消息。
於是,消息靈通的一大波本來拿捏不定的煤老闆也開始跟風賣礦,從者雲集……令價格短時間內再次大跌。
再加上那些坐莊的抽離資金,煤炭改制重組沒來,但煤價卻先被玩崩了,令無數小煤老闆跑路的跑路,輕生的輕生……
西山有個煤老闆叫黑小,無論在太原還是兩百多公裡外的家鄉縣城,他在人們眼中都是成功人士,時代的寵兒。
在2002年之前,煤炭在三晉是門乏人問津的辛苦生意,敢於投身其中的往往是無路可尋的落魄人家。
投入大,利潤低,還總是收不回賬款,大多陷於債務的泥潭。
2002年後,煤價瘋長。
但煤礦沒那麼好開,想達到國家開採標準,必須有本錢建設,他只得四處借貸加大投入,盈利遙遙無期。
像他這樣的小煤老闆在三晉遍地都是,身上背著高利貸,人前顯貴,要債的人大年三十披麻戴孝上門,那都是習以為常的事。
他只能完全把希望寄託於煤價不停上漲,這樣才能維持生計,保住「煤老闆」這個耀眼光環。
太原國貿大廈。
「那成,咱們合作愉快。」黑小笑著和客人告別。
這次與一家大型鋼廠簽訂合作協議,有了穩定的賣煤渠道,他終於可以財源滾滾,不再為高利貸發愁。
等把客人送出門,他感覺有些倦了,就拉上窗帘,關掉手機,想暫時與外界隔離,哪怕只是幾個小時也好,再不休息,他覺得自己會被心煩死。
可是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煩心事一遍遍在腦海里上演。
迷迷糊糊中。
「不好了……」門外熟悉的驚呼聲令黑小像鯉魚一樣彈起。
「爸,煤價大跌了,從650一噸跌倒460了。」
「什麼?」黑小隻覺頭暈目眩,趕緊扶住床沿才站穩。「怎麼回事?」
「不知道啊,就剛才,三叔去給電廠送煤,去時還650一噸,路上走了四個小時,去了就560才收。」
「怎麼可能?」黑小趕緊掏出降壓藥片放嘴裡,水也不喝,強制咽下去才好一些,「那家電廠瘋了?」
「不是,我聽說有人當莊家,要把煤價炒下去,還有三晉能源總公司又要掛牌出手15座煤礦,直接把煤價壓崩了。」頓了頓,焦急的看著父親問:「我們怎麼辦啊?」
黑小隻覺渾身冰冷,像是才從千年冰窖里撈出來,連思維都被凍僵了。
560的煤價,根本不夠還高利貸,哪怕現在將煤礦打包出售,價格也一樣大跌,礦是跟煤價走的,煤跌礦也跌。
眼瞅就要到還款日期……他看了看兒子,艱難地笑笑說:「別急,你卡上還有錢吧?」
「有。」
「那就好,和你媽收拾家當去外頭躲一躲,等爸解決了這事就接你們回來。」
「這……」猶豫了,煤價成了賣血價,小煤老闆只有被割韭菜的份兒,還能有什麼辦法?
但是,不走又能怎麼樣?
「那……爸,你快點把事處理好。」
「嗯,趕緊走吧。」笑著把兒子送出門,再不舍地關上。
窗帘拉著,屋裡光線太黑,空調太冷,黑小在床上靜靜躺了一陣,想了很多。
他覺得人來這世上走一遭,一要做到被需要,二要做到被尊重。
煤價跌成這樣,又欠著大筆高利貸,資不抵債,再漲起來遙遙無期,一躍從煤老闆變成窮要飯的……他突然生出極端念頭,起身打開窗戶,一躍而下。
資本從來就是這麼血淋淋的,沒有你好我好的事。
「招人恨就招人恨吧,死道友不死貧道。」
掛掉第十個打來抨擊他的電話……張上嘴裡嘟囔著說。
嘆口氣,煩躁地搖一搖頭,擰開純銀內膽水杯,吹了吹漂浮在水面上的茶葉碎末,喝一口,嗓子沙啞發腫,有些艱難地咽下。
言語能殺人,最近心理壓力比較大,任誰被一群人唾棄都不會好受。
前有章鑫名事件,為了搶督圖村煤礦,他在煤炭圈的名聲就已經發臭。
再加上甩賣煤礦沒給呂鐘樓他們內幕消息,被認為不厚道,酒肉朋友,不得交心。
看著電腦里的股票曲線,各支煤股過山車式下跌,資產縮水,張同學忍不住哼哼了兩聲,清了清嗓子……
這回差點將煤價玩崩潰,險些令無數煤老闆跳樓,大概這千古罪人的名聲是洗不掉了。
當年朱新寧用高買低賣的手段把煤價玩崩,令一票煤老闆痛不欲生。
今又有他推波助瀾,煤老闆這詞已經快被玩壞了,要成為過去式。
……
「叮鈴鈴……」手機再響。
張上厭煩了,以為是哪個煤老闆又來說事的,結果拿起來一看,我們的朱曦姑娘。
「哥哥你在幹嘛?」笑嘻嘻的聲音永遠那麼悅耳。
「《非誠勿擾》拍完了?」他預計大概也是五月份末殺青。
「對啊,一下子清閑了,好無聊。」猶豫一下,羞羞地說:「那個……禮物我收到了,很合身呢。」
「禮物?」把端著的水杯放桌上,撓了撓頭。
見他疑惑,姑娘以為這丫裝傻充愣,嘴角微微翹起,忸怩著也裝傻說:「那個那個啊……」
「什麼什麼啊?」
「……」這賤人,無奈嘟嘴提醒,「貓耳朵。」
「噗……」張同學噴水,瞬間熱血沸騰,忍不住思想放飛,如果張拉娜那身女僕裝穿在朱曦身上,嘖嘖。
「小曦,要不你回來住幾天?」
「你想幹嘛?」警惕地問。
「我最近有點不舒服,想打針……」
「唔?」對於最近煤炭行業的風波她怎麼會清楚呢,明白張上壓力很大需要陪伴,想了想說:「好吧,那我推掉新片約。」
張上:「上次車嘵把角色讓給你,我承諾人家要拍個大片,讓她當女主角,要不咱自己搞個片子玩玩?」
「你有劇本嘛?」
「有現成的,我前兩年寫過一本《舌尖上的美食》,改編出來就成,咱拍個美食類紀錄片,保證能火遍大江南北。」
「……」姑娘無語,連熒屏大片都未必能火,想讓紀錄片火爆全國,誰給你的自信?
這圈子可不是有錢就能玩轉的,百姓喜愛,口碑爆炸,粉絲買賬才是真。
張上不是個無的放矢的人,答應車嘵時就有想法,當初寫這本美食流的小說就有概念,將來一定會拍出來。
片名就叫……舌尖上的中國。
當天,朱曦就回了朱家古宅。
她已經有好久沒回來過,大約有一年時間吧,自朱新寧走後,這宅子似乎就變得有些冰冷了。
好在,如今,有張上。
姑娘歸來,大概是有了一些特別的想法,拉著張上去逛超市,買拖鞋,買睡衣,買毛巾、牙刷、各種洗簌用品,全都要雙份,並且是情侶式的……
「你這……」張上有點吃驚。
朱新寧遲早有回來的一天,一旦發現他和朱曦同居,禍害人家閨女,還是在家裡禍害的,老豬還不得拿四十米大刀追他十條街?
色字頭上一把刀,有點後悔叫姑娘回來了……
但人家姑娘都敢走到這一步,你他媽一大男人,有屁的扭捏勁,解了褲腰帶,把姑娘往床上一拱,認識他朱新寧是個求?
「咱去太原住吧,別回古宅了。」張上想了想說,還是得注意一下影響。
「唔,好吧。」朱姑娘嘟嘟小嘴,有點惱的照他屁股上來了一巴掌,pia~的響。
「……」給哥等著,晚上十倍打回來。
夜。
一頓簡單的白饅頭稀粥,朱姑娘做的,張上吃得津津有味。
洗完了碗筷,兩人早早躺在床上看電視。
「哥哥,最近公司是不是出事了?」
朱姑娘用修長白嫩的食指觸摸著他嘴唇上頭一絲毛茸茸的鬍鬚,小男人長大了,也快要刮鬍子了。
「哎,我把礦賣得差不多了,估計你爸回來得氣吐血。」張上苦笑。
朱曦沉默了一下,隨即堅決說:「有現金在就好,我覺得煤炭行業以後肯定不會好做,污染太嚴重,連生活的地方都沒有了,有錢也沒用。」
「哦?」張上詫異,他是重生來的才懂這些,朱姑娘的眼光真是非同一般。「那你覺得以後會怎麼樣?」
「我也不知道。」姑娘迷茫的搖頭,然後抬頭注視他說:「我知道哥哥一定會有辦法的。」
「……」
安靜了一會,張上:「睡吧。」
「嗯。」
屋裡滅了燈。
天上很黑。
不時有一兩個星刺入了銀河,或滑進黑暗中,帶著發紅或發白的光尾,輕飄的或硬挺的,直墜或橫掃著,有時也點動著,顫抖著,給天上一些光熱的動蕩,給黑暗一些閃爍的爆裂。
有時一兩顆星,有時好幾個星,同時飛落,使靜寂的秋空微顫,使萬星一時迷亂起來。
有時一個單獨的巨星橫刺入天角,光尾極長,放射著星花;紅,漸黃;在最後的挺進,忽然狂躍似的把天角照白了一條,好像刺開萬重的黑暗,透進並逗留一些乳白的光。
餘光散盡,黑暗似晃動了幾下,又包合起來,靜靜懶懶的群星又復了原位,在秋風上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