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開劫
宿舍有六個床位,連張上和陳連尉,一共佔了五個。
正和狗蛋議論,三位舍友叼著煙回來了,見有陌生人,氣氛沉寂下來。
「你們是新來的?」
大概是在礦上呆久了,這位大叔臉色漆黑,皮膚粗糙似糟糠,煤塵滲入毛孔里洗不幹凈,常年在礦下工作,人都帶了一股陰沉氣息。
「大叔好,我們倆是新來的。」張上指了指自己和陳連尉,和善地說。
「你們去其他宿舍找床位吧,我們仨在這住習慣了,不歡迎其他人。」
蔣福來沉著臉,可能是出汗,沾在手上的煤粉和了泥,將煙頭浸黑,他也不介意,就那麼抽著。
這時候狗蛋很緊張,悄悄拽了拽張上的胳膊,示意他別惹事。
這三位是後山黑口子的礦工,尤其這位大叔,在黑口子里下礦這麼多年,沒死沒殘,絕對不只是命硬那麼簡單。
狗蛋這樣機靈又有頭腦,還背著通緝的狠人,連前邊都混不開,很難想像後山黑煤窯里是什麼情形。
來者不善,終於把沉浸在幻象中的陳連尉擾醒。
只這麼片刻,張上驚覺陳護衛換了個人似的,瞳孔里的麻木和死寂又回來了。
「你……」蔣福來驚了一下,嘴裡叼著地煙抖了抖。
眼前這個穿中山裝的人絕對是「道友」,道上的朋友不好相與。
「朋友應該不是第一次下礦吧,以前擱哪高就的?」
擺上笑臉,從兜里掏出煙盒,熟絡地抽根煙遞向陳連尉,開口盤道。
有些地方黑口子是出了名的草菅人命,毫無秩序可言,比打仗的地方不逞多讓,這種地方活下來的人還是不要招惹為好。
陳連尉不接煙,也不說話,只是盯著蔣福來那張老臉,意味莫名。
「叔,他不抽煙,也沒有惡意。」張上見狀,趕緊站起來擋住陳護衛,「我們倆不是找茬的,跟您一樣來礦上掙幸苦錢,大家何必為難。」
「小夥子會說話,既然這樣,以後咱們就是舍友了。」蔣福來見有台階下,尷尬地笑了笑,借坡下驢。
氣氛緩和下來,有陌生人在,張上和狗蛋也不好議論了,正好借著這陣氣盛,讓狗蛋也搬來這個宿舍住,好照應。
……
接下來的兩天,張上和陳連尉每天參加培訓,主要是井下的安全知識和這方面的法律法規。
實際上這培訓完全是象徵性的,講課老師機械地捧著書在講台上念,抬頭的時候很少,你們愛學不學。
更多的時候,念得煩了,把書合上,叼根煙就開始和大夥閑聊,天南海北瞎吹比,等下班時間到了,愉快地散夥。
礦上的食堂很不錯,完全不像外界所傳的「黑煤窯」那樣,每天飢不果腹,白菜豆腐。
其實人家吃得很好,雞鴨魚肉根本不缺,都隨便吃的,只要你能吃下去。
袁艷打了飯,見張上小哥哥在,大概是女人也好色,想都沒想就來這桌了。
「你怎麼樣,適應不?」
直接無視陳連尉……
「還行吧,得培訓幾天才能下礦啊?」張上扒拉著米飯問。
「這個……按規定的話得培訓一個月,不過最近用人比較急,你們後天就能下礦。」
「這麼急?」張上皺眉,連安全知識都不懂,就那麼一溜煙下礦去,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前幾天礦長不是掛掉了嘛,這麼大的事掩不住,人心惶惶,好些礦工辭職不幹了,礦下缺人。」頓了頓,小心翼翼地掃視四周,沉聲說:「姐提醒你,千萬別去後山,小心有命掙錢沒命花。」
「我知道。」張上應著。
這時。
「礦長好。」諂媚聲。
「呂哥。」討好聲。
「您來了。」
各種問好絡繹不絕,人們一齊注視才進食堂的那人。
二十七八歲的年齡,看上去平易近人,很憨厚,對每一個人的問好都回應,一點沒有架子。
「這人是?」張上心思急轉,低頭問袁艷。
「咱們新礦長呂治歌,前幾天他爸掛掉了,位置空著,大家就一起推舉他當新礦長,挺好的一個人,鑽石王老五,我要不是長得太胖,也不好看,就倒追他去。」
「礦長的任命,不是得大老闆說了才算嗎?」
「大老闆胸口中刀,是死是活也沒個消息,這麼大的礦總得有人做主吧,除了呂治歌,其他人都不行。」
袁艷眼裡泛光,盯著呂治歌的背影看了又看。
而自進門那一刻起,呂治歌習慣性掃視食堂,就像領導視察自己的地盤。
當看到陳連尉的時候,一身藏青色中山裝,面無表情,拽得二五八萬的樣子,他心裡一動。
再看旁邊的張上,光鮮亮麗,寸頭,他笑了……
卻不動聲色,當沒看見,像平時一樣和其他人打招呼。
只是吃飯的時候,總控制不住眼角餘光,偷瞄張上那邊。
直到,心照不宣的兩人,也心知肚明的兩人,視線交匯……剎那即分,各自埋頭苦吃。
呂治歌確定,這個小夥子就是朱新寧嘴裡的「張上」,並且,已經潛伏到眼皮子底下來了。
張上確定,這人一定知道自己的身份,接下來面對的將是危機四伏,甚至,性命堪憂。
兩分鐘之後,呂治歌笑著招手,「袁艷,你來一下。」
「礦長……」
袁小姐聞聲,端起盤子,連小哥哥都不理了,一溜煙跑去人家那桌,彷彿能被礦長召見是天大的榮幸。
張上眼角抽了抽,瞬息之間心生退意,如坐針氈,整個礦上都是人家的人,想弄死你,玩一樣。
不過呂治歌應該沒那麼傻。
朱新寧雖然胸口中刀,但上一任礦長也死了,一報還一報。
如果呂治歌再弄死張上,那就是明目張胆造反。
別說生死未知的朱新寧,只要朱曦活著,等朱姑娘歸來,只憑那些帶槍的保鏢,呂治歌就沒活路。
所以他暫時還得卧著,最起碼不會青天白日下殺手。
「這兩天咱礦上來新人了?」呂治歌啃著雞腿問。
「嗯,不過來得不多。」
本來大大咧咧的袁艷,此刻竟變得慢條斯理,吃飯都成小口小口的了,還時不時摸摸嘴角,怕沾上米粒,破壞淑女形象。
「剛才和你一桌的那倆是新來的吧,叫什麼名字?」
呂治歌保持著微笑,其實心裡很膈應,手裡拿著雞腿卻怎麼也張不開嘴……你她媽能不惺惺作態么,以為老子看得上你?
「那個年齡小的叫章弓長,很拽的那個叫程車走。」
「……」呂治歌無語,都他媽什麼奇葩名字,想了想,嘴角掛上賊笑說:「等培訓完,把他倆安排到後山去。」
「這……」袁艷一下就呆了,內心掙扎,臉上滿是猶豫,想辯解什麼,卻無力開口。
「有問題?」呂治歌眉心擰成一團,不耐煩的脾氣上涌,語氣都不對了。
「沒,沒問題。」袁艷連忙回答。
面對隨時可以開除你的領導,保自己,還是保那兩個沒交情的人,她剎那之間有了選擇。
「那最好。」把只咬過兩口的雞腿放餐盤裡,呂治歌沒了食慾,臨走時吩咐說:「下午讓劉禿子來找我。」
「是。」袁艷應著,心裡發顫。
劉禿子,本名叫什麼沒人知道,只因為腦袋一毛不拔,光禿禿,所以有了這個外號,後山黑口子的副礦長。
一條刀疤從臉側面延伸至胸口,這樣的傷勢還沒死,可見其人之兇悍。
呂治歌前腳起身,笑呵呵地走,張上後腳指著他的背影對陳連尉說:「認準他。」
這是張同學第一次這樣鄭重地和陳護衛說話,其間意味,事關生死。
陳連尉抬頭瞄了一眼,緩慢地點頭,彷彿隨著這個動作,他就可以把人死死記在腦海里。
中午有兩小時休息時間,可以回宿舍睡一會。
張上盤腿坐床邊,細細思量,自言自語,又像對陳連尉講。
「明天就要下礦,井下有各種風險,咱倆一定要注意。」
「很可能,他會找借口把咱倆騙到黑口子去。」
「如果這一朝沒死,能扳倒呂治歌,憑自己的本事收回紅崖煤礦,大概,人生就能突破了,以後都不會有事情可以難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