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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拔刀術

  三天時間,張上明顯變瘦,他把整個榆次的市區走了一遍。


  跑過將近240家小賣部,要貨的有二百家。


  其餘的,要麼老闆不在做不了主。


  要麼不信張上,他年齡太小。


  要麼語氣不善,談不成。


  他也嘗試著去一些大型超市推銷,可只去了一家,就決定說拜拜。


  我沒有足夠的時間在超市碰運氣,一等就是三小時才見上主管,哥的時間不是時間啊?

  還有老闆墨跡的,讓等做主的,這種張上都不理,轉身就走。


  有個笑話。


  給乞丐50塊錢,讓他去高樓上大喊100遍我愛你。


  結果乞丐一合計,把錢還給施捨的人,直接打臉。


  有這時間,我不喊也能乞討到50塊錢……


  早上泡麵,中午7塊錢的大碗面,晚上住最爛的招待所,30塊一晚,只有一張簡陋的床,這就是張上的生活。


  風塵僕僕,滿面寒霜,腳上的水泡磨破又起,都塊結成繭子了。


  再次回到榆次火車站,來時帶的一箱太谷餅已不在,只有一張紙,記錄著二百多個電話,需要一千箱太谷餅。


  6月14日,早晨。


  同樣的7點43分,火車站外,仰望頭頂的天,張上笑著,眼裡多了堅毅。


  這次回去,他的運便改了。


  綠皮火車「咣當咣當」的開,一晃一晃,速度顯慢。


  站在車廂連接處,這樣小靈通的信號才好一點,也顯得安靜,人少。


  給辦證的胖哥說一聲,讓他把信用卡送到火車站。


  又給智升祥他爸去電話,讓廂貨車去鼓樓太谷餅廠。


  給劉德順吩咐一聲,準備好貨。


  一切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這時,從車廂里出來個四十歲的中年,四方臉,大背頭,身材瘦削,一身皮衣穿成了油氈子,蹭亮蹭亮的泛油光,腳下穿黑色筒靴,身上還有一股煤煙味。


  遠看這個人,還以為是文強哥。


  見張上在看他,朱新寧淡淡點頭示意。


  從皮衣外口袋裡掏出煙,普通的「紅雙喜」,抽出一根遞給張上,不因為他是孩子而失了禮貌。


  見有人遞煙,張上笑著擺擺手,表示不抽煙。


  朱新寧不勉強,習慣性把香煙濾嘴那頭向下,在煙盒上敲幾下,然後刁在嘴邊。


  拿出火柴盒,弄根火柴一劃盒側,一手擋住風,低頭點燃香煙,深吸一口,把還在燃燒的火柴甩滅。


  這套動作行雲流水,和30年老煙民的張爸比,也不差。


  或許是沒人說話很無聊,車廂里只有張上一人,朱新寧問:「小兄弟,今天貴庚?」


  「16歲,剛剛中考完。」張上有些累,聲音顯滄桑。


  這三天的奔波,也只有大三時在吉利焊裝廠實習可比,早上6點40點名,干到晚上10點半,才感受過這種身心交憊。


  不用床,躺地下閉眼就能睡。


  「你還年輕,身體是本錢。」朱新寧一眼就知道他狀態不好,禮貌的勸。


  「時間不等人。」張上看火車外快速掠過的風景,說:「人這一生,想改運,也只有那麼寥寥幾次機會,得抓住。」


  「哦?」朱新寧不由多看了兩眼,感受到了他話語中濃烈的情感。「小兄弟還懂這些?」


  「不太懂,瞎嘮叨的。」


  朱新寧來了興緻,瞅一眼張上手裡拿的那張紙,上面滿是電話號碼。「小兄弟在跑業務?」


  「家裡揭不開鍋了,乘暑假,出來推銷太谷餅。」


  「我吃過,挺好吃的。」朱新寧故意調侃:「賣得怎麼樣?」


  一個16歲的小屁孩,給任何人,都知道他賣得不好。


  張上聽出了他的意思,眨眨眼,說:「三天純收入7400塊。」


  「嗯?」朱新寧皺眉,仔細打量張上,心有懷疑。


  2005年,太谷的房價,或者說一些小縣城的房價,基本600到800塊錢1平米,張上三天掙了10平米,這是多大的能耐?

  「小兄弟,不是懷疑你,吹牛逼不好。」朱新寧掐滅了煙,將煙蒂扔在車廂掛壁的垃圾箱里。


  張上不欲解釋,只是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反調侃說:「大哥,你就是傳說中的煤老闆吧?」


  「嘶……」朱新寧抽氣,警戒心升起,沉聲問:「你見過我?」


  「沒見過你,但我以前見過其他煤老闆去買東西。」


  「哦?他們怎麼買的?」


  「普通人印象中的煤老闆必定是暴發戶,脖子上要掛三斤重的大金鏈子,手上戴十個金戒指,披金戴銀,囂張至極,一擲千金不眨眼。」


  張上接著說:「而我見過的煤老闆,很平淡,雖然也開豪車,但打扮就像普通的下礦工人,衣服常年是油氈子,總是黑色筒靴,因為他們也要下礦,或許習慣穿這種衣服,下礦的人不見天日,懶得打理自己,總是不修邊幅。」


  「我見過的那個煤老闆,比您穿戴差一些,也沒這麼靚的髮型。他去商場買東西,服務員看他像礦工,都不招待他的。結果,他回車上搬來兩個半人高的大紙箱子,一點不講究,拿錢像紙,就那麼擺在服務員面前……」


  張上說完,眨眨眼,沒想到眼前這位還真是煤老闆。


  「你講的故事很好聽,說不准你嘴裡的那個煤老闆,我認識。」


  朱新寧從上衣內兜里掏出一張白色卡片,遞給張上說:「有空來臨汾找我玩。」


  接過名片,撇一眼,上面沒有任何介紹,只有名字「朱新寧」,後面一個電話。


  張上有些尷尬。「我沒名片……」


  「留個名字就成。」


  「我叫張上,很高興認識你,豬哥。」伸手,表達友善。


  「……」木然的握手。


  今年46歲的朱新寧,人世繁花滄桑,官軍商黑,他都見識過了。


  今天卻陡然發現,自己竟不是一個孩子的對手。


  最起碼,言語上一直都落下風。


  以他的層面,這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火車的「咣當」聲越來越慢,「嗚……」停頓下來。


  列車員過來開門。


  「豬哥,我到了,改天見。」張上擺擺手,下了火車。


  「行。」朱新寧也揮揮手告別。


  火車在太谷只停2分鐘,很快就啟程。


  車上的朱新寧摸著自己鬍子拉渣的下巴,細細思索,突然笑出來,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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