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6章 以後你要保護我
她這一口咬得極狠。就算隔著幾層衣料,顧採薇也能清楚的察覺到杜雋清的肩頭被她咬破的那一瞬間,然後鮮血噴湧出來,她嘴裡迅速充盈著滿滿的血腥味。
異樣的感覺傳遞到腦海,她嚇了一跳,趕緊鬆開嘴,就見杜雋清已經跟一隻從空中落下的風箏一般軟軟的倒在了榻上。
「好疼……」
他皺皺眉,低叫了聲。
顧採薇又心口一緊。「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怎麼了,我……」
不知道怎麼回事,她越說越心慌意亂,就趕緊轉過身,拔腿跑了。
此時顧天元正端了飯菜回來。眼看顧採薇往他這邊過來了,他還嚇得不行,以為顧採薇要來找他算賬呢!結果誰知道,顧採薇根本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就直接從他身邊跑了過去,彷彿根本就沒有發現他的存在一般。
顧天元腳步一頓。「怎麼回事?阿姐這是怎麼了?」
杜逸也小臉一沉。「她像是被嚇壞了。」
說著,兩個小傢伙已經一起進了院子。
然後,他們就看到杜雋清還有氣無力的躺在榻上,肩頭的衣服都已經被鮮血染紅了。
杜逸頓時小臉更加陰沉:「阿爹,她剛才是被你嚇跑的?」
杜雋清略一點頭。「算是吧!」
顧天元就忍不住叫起來了。「那你也太過分了!你知道我阿姐昨晚上為你付出了多少嗎?除了精力和錢,她還把自己的老底都給掏了一半,就是為了保護你、讓他們以後不敢再欺負你。可你倒好,得了便宜還不老實點,居然還敢嚇唬她?我可憐的阿姐,她怎麼就遇到你了?」
杜逸也冷著臉說道:「阿爹,你太過分了。」
杜雋清好生無奈。「如果我說,我也是受害者,你們信嗎?其實我也沒做什麼。」
「真沒做什麼?」杜逸死死盯著他,顧天元也沒好氣的問,「你沒對我阿姐動手動腳?沒趁著病弱裝可憐、騙她和你說幾句心裡話?」
呃……
這個的確有。杜雋清垂下眼帘。
「你看你看!」顧天元見狀,他頓時氣得直跳,「你還說你沒做什麼?我阿姐是個小娘子,小娘子臉皮薄,哪能被人這麼調戲?你不能因為你自己是個老男人,臉皮厚,就不管不顧,也這麼對我阿姐啊!你這個人怎麼這麼壞!我以後都不理你了!」
說著,他趕緊就端上飯菜,轉身蹬蹬蹬去找顧採薇了。
杜逸也無奈的搖搖頭。「阿爹,你就不能再等兩天嗎?你現在這副模樣……你除了摸她小手兩下,又還能幹什麼?你至於這麼迫不及待嗎?」
頓一頓,慢慢轉過頭。「有時候,我真不想承認我們倆是父子。」
說著,他也搖著頭出去了。
可憐杜雋清,本來就身體虛弱,剛才好容易強打起精神和顧採薇互訴衷腸。好容易兩個人都表明心跡,一切眼看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
可是,眨眼的功夫,顧採薇發瘋了跑了,杜逸和顧天元兩個小傢伙也不分青紅皂白的上來對他就是一通罵,而且還是根本就不聽他解釋的那種!
他肩膀疼,渾身上下也虛弱得難受,但最難受的還是他的內心深處。
尤其……
「我怎麼就老男人了?明明也就比她大了六七歲啊!」他低聲自言自語,忍不住伸手摸摸臉,「明明就不老嘛!男人比女人大上個幾歲不是正常的嗎?」
一直到杜仁從外頭回來,他進院子就看到杜雋清肩上紅通通的一片,他頓時嚇得身形一晃。「侯爺,您這是怎麼了?」
他趕緊來將杜雋清給送回房裡,脫了衣服看看傷口,頓時又嚇得低呼:「居然是被人咬的?誰牙齒這麼尖,竟然透過衣服都把您的肩膀給咬破了?他也未免太兇殘了!」
「是本侯的夫人。」杜雋清淡聲回答。
「夫人?」杜仁微微一愣,他立馬就瞭然,「夫人她……的確是個奇女子。」
「那是。她一向神奇得很。」杜雋清點點頭,唇角又微微一勾,臉上泛起一抹歡愉的笑。
杜仁現在只能無語搖頭。
別說夫人是個奇女子,他們家侯爺不一樣是個奇男子?
都已經被人給咬成這樣了,他也一定都不生氣,也不喊疼,反還傻乎乎的笑著,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
這兩個人,根本就是什麼鍋配什麼蓋,天生絕配!
所以,杜仁現在已經放棄了對顧採薇的任何看法。沒辦法,誰叫侯爺就是喜歡呢?
而且自從和她在一起后,侯爺明顯看起來有活力多了,這也是他努力了許多年都沒有辦到的。那麼現在既然夫人辦到了,這就大功勞一件。這位夫人,他認了!
這邊杜仁趕緊給杜雋清清理傷口、上藥,那邊顧採薇匆忙趕回到自己的院子,剛進門她就聽到黑風沖著她一通亂叫。
「黑風,你亂叫什麼?這是夫人啊!」紅鸞見狀,她趕緊低喊。
黑風卻又叫了幾聲,它像是才認出來顧採薇的身份,連忙又搖著尾巴主動過來了。
顧採薇摸摸它的頭,卻眉心緊擰,越發的心事重重。
琉璃這時候才追了過來。「娘子,你怎麼了?」
顧採薇搖頭。「你們讓我一個人先靜一靜。」
就徑自走回房間里,反手關上門。
她直接去梳妝台前坐下,一手抓起菱花鏡,看著鏡子里映出來的那張顧采芹的面孔。這幾個月來,每天她都看著這張臉,漸漸的都已經熟悉了,也都已經快要把這張臉當做自己的了。
可是今天,她怎麼看怎麼都覺得這張臉陌生得很。
「終究,這個身體還是不能任由我掌控嗎?」她摸摸臉,咧開嘴沖著鏡子里的自己微微一笑。
鏡子里的人也回給她一個笑臉,看起來如此人畜無害。
然而,直到現在顧採薇也還清楚的記得方才她一口往杜雋清肩上咬過去時候的感覺——原本她和杜雋清解開一切心結,她心情大好,也是打算順水推舟,好好和他說說知心話的。可是,就在兩個人近距離接觸的那一瞬間,她突然心態大變,胸口猛地一股無名火起,心裡還有一個聲音在大喊——這個負心漢,我要殺了他!
然後,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咬在了杜雋清的肩膀上,嘴裡充滿了血腥味。
虧得血腥味直衝腦海,讓她迅速清醒過來,不然只怕杜雋清肩膀上那一塊肉都不保了。
「而且,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顧採薇又自言自語。
還記得第一次她和杜雋清一道回去顧家的時候就已經有過一次了。後來零零星星的也有幾次,總是她突然就控制不住自己,然後做出奇怪的事情、或者說出莫名其妙的話。
每每那個時候,她腦子裡都會出現片刻的空白。但很快她就會反應過來,然後清楚的知道自己都幹了些什麼。
「這到底怎麼一回事?」
顧採薇眼神微暗,她一手捏著鏡子,雙眼也死死盯著鏡子里的那張臉:「難道說……顧采芹你的神魂還沒死絕?」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事情就麻煩了。
正想著,門板上咚咚咚一陣響,顧天元和杜逸兩個小傢伙來了。
「阿姐阿姐,你快開門啊!我們都不要那個壞姐夫了,我們來陪你!」
小孩子脆生生的呼喚瞬息讓她立馬精神一振。
顧採薇連忙放下鏡子過去打開門,就看到顧天元和杜逸兩個小傢伙都站在房門口。他們手裡還各自端著一個木盤,都小心翼翼的看著她。
顧採薇挨個摸摸他們的小腦袋。「放心吧,我沒事。你們進來吧!」
兩個小傢伙連忙進來了。端起碗筷吃飯,顧採薇忍不住問了句:「對了阿逸,你阿爹怎麼樣了?」
「不知道。」杜逸搖頭。
啊?顧採薇一愣。「你就直接把他給扔下,然後到我這裡來了?」
「是啊!他一個大男人,死不了的。」杜逸冷聲說著,小臉還陰沉沉的。
看他這樣,是以為杜雋清欺負了她,所以她才跑掉的?
顧採薇仔細想了想,覺得剛才那情形還真挺像的!
可是,她該怎麼向這兩個小傢伙解釋,事情根本就不是那樣的呢?
算了,還是別解釋了。這種事情,她自己都還沒搞清楚呢,又怎麼能和兩個孩子解釋清楚?不然到頭來反還引起大傢伙的恐慌,得不償失。
所以……杜雋清,你就背了這個鍋吧!反正以前你也經常欺負我不是嗎?
這麼想著,顧採薇就唇角微勾,又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腦袋。「阿逸真好。我越來越喜歡你了!」
杜逸這才目光閃閃,臉上浮現出一抹淡笑。
不過話雖這麼說,但在陪著顧採薇吃完飯後,杜逸還是讓阿忠去打聽了一下,知道杜仁已經給杜雋清包紮好了傷口,杜雋清也回去房裡躺下了,顧採薇就放心了。
「那就讓他好生躺著吧!他現在的身體狀況也不適合做任何事情。」她低聲說著,又拿出一瓶葯遞給杜逸,「你拿過去,讓他一天一顆吃了。」
「咦,你不是罪擅長食療嗎?」杜逸訝異的問。
「有些毛病,食療也是治不好的。這時候就必須吃藥了。」顧採薇一本正經的回答,「而且,現在本姑奶奶沒心情給他做飯,能給他吃我親手做的葯就已經是對他不錯了!」
杜逸連忙點頭。「沒錯!你是侯夫人呢,哪能一天到晚的圍著灶台轉?那像個什麼樣子!有空的時候,你給我和小舅舅做一點就已經夠辛苦了,阿爹反正又沒毛病,那就讓他隨便吃吃好了。」
顧採薇嘆為觀止。
什麼時候開始,杜逸都已經完全選擇站在她這邊了?那就可憐了杜雋清,明明是這個侯府的主人,卻眾叛親離的,被所有人嫌棄。即便是她的錯,大家也都不怪她,反而有致一同的對抗起他來!
不過,這對她來說是好事。天大的好事!至少以後她在侯府里的日子就能過得很舒心很愜意了。
所以,顧採薇對這個現象還是很滿意的。
只是因為杜雋清中毒的緣故,他們短時間內是不能出門了。原本說好的要去狄閣老府上還有張相爺府上拜會的事情也只能暫時擱置,顧採薇趕緊讓人準備了禮物分別給兩家送過去。
對於那一晚發生在萊國公府上的事情,他們雙方人馬都選擇了守口如瓶,顧採薇對外的說法也是杜雋清因為心情好喝多了酒,然後在馬背上坐不穩摔了下來。
狄閣老和張相爺知道后,還特地派人過來探望了一番。
再等到杜雋清慢慢的將身體養好,那都已經是半個月後了。這個時候,也到了他必須去右驍衛報到的日子。
這天一早,杜雋清就出門去了。顧採薇想了想,她就把杜逸個顧天元幾個小孩都叫過來,大家一起忙了整整一天,準備了一大桌子的好飯菜。
等到晚上杜雋清回來,他進門就聞到了一股撲鼻的香味。
「阿爹,你怎麼才回來呀,我們都等你好半天了!」
杜逸也趕緊跑過來,一把拉上他就朝里走。
杜雋清稀里糊塗的被他給往裡拽過去,然後就看到顧採薇正站在飯廳里。做好飯菜后,她已經換上了一襲鵝黃色的長裙,烏髮輕挽,笑意盈盈的看著他。一眼看去,就彷彿做好了飯菜等著夫婿回家的小娘子一般——不對,她本來就是一個等著夫婿回家的小娘子啊!
心中這樣的念頭閃過,杜雋清的眼神也不覺柔和了許多。
慢步走過去,他輕聲對她說道:「我回來了。」
「我看到了。」舒春蘭點點頭,目光往穿著紫色官服的他身上看了看,頓時滿意點頭,「這麼老氣的顏色穿在你身上,竟然還不顯得難看,可真是難得。」
「那是當然。我底子好。」杜雋清立馬回應。
顧採薇就嘴角一抽。
杜逸已經聽不下去了。「阿爹,你怎麼越來越不要臉了!」
杜雋清立馬一眼掃過去。「我給你機會,你再說一遍。」
杜逸就吐吐舌頭。「阿爹,我錯了。我阿爹最厲害了,長得好,人也聰明能幹,就連老氣的官服你穿著也這麼好看,就跟個十幾歲的小郎君似的!」
這小子添上最後那幾個字根本就是故意的!
杜雋清察覺到了兒子言語里的諷刺味道,不過今天他心情好,就不和他多計較了。
「好了,都洗手開發吧!」他頷首說道。
「好喂!可終於讓我等到這時候了!」杜逸和顧天元一聽,兩個小傢伙都如蒙大赦,趕緊歡呼著去洗手。
杜雋清也脫下官服換了便服,然後幾個人一起坐下用飯。
為了慶賀杜雋清入朝為官,顧採薇今天可是花了極大的心思來鑽研這個菜譜。眼前的飯桌上就雖然菜色不多,但每一樣都是她精心為他準備的。比如那一道龍起水澤,就是她將整條的鱔魚下鍋炒了,然後出鍋的時候再將鱔魚一條條整齊擺放在一起,做出鱔魚頭朝上的姿態,預示著他即將迎頭直上,直衝雲霄。
還有彩鳳齊鳴,則是把一整隻雞淘洗乾淨,然後放到陶鍋里小火燉了足足兩個時辰,雞骨頭都給燉化了,雞肉更是酥爛入味。雞湯更不用說,奶白油亮,都不用多添什麼調料,只需要加點鹽、再撒上一把小蔥,就清香撲鼻。
再有一道魚躍龍門,則是整條的紅鯉魚周身裹上麵粉上鍋蒸。蒸出來的魚肉鮮紅透亮,魚肉和麵粉混合在一起,肉質鬆軟細嫩,入口即化。
然後,還有一盤清清爽爽的炒藕帶。
看完了跟前的這三道大菜,當目光落在最後一個小小的碟子上的時候,杜雋清眉梢一挑:「這個似乎有點格格不入。」
「管他入不入,反正我喜歡,我就想吃!」顧採薇大聲回答。
杜雋清立馬點頭。「你說的很對,千金難買你喜歡。」
杜逸見狀就趕緊說道:「她是真的好喜歡這個,我們也喜歡!今天我們還特地去城外的河溝里抽藕帶了,我才知道原來藕帶是長在淤泥裡頭,必須用力抽才能抽出來的!不過藕帶真好,又脆又嫩,洗乾淨了生吃也清甜可口,我們在岸邊上都吃了好多呢!最後就剩下這麼點,要不是她攔著,我們怕是都要給吃光了!」
杜雋清聞言,他又目光幽幽的瞥了眼顧採薇——虧得他還滿心感激她為了給他慶祝,特地用心準備了這麼多吃食呢!結果,前腳他剛出門,後腳她就帶著兩個小傢伙去野了?他們倒是玩得開心!
顧採薇連忙傻笑兩聲,就主動給他舀了一勺雞湯,再扯下一隻大雞腿送到他面前。「侯爺今天辛苦了。來,您趕緊喝點雞湯補補。看您臉都瘦了好多,我真是心疼得很呢!」
杜雋清看看她,卻直接伸出筷子去夾了一筷子藕帶。「現在本侯想吃這個。」
本來是賭氣的行徑,但沒想到,當脆嫩鮮香的藕帶被送入口中,那股鮮香味道立馬就在口腔里蔓延開去。他只輕輕一咬,尚還鮮嫩的藕帶就發出一聲脆響,裡頭又噴出來一小股清甜的汁水,瞬息讓他唇齒留香,整顆心都愉悅起來。
細嚼慢咽的,等享受夠了這藕帶帶來的美好感覺,他才將東西咽下去。
「下次再去,記得等我旬休的時候。」他一本正經的對顧採薇吩咐。
他也想嘗嘗剛從淤泥里抽出來的新鮮藕帶到底有多好吃。
顧採薇一看就知道他已經被藕帶的味道給征服了。
她趕緊笑著點頭。「好啊,不過你最好別讓我們等太久,藕帶是時鮮,可是不等人的呢!」
「放心,肯定不會太久。」杜雋清立馬點頭,一臉篤定。
杜逸見狀,他也不禁吐吐舌頭,和顧天元互相交換一個嫌棄的眼神,兩個小傢伙就捧起飯碗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一共三葷一素,三菜一湯,給他們四個人吃正好。
到最後,所有的盤盤碗碗都被清掃一空,大家都吃得肚子溜圓,杜逸和顧天元都坐在那裡揉著肚子直哼哼。
杜逸還一邊揉著肚子,一邊問杜雋清:「對了阿爹,今天你第一次去右驍衛,感覺怎麼樣?有沒有人欺負你?」
杜雋清就沉下臉:「你們今天白天玩了一天,先生交代的功課做了沒?」
剛才還興緻勃勃的兩個小傢伙立馬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咻的一下把腦袋給垂得低低的。
「阿爹,我錯了,我這就回去抓緊時間看書練字去。」杜逸連忙說著,就拉上顧天元跑了。
顧採薇則是皺皺眉。「你不是答應我以後別有事沒事就跟孩子找事,還故意把人給趕跑的嗎?今天大好的日子,你至於又凶他們?」
誰知道,她話音剛落,杜雋清幽幽的目光就往她身上掃視了過來。
「也不知道是誰,這半個月我躺在床上養病,她來見我的次數五根手指頭數得清楚。每次過來了,也不過說上幾句話就走人,真是狠心得很。既然是她先說話不算話的,那我為什麼還要遵守承諾?」
顧採薇就乾笑兩聲。「我這不是今天特地為你做了一大桌菜嗎?你吃了好吃的還不消氣?那你就太過分了啊!」
「我消氣了,可心裡還是不痛快。」杜雋清慢聲說道。
顧採薇撇唇。「那你想要我怎麼做才能痛快點?」
杜雋清就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顧採薇一愣,就見這個男人已經拽著她出了飯廳。「你跟我來。」
「啊?去哪?」顧採薇忙問,可杜雋清根本沒有回答,就徑自拽著她走了。
然後,他們就一起回到了杜雋清的院子。
緊接著,顧採薇才發現他院子里居然也擺著一小桌酒席。不過這酒席上的菜色要比方才他們一起吃的少多了,怎麼看怎麼就只有兩個人的量。
顧採薇立馬回頭。「你……」
「沒錯,這桌酒席是我讓人準備的。」杜雋清頷首,臉頰上漸漸浮現一抹羞赧,「本來我是想和你兩個人單獨慶祝的……」
結果,她卻不知道他的安排,又自顧自的帶著杜逸他們給他折騰了那麼一出。然後,他也就只能先順了她的意,大家一起樂呵樂呵。
可這樣一來,他預先準備的東西就浪費了。
顧採薇頓時哭笑不得。「你既然有這個想法,怎麼不先和我打聲招呼呢?」
「我和你打招呼,你就會直接把那兩個小傢伙趕走嗎?」杜雋清質問。
「不會。」顧採薇搖頭。
杜雋清就又低聲說了句:「反正你就是喜歡他們,勝過我。」
喲喲喲,這楚楚可憐的語氣,聽起來真是委屈得不得了。
顧採薇好笑得不行。「你一個大男人,和兩個小孩子吃什麼醋?我再喜歡阿元和阿逸,難道還能和他們過一輩子不成?」
說著,她就主動拉上他。「好了,我知道你這一番心意是我辜負了。不過現在天色不是還早嗎?正好打發了那兩個小傢伙,咱們現在就坐在一起喝喝酒說說話,那也是可以的。」
杜雋清這才輕哼了聲,勉強對她的安排還算滿意。
於是,顧採薇拉著他過去坐下。紅鸞和琉璃見狀,就趕緊把院子里的人都給帶了出去。
顧採薇親手給杜雋清倒酒,然後向他舉杯:「今天是侯爺您的好日子,我先在這裡敬你一杯,恭賀你日後步步高升,早日成為國之棟樑!」
杜雋清頷首,將酒喝了,然後又主動敬她:「我能坐上現在這個位置,全都多虧了你。所以,我敬你一杯!」
「好啊!」顧採薇笑著點頭,也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
然後,兩個人又一邊說著話,一邊互相勸酒。不知不覺,幾壺酒下肚,兩個人也漸漸有了一些醉意。
顧採薇拿著杯子,臉上還掛著一抹傻乎乎的笑。「真沒想到,我最終選擇的男人居然會是一個朝廷命官呢!要是外公還活著,他知道了肯定會來打我。」
「為什麼?」杜雋清問。
「因為,他說當官的人都不自由,總會被各種各樣的因素掣肘,一輩子都過得不痛快。尤其是官位越高的,那就更是公務纏身,沒有解脫的一天。你看狄阿翁不就是這樣?所以,他覺得當一隻閑雲野鶴挺好的,尤其像他這樣有一手好醫術的人,那更是走到哪裡都不愁飯吃。所以,說走就走、想去哪裡就去哪裡,這才是最理想的人生狀態。他這輩子就是如此,也希望我也如此。不過現在,看來我是實現不了他對我的期盼了。」顧採薇輕輕一笑,就搖搖晃晃的將酒杯舉起來,「外公,您在天有靈的話,知道這事也千萬別罵我啊!我也不想的,可老天爺偏偏要作怪,把我給弄到這個位置來了,你說我又能怎麼辦呢?所幸您也說過,人需要隨遇而安,所以我現在也算是隨遇而安吧!」
她絮絮叨叨的對著天上的月亮說了半天話,才將杯子里的酒撒在地上,權當做敬給了早已經過世的外公。
然後再抬起頭,她卻發現杜雋清整個人都變成了一塊石頭。
只不過,這塊石頭的臉是僵硬的,眼圈卻是紅通通的,看起來好像要哭了!
顧採薇眨眨眼。「你怎麼了?」
「我活了這一輩子,從沒有長輩對我有過任何期待。」杜雋清慢慢開口,音色落寞低沉。
顧採薇心口又一揪。「怎麼會?上次回去國公府,阿舅不就對你抱著極大的期待嗎?」
「那是現在,得知我得了官職之後他才這麼說的。而且你覺得,他對府上其他兄弟子侄們難道沒有抱著同樣的期盼嗎?」杜雋清幽幽反問。
顧採薇就噎住了。
「這麼說的話,也是。」她輕輕點頭。
「所以」,杜雋清才繼續說道,「這世上從沒有人對我真心有過多少期待。尤其還是像外公那般,真心實意的希望你一輩子平平順順,快樂無憂,這才是做長輩的對晚輩最大的關愛吧?不求你能掙得多少榮華富貴,只願你平安順遂,安然終老。可我的長輩卻……」
說到這裡,他又自嘲一笑。「不過也是,現在阿娘根本就不是我親阿娘,阿爹也不是親阿爹,他們能撫養我長大就已經很不錯了。至於我的親生父母……我連見都沒有見過他們,又從何得來他們的祝願?」
「只是……」沉默了好一會,他才低聲說了句,「如果他們在世的話,應該也是這麼盼著我能好好在這世上過活的吧!」
話說到這裡,他已經說不下去了,就連忙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下。這還不夠,他趕緊又倒一杯,再倒一杯……
一會的功夫,還剩下的半壺酒就被他給喝光了!
顧採薇見狀,她連忙按住他的手。「你別亂來!這酒雖然不怎麼烈,可喝多了依然會頭疼。你忘了你上次醉酒有多難受了嗎?」
「這不是有你在嗎?你肯定不會讓我頭疼的對不對?」杜雋清卻沖她一笑,聲音都沙啞了。
顧採薇立馬一顆心都揪得生疼。
她無奈低嘆一聲鬆開手,人也慢慢的轉移到了他身邊。
「算了,還是我陪你喝吧!一個人喝悶酒,那會越喝越悶的。」她說著,也把自己的杯子拿過來,兩個坐在一起。
「好!」
見狀,杜雋清歡喜得不得了,他趕緊又抓起一隻滿滿的酒壺給她倒酒。
這一次,他們連下酒菜都不用了,也沒有多說上幾句話,兩個人只管埋頭喝酒。
又喝了約莫六七杯,杜雋清突然身形一晃,手裡的杯子落在地上。
哐當一聲響,驚得顧採薇一個激靈,她連忙抬起頭,就見杜雋清已經往她這邊倒了過來。
她下意識的伸手扶住他,這個那人也就順勢靠在她肩上,他再扭過頭沖她傻傻一笑:「我心裡難受,很難受,你知道嗎?」
「知道。」顧採薇點頭,「不管誰處在你這個位置,他心裡都會難受的。你能堅持到現在沒變態,也沒做出禍害別人的事情,已經很不錯了。」
杜雋清就笑了。「果然還是你懂我。」
說著,他竟然主動一個翻身,雙手都纏上了顧採薇的脖子,也將大半個身體都傾斜向她這邊,也把差不多一半的重量都壓在了她身上。
這男人別看身量細長,可他畢竟也是個大男人,這一身的重量可不是好玩的!
顧採薇被壓得差點喘不上氣。
「你……」剛想把他給趕走,沒想到杜雋清的輕聲細語又已經在耳畔響起,「有你在身邊真好。我都從沒有想到,這輩子我也能遇到一個對我這麼好的人。而且,你還這麼厲害,會做飯、會看病、還知道那麼多權貴人家的私密。有你在身邊保護著,其他人就再也傷害不到我了,真好!」
呃……
顧採薇嘴角抽了抽。「咱們倆位置是不是顛倒了?你一個大郎君,卻口口聲聲讓一個小娘子保護你,這話你也說得出口?」
「因為你厲害啊!」杜雋清就笑呵呵的回答,「而且都已經被你保護過一次了,那你就再多保護我幾次沒關係。時間長了,咱們也就習慣了。」
顧採薇無力翻個白眼。
這男人吃起軟飯來也這麼理直氣壯,她可真是服氣!
緊接著,她又聽杜雋清開口:「對了,你還不知道我阿爹阿娘還有阿婆的事情吧?我來和你說說他們,好不好?關於他們的消息我打聽了好久,好容易才大概摸清楚了。可是這些事情都又不能和其他人說,就連阿逸都不行,就只能自己默默的憋在心裡。現在既然你來了,你就聽我說說好不好?」
他連問了兩個好不好,這麼小心翼翼的語氣,讓她又哪狠得下心來拒絕?
顧採薇也就點頭。「你說吧!」
其實剝開外頭這一層冷硬堅強的皮,他的內心也是無比的柔軟脆弱。這個人和杜逸差不多,只是杜逸年紀還小不大懂得偽裝。他卻早在常年的打擊下漸漸學會了一套自我保護的方法,那就是——用一個冰冷的外殼把自己給保護起來。只要外頭的冷言冷語擊穿不了這個外殼,那就傷害不了蜷縮在殼子裡頭的他。
時間一場,這張冷硬的外表就成為了他對付這個世界的利器,也成為了別人眼中的他。
哎!說起來,他的確也是一個可憐人。明明一切都不是他的錯,他卻要承擔祖上一輩輩造下的孽。
心裡想著,杜雋清已經開始說話了:「事情一開始和阿娘說得差不多,我阿婆的確不是個什麼好人。當初我阿翁因為謀反被抄家,家中所有男丁都被殺,女眷充入掖庭,但府上的丫鬟小廝卻眼看都要被拉去發賣。犯了謀反罪的人家的下人,不用說肯定賣不到什麼好地方去。正好那時候阿爹正極力想要營救阿翁身邊的人,我阿婆也就抓住這個機會,死活抱住阿爹的腿不放,才讓阿爹把她給救了下來。」
「再然後,就是她剛到了萊國公府上就爬上了阿爹的床。其實那時候,整個萊國公府都風雨飄搖、人心惶惶。我阿翁被殺,阿翁的兄長被流放嶺南,阿爹當時年紀還小,稀里糊塗的就被推上了萊國公的位置,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全府上下,沒有一個人心裡好受的,可我阿婆為了自保,就選在那個時候爬床……」
說到這裡,杜雋清都不禁輕笑了聲。「這個舉動不管給誰看在眼裡,都會讓人十分厭惡對不對?其實我也是厭惡的。我也完全能理解為什麼阿娘對阿婆這麼深惡痛絕,現在說起她來還是一口一個賤婢。只要想到她當初做的哪些是,我也臉紅得很。」
「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她是我阿婆,我這條命還是多虧了她才能延續下來。所以我似乎也沒有罵她的資格。」說著話,杜雋清又將腦袋在顧採薇肩頭上磨蹭幾下,才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靠著,「你看,人真是個奇怪的存在,明明道理心裡都懂。可是一旦這事情牽扯到了自己的親人,那麼就算他做了壞事,你也會主動原諒他。」
顧採薇撇撇唇。「那時候她也是為了保住自己、保住你阿翁的最後一點血脈。情急之下,迫不得已,這也是可以理解的。當然,阿姑不理解也可以理解。」
「是啊!」杜雋清點頭,「更何況,後來阿婆生下孩子,雖然口口聲聲說是早產,可阿爹那麼白白胖胖,哭聲響亮,哪裡有點早產兒的樣子?阿娘不信,也生怕我阿爹會惹上麻煩,就趁著阿婆不注意,偷偷把那個孩子給扔了。也是因為如此,我阿婆剛生完孩子本就心力交瘁,結果辛辛苦苦隱瞞著養大的孩子就這麼被人給扔了,她一時經受不住這個打擊,大出血而亡。」
顧採薇立馬眉心緊擰。「到底是大出血而亡,還是因為太過激動出了血,可一直沒有大夫去救治,才讓她不治身亡的?」
「都已經是陳年舊事了,個中細節誰又知道呢?」杜雋清淡聲說著,「不過阿婆走了也好。她要是活著,在萊國公府上也不會有什麼好日子過,那還不如早點解脫,然後再去投個好胎去。」
「反正,我親阿爹最終其實不也被阿爹給救回去了嗎?雖說阿爹為了不讓他被人發現,故意把他給養壞了。反正也就是縱容他吃喝玩樂,不學無術,只求他做一輩子的富貴閑人,好生將我阿翁的血脈傳下去就是了。可是,誰又料到他會和平康坊的我阿娘混到一起去?」
說著說著,杜雋清都笑了。「實話和你說,我這位阿爹也是一個厲害人物。他明明手裡也沒幾個錢,也就一張臉長得可以,卻愣是說動了一個花魁和他私奔,兩個還私奔了好幾次,不過最終都被人給抓了回來。最後一次被抓回去的時候,花魁都懷孕了,肚子挺得高高的,孩子想打都打不掉了。」
「啊?」
聽到這裡,顧採薇都驚呆了。「原來還有這一出?那阿舅還真是夠厲害的!」
「可不是嗎?而且就算這樣,阿娘依然對我阿爹不離不棄,死活要和阿爹在一起,兩個人一度鬧得整個平康坊里的人都湊過去看熱鬧,這也算是我阿爹留在這世上最濃墨重彩的一筆了。」杜雋清慢聲說道。
顧採薇猛地又心一沉。
這件事後,應當他阿爹阿娘很快就過世了吧!畢竟捅出這麼大的簍子,萊國公為他們收拾爛攤子都不知道費了多大的力氣。萊國公夫人本來就厭惡他們,這下肯定心裡就更嫌棄了。
「不過,能留下一筆,讓這世上有幾個人記住他就不錯了。須知這世上多少人都是默默的來,默默的去,一輩子什麼都沒留下。」她連忙柔聲安慰他。
「我知道。」杜雋清頷首,「我和你說這些,也並不是為了別的,只是想讓你知道我的親生爹娘都是些什麼人。至少,不管別人如何厭惡他們、瞧不上他們,我是不討厭的。甚至,每每只要搜集到一點關於他們的消息,我都歡喜得不得了,總是會將之放在心裡一遍又一遍的反覆揣摩,一直到爛熟於心位置。」
「你這種感受我明白。」顧採薇點點頭,「我也不討厭他們。那天我在萊國公府上的時候就說了,我從沒有嫌棄過你。畢竟對別人來說,我的出身也沒你好到哪裡去啊!好歹你祖上也還是勛貴呢,我家有什麼?」
「不過現在,我們都一樣了。」杜雋清說著,又抬起頭對她微微一笑。
顧採薇也笑著點頭。「可不是嗎?都一樣了。」
兩個人目光對接,互相衝著對方傻笑。然後笑著笑著,杜雋清忽的又抿抿唇。「可我心裡還是很難受怎麼辦?你安慰我一下好不好?」
「好啊!你要我怎麼安慰?」顧採薇想也不想就點頭。
然後,她就察覺到這個男人的面孔突然在她眼前放大。
緊接著,臉頰上一種異樣的柔軟濡濕的感覺傳來,顧採薇腦子嗡的一聲,立馬炸開了一朵絢麗的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