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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生祭本朝皇太后蘇氏

  噩夢。


  又是噩夢。


  蘇輕鳶再次尖叫著從噩夢中醒過來,身下的褥子已被冷汗浸透。


  肚子里的小傢伙有些不安分,她不得不一手抱著肚子,一手扶著手邊的什麼東西,猛喘粗氣,努力讓自己平復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蘇輕鳶抬手擦了擦額上的冷汗,忽然意識到有些不對勁。


  她的左手裡抓著的,既不是帷帳,更不是牆壁,而是——


  蘇輕鳶緩緩地偏過頭去,看見了一張似曾相識的謙卑的笑臉。


  是昨日的那個人!


  蘇輕鳶只覺耳中「嗡」地響了一聲,整個身子霎時失了倚仗,如墜深淵。


  那人的笑容加深了幾分,柔聲開口:「太后不是又要翻臉吧?」


  蘇輕鳶用力掐著掌心,不許自己昏死過去。


  那人皺了皺眉,似乎十分不滿意似的:「太后似乎還不太懂得,一個動不動就翻臉的女人,是不會討人喜歡的。」


  蘇輕鳶勾了勾唇角,抬手捏住了那人的下巴:「你大概還不太懂得,一個奴才是不配被人喜歡的。」


  那人非但不惱,反而眯起眼睛笑了。


  蘇輕鳶露出一個輕蔑的冷笑:「我的男人喜歡的是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你想教我取悅男人?可惜的是,我並不想取悅你這種分文不值的狗奴才!」  那人的臉上仍然帶著笑,可是蘇輕鳶敏銳地察覺到,他的眼神變了。


  蘇輕鳶的手肘上稍稍用了幾分力氣,將那人按倒在枕上。


  那人的眼中重新有了笑意:「太后不想取悅奴才,那就讓奴才來取悅太后,如何?」


  蘇輕鳶俯下身去,故意用手肘狠狠地壓住那人的胸口,尖銳的手指甲毫不留情地掐著他的下巴:「這張臉勉強能看,可惜仍然不討人喜歡。看在你還算安分,沒有吵醒我睡覺的份上,這條命先留著。」


  「多謝太后。」那人拉長了聲音,語氣十分令人作嘔。


  蘇輕鳶緩緩地用指尖在他的唇上摩挲了幾下,微微露出了笑容。


  那人伸出舌頭舔了舔被蘇輕鳶摸過的地方,笑得意味深長:「清早陽氣生髮,最宜陰陽調和。太后是不是有興緻——」


  他的話未說完,蘇輕鳶已帶著迷離的微笑,緩緩地俯下身去。


  那人似乎有些詫異,便沒有動,安靜地等著蘇輕鳶的動作。


  蘇輕鳶沒有讓他久等。


  她的溫軟的唇瓣輕輕地落在那人的腮邊,然後又緩緩地滑到頸下。


  那人發出一聲低笑,雙手扶住了蘇輕鳶的肩。


  就在這一瞬間,蘇輕鳶忽然張開嘴,狠狠地咬了下去。


  「嘶——」那人猛地吸了一口冷氣。


  竟然沒有喊。


  他甚至沒有對蘇輕鳶動手,連推一下都沒有。


  倒是蘇輕鳶怕他反擊,這一下咬實之後立刻便鬆了口,同時右腿膝蓋對準那人的胯下狠狠地撞了上去。


  那人的反應依舊平淡。


  蘇輕鳶忐忑地盯著他看了很久,他只抬手擦了擦脖子上流出來的血,並沒有其餘的動作。


  察覺到蘇輕鳶的目光,那人垂下眼瞼,語氣平淡:「太后還是翻臉了。」


  蘇輕鳶擰緊了眉頭:「你不疼嗎?為什麼不反擊?」


  「太后教訓奴才是應該的,奴才不敢反擊。」那人的態度十分謙卑。


  蘇輕鳶的眼睛亮了:「真的?」


  那人點了點頭。


  蘇輕鳶立刻揚起巴掌,往他的臉上狠狠地招呼了兩下。


  那人果真沒有躲。


  蘇輕鳶「呼」地站了起來,對準那人兩腿之間的位置,狠命地踩了下去。


  那人似乎縮了一下,卻仍然沒有躲。


  蘇輕鳶愣了半天,忽然靈光一閃:「太監?」


  「奴才是宮裡伺候的,當然是太監。」那人的語氣依然沒什麼波瀾。


  蘇輕鳶眨了眨眼睛,忽然毫無預兆地捧腹大笑起來:「哈哈……我道你有多大能耐,原來是條騸了的廢狗!哈哈哈……『清早陽氣生髮』?『最宜陰陽調和』?『陽氣』這種東西,你有嗎?笑死我了哈哈……」


  這場大笑暢快淋漓,笑得她肚子和腮幫子一起疼,眼淚流了滿臉還停不下來。


  那太監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神色平淡,似乎並沒有覺得受到了侮辱。


  蘇輕鳶笑了很久,滿心裡俱是絕處逢生的茫然的歡喜。


  終於笑累了停下來的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正坐在那人的胸膛上。


  那又如何呢?一條閹狗罷了!

  蘇輕鳶再次俯下身,捏著那人的臉,越看越覺得好笑。


  就是這麼個不陰不陽的東西,險些將她嚇了個半死?

  現在想起來,她昨日那口血真是吐得冤枉!


  「太后捏夠了沒有?」那太監的語氣有些無奈。


  他不問還好,這一問出口,蘇輕鳶乾脆兩隻手齊動,把那張臉捏成了奇怪的形狀:「我真想知道,你是哪裡來的自信爬到我的床上來?又是誰給你的勇氣說要好好『服侍』我的?」


  「太后不用擔心,奴才有的是辦法,定然不會讓您失望的。」那人的嘴巴被她捏著,說話的聲音有點奇怪。


  蘇輕鳶愣了一下,笑眯眯地低下了頭:「你有什麼手段啊?」


  那人正要回答,蘇輕鳶揚起巴掌「啪」地一聲扇在了他的臉上:「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東西!我也是你能戲弄的?」


  「太后這樣的性情可不好,」那人抬手摸了摸臉,「沒有男人會喜歡的。」


  蘇輕鳶「嗤」地一聲笑了出來:「你怎麼知道沒有男人會喜歡?你又不是男人!」


  那人微微抽了一下眉心,隨手將蘇輕鳶撈起來放到一邊,翻身坐了起來:「看來太后已經休息得差不多了?既然如此,該學的東西,便從現在開始學起來吧!」


  蘇輕鳶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那個人的手已經順勢摸到了她的腰上,輕柔地摩挲著。


  蘇輕鳶尚在發愣,便聽他悠悠地道:「太后的資質不錯,但若不加修習,便如同璞玉未琢,『寶』則『寶』矣,終究不能時時佩戴把玩——珠玉珍寶若不戴在身上,縱然價值千金萬金,又有何益?太后莫非甘心獨處幽室,蒙塵納垢被人遺忘么?」


  蘇輕鳶覺得他這副一本正經的樣子十分有趣,便笑嘻嘻地聽住了。


  那太監皺了皺眉頭,雙手抓住蘇輕鳶的肩膀扶她坐正:「太后這般隨意散漫,雖是一派天真,終不是長久之計。自來女子得夫主愛重長久者,必定身懷媚法,心相如願、香身如意、體凈無瑕、惑心有術……」


  「這些鬼話,你是從哪裡學來的?」蘇輕鳶只覺得好笑。


  那太監正色道:「太后不必問,只管用心記著奴才的話就是了。」


  「你能教我什麼呀?」蘇輕鳶笑眯眯地看著他,意有所指。


  那人板起了面孔,一副嚴肅認真的模樣:「太后需要學的實在太多:「第一層要學凈息、吐納、駐顏。這一層學成之後,香身明凈如玉,留形駐顏,形神俱妙……」


  蘇輕鳶漸漸地聽得有些煩了:「這是第一層,難道還有第二層、第三層、第四層不成?」


  那人正色道:「媚術修習共有八層,包含起坐行止方方面面,處處不可輕忽——第二層是摶身、潤節、錦身,學成之後可和諧身心,如意回春;第三層是房中秘術之精髓所在,展竅、養神、縮陰回春,豐挺如意;第四層是天地交感,習得縱橫如意,水火既濟,陰陽水火交通無礙,根脈柔潤通達;第五層明心見性,識得真空妙有之道,方能心力成就,媚力、魅惑皆賴心力所成……」


  「打住!」蘇輕鳶苦了臉,無力地趴了下來。


  那太監皺了皺眉:「學到第五層,已是人間極品,但媚術一途神妙無比,太后玉體溫潤、資質得天獨厚,更不該止步於此。第六層主修靜而慧動之法,輕身如意,久習有身輕如燕,掌上飛燕之功;第七層修習媚力眼、婀娜身、拂柳掌,由靜化動,舉手投足,風情無限;第八層出神入化、魅惑眾生。八法修鍊有成,不止關節柔潤、身柱挺拔、肌膚光潤,更有變易形貌之說,神韻透射、氣韻天成,非言語可述。」


  蘇輕鳶徹底倦了,蜷著身子縮到了枕頭上:「誰要學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什麼下三濫的狐媚之術,若是真有那麼神奇,你不如去隨便找個女人教了,讓她去勾引陸離好了,又何必一定是我?」


  「你若不肯用心修習,我會考慮這麼做的。」念姑姑推門走了進來。


  蘇輕鳶下意識地綳直了身子,好一會兒才回過神,緩緩地坐了起來:「若是可以隨便找一個人,你又何必等到今日?」


  念姑姑淡淡地道:「第一是因為那個小畜生今年才剛剛登基;第二是因為別處找來的女孩子終究不如自己的女兒貼心,何況他對你又有舊情在——怎麼,你準備打退堂鼓了?」


  蘇輕鳶轉了轉眼珠,笑著撲過去抱住了念姑姑的肩:「不是我自己願意打退堂鼓,只是……那個什麼見鬼的『媚術』那麼啰嗦,我怕十年八年都學不完!就算僥倖學成了,人也已經徐娘半老,那時縱有一身本領,只怕也無用武之地了!」


  念姑姑拍了拍她的手:「還沒開始學,就要打算偷懶了?女孩子最好的年紀只有那麼幾載,你肯學十年八年,我可沒那麼多工夫讓你耗!小李子只教你前面三層,後面的內容你只要記下秘訣,以後慢慢自行修習就好。」


  蘇輕鳶縮了縮肩膀:「真的要學啊?」


  念姑姑白了她一眼,抬頭向那個名喚「小李子」的太監問道:「依你看,憑她的資質多久能成?」


  小李子沉吟道:「太后根骨極佳,玉體豐潤,儀態上也頗為合度,前面兩層有一兩日練習便足夠了。只第三層需要費些工夫——總要有七八日辛苦,方能算是入門。」


  「可以。」念姑姑平淡地道。


  蘇輕鳶的臉色難看起來。


  第三層?

  她雖不懂什麼「展竅、養神、縮陰回春」之類的怪名詞兒,但「房中秘術」四個字還是有所耳聞的。


  她為什麼要學那些噁心的東西!


  念姑姑看著她,目光有些陰沉:「你推三阻四,莫非是不想學?昨日我對你說的話,你半點都不放在心上,是不是?」


  蘇輕鳶進退兩難,一時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念姑姑把小李子支了出去,沉下臉來:「真不想學?莫非你當真以為在宮中得寵,憑你這點兒可笑的天分就足夠了?」


  「娘,我餓了。」蘇輕鳶扁了扁嘴,委屈兮兮地道。


  念姑姑冷哼了一聲:「你休想轉移話題!你是不是以為娘要逼你學一些下三濫的東西?你也不想想,我要你傾覆天下、顛倒眾生,怎捨得讓你自輕自賤、自降身份?」


  蘇輕鳶低著頭,始終不肯與她目光對視。


  念姑姑攥著她的手,嘆了口氣:「也怪我自幼沒有陪在你的身邊,好好的一個女兒,讓將軍府那幫蠢貨給我教壞了!鳶兒,你聽著——『媚術』不是你以為的那種秦樓楚館里放縱濫淫的下賤手段,而是天下女子修持肉身以期天人交感的至高無上的術法,於你有百利而無一害!你若能學有小成,再配合咱們巫族世代相傳的秘術,足以操縱天下人心,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巫族秘術又是什麼東西?」蘇輕鳶越聽越覺得頭大。


  念姑姑笑了:「那是上蒼獨獨恩賜給咱們巫族的榮耀,是流淌在咱們血脈里的珍寶!尋常人若無巫族血脈,便是得知了修鍊之道也毫無用處。咱們巫族的血脈得天獨厚,所謂的天下之主會降生在巫族這種說法,也不是毫無根據的。」


  蘇輕鳶是不信這一套的,但她還是裝作很感興趣的樣子:「巫族的秘術若是學成了,有什麼用處呢?」


  念姑姑神秘地笑了:「我一個無財無勢的尋常宮女,卻能得到宮中上下那麼多人的敬重,你真以為靠一點兒小小恩惠便能做到?」


  蘇輕鳶悚然心驚:「所以,宮裡人人對你敬若神明,其實是只是你用巫術控制眾人心神的結果?」


  念姑姑微笑不語,算是默認。


  蘇輕鳶怔了許久,苦笑道:「既然有這樣的手段,你又何必在我的身上費那麼多工夫!直接用你的秘術控制我就是了!」


  念姑姑的笑容漸漸變得有些僵硬。


  蘇輕鳶能想到的事,她自己如何會想不到?


  問題是——


  她試過很多遍,都失敗了。


  偶爾有幾次能看到一點點效果,卻也是反反覆復,沒個定數。


  比如現在。


  昨晚明明已經收到了一些成效的,可是天亮之後所看到的結果,又與她原本推想的大不相同。


  這個女兒……太難控制!

  但這也並不是一件壞事。


  巫族秘術失效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對手心志堅定過人,能抗拒巫術的干擾;另一種是,被控制的一方有著超常的天分,只憑天賦的本能便可以自行破解巫術。


  陸離是第一種,所以他平安活到了今日。


  至於蘇輕鳶,念姑姑猜測她應當是第二種。這個發現讓她悲喜交加,恨意愈發洶湧。


  若是巫族還在,這樣的天賦或許會被大巫師選中成為使女,以後也可能會成為下一代的大巫師——可是現在,巫族都不在了,哪裡還有什麼大巫師呢?

  這些事情,念姑姑是不會對蘇輕鳶說的。


  她平復了心情,維持著溫和的笑容:「我當然可以那樣做,但我希望我的女兒能夠跟我同仇敵愾、能夠真心實意地為巫族做一些事情,而不是一個被巫術控制著的傀儡。」


  蘇輕鳶假裝感動了一下,抱著念姑姑的手臂笑問:「若是當真被巫術控制了,我會變成什麼樣子?會變傻嗎?」


  念姑姑笑著搖了搖頭:「你看看這宮裡的宮女太監們,哪一個像是傻的?」


  蘇輕鳶認真地想了想,好像真沒有。


  念姑姑摸著她的頭,笑道:「等你學成了,你就會知道——這天下所有的人都可以成為你的玩偶。你讓他們做什麼,他們就會做什麼;你讓他們想什麼,他們就會想什麼。」


  「這麼厲害?!」蘇輕鳶一臉驚嘆。


  還沒等念姑姑開始得意,她又微微皺了眉頭,疑惑地問:「既然有那樣神奇,當初巫族為什麼不能控制鐵甲將士,反而那樣容易被屠殺了呢?還有……你說當初被昭帝爺囚禁在地道之中受盡屈辱,那時又為什麼不能控制了他……」


  念姑姑的臉色難看起來。


  蘇輕鳶偷偷地觀察了她好一會兒,小心地問:「我……又說錯話了?」


  念姑姑壓下怒氣,一臉嚴肅:「巫族雖然有一些秘術,但我們是人,不是妖怪!秘術起效需要時間,那時鐵甲將士十幾萬大軍壓境,咱們哪裡來得及?」


  蘇輕鳶沒有接話,念姑姑冷笑一聲,又繼續道:「至於昭帝那個老賊——你怎知我沒有控制他?」


  蘇輕鳶偏過頭去看著她,作出「洗耳恭聽」的姿態。


  念姑姑閉目回想了許久,咬牙道:「最初,我確實無能為力……那時我生下你尚不足月,身子本來虛弱已極,又受了他那麼多的折磨,更加不敢輕易使用秘術;再加上他久居高位,心志遠超常人,得知我是巫族人之後更是對我百般提防……我用了足足一個月的時間,一點點磨得他收起了爪牙,又用了十多天才取得了他的信任……」


  「然後就到了燈節,他死了。」蘇輕鳶替她接道。


  念姑姑露出了神秘的微笑:「燈節前的幾天,他已經允許我走出地道,在外面活動——那一日未央宮的火,是我點的。」


  蘇輕鳶猛地坐直了身子:「怎麼會?陸離明明說是蘇翊……」


  「傻女兒。」念姑姑拍了拍蘇輕鳶的頭頂,笑得有些得意。


  蘇輕鳶的心裡有些明白了:「是你搞的鬼?你想讓陸離跟蘇翊徹底反目,所以才偽造了將軍府的書信,故意讓段然截獲?」


  「段然?書信?」念姑姑搖搖頭,表示不解。


  蘇輕鳶暗悔自己話頭太快,忙笑道:「那場大火與蘇將軍有關的消息是段然傳出來的——段公子該不會也受你控制了吧?」


  念姑姑微微皺眉,隨後搖了搖頭:「段然那小子一向四處亂竄,我找不到下手的機會。至於那場火,所有人都以為是你父親和先帝聯手所為,就連你父親自己也是那樣認為的。個中真相,只有你我二人知道了。」


  蘇輕鳶呆了許久,忽然笑了:「想不到那老賊也有被人栽贓的時候!」


  「鳶兒,他是你的父親!」念姑姑有些不悅。


  蘇輕鳶扮了個鬼臉,忙轉移話題:「原來火是你放的,那麼傳言你從未央宮救出了兩位公主,也是騙人的咯?」


  念姑姑的臉色愈發難看:「那兩個小丫頭,當初都未滿周歲——裹在襁褓里的樣子,像我的女兒。」


  蘇輕鳶呆了一呆,一時有些無措。


  念姑姑嘆了一口氣,推開了蘇輕鳶的肩膀:「我實在沒有想到……十五年後,整個宮城裡的人都信我,只有我的女兒恨我入骨。」


  蘇輕鳶抬起頭來,眨了眨眼睛:「娘還有別的女兒嗎?」


  念姑姑一愣:「有你一個已經嫌多了,哪裡還有第二個?」


  蘇輕鳶拍了拍腦門,皺眉道:「既然只有我一個女兒,為什麼說『女兒恨你入骨』?我何曾恨過你?」


  念姑姑想了一想,笑了:「是呢,竟是我糊塗了。我的女兒,何曾恨過我?」


  蘇輕鳶重新抱住了念姑姑的肩,笑問:「既然咱們巫族的秘術那樣神奇,娘能不能教我一點啊?」


  「這不是正在教你嗎?」念姑姑的神色嚴肅起來。


  蘇輕鳶疑惑地轉過頭,念姑姑便看著她的眼睛,神色端嚴:「巫族秘術並未歪門邪道,你首先要清楚這一點。習得巫術,可控制人心、操縱萬物,可觀天象、治地利、熟人和,物我合一、與天同壽……」


  蘇輕鳶有些昏昏欲睡,卻不得不強打精神,裝作虛心求教的樣子。


  可是念姑姑後面的話愈加晦澀難懂了。


  什麼「人發地元、地發天乾、天發皆眾」,什麼「氣血、靈慧、預思、攝魂、靈媒、斯辰」,什麼「禁咒、祝祭、祝由、禹步」……聽得蘇輕鳶頭昏腦漲,終於「咚」地一聲撞在了桌角上。


  ***

  掖庭宮。


  那間狹窄的囚室里。


  陸離頹然地坐在地上,面色灰敗。


  小路子跪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勸:「這或許是賊人的攻心之計,皇上先別慌啊!這會兒您若是穩不住,太后那裡可就更加沒有希望了!」


  陸離手中攥著一方髒得辨不清顏色的帕子,不住發顫:「穩住……你讓朕如何穩得住!阿鳶在賊人的手裡、在那樣暗無天日的地方……」


  小英子帶著養居殿的小太監們,捧著朝服找了過來。


  陸離看見他,扯出一抹苦笑:「還要上朝嗎?」


  小英子恭敬道:「當然是要上朝的。眼看到了年底,六部之中政事千頭萬緒,何況還要預備迎接使臣入京——樁樁件件都等著皇上拿主意呢。」


  「可是,她……」陸離低下頭,看著手中的帕子。


  一塊絹帕或許說明不了什麼,可若是那帕子上沾滿了血跡呢?


  若是除了血跡之外,還有明顯是利器所造成的破損呢?


  他知道越是這個時候,他越是不該自亂陣腳,可是看到這塊染血的帕子,他便再也不能保持從容。


  更讓他焦心的是,昨晚發現的那一段地道,又到了盡頭。


  盡頭處依然沒有動過的痕迹,這也就意味著出口又是在某個不起眼的地方,又不知要耽擱多久才能找到。


  這樣一段一段地找下去,要找到什麼時候?

  那個女人,還能等嗎?


  時間耽擱得越久,生還的希望便越渺茫了。


  讓陸離難以理解的是,一直到今日,對方始終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已經是第三天了,他連對方的目的都不知道。


  他從未如此被動,也從未如此茫然無措。


  這樣的滋味,彷彿自己變成了待宰的羔羊,明知對方的屠刀要落下來,卻始終不知道它何時落下、如何落下。


  還有比這更痛苦的嗎?


  小路子從小太監的手中接過朝服,捧著送到了陸離的面前:「皇上,您已經在這兒守了一整夜了……再這樣下去,身子哪裡受得住?您若是病倒了,娘娘回來還不知道要心疼成什麼樣呢!這會兒上朝的時辰也到了……」


  陸離閉目無言,緩緩地伸出了手。


  小路子忙招呼兩個小太監將他扶了起來,七手八腳地替他換上了朝服。


  陸離踉蹌著,幾乎連路也走不穩。


  正要出門時,外面忽然有一個小太監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皇上,皇上——」


  小路子迎上去,「啪」地一聲招呼了一記耳光上去:「冒冒失失的,成什麼規矩!」


  那小太監撲地跪了下來,雙手舉著一封書信:「皇上,這……這是奴才們一早在養居殿的桌子上發現的!」


  陸離一驚,快步搶上前去,劈手接了過來,撕開信封。


  小路子等人緊張得連呼吸都忘了。


  陸離哆嗦著雙手展開了那張紙,臉色立時鐵青了起來。


  小路子伸著脖子努力看清了那紙上寥寥的幾個字,也不由得變了臉色。


  白紙黑字,龍飛鳳舞地寫著:「伏擊北燕使團。」


  陸離慢慢地把那張紙攥成一團,抬起了頭。


  小路子忙道:「會不會是別有用心的人準備渾水摸魚……」


  話未說完便卡住了。因為他和陸離同時注意到,那個小太監的手裡,還舉著一枚髮釵。


  正是出事那天蘇輕鳶頭上所戴的那一支。


  陸離伸手將髮釵取了過來,攥在手中:「小英子,北燕使團到哪兒了?」


  小英子躬身道:「離京城尚有七八百里,月底應當便到了。」


  小路子嚇壞了:「皇上,這可使不得啊!如今三國鼎立,大家互相忌憚,天下才得太平,若是咱們貿然伏擊了北燕的使團,西梁的態度又晦暗不明,到時候局面恐怕不可收拾!」


  陸離轉過臉來看著他:「你一個內臣,對天下大事倒是了如指掌。」


  小路子知道犯了忌諱,「咚」地一聲跪了下來。


  小英子略一遲疑,也跟著跪下了:「皇上,伏擊北燕使團,這確實萬萬使不得啊!」


  陸離站定了,許久不語。


  手中的髮釵上雕刻著精緻的鳳尾紋樣,硌得他掌心生疼。


  沉默許久,小路子小心翼翼地抬起了頭:「皇上,這話確實不該奴才來說,但事關重大,您總該同朝中的大人們商量一下……您是天下之主,越是危難之際,越應當臨危不亂,否則……」


  「好了,上朝吧。」陸離收起髮釵,啞聲開口。


  幾個小太監互相攙扶著站了起來,又趕著來替陸離引路。


  外面天色明朗,陸離卻覺得越走越冷了。


  伏擊北燕使團?


  師出無名,朝中無將,軍中無兵——拿什麼伏擊?

  南越與北燕世世交好、代代聯姻,數百年來互相試探又互相扶持,小心翼翼地維持著邊關的安定,方才保住了天下的安寧。


  他怎能因一己之私,貿然打破這樣的默契,陷天下百姓於水深火熱之中?


  可是書信已經送到他的手中,他若置之不理,他的阿鳶……


  對方會如何待她?

  他仍然不知道她是否平安,仍然不知道對方是何種身份——倒是對方的目的,他心裡大致有數了。


  對方的野心竟比他原本猜測的還要大——居然是要挑起全天下的戰端!  可是,這戰端挑起之後,阿鳶就能平安無事嗎?

  即使能夠僥倖平安,他又將如何面對她?


  陸離一路走一路想,路過養居殿的時候,他忽然站定了腳步。


  「皇上?」小路子緊張兮兮地看著他。


  陸離看向小英子,沉聲吩咐:「你立即替朕擬一篇祭文,用印之後壓在養居殿的桌案上。」


  「祭文?」小英子有些不解。


  陸離咬了咬牙,一字一頓地道:「生祭本朝皇太后蘇氏,忠義剛烈、殉難為國,天下黎民共仰懿德,萬載千秋英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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