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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章 予懷

  來到漪蘭殿的時候,已是傍晚時分,漫天晚霞如火如荼,映在琉璃瓦上似鍍了一層耀目的光輝,流光溢彩。


  東方溯默默站在宮門前,離上回來,已是將近一個月前的事了,千雪……一定在怪他,還有懷兒,應該又長大了一些。


  「奴才去通知貴妃娘娘接駕。」孫興話音未落,東方溯已是搖頭道:「不必了,直接進去吧。」


  剛踏進宮門,便聽到一個稚嫩的歡笑聲,東方溯一陣激動,予懷,這是予懷的聲音。


  進了宮門,果見一個小小的人兒正在院中撒歡奔跑,幾名嬤嬤打扮的宮人在他後面一邊追著,一邊緊張地喊道:「殿下跑慢些,當心摔著。」


  「咯咯咯!」予懷不僅沒有停下來,反而跑得更快,嘴裡不停地笑著,露出一口整齊雪白的小牙齒。


  予懷跑得太快,沒注意到有人進來,一頭撞在東方溯身上,幾名嬤嬤看到是東方溯,趕緊跪下行禮,「陛下聖安。」


  東方溯沒理會她們,蹲下身緊張地打量著予懷,「可有撞傷哪裡,疼不疼?」


  還不到兩歲的予懷歪著小腦袋看他,晶瑩漆黑的眼眸有些茫然與費解,似乎在想眼前的人是誰。


  他陌生的眼神令東方溯心中一痛,強笑著道:「怎麼,不認得父皇了?」


  張進見狀,趕緊道:「二殿下,您不是一直念叨著要見父皇嗎?怎麼真見著又不說話了?」


  予懷看看他,又看看東方溯,終於想了起來,但還是有些陌生,怯怯地喚了聲「父皇」。


  「乖。」東方溯心酸地應著,予懷不滿半歲,他就領兵出征,回來后,又因為種種原因,刻意冷落慕千雪,連帶著對這個兒子也多有冷落,經常一個月才見一次,難怪他會不記得自己。


  「父皇,你是來看我的嗎?」


  東方溯輕拍著他沾在衣上的泥土,微笑道:「對,來看你和你母妃。」


  予懷皺一皺小臉,奶聲奶氣地道:「母妃病了。」


  東方溯一驚,看向尚跪在地上的幾個嬤嬤,「怎麼回事?」


  其中一名嬤嬤低頭道:「回陛下的話,這陣子天氣乍暖還寒,娘娘有些受涼。」


  「可有傳太醫看過?」


  嬤嬤小聲道:「娘娘不讓傳太醫,說是小病,歇幾日就好了。」


  東方溯靜默片刻,牽起予懷的小手,溫言道:「走,一起看你母妃去。」


  「嗯。」予懷應了一聲,又獻寶似地舉起一直緊緊攥著的小拳頭,「兒臣給母妃找了葯,母妃吃下後傳沒事了。」


  東方溯驚訝地道:「你找的葯?是什麼草藥?」


  予懷咧嘴一笑,小拳頭稍稍鬆了一些,露出一個黑紅色並且在不斷蠕動的東西,孫興湊得最近,突然看到這個,嚇得連忙往後仰,慌聲道:「這……這是什麼?」


  「蚯蚓啊。」予懷得意地道:「我自己從土裡挖的,母妃吃了之後,病就能好了。」


  他的話令東方溯哭笑不得,「誰告訴你蚯蚓能治病的?」


  剛才說話那個嬤嬤小聲道:「奴婢曾提過一個治風寒高熱的偏方,就是風乾后的蚯蚓,二殿下大概是聽到了,所以趁著奴婢們不注意,來……來抓蚯蚓。」她惶恐地磕頭道:「是奴婢多嘴,請陛下恕罪。」


  東方溯擺一擺手,看向予懷,「你就是聽了她的話,才跑出來抓蚯蚓的?」


  「嗯,我要給母妃治病。」予懷揚著小小的下巴,一臉認真。


  東方溯笑一笑,撫著那張與自己頗為相似的臉龐,溫言道:「蚯蚓藥名地龍,洗凈晒乾,再加黃酒炒熟之後,確有治療內熱咳喘的功效,但風寒之症,內因不一而同,萬一用錯了葯,反而不好;再者,想要治病,除了地龍之外還需要加入許多輔葯,否則……除了害你母妃噁心之外,別無用處。」


  予懷只是兩歲的孩子,哪裡聽得懂這麼許多,不過大概明白了其中意思,一臉失望地道:「那……那我白抓了?」


  東方溯帶他來到草叢邊,「把它們放了吧。」


  予懷想要鬆手又有些不捨得,皺著粉嘟嘟的小臉道:「那母妃的病怎麼辦?」


  「你母妃的病,自然會有太醫來看,對症下藥方才能夠好得快,你說是不是?」在東方溯的勸說下,予懷終於將好不容易抓到的兩條蚯蚓放回了土中,洗凈雙手之後,隨東方溯來到內殿。


  慕千雪正半倚在床上與夏月說話,看到東方溯進來,一時愣在了那裡,回過神后,連忙就要下地,東方溯三步並做兩步,按住她的肩膀,「你身子不適,躺著就好。」


  慕千雪輕輕應了一聲,看向他的目光溫柔明澈,「陛下怎麼來了?」


  東方溯借咳嗽掩飾了著臉上的不自在,「朕……朕今兒個空了一些,便過來看看,哪知一過來,就聽懷兒說你病了。」說到這裡,他按捺不住心裡的擔憂,埋怨道:「你也是,既是得病,便該立刻傳太醫來看,怎可這樣拖著,萬一拖成大病,可怎麼辦?到時候誰幫著皇后打理後宮,誰來照顧懷兒?你可知剛才懷兒跑去院子里挖蚯蚓,就因為他聽嬤嬤說蚯蚓可治風寒之症。」


  慕千雪既意外又感動,撫著懷裡扭股糖一樣的予懷,輕聲道:「真是個傻孩子,母妃沒事。」說著,她又輕笑道:「臣妾只是稍有些鼻塞咳嗽罷,哪有陛下說得這麼嚴重,多喝些熱水便沒事了。」


  「照你這麼說,還要大夫什麼用,一碗熱水便能消百病度苦厄了。」東方溯瞪了她道:「小病不治,大病難醫;這個道理你還不懂嗎?再說你生懷兒那會,沒坐好月子,落了病根,更要比旁人仔細幾分;今兒個朕若不是正好過來,你怕是準備就這麼一直拖下去了。」


  慕千雪怔怔望著他,良久,她露出蜿蜒似春水的笑意,「是臣妾不好,讓陛下擔心了。」


  東方溯緩了神色,對孫興道:「去傳章院正過來。」VIP章節

  五百六十一章和好如初


  孫興眸光微微一動,低頭答應,在他離去后,慕千雪看了一眼供在青瓷瓶中的紅白蓮花,微笑道:「謝陛下賜蓮。」


  「朕……咳。」東方溯清一清嗓子,故做淡然地道:「朕見蓮花開得不錯,香氣也好,便隨口吩咐了一句,也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


  張進在一旁聽得想笑又不敢笑,明明在意得很,偏要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真是難為了陛下。


  夏月瞅見他神情有些古怪,隨口問道:「張公公這是怎麼了?」


  「沒事沒事。」張進趕緊斂了神色,對東方溯道:「陛下,蓮子糕擱了這麼久,怕是快涼了。」


  被他這麼一提醒,東方溯頓時想了起來,招手將予懷喚到身邊,自食盒中取出御廚精心製作的蓮子糕。


  看到做成十二生肖模樣的蓮子糕,予懷哪裡還移得開目光,捧在手裡看了又看,許久才依依不捨地挑了一塊老鼠模樣的蓮子糕咬下去,蓮子的新鮮與爽滑令糕點入口即化。


  予懷吃了一個意猶未盡,想要再拿,又似乎想起了什麼,小手停在半空中,過了許久,他彷彿下了什麼決定,端起整盤糕點遞給東方溯,令後者詫異不已,「怎麼了,不好吃嗎?」


  「好吃,是兒臣吃過最好吃的蓮子糕。」予懷一本正經地答著。


  他的回答令東方溯越發不解,「既是好吃,為何要還給父皇?」


  予懷盯著糕點,依依不捨地道:「兒臣把最好吃最喜歡的東西給父皇,以後父皇多來看看兒臣還有母妃可好?」


  東方溯萬萬想不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大是震動,撫著予懷的腦袋半晌說不出話來。


  見他遲遲不應,予懷急了起來,「要是這些不夠,兒臣……兒臣還有藤球,還有……風箏,都給父皇。」


  對於別人來說,這些東西並不貴重,甚至稱不上值錢,可對於予懷來說,卻是他的寶貝。


  「夠了夠了。」東方溯將他小小的身子擁在懷中,慈愛地道:「父皇答應你,往後得空多來看看你。」


  「還有母妃!」予懷用他稚嫩的聲音糾正東方溯的話,令後者哭笑不得,「好好好,多來看看你與你母妃。」


  在與東方溯拉鉤之後,予懷跑到慕千雪身邊,摸著她的臉頰小聲道:「母妃,以後我們可以經常看到父皇了。」


  「母妃聽到了,聽到了,乖。」慕千雪極力忍著漫上眼眸的淚光,對夏月道:「帶殿下出去玩吧。」


  在他們離去后,殿內靜極無聲,只有外面燕雀爭鳴的聲音;良久,東方溯低低道:「這一年多來,朕忽略了你們母子。」


  他壓抑自己的感情與思念,刻意冷落慕千雪,意圖讓她遠離前朝之事,他一直以為自己沒有做錯,直至剛才……當一個孩子需要用自己最珍視愛惜的東西去換取與父親相見的機會時,是多麼的可憐。


  慕千雪澀聲道:「是臣妾犯錯在先,陛下生氣是應該的。」


  「朕並非生氣,也並非不想見你,只是……」東方溯沉沉嘆了口氣,他素來不擅言辭,不知該怎麼說才好,他輕嘆一聲,握住慕千雪冰涼的手指,「你能否答應朕一件事。」


  慕千雪望著他複雜糾葛的的目光,「陛下請說。」


  「前朝的事,朕會處理;前往應天復仇之路,朕會替你鋪就,你好生待在此處撫養你我的兒子,可好?」


  慕千雪一向冰雪聰明,又怎會體會不出他的一片苦心,也終於明白,他為何冷落自己母子這麼久,隱忍許久的淚水如燭淚一般,帶著滾燙的熱意一滴滴滑下臉龐,落在他的手背上,「好,臣妾答應!」


  這日後,東方溯不再刻意迴避自己的感情,經常會去漪蘭殿,並在那裡留宿,彤史上關於慕千雪記錄也變得越來越多。


  沉寂了一年多后,漪蘭殿重新成為後宮的焦點,這個結果,自是有人歡喜有人惱!

  天氣漸熱,樹上開始有了夏蟬蹤跡,「知了」「知了」不停地叫著。


  明瑟殿,梁氏正在偏殿用膳午膳,本就沒什麼胃口,外面如織的蟬聲更是令她心煩意亂,重重將筷子一擱,惱聲道:「去將那些蟬都給趕了,不許停在樹上。」


  待宮人急急忙忙離去后,趙平清也在,她重新捧了象牙鑲玉筷子遞到梁氏面前,「就是幾隻沒腦子的夏蟬罷了,不值得昭儀動這麼大的氣。」


  梁氏沒好氣地道:「本宮倒寧可這宮裡頭都是一群沒腦子的夏蟬,省得心煩。」


  趙平清微微一笑,「娘娘可是在煩惱漪蘭殿那位?」


  小聰子在一旁嘆氣道:「娘子有所不知,主子昨兒個去承德殿請安,陛下說國事繁忙,見也未見,結果晚上卻卻了漪蘭殿。」


  趙平清被赦出冷宮已經足足一年,但東方溯始終未復她位份,宮中眾人一直以「娘子」呼之。


  梁氏緊緊咬了銀牙,俏臉被憎恨所覆蓋,「也不知她使了什麼法子,竟哄得陛下回心轉意,實在可恨。」


  趙平清挾了一片蓮藕放到梁氏碗中,「君心藕中絲,雖斷猶連牽。奴婢早與昭儀說過,陛下於她,一直都是藕斷絲連,如今和好,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實無謂生氣。」


  她這話,令梁氏越發惱恨,忍不住道:「就沒有辦法斷了這絲嗎?」


  「奴婢何曾不想,可惜……」趙平清嘆息道:「昭儀只需想想,陛下為她做了多少事,便知這絲不是咱們能斷的。」


  梁氏咬得銀牙發酸,心有不甘地道:「如此來說,咱們之前做的種種都白費了?」


  「當然不是,只是需要時間。」說到這裡,趙平清眼眸微眯,涼聲道:「再說,雖然咱們斷不了那絲,卻可以……借刀。」


  梁氏一驚,連忙道:「此話怎講?」


  趙平清在她耳邊低低輕語,後者長眉緊蹙,遲疑地道:「那位待慕氏一向親厚,這……這行得通嗎?」


  「無論如何親厚,慕氏終是異族之人,那位不可能半點憂慮都沒有,只是現在還不曾顯露出來罷了,昭儀只需按著咱們之前商定的計劃,一步步走著,定可等到那一日,而那時……就是咱們反擊的機會。」VIP章節

  五百六十二章利用

  「一步步……」梁氏嘆息一聲,神情複雜地道:「究竟要走到何時才是個盡頭。」


  「後宮之路向來不易行,其實昭儀已經比旁人走快許多了,短短不足兩年,就做到了九嬪之首的位置;昔年與您一道入宮的秀女,也就易氏因誕育皇長女有功,封了正四品容華,余者都還徘徊在五品六品之間呢,她們心裡頭不知有多羨慕昭儀。」


  「羨慕?」梁氏澀澀一笑,「你難道還不清楚嗎,本宮這個位置,根本就是父親拿命換來的,每每思及此事,本宮心裡頭都難受得緊。」她接過宮女遞來的湯碗出神,片刻,低低道:「本宮寧可什麼都不要,只求父親復生。」


  「昭儀莫說這樣的傻話。」趙平清合握住梁氏有些許顫抖的手,她的掌心很燙,是近乎灼熱的感覺,「別說人不能死而復生,就算真的可以,難道您連三殿下也要捨棄嗎?」


  這句話令梁氏身子一顫,她不在乎身外榮華,但予瑾是她十月懷胎,從身上掉下來的肉,捨棄二字,她連想都不敢想。


  趙平清看出她的心思,語氣裡帶了難以察覺的蠱惑,「與其傷懷過去之事,不如好好保重自己,瞅准機會替梁候報仇雪恨,臣妾……會一直站在您身邊,助您一臂之力。」


  梁氏感動地道:「這一年多來,幸好有你在身邊,否則本宮真不知這一路要怎麼走過來,平清,謝謝你。」


  趙平清笑言道:「娘娘這麼說,可真是折煞臣妾了,要不是娘娘求來恩典,臣妾這會兒還在冷宮活受罪呢,所以真要謝也是臣妾謝娘娘才是」


  「本宮雖助你出了冷宮,可這位份……陛下始終不肯鬆口。」梁氏嘆氣之餘又有些忿忿不平地道:「定是漪蘭殿那邊從中阻撓。」


  趙平清神色黯然地道:「畢竟是臣妾有錯在先,複位一事……實在不敢妄想,與之相比,臣妾更希望……」


  梁氏等了半晌不見她說下去,追問道:「希望什麼?」


  趙平清別過頭,舉袖抹一抹眼角,低低道:「沒什麼。」


  梁氏蹙一蹙眉,看向眉目低垂的紫燕,「你來說,怎麼一回事。」


  趙平清聞言,連忙道:「真的沒什麼,就是隨口一說罷了,娘娘千萬別往心裡去。」


  梁氏不語,只是定定盯著紫燕,她看到趙平清使來的眼色,但還是忍不住道:「昭儀娘娘有所不知,自從二殿下去了長信殿之後,我家娘子一直日夜思念,常常半夜哭醒,哭得身子都差了。」


  梁氏聽得大為同情,「為何一直不與我說?」


  「娘子怕您跟著難受,所以一直瞞著,還一再叮囑奴婢們不許在您面前提二殿下的事情。」


  梁氏又是憐惜又是難過,「你啊,既然有事,便該告訴本宮,本宮也好去與陛下說說這件事。」說著,她有些懊惱地道:「也怪本宮粗心,你不提就沒往這方面想,母子連心,你又怎麼會不想。」


  「臣妾就是怕昭儀去求陛下,這才隱瞞至今。」趙平清拭了淚道:「陛下一直對父親當年犯下的錯耿耿於懷,恕臣妾出冷宮已是極致,再去求……只會連累了娘娘,這是臣妾萬萬不願見到的。」


  梁氏搖頭道:「你啊,就是太替人著想,到最後委屈的是自己。」


  趙平清含淚道:「臣妾自入宮庭以來,曾榮極一時,也曾卑微如泥土,可謂是看盡人間百態,只有昭儀待臣妾最好,若昭儀因臣妾而出事,臣妾縱萬死也難贖其罪。」


  梁氏不知說什麼好,只得道:「不說這個了,先用膳吧,菜快涼了。」


  午膳過後,又絮語了一陣子趙平清方才起身告辭,紫燕扶著她步出明瑟殿,走了一段路,她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籠罩在明媚春光之中的華美宮殿,輕聲道:「娘子,她真的會去求陛下嗎?」


  趙平清笑一笑,滿面篤定地道:「她的性子你還不了解嗎,吃軟不吃硬,又自作聰明,所以……一定會去。」


  紫燕想想也是,轉而道:「陛下……會答應嗎?」


  「那就是她的事情了。」趙平清折了一枝開在途中的桃花枝,冷聲道:「予恆是我十月懷胎所生,無論如何,我都要將他奪回來。」


  「是呢,大殿下漸漸懂事,這樣一直跟著皇后,難免會與娘子生份。」說到這裡,紫燕輕笑道:「說起來,也快有三年了,皇后肚子一直沒動靜呢,怕是再也生不出來了。」


  「那不是很有趣嗎?」趙平清幽幽盯著盛放如唇脂的桃花,「我倒要看看,她能熬到什麼時候。」


  到了含章殿,意外看到孫興等在那裡,瞧見她回來,孫興迎上來笑眯眯地打了個千兒,「奴才給娘子道喜了。」


  趙平清訝然道:「喜從何來?」


  孫興笑道:「陛下命奴才來傳娘子過去,可不是大喜嗎?」


  「真的么?」真平清驚喜地問著,自打出了冷宮之後,東方溯從未召見過她,即便是她去承德殿請安,也從未許她入內相見,這一年多來,她見東方溯的次數屈指可數。


  「奴才怎敢拿這事與娘子玩笑,千真萬確;依奴才看,陛下十有八九是打算復您位份,要真是這樣,那可是大喜了!」他眼睛本就小,這一笑起來頓時成了兩條縫。


  趙平清心底湧起陣陣狂喜,她等這一日不知等了多久,終於是要等到了嗎?


  「承公公吉言。」趙平清一邊說著,一邊朝紫燕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地取出一疊銀票塞到孫興手裡,低聲道:「還請孫公公幫著多多美言。」


  「一定一定。」孫興滿面笑容,這趙娘子出手可真是闊綽,看這銀票,少說也有幾百兩,不像漪蘭殿那一位,每次去傳旨,頂多就賞個幾十兩,真是小氣。


  說起來,趙家雖說被革了爵位,這生意卻是半點沒受影響,反而做得越發好了。這回要真是被自己說中,趙娘子復了妃位,好處必然少不了。VIP章節

  五百六十三章空歡喜


  這般想著,孫興越發殷勤,一路恭敬地將趙平清引到承德殿,當繡鞋踩在光潔如墨玉的金磚上時,趙平清還有些不敢置信,但那道明黃身影真真切切就在自己眼前,沒有半分虛幻。


  趙平清壓抑著心底的狂喜,斂衣向高坐於御案后的東方溯端然行禮,她極力將每一個動作都做到完美,以求給東方溯留下一個好印象,「奴婢給陛下請安,陛下萬福。」


  東方溯擱下硃筆,薄唇微微一挑,勾勒出一道淺淡的弧度,「來了?」


  「是。」趙平清低著頭,幾乎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平身。」東方溯端詳她片刻,想一想道:「朕記得上次見你,是在明瑟殿。」


  「是。」趙平清恭敬地道:「兩個月前梁昭儀誕下三殿下之時,奴婢也在明瑟殿,僥倖得見聖顏。」


  東方溯笑一笑,合起一本剛剛批閱完的奏摺,「朕知道你與昭儀很是親近。」


  趙平清摸不准他這麼說的用意,小心翼翼地道:「昭儀心善,對奴婢處處照拂,奴婢感激不盡。」


  東方溯徐徐撫過藍綾封面的奏摺,漠然道:「昭儀心善,那你呢?平清。」


  趙平清眼皮豁地一跳,「奴婢愚笨,不明白陛下之意。」


  東方溯起身來到她身邊,經過博山爐時,細白的沉香煙霧被撞散,化做無形,沒入空氣之中,令整個承德殿瀰漫著清郁寧和的香氣。東方溯不喜用龍涎香,嫌它香氣太重,故而承德殿一慣只焚沉香。


  他盯著低眉靜立的趙平清,淡淡道:「你可知當初,朕為何答應昭儀,釋你出冷宮?」


  趙平清仔細斟酌著言語道:「想是陛下仁慈,故而許臣妾一條生路。」


  「仁慈?」東方溯玩味地重複著這兩個字,眸子倏然散發出鷹隼般的銳利,一把鉗住她的下巴,一字一字地道:「你差點害死千雪,要不是看在予恆還有昭儀的份上,朕早就殺了你!」


  趙平清滿面驚恐,她一心以為東方溯特意召見,是想復她位份,萬萬沒想到竟會是這樣一個場面。旁邊的孫興也是傻了眼,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趙平清逼出幾滴淚水,哽咽道:「陛下至今還不相信奴婢?」


  「把你的眼淚收回去。」東方溯厭惡地喝斥著,「朕若不曾恢復記憶,還會信你幾分,可現在……朕一個字都不信!」


  在他的逼視下,趙平清有一種寒毛倒豎的恐懼,冷汗一層又一層地冒著,連鼻尖也沁了出來,她忍著下頜的疼痛顫聲道:「陛下想……殺我?」


  「朕若要殺你,一道口喻即可,根本不用如此麻煩。」東方溯冷冷鬆開手,不過片刻,趙平清光潔的下頜已是出現兩個殷紅的指印,可見力道之大。


  東方溯冷聲道:「往後少去明瑟殿,明白嗎?」


  趙平清心裡瀰漫著難以言喻的恐懼,難道……東方溯早就看穿了她接受梁氏的用意,可若是這樣,他為何從未阻止?


  東方溯彷彿看穿了她的心思,目光冷漠地道:「朕自問不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所以許多事情,朕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朕也不會婦人之仁,讓你踏出冷宮,已經是最大的退讓,平清……你是聰明人,所以管好你的貪慾,否則只會害人害己。」


  孫興越聽越是心驚,這一句句聽下來,這位主子竟是對趙娘子起了殺心,只是還沒到非殺不可的地步罷了。


  他有心幫趙平清說幾句,又怕一開口,將自己也搭進去,只能在一旁干著急,唉,怎麼會突然這樣,事先一點徵兆都沒有。


  想到這裡,孫興忽地心中一動,目光不著痕迹地漫過垂手站在一旁的張進,究竟是真的沒有徵兆,還是有些事情張進知道,而他不知道。


  說起來,他們二人雖同是在東方溯跟前侍候的,但後者更倚重張進幾分,很多要緊的事情都是交待張進去做,他更多的是做一些端茶遞水,侍衣侍食的瑣事。


  那廂,東方溯的話還在繼續,「這個話朕只說一次,你若記不住,那就怪不得朕了,明白嗎?」


  趙平清縱是再痛恨不甘,又哪敢當著東方溯說一個不字,萬般無奈地道:「奴婢明白,多謝陛下垂憐。」


  「還有。」東方溯冷冷看著她,「皇后將恆兒照顧的很好,恆兒也視她若生母,你若真疼惜恆兒,往後就不要再去長信殿了。」


  這句話落在趙平清耳中,猶如五雷轟頂,滿面悲痛地道:「奴婢知道自己犯下大錯,不敢奢求恆兒能回到奴婢身邊,只想偶爾看他一眼,為他縫製幾件衣裳,以解思念之苦,難道……連這也不行嗎?」


  這一年多來,東方溯雖不見她,倒也未阻止她去長信殿見予恆,在梁氏的幫助下,一個月能夠見到予恆一次。


  東方溯面無表情地道:「究竟是真的思念還是別有用意,你心裡清楚,予恆是朕的長子,朕不希望他長大后與你一個德行。」


  孫興小聲道:「陛下息怒,奴才看趙娘子這一兩年來,吃齋念佛已是改了許多,陛下不如……再給趙娘子一個機會。」


  東方溯冷冷盯著他,盯得孫興毛骨悚然,心裡一陣後悔,無奈說出去的話猶如潑出去的水,無法收回。


  在這樣令人心驚膽戰的沉寂中,東方溯緩緩道:「她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這樣幫著她說話?」


  一聽這話,孫興頓時跪了下來,慌聲道:「陛下這話可是冤死奴才了,奴才一門心思侍候陛下,哪裡敢收別人的好處,奴才就是見趙娘子可憐,所以幫著說了一句,請陛下明察。」


  「是不是可憐朕心裡一清二楚,至於你,好好跟張進學著,別以為朕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東方溯掃過滿頭冷汗的孫興,目光重新落在趙平清身上,不帶一絲感情地道:「記牢朕的話,退下吧。」


  看到連孫興也被責罵在內,趙平清知道一切已成定局,無法改變,含淚退出了承德殿。VIP章節

  五百六十四章趙家之財

  此時已時至傍晚,斜陽如血,染紅了天際,照在人臉上,明麗得有些恐怖,幾乎是一回到含章殿,趙平清便跌坐在地上,怎麼也站不起來,最後還是紫燕領著兩個宮人,將顫抖不止的她抬到了椅中。


  紫燕將一盞寧神茶遞到嘴唇發白的趙平清手中,「娘子喝口茶定定神吧。」


  趙平清艱澀地轉動眼珠,落在茶湯上,茶湯微晃,映出一張蒼白如鬼的臉龐,漸漸的,那張臉龐變得猙獰怨毒,「我不會就這麼算了的,絕不會!」


  她一門心思以為可以複位,結果卻是這樣,讓她怎麼甘心!


  「奴婢知道娘子不甘,可陛下已經把話說到那份上了,連孫公公也沒辦法幫腔,繼續下去只會……」


  趙平清倏地轉過頭來,「只會什麼?害人害己嗎?你若這麼害怕,我現在就去告訴內務府,將你遣出宮去」


  紫燕嚇了一跳,連忙擺手,「娘子想到哪裡去了,奴婢是擔心娘子,依著陛下今日的態度,一旦您有所違背,怕是真會賜死。」


  趙平清轉臉望著承德殿的方向,臉上瀰漫著滲人的冷笑,「都說一夜夫妻百日恩,他可倒好,往死里逼我,半點情份也不念。」


  紫燕嘆了口氣,「在陛下心裡,除了漪蘭殿那位,也就對梁昭儀還念點情份,每每想起,都讓人心寒得緊。」


  「他不仁我不義。」趙平清緊緊攥著雙手,咬牙切齒地道:「瞧著吧,我趙平清絕不會止步於此;東方溯,你越是在意什麼,我就越要你失去什麼!」


  這件事幾經周折,轉到了慕千雪的耳中,她舀了一勺輾碎的杏仁添到鸚鵡架子上的食糟里,淡淡道:「陛下到底還是念及大殿下,對她容了幾分情。」


  夏月輕撫著正在低頭啄食的一對牡丹鸚鵡,冷笑道:「她可不會領情,這會兒指不定怎麼埋怨陛下呢,要奴婢說,就該三尺白綾,一了百了。」


  「哪有這麼容易。」慕千雪沉沉道:「趙父當年捐盡家財,掙了不小的名聲,小元子上回出宮,還聽人議論這件事;在咱們看來,趙平清固然該死,可在不知就裡的世人看來,卻並非如此;一旦陛下賜死,難免落得一個刻薄昔日功臣的名聲。趙平清這步棋,著實走得不錯,在數年之後,還能保她一條性命,連本宮也佩服。」


  夏月不以為然地道:「落了就落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縱觀歷朝歷代,有哪位君主能夠一點罵名也不落。」


  「你啊。」慕千雪搖頭道:「少則半年,多則一年,陛下定會與西楚開戰,一旦背負了刻薄之名,勢必會影響士氣。」


  夏月陡然一驚,「開戰?」


  「不錯。」慕千雪望著在春光中青翠欲滴的綠樹徐徐道:「陛下雖從未說出口,但本宮去承德殿時,曾見過一份關於兵力布置,糧草籌備的奏摺,東凌雖有小亂,但有九王與他底下的將士在,足以應對,無需朝廷另行出兵,所以……唯一的解釋,就是陛下要對其餘三國動兵,而三國之中,陛下最可能選擇的,就是西楚。所以,此時此刻,陛下最需要的是一個『穩』字,哪怕是一丁點問題,都有可能壞了全盤計劃。」


  「原來如此。」夏月恍然大悟,「真是想不到,陛下一番雄心壯志,竟是便宜了趙氏,真真是讓人不甘。」


  「嘰嘰!嘰嘰嘰!」一隻燕子從遠處飛來,停在築在檐下的巢邊,幾隻乳燕早已張大了尖尖的嘴巴,迫切等著母親餵食。


  一條尚在蠕動的青蟲被那幾隻乳燕爭搶而食,隨即意猶未盡的鳴叫著,母燕蹭一蹭它們小小的腦袋,再次振翅飛離,繼續尋找食物哺育它的孩子。


  慕千雪望著那幾隻翹首等待母燕歸來的乳燕,嘆息道:「陛下饒她不死,還有另一重考慮,無論她怎樣不堪,終歸是大殿下生母,將來大殿下長大,知道生母死在自己父皇手裡,你說他會是怎樣的難過。」


  聽到這話,夏月也是一陣嘆息,「幸好有皇後娘娘視若己出,否則大殿下真真是可憐。」她遲疑良久,終是道:「奴婢明白陛下的種種顧慮,但奴婢始終覺得,容趙氏活著,是一個禍害,主子……」


  慕千雪抬手打斷她的話,「本宮明白你的意思,有些人有些事,確實該做個了斷了。」


  說話間,小元子快步走來,朝慕千雪打了個千兒道:「奴才照著娘娘的話去打聽了,都說趙佶做的是茶葉買賣。」


  慕千雪揚一揚廣袖,唇角揚起一縷譏色,「本宮還是頭一回聽說,茶葉買賣能賺那麼多銀子,真是開了眼界。」


  趙佶被廢為庶人後,一直在做他的茶葉生意,這兩年生意越做越大,除了金陵城之外,江南、兩廣、四川等地都有他的店鋪,雖還稱不上富甲一方,但也是財源滾滾,靠一個茶葉生意能做到他這個份上的,可謂是絕無僅有。


  趙佶在生意場上春風得意的同時,也讓慕千雪對他起了疑心,派小元子暗中調查。


  「奴才也覺得奇怪,可無論怎麼打聽,也無論如何查探,都只有茶葉買賣,奴才甚至去了他那幾家鋪子,都沒什麼異常。」說著,小元子取出幾包茶葉遞過去,「這是奴才分別從那幾家鋪子里買來的茶葉,娘娘請過目。」


  慕千雪一一看過去,幾包茶葉分別是龍井、碧羅春、君山銀針,品質雖不能與各地進貢的相提並論,卻也是上等貨色,價錢應該不便宜,小元子接下來的話也證實了她的猜測,「這幾種是各家鋪子里賣得最好的,經常都賣光。」


  「賣光?」夏月詫異地道:「什麼時候茶葉變得如此好賣了?」


  「我也覺著奇怪,這幾種茶葉價格可都不便宜,偏偏就是有那麼多人買,跟搶似的,我還特意問了幾個來買的人,都說這茶葉特別能提神,喝了之後神清氣爽,連力氣都能大上幾分,所以再貴也願意買。」


  這次別說夏月,連慕千雪也驚訝得很,「竟有這樣的事情?」


  小元子點頭道:「奴才問那店裡的夥計,他們起初不肯說,後來透了口風,說這些茶葉都是請高僧加持過的,所以有此神效。」


  夏月好奇地道:「哪家高僧這麼利害?」


  小元子攤一攤手,「這個就不清楚了,我也不好問得太多。」VIP章節

  五百六十五章以身試茶

  慕千雪將茶葉遞給夏月,「去各沏一杯茶來。」


  「是。」夏月倒也細心,除了小元子拿回來的那三種茶葉之外,另外自茶房中取了同樣的茶葉沖泡,一共端了六盞上來,盞蓋一開,立時茶香裊裊,滿室氤氳,細長的茶葉在碧綠滾燙的茶水中漸漸舒展。


  小元子仔細看了一番,搖頭道:「不就是一樣的茶葉嗎,怎麼偏偏就他們鋪子里賣得特別能夠提神呢。」


  夏月搖頭道:「依我看,多半是買去的人以前沒怎麼喝過好茶,所以覺得特別能夠提神。」


  慕千雪沒有接他們的話,端起兩盞碧螺春分別抿了一口,除了趙家鋪里買來的那盞稍稍有些澀之外,並無其他,隨後品茗的龍井與君山銀針也是如此。


  待她放下最後一盞茶,夏月好奇地問道:「主子感覺如何?」


  慕千雪拭一拭唇邊的水漬,蹙眉道:「本宮嘗不出來。」


  「看樣子真是以訛傳訛。」夏月一邊說著一邊準備將茶水端下去倒了,卻被慕千雪攔住,後者猶豫片刻,在端起其中一盞徐徐飲盡。


  夏月驚訝地道:「主子您這是做什麼?」


  慕千雪擱下茶盞,涼聲道:「究竟是以訛傳訛還是真有古怪,試過便知道了。」


  時間在等待中緩緩流逝,都說春困秋乏,往日里,每到掌燈時分,慕千雪都會生出幾分睏倦,可這日竟是一點困意也沒有,整個人精神異常,忙東忙西,且半點不覺得累,一直到四更時分,方才有了幾分倦意。


  夏月神色凝重地道:「看來這茶葉果然古怪得緊,難怪有那麼多人趨之若鶩。」


  小元子擰眉道:「難不成還真有高僧加持?」


  慕千雪纖指撥一撥攤在帕子上的茶葉,冷聲道:「只怕加持是假,添了東西才是真。」微一停頓,她道:「今夜當值的是哪位太醫?」


  小元子想一想,躬身道:「回主子的話,應該是杜太醫。」


  夏月疑惑地道:「杜太醫是哪位,我怎麼沒印象?」


  「杜太醫是一個月前才進的太醫院,才二十幾歲,但這醫術卻高明得緊,上回打掃處的小紀子胳膊脫臼,沒法幹活,求到太醫院,就是杜太醫給接的;那個時候,我正好也在,就那麼一拉一推,哎,好了,一點事情也沒有。」


  夏月輕笑道:「不就一個脫臼嘛,哪位太醫不會接,看你給吹得。」


  小元子一臉正色地道:「其他太醫當然會,可我敢說,沒一個人有如此迅速的手法,真真就一眨眼的功夫,小紀子連痛都沒來得及喊一聲。」


  慕千雪沉吟片刻,道:「這位杜太醫什麼來歷?」


  「先帝在位時,曾有一位姓杜的院正,醫術之高堪稱華佗再世,深得先帝倚重,後來被人陷害,他被斬首,杜家被抄,所有家眷都被判流放,他們沒有錢疏通押送的官差,所以這一路走得極其艱辛,好些個人都死在途中,勉強熬到流放地的也因為受不住沉重的差事而死;所以當杜院正冤情昭雪之時,杜氏一族,竟無一人活著。後來聽說,有一個幼子當年逃了出去,不知所蹤。」


  慕千雪揚一揚黛眉,「就是現在這位?」


  「是。」小元子點頭道:「大概一年前,他回到金陵,並且去見了杜院正生前故交好友,其中一個就是章院正,他見故人之子還活著,又子承父業,精通醫術,便舉薦入太醫院為官。」說罷,他又補充道:「這些都是奴才聽別人說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慕千雪頷首道:「知道了,你去將他請來。」


  太醫院離漪蘭殿有些距離,等了將近半個時辰,才見小元子回來,在他身後跟著一名年輕太醫,生得白白凈凈,眉目清俊,正是杜太醫,雖深夜前來,並無倦怠之色。


  「見過貴妃娘娘。」杜太醫拱手行了一禮后,從隨身帶來的醫箱中取出軟錦墊子擱在桌上,溫言道:「請娘娘伸出左手,讓微臣把脈。」


  慕千雪依言探如瑩白如玉的手臂,擱在軟墊上,杜太醫又取出一塊素紗擱在她腕上,這才探手搭脈,一舉一動頗為沉穩。


  如此片刻,他收回手疑惑地道:「娘娘脈息沉穩有力,並無任何異常;不知娘娘覺得鳳體何處不適?」


  「本宮今日精神異常亢奮,一直沒什麼睡意,而且隱隱有些心悸氣短。」面對慕千雪的回答,杜太醫答道:「從脈象上看,確實無異,至於精神亢奮……」他沉吟片刻,試探道:「娘娘今日可有服過葯?」


  「沒有,除了正常膳食之外,就喝了一盞茶。」說著,慕千雪朝夏月看了一眼,後者會意,取來剩餘的碧螺春,「請杜太醫過目。」


  杜太醫不疑有它,捻起幾粒捲成一團的碧螺春湊到鼻下細細嗅著,過了一會兒,他眉頭一緊,遲疑道:「這茶香……似乎有些不對勁。」


  慕千雪眸光一動,「請杜太醫明言。」


  杜太醫微微點頭,「碧螺春產於洞庭湖畔,與一般茶葉相比,除了尋常茶葉慣有的香氣之外,還有一種獨特的瓜果香,可娘娘這些,卻……」他眉頭擰得又緊了一些,似乎在想該怎麼說,「卻沒有這種瓜果香氣,彷彿是被什麼香氣給壓制住了。」


  小元子也抓起一些聞了聞,「有嗎,我怎麼覺著都一樣。」


  杜太醫笑道:「這種香氣極淡,元公公聞不出也屬正常。」


  慕千雪看了一眼燃燒過半的紅燭,微笑道:「看來杜太醫嗅覺很是靈敏。」


  杜太醫有些惶恐地道:「不敢,只是比常人稍稍敏感一些,此事也有好有壞,偶爾聞到一些不好的氣味,旁人還沒怎麼著,微臣已經快暈過去了。」


  「本宮聽說杜太醫年幼之時曾遭家變,果真如此嗎?」


  杜太醫神色一黯,低頭道:「讓娘娘見笑了,十幾年前,家父遭人陷害,族人皆死於非命,只有微臣僥倖逃了出來,隱姓埋名,四處流浪。」VIP章節

  五百六十六章兩種香


  燭芯因為燃得太久蜷曲了起來,令燭火幽幽暗了下去,杜太醫清俊的臉龐在黯淡的燭光中有些晦暗不明,「微臣那個時候才十二歲,一逃就是整整十五年,東躲西藏,幾乎沒過過一天安生日子;還記得有一回,實在餓是受不了了,與一隻野狗搶食,被追了好長一段路。」


  慕千雪默默聽著,嘆息道:「真是難為了杜太醫,只是……本宮聽小元子說,先帝在位時,杜院正就已經沉冤昭雪,何以杜太醫至今才回來?」


  杜太醫苦笑道:「微臣那會兒恨不得離官府衙差越遠越好,又哪裡會看他們貼出來的告示,結果這一耽擱就是好幾年;唯一慶幸的是,逃亡的那些年,從未放下過醫術,父親傳下來的那本醫書也一直留著,勉強算是對得起父親。」


  慕千雪笑道:「本宮相信杜太醫,一定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說著,明眸一轉,落在那些碧螺春上,「不知杜太醫能否聞出,這碧螺春添了什麼香。」


  「微臣儘力一試。」杜太醫閉目專心聞著碧螺春,這一次,他聞了很長時間,慕千雪也不催促,只是喚過夏月附耳吩咐了一句,後者露出幾分訝色,但並未說什麼,悄然離去,很快便又回來,也不知是去做什麼。


  在夏月回來后不久,杜太醫終於睜開雙目,長舒了一口氣,「若微臣沒有聞錯,應該是罌粟花。」


  「罌粟花?」夏月疑惑地道:「這是什麼花?」


  「是一種美麗而又可怕的花。」慕千雪神色凝重地盯著杜太醫,「你確定沒有聞錯?」


  杜太醫沉沉點頭,「微臣不敢肯定,但七八分把握還是有的,如此也能解釋娘娘為何會精神振奮,不思入睡了。」說著,他神色凝重地道:「敢問娘娘,這茶葉從何而來?可是內務府?」


  小元子瞅了慕千雪一眼,回答道:「與內務府無關,是奴才今日出宮辦差,看到有鋪子在賣碧螺春,成色很是不錯,又想起今年內務府送來的碧螺春不多,便買了一些,怎麼也沒想到竟會這樣。」


  杜太醫緊張地道:「是哪家鋪子?這些茶葉萬萬不能流傳開去,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夏月插話道:「杜太醫之前說主子脈象正常,現在又說得後果不堪設想,到底哪句是真?」


  「若只是服用一次,當不會有大礙,可若是長期服用……」杜太醫嘆息道:「這個人就幾乎等於毀了。」在夏月疑惑的目光中,他沉沉道:「罌粟花,與虞美人相似,相傳同為楚漢時期,虞姬所化,此花顏色殷紅,千葉圍簇,豐艷更甚牡丹,所以它還有一個名字,叫賽牡丹。」


  小元子附聲道:「咱們上林苑也種著虞美人,每次芍藥落後,就屬虞美人最是繁華,莖株亭亭玉立,妍姿千態。」


  「罌粟之美更甚虞美人幾分,但是劇毒之物,它的毒不在於取人性命,而在於讓人上癮,一旦沉淪其中,便難以擺脫,非大毅力者,這一輩子都會成為它的奴隸,受它控制。」


  夏月聽得花容失色,「竟然有如此可怕的東西。」


  「當年為了躲避追捕,我曾遠行塞外,從那裡知道了罌粟花的存在與可怕,但萬萬沒想到,會在金陵見到它的蹤跡。」說著,他看向沉吟不語的慕千雪,急聲道:「這件事得趕緊告訴京兆府,收繳那家鋪子所有茶葉;萬一流傳開去,只怕整個金陵都會大亂,娘娘……」


  慕千雪肅聲道:「本宮明白,宮門一開,本宮便會讓小元子去京兆府傳口喻,杜太醫只管放心;不過有一件事,還得杜太醫幫忙。」


  杜太醫連忙道:「娘娘只管吩咐,微臣一定儘力而為。」


  慕千雪望著窗外微微亮起的天光,緩緩道:「這件事一個處理不好,就會引起恐慌,所以本宮不希望這件事從你嘴裡漏出去。」


  「微臣明白,只是陛下……」


  「陛下那邊,本宮會親自去稟報。」得到了她的話,杜太醫自是不太多言,躬身退出了漪蘭殿。


  在他走後,夏月急急道:「這會兒離早朝還有大半個時辰,奴婢現在就去備肩輿。」


  「備肩輿做什麼?」慕千雪的話令夏月一怔,不解地道:「主子剛才不是說要去見陛下嗎?」


  慕千雪微微一笑,對同樣一頭霧水的小元子道:「你且去聞聞夏月身上的氣味。」


  小元子滿腹疑惑地來到夏月身邊,用力嗅了幾下,道:「就是與平常一樣的氣味啊,並無什麼區別。」


  「聞仔細一些。」慕千雪發了話,小元子只得耐著性子上上下下聞了個遍,莫說,還真讓他聞出幾分異常來,擰眉道:「似乎有一些香氣,但很淡,幾乎聞不出來。」


  慕千雪指一指散在桌上的碧螺春,「那你現在再聞聞這個,看是否能聞到杜太醫所說的香氣?」


  小元子依言聞著,半晌,他搖頭道:「還是一樣,什麼都聞不到。」


  慕千雪取過一柄小巧的白玉宮扇,徐徐扇著,帶起陣陣涼風,「把東西拿出來吧。」


  「是。」夏月應了一聲,自腰間取出一個孔雀藍香囊,扯開束口的絲線,一塊黑黝黝的東西出現在掌心,大小如拇指。


  小元子一眼便認了出來,「千步香?」


  「不錯,正是千步香。」慕千雪把玩著系在扇柄下的白玉墜子,涼聲道:「據《三洞珠囊》中記載,此香一旦點燃,千步之外亦能聞到,並且可薰肌骨,令人不生百病。」


  小元子點頭道:「奴才知道,此香還是先帝在時,一位道士進貢,多年下來,就只剩下那麼一小塊了,陛下知道主子喜歡搜羅奇香,便贈給了主子,可這與咱們從趙家鋪子里買來的碧螺春有什麼關係?」


  慕千雪取過那塊不起眼的千步香,輕輕嗅了一口,「千步香燃起之時,固然香氣奇妙,可未燃之時,就只能聞到一絲細微若無的香氣。杜太醫辯識碧螺春之時,本宮讓夏月將此香取來,佩戴在身上,結果他絲毫未察覺,你們……就不覺得奇怪嗎?」


  小元子不以為然地道:「主子也說香氣細微若無,如何能夠察覺。」


  「不對!」夏月皺眉道:「他嗅覺敏銳,連碧螺春的異香都能聞得出來,怎麼就聞不到千步香的氣味呢,我與他離著也不過就是兩步路罷了。」VIP章節

  五百六十七章杜太醫


  慕千雪讚許地看了她一眼,「正是這個道理,本宮讓你取來千步香佩在身上,只是為求謹慎,如今看來,竟是真的有問題。」


  小元子撓一撓腦袋,「這個奴才就真想不明白了,既然杜太醫沒那麼靈敏的嗅覺,為何要撒謊,這對他可沒什麼好處。」


  夏月也是一臉迷茫,「是很奇怪,他連千步香都聞不出,又怎麼能聞出那所謂的罌粟之香?」


  「或許……」慕千雪吹熄了還剩著小半截的燭火,此時天色已經大亮,室內並不見昏暗,「早有人交待了這一切,他不過是照本宣讀罷了。」


  夏月神色一緊,連忙問道:「是誰?」


  慕千雪思忖片刻,對小元子道:「待會兒你出宮一趟,找幾個地痞流氓去趙家鋪子買些茶葉,然後以腹痛為由去鋪子里鬧事,鬧得越大越好。這趙佶雖然被廢為庶人,但往昔名聲尚在,趙家的鋪子出事,京兆府一定不會袖手旁觀,到時候就有理由檢查他們售賣的茶葉了。」


  小元子答應一聲,遲疑道:「主子,您說這茶葉里當真混了會令人上癮的罌粟嗎?」


  「這茶葉必有古怪,但是否混了罌粟,本宮不敢肯定。」慕千雪蹙眉之餘,又叮囑小元子,「你記著,在這件事上,你切不可親自出面,那幾個地痞流氓的地方也要交待好。」


  小元子躬身道:「奴才明白,只是……」他遲疑道:「主子既有懷疑,為何不直接讓京兆府去查?就算聞不聞端倪,只需找人一喝,自能清楚明白。」


  「事情沒那麼簡單,總之你照本宮的吩咐去做,另外……」鏤金鑲珠護甲徐徐撫過織金團花桌面,一根細細的絲線被尖護的護甲尖鉤了出來,「你去一趟戶部,江大人與本宮總算有幾分交情,請他私底下查一查這位突然冒出來的杜太醫的底細。」


  在小元子離去后,夏月輕聲道:「主子一夜未眠,必然疲累得很,奴婢侍候您睡一會兒吧。」


  慕千雪點點頭,她確實是累了,隨著那股精神勁兒的過去,渾身虛乏無力,提不起勁來。


  這一睡,竟是足足睡了三四個時辰,醒來時,已是暮色四合,幾隻蜻蜓扇著兩對透明的翅膀在窗外低低飛舞。


  「主子醒了。」候在一旁的夏月見慕千雪睜開眼,扶她坐起,又絞了溫水毛巾遞過去。


  在拭去殘留的睡意后,慕千雪道:「小元子回來了嗎?」


  「還沒呢,應該快了。」夏月一邊侍候她更衣一邊道:「陛下剛才來過,見您睡著,便沒讓人打擾,坐了一會兒便走了。」


  「陛下可有問起?」


  夏月蹲下身替她理著裙裾,「問了一句,奴婢推說是您昨夜睡得不好。」說著,她道:「晚膳已經備好了,可要現在就傳?」


  「傳吧。」隨著慕千雪的話,宮人捧著一道道精緻的膳食走了進來,清炒蘆筍、清蒸桂花魚、百合炒時蔬,蟹肉拌菌菇等等,都是一些清淡的菜式。


  夏月小心翼翼地盛了一碗色呈濃白的銀魚湯端給慕千雪,「這魚湯小廚房燉了一個多時辰,用得是開春那會兒自鄱陽湖捕上來的銀魚,一路拿鄱陽湖的水養到金陵城,但途中還是死了許多,活下來的不過幾十尾,陛下今日特意帶過來,聽說除了咱們這裡,也就靜芳齋了,連梁昭儀那裡也沒有,您快嘗嘗。」


  慕千雪啜了一口,頷首道:「鮮香誘人,齒頰留香,甚是味美。」


  花蕊笑嘻嘻地道:「奴婢聞著也覺得香呢,可惜這銀魚小得很,就這麼一點湯便用了十來條,餘下的養在小廚房裡,頂多還能再煮兩三次,要是天天能吃到就好了,聽說這銀魚很是滋補呢。」


  慕千雪笑道:「你這妮子倒是貪心,銀魚嬌貴不易運輸,離咱們這裡又遠,一年能夠嘗到幾次鮮就不錯了,還想著天天吃。」說著,她對夏月道:「予懷那裡端去了嗎?」


  「嗯,剛熬好那會兒就端了一碗過去。」聽著夏月的回答,慕千雪點頭道:「本宮這一碗就差不多了,餘下的你們幾個分著喝了吧,記得給小元子留一份,他這幾日一直在外奔波,甚是辛苦。」


  夏月搖頭道:「奴婢一向不喜歡吃魚,讓他們兩個分就是了。」


  花蕊聞言,急急道:「奴婢也不喜歡吃魚,還是主子您多喝一些吧。」話雖如此,目光卻不時瞟向那碗散發著鮮香氣息的魚湯,喉嚨微微可見滾動。


  花蕊這個樣子,看得夏月忍俊不禁,刮著她的臉頰笑道:「你這個小饞貓,還有不喜歡吃的東西嗎,我看你饞得緊。」


  花蕊被她說得粉面通紅,頓足道:「姑姑取笑我。」


  夏月打趣道:「上回也不知是誰說想要庭院里種些向日葵,說是這樣就有瓜子嗑了,又是誰前陣子非拉著我去上林苑收梅子的?」


  花蕊越發臉紅,期期艾艾地道:「我那是玩笑話,至於梅子……梅子是腌了給主子吃的。」


  「是嗎——」夏月一邊瞅著花蕊一邊故意拖長了音,令後者羞得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慕千雪笑著替花蕊解圍,「行了,你別再取笑她了,去小廚房裡把剩下的銀魚分一分,送到長信殿與明瑟殿去,另外……易容華那裡也均幾條過去。」


  聽到這話,花蕊頓時鼓了圓嘟嘟的腮幫子,不悅地道:「這送去長信殿也就罷了,梁昭儀與易容華平日里表面恭敬,暗地裡可沒少擠兌主子,送給她們做什麼,要奴婢說,與其送她們,還不如拿去喂畜牲呢。」


  「不許胡說。」夏月急忙斥道:「你怎敢將梁昭儀她們比作畜牲,這話要是讓人聽到,非得扒了你一身皮不可。」


  花蕊也知道自己一時口快說錯了話,撇一撇嘴,小聲道:「這不是此處只有主子與姑姑嘛,不然我哪敢這麼說。」不等夏月言語,她又急急道:「可我也沒說錯啊,易容華那邊姑且不說,主子對梁昭儀處處照拂,什麼東西都讓內務府挑好的送過去,結果她可倒好,不僅不領主子的好,還處處向著趙娘子,真真是讓人生氣。」VIP章節

  五百六十八章果有古怪


  「她怎麼想是她的事情,咱們只管遵照主子的吩咐去做就是了,哪來這麼許多話。」說著,夏月催促道:「還不快去把銀魚分好,待會兒隨我一道送過去。」


  「哦。」花蕊答應一聲,悶悶不樂地退了出去,看著她離去的身影,夏月暗自搖頭,回身看到慕千雪似笑非笑地瞅著自己,撫一撫臉頰,疑惑地道:「主子笑什麼,可是奴婢臉髒了?」


  慕千雪搖頭,微笑道:「本宮看你現在行事比以往穩重了許多,要換了從前,定會認同花蕊那番話。」


  夏月蹲下身子輕輕倚在慕千雪膝前,「其實奴婢這會兒與花蕊是一樣的心思,梁昭儀實在不值得主子對她這麼好,但奴婢明白主子的苦衷,與其一味抱怨,讓主子難做,倒不如做好份內事,讓您少操些心。」


  慕千雪垂首撫著夏月濃密如烏雲的髮絲,柔聲道:「這些年有你陪在本宮身邊,真好。」


  夏月仰起頭,眼裡含著明麗的笑意,「那就讓奴婢一直陪在您身邊。」不等慕千雪言語,她又急忙道:「主子別又催著奴婢嫁人,奴婢說過,這輩子都不嫁人!」


  「你啊!」慕千雪知道她是被張良那件事傷了心,害怕又受情傷,所以在心中築起一道牆,將自己生生困在裡面,不走出去也不讓人走進來。


  隨著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小元子穿過濃重的暮色,踏進偏殿,躬身喚了聲主子,微微有些氣喘。


  慕千雪神色一正,凝聲道:「怎麼樣了?」


  小元子緩了口氣,沉聲道:「奴才今兒個依著主子吩咐尋了幾個地痞流氓去趙家最大的那間茶葉鋪子鬧事,還砸了他們幾筐茶葉,果然驚動了京兆府,抓回去后京兆府尹親自審理此案,得知茶葉有問題后,他請來城中數位名醫檢查,又讓人泡了茶喝下去,一個個都說沒有任何異常,『罌粟』二字,更是連提都沒提起過。」


  「怎麼會沒問題?」夏月詫異地道:「主子喝了之後,精神得一夜未睡,那些喝茶的人,是不是都被買通了?還是說喝下去的時間太短,所以察覺不出?」


  小元子搖頭道:「買通一事我之前也想過,但細細想來,那些人都是府尹隨意選出來的,趙家根本沒機會動手腳,除非他們連府尹也買通了;至於時間,說短也不短,足足三個時辰,都說與平日里喝的茶葉沒有兩樣。最後府尹打了那幾個地痞一頓,轟了出去;至於趙家鋪子,還是一樣打開門做生意。」


  聽到這話,夏月皺緊了眉頭,「這可真真是奇怪了,難道這茶葉還會因人而異?」


  慕千雪冷冷道:「不是因人而異,而是有人悄悄換了茶葉。」


  「應該沒有。」小元子肯定地道:「奴才一直在人群中盯著,直至官差將茶葉收走那會兒,店鋪里的夥計都沒動過任何手腳,除非……就像奴才剛才說的,趙家買通了府尹,但……」他低頭想了會兒,搖頭道:「奴才總覺得趙佶沒那麼大能耐,將掌管整個京畿治安的正四品官員綁上他的船。」


  慕千雪低頭撥弄著涼下來的魚湯,涼聲道:「若是趙家事先就得了消息呢?」


  小元子一驚,脫口道:「主子懷疑有人泄露出去?」


  「這件事除了主子,就只有奴婢與小元子知道,連花蕊都不知情,怎麼可能……」說到一半,夏月突然止了聲音,神色也變得異常古怪,「主子懷疑杜太醫?」


  慕千雪擱下描金銀勺,起身來到紫金琺琅燭台前,兒臂粗的金銷硬燭在燭台上靜靜燃燒,灑落一室明媚光影,「趙家的茶葉一定有問題,可今日卻查不出,喝下去的人,也不覺得有任何問題;只有一個解釋,就是有人給他們通風報信,所以今日賣的是尋常茶葉。曉得這件事,並且有可能去通風報信的,就只有杜太醫一個,昨夜千步香那件事,已是讓本宮對他生疑,如今更是可以肯定,他在本宮面前說的這一切,都是假的,是有人授意於他。」


  「是趙娘子。」小元子脫口而出,隨即又疑惑地道:「可奴才想不明白,這對她有什麼好處,咱們既起了疑,必然會繼續追查下去,他們避得了這次,可未必能避過下一次。」


  不止他,夏月也是滿面疑惑,「是啊,以趙氏的性子,萬萬不會做這種自掘墳墓的事。」


  慕千雪淡淡道:「若是今日出面去京兆府的人是你或者小元子,想想會有什麼後果。」


  夏月二人被她問得一怔,低頭想了片刻,試探道:「奴婢們會落得一個誣告之名,且因為這件事涉及宮庭,京兆府尹一定會上稟陛下,令主子難做。」


  「此為其一;其二,她要讓天下人都以為本宮容不下她趙平清,金陵百姓不知就裡,難免受她利用。」慕千雪撫過裙上柔軟的束帶,望著東升的上弦月冷冷道:「可別小瞧著那些百姓,水可載舟亦可覆舟,一旦民心背離,後果不堪設想。」


  小元子恨恨地道:「這個趙氏真真是可恨,奴才聽說陛下前陣子才將她叫到承德殿訓斥了一頓,她竟還不肯安份,想出這樣的毒計。」


  「她若懂得『安份』二字,就不是趙平清了。」夏月冷冷說了一句,對慕千雪道:「主子,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不能再這樣放縱下去了。」


  「趙平清固然要除,但當務之急,是趙家那些茶葉鋪子,而且……本宮總覺得這件事沒那麼簡單,只怕背後還有一些咱們不知道的隱情。」晚風拂過,幾片輕薄如絹紗的杏花瓣飛入殿中,飄飄蕩蕩落在地上,激起一絲肉眼看不到的微塵。


  「江大人那裡去了嗎?」見慕千雪詢問,小元子連忙答道:「去了,江大人說儘快查清,一有消息就會傳信入宮。」


  慕千雪點頭道:「從今兒個起,你派人盯住杜太醫,他做了什麼,給誰看了病,開了什麼葯,都要弄清楚。」VIP章節

  五百六十九章贈魚

  「是。」小元子應了一聲,遲疑道:「這件事……要不要稟告陛下?」


  「前朝種種已是令陛下疲累不堪,此事在查清之前,先不要驚動陛下。」


  夏月輕聲道:「主子,能不能找個借口先封了趙家那些個鋪子,然後再慢慢追查,否則多開一日,就多一些人喝他們賣的茶葉。」


  小元子為難地道:「是這麼個理,但鋪子不是咱們說封就能封的,今兒個什麼結果,你也看到了,趙家一點事情也沒有,更不要說封鋪子那麼嚴重了。」


  慕千雪靜思片刻,徐徐道:「本宮記得,大周律法之中有一條——但凡有逃漏賦稅者,一律關閉店鋪,待繳清賦稅一個月後,方才能夠重開。」


  小元子想一想,道:「似乎是有這麼一條,但趙家生意那麼好,應該不至於逃漏賦稅。」


  「逃自是不至於,但緩個幾日交,對於店家來說是常有的事情,戶部往往也不會去較這個真,但若真的要計較,旁人也不能說什麼。」慕千雪美眸一揚,涼聲道:「今兒個是四月初二,趙家應該還沒來得及交,你明日再去見一趟江越,他管著戶部,若趙家當真還沒繳清,就請他暫封趙家所有鋪子,本宮會記得他這個人情。」


  「奴才記下了,明日江大人一下朝,奴才就立刻去尋他。」


  「好。」慕千雪望著滿面疲憊的小元子道:「你昨兒個沒合過眼,今日又跑了一整天,必是累壞了,去小廚房吃些東西,早些歇息吧。對了,這湯你盛一碗去,讓廚房裡的人熱一熱。」


  在小元子離去后,花蕊也分好了銀魚,一共三份,長信殿、明瑟殿各十五條,餘下八條則給易氏。


  夏月領著花蕊一一送過去,到明瑟殿的時候,剛過一更,梁氏正在逗弄孩子,如今天氣一日比一日暖和,兩個多月的予瑾露著蓮藕般的手臂,白白嫩嫩,極是好看,在他頸間,戴著一塊瑩潤如脂的白玉,正是他出生時握在掌心的那一塊。


  夏月低頭走入殿中,屈膝道:「奴婢給昭儀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


  「姑姑免禮。」梁氏將予瑾交給奶娘抱下去,微笑道:「姑姑漏夜過來,可是貴妃娘娘有什麼吩咐?」


  夏月恭敬地道:「主子得了一些鄱陽湖貢上來的銀魚,特意讓奴婢拿一些來給昭儀娘娘品嘗。」說著,兩名太監抬著一個青瓷缸進來,十餘尾比手指長不了多少的銀魚在裡面徐徐遊動。


  梁氏看了一眼,笑吟吟道:「這銀魚名貴,數量又極少,娘娘自己留著就是了,何必還送過來。」


  「這銀魚甚是滋補,昭儀娘娘臨盆不過兩月,雖說已經出了月子,但這身子還未完全復完,吃這個最適宜不過,只可惜數量太少,還請昭儀娘娘見諒。」


  梁氏笑道:「姑姑客氣,蒙貴妃賜魚,本宮感激不盡,煩請姑姑告訴貴妃一聲,明日一早本宮親自去漪蘭殿叩謝。」


  「是。」夏月垂目道:「娘娘若沒別的吩咐,奴婢先行告退。」


  「且慢。」梁氏喚過小聰子輕聲吩咐了一句,後者點頭離去,過了片刻,他執著一盞簇新的風燈進來,笑眯眯地道:「主子說花蕊姑娘手裡那盞燈不夠亮堂,怕姑姑回去不好走路,所以讓我拿一盞新的風燈給姑姑。」


  「謝昭儀娘娘賞燈。」夏月屈膝行了一禮后,方才接了風燈離去。


  在他們走後,小聰子湊到青瓷缸前看了一眼,笑道:「這魚果然好看,通體銀白,一絲雜色也沒有,奴才還是頭一回瞧見呢。」


  梁氏冷冷一笑,「再好看又有什麼用,一想到是她送的,本宮就覺得噁心。」


  「或許貴妃娘娘真是一片好意呢。」小聰子一邊替她捏著肩膀一邊輕聲說著。


  「好意?」梁氏譏聲道:「她但凡存了半分好意,就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去陛下面前告狀,弄得姐姐連大殿下的面都見不著,也不敢再來本宮這裡,真真是可惡。剛才對著夏月那丫頭,本宮險些忍不住。」


  「奴才知道主子心裡的苦,但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貴妃恩寵漸復,皇后又向著她,一旦起爭執,吃虧的只會是您,只有忍著些!」


  「忍忍忍!」梁氏心煩意亂地拍著扶手,「也不知得忍到什麼時候。」


  「十年河東,十年河西,這風水總有輪到咱們的時候。」這般安慰了一句,小聰子又道:「奴才讓人把這缸搬到小廚房去,明日燉成湯給主子補身。」


  「就怕補身不成反而傷身。」梁氏嫌惡地看了一眼尚放在殿中的青瓷缸,「把這些魚連缸一併扔了,省得看著礙眼。」


  小聰子有些不舍地道:「銀魚難得,主子這麼扔了,未免可惜。」


  梁氏冷哼一聲,「但凡是她送的東西,再難得本宮也不要,趕緊去扔了。」


  小聰子眼珠子微微一轉,輕笑道:「與其扔了這些銀魚,奴才倒有一個更好的法子,或許還能為主子出一口氣,不知主子想不想聽。」


  「你這奴才,還在本宮面前賣起關子來,快說。」在她的催促下,小聰子附在她耳邊低低說著,隨著他的話,梁氏漸漸露出幾分笑意,待得聽完,笑斥道:「你倒真是刁鑽古滑。」


  小聰子討好地道:「奴才這不是看主子憋得難受,所以想幫主子出一出氣嘛,否則這樣的事情,連想都不敢想。」


  梁氏望著幽暗的夜色,冷笑道:「是該好好出一出了。」


  夜幕如一張巨大無邊的帷帳,日落而垂,日升而收,日復一日,從未出過差錯。


  清晨,梁氏果如她所言的那般,去了漪蘭殿謝恩,其中自是笑語嫣然,不時說一句孩子的事情。


  自漪蘭殿出來,梁氏又帶著予瑾去了靜芳齋,剛入春那會兒,陳太後去上林苑賞花時,不甚跌了一跤,痛得不行,連路都沒法走,回來召太醫一瞧,竟是跌斷了脛骨,至少得在床上躺上百日。


  梁氏倒也有心,一出月子,便隔三岔五帶著予瑾來靜芳齋,陪陳太后聊天解悶,陳太后很喜歡這個握靈玉而生的孫子,再加上樑氏父親是為保護東方溯而死,對她自是又多了幾分憐惜。VIP章節

  五百七十章太後跟前


  梁氏到的時候,太醫剛剛離去,她抱著孩子行了一禮,關切地道:「太醫今兒個來,可有說母后何時能夠下地?」


  「說是至少還得三個月呢。」陳太后搖頭道:「這人老了就是不中用,別人養了一兩月也就好了,到了哀家這裡,就得四個月。」


  秋月正好端葯進來,聽到這話,笑道:「傷筋動骨一百天,誰斷了骨頭不是得休養三四個月啊,怎麼到了太后您這裡,就成一兩個月了?誰一個月接好斷骨的,您讓他下地試試,非得又折了不可。」


  陳太后被她逗得發笑,「你啊,整日就知道挑哀家的刺。」


  梁氏接過葯一邊喂陳太后服下一邊道:「秋月姑姑說得是實情呢,前年冬天,兒臣小弟嬉冰摔斷了左手,就整整養了三個多月,母親一動也不讓動;所以太醫讓您休養四個月,一點也不多。母后要是覺得悶,兒臣以後天天過來陪您聊天,還有瑾兒,他最喜歡來您這裡了。」


  「你又故意哄哀家開心了,瑾兒還這麼小,哪知道什麼喜歡不喜歡的。」陳太后一邊說著一邊讓奶娘將孩子抱過來,慈愛的逗著予瑾,後者咧著沒牙的小嘴笑著,小手輕輕握住陳太后的手指。


  「兒臣哪敢哄騙母后,每回來了靜芳齋,瑾兒都笑得特別歡,平日里,兒臣逗他半天才肯笑一笑,不知多少偏心。」


  陳太后雖知道她是有心哄自己高興,但聽在耳中還是頗為受用,連葯都沒那麼苦了。


  在陳太后喝葯的時候,早有宮人捧著梅子候在一旁,等她喝完最後一口,夏月取過銀簽子簽了一顆遞到陳太后唇邊,讓她含在嘴裡解苦。


  在吐出梅核后,陳太後有些驚訝地道:「昨兒個你不是說梅子沒了嗎,怎麼今兒個又有了?」


  「前兒個貴妃來請安,奴婢送她出去的時候,隨口提了一句梅子快沒了,結果天剛亮,貴妃娘娘就親自送了過來,還說原本昨日就該送來的,奈何身子不適,所以晚了一日,太后那會兒還睡著,便沒打擾,後來事情一多,奴婢也給忘記了。


  陳太后頷首道:「難為她一邊幫著皇后操持宮中之事,一邊還要記著哀家的事情。」


  秋月笑道:「誰說不是呢,這梅子都是貴妃娘娘一顆顆挑出來,又照著太后口味腌制的,奴婢瞅諸位娘娘里,就屬貴妃與昭儀娘娘最孝順。」


  梁氏連忙道:「姑姑說笑了,我怎麼敢與貴妃娘娘相提並論。」頓一頓,她道:「娘娘不止待母后好,待我等也是極好,昨夜裡特意命夏月送了十幾尾鄱陽湖的銀魚過來,聽說易妹妹那裡都有送去,怕是娘娘自己所剩無己了。」


  陳太后笑一笑道:「這是你們的福氣,往後多多聆聽貴妃的教誨,自有你們受益之處。」


  「是。」梁氏溫順地就著,轉而笑道:「聽說這銀魚熬湯最好也最補,所以來之前兒臣交待廚子把銀魚煮了熬湯,午膳之前就能送來,母后您待會兒可得多喝一些。」


  陳太后意外地道:「你這是做什麼,哀家這裡也有不少,昨日晚膳的時候還做了一回。」


  「母後有是母后的事,這個是兒臣孝敬母后的,再說兒臣也是借花獻佛;母后真要是疼惜,就賞兒臣一頓午膳吧,自打上回在母后這裡吃了一頓后,兒臣可是天天惦念著,尤其是那道蝴蝶蝦卷。」


  「賞賞賞。」陳太后笑得合不攏嘴,喚過宮人道:「讓小廚房除了蝴蝶蝦卷之外,再多做幾道菜。」


  「謝母后恩賞。」梁氏笑著行了一禮,眼底無聲無息地滑過一絲冷意。


  又是一陣絮語后,到了午膳時分,因為陳太后不能下地,故而搭了桌子在床邊用膳,菜肴一道道端了上來,皆是色香味俱全,擺在最中間的,正是明瑟殿送來的銀魚湯羹,乳白色的湯汁散發著誘人的香氣,令人食指大動。


  梁氏親自舀了一碗湯奉到陳太後面前,「母后請用。」


  「好。」陳太后笑著接過,然而才喝了一口,便停下了動作,面有疑慮地盯著濃稠如羊脂的湯汁。


  梁氏疑惑地道:「母后您怎麼不喝了,可是這湯燉得不夠入味?」


  陳太后搖搖頭,將湯碗遞給秋月,「你嘗嘗看。」


  秋月依言喝了一口,同樣蹙起了眉,「奇怪,怎麼這湯喝著有些發酸,還有一股子泥腥氣,昨夜裡太后賞奴婢喝的那碗,可是一點都沒有酸腥氣息。」


  「竟有這樣的事?」梁氏滿面驚訝地舀了一碗,喝入嘴裡,果如秋月所言,又酸又有泥腥味,難以入口。


  梁氏擱下湯碗,氣惱地道:「定是那廚子弄得不幹凈,毀了這些銀魚,可惡!」說著,她對小聰子道:「去將那廚子傳來,本宮要親自問他。」


  小聰子很快便帶了一名四旬左右的廚子過來,惶惶行了禮后,小聲道:「不知主子有何吩咐?」


  梁氏沉了臉道:「本宮問你,為何這碗銀魚湯會發酸,且有一股子泥腥味,根本不能入口。」


  廚子低頭道:「奴才……奴才不知道。」


  「不知道?」梁氏氣極反笑,「這銀魚湯是出自你的手,你怎麼會不知道?」


  「奴才就是照著平日樣子做的,實在不知為何會這樣,或許……或許是這些銀魚不太好。」在說這話時,廚子神情甚是不安。


  「一派胡言!」梁氏喝斥道:「再不說實話,休怪本宮不客氣。」


  廚子一慌,連忙跪下道:「奴才說的都是實話,不敢欺瞞主子。」


  「本宮看你敢得很。」梁氏眉目冰冷地道:「本宮再問你一遍,到底怎麼一回事,若再不說實話,便發落去暴室,那是個什麼地方,你是清楚的,一旦進了那裡,就等於半條命沒了,剩下那半條,能不能留著也是未知之數。」


  早在聽到「暴室」二字時,廚子就嚇得白了臉,聽完後面的話,更是三魂不見了七魄,連連求饒。VIP章節

  五百七十一章刁滑


  「既知道害怕,還不快說!」她出身將門,自己也有一身不錯的本事,這一沉下沉,頗有幾分威嚴。


  廚子見矇混不過去,只得打著哆嗦道:「啟稟主子,奴才……奴才今早去取銀魚的時候,發現……發現銀魚都已經翻肚了,奴才怕主子怪罪,不敢稟報,又想著才剛死的,一般吃不出來,就……就……趁著沒人瞧見,就了燉湯。」


  梁氏面色陰沉地看向小聰子,後者明白她的意思,急忙道:「這不可能,奴才清楚記得,昨夜送去小廚房的時候,十五條銀魚,每一條都是活靈活現的。」他生怕梁氏不信,慌忙發誓,「若有一句虛言,就讓奴才世世為奴。」


  「也不關奴才的事啊,在范公公來傳話前,奴才連蓋子都沒掀開過。」廚子也急忙撇清與自己的關係,他口裡的范公公就是小聰子。


  梁氏掃了他們二人一眼,語氣森冷地道:「一個個都說與自己無關,難道還是本宮不成?」


  二人被她斥得冷汗涔涔,大氣也不敢喘,過了片刻,廚子小心翼翼地道:「主子,奴才想起一件事來;奴才在清理銀魚的時候,發現裡面有許多泥沙,奴才以前也曾烹煮過銀魚,這種魚養在鄱陽湖中,水質清凈通透,根本不會吃進泥沙,不知為何這些就……雖然奴才已經極力清洗,但肉質還是受了一些影響,主子與太后之所以會嘗到泥腥味應該就是這個緣故。」


  梁氏沉吟片刻,盯了小聰子道:「可是你胡亂餵了什麼?」


  一聽這話,小聰子連忙迭聲喊冤,「奴才冤枉,夏姑姑前腳送來,奴才後腳就送到小廚房去了,連養魚的水都沒有碰過,又哪裡會喂什麼,應該是……是……」他瞅著梁氏遲遲沒有說下去。


  見到他這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梁氏越發不悅,斥道:「太後跟前吞吞吐吐的像什麼樣子,快說!」


  「是。」小聰子縮了縮脖子輕聲道:「其實在送去小廚房那會兒,奴才已經覺得這銀魚顏色有些發灰,但沒往心裡去,回想起來,應該那會兒就吃進了泥沙,所以才會那樣。」


  「不可能。」秋月當即否決了他的話,「昨夜那碗銀魚湯是我親自做的,每一條魚腸拉出來的時候,都乾乾淨淨,一絲泥質也沒有,這些銀魚都是一批送來的,不可能有這麼大的區別。」


  小聰子小聲道:「會不會是貴妃那裡?」


  陳太后臉色微微一沉,橫目道:「你說貴妃故意拿餵過泥沙的銀魚給梁昭儀?」


  小聰子慌忙低頭,「奴才不敢。」


  「不敢?」陳太后唇角彎起一絲微笑的弧度,眸中卻是沒有半分笑意,抬手撫過一絲不亂的鬢髮,緩緩道:「哀家記得你以前是侍候趙氏的,看來你學了不少本事。」


  小聰子張嘴剛要說話,一個巴掌狠狠落在臉上,打得他眼冒金星,待看清掌摑自己的人,更是一陣發懵,隨即滿面委屈地道:「主子,奴才做錯了什麼?」


  「虧得你還有臉問!」梁氏聲色俱厲地指了她道:「貴妃好意送來銀魚,你可倒好,竟在這裡滿口胡言,貴妃待本宮素來親厚,豈會做這樣的事。」


  聽到這話,小聰子越發委屈,「奴才也只是猜測……」


  「還敢說!」梁氏怒容滿面地喝道:「這一掌,是讓你好好記著,下次再敢胡言亂語,本宮絕不輕饒。」說著,她厭煩地道:「還不快滾出去,看著你就來氣。」


  小聰子不敢多言,磕頭退了出去,待他走後,梁氏屈膝跪下,垂淚道:「都是兒臣管束不力,鬧出這樣的笑話,請母后治罪。」


  陳太后目光在她身上盤旋片刻,語氣微妙地道:「其實小聰子的話,也不見得全無可能,畢竟那銀魚,是從漪蘭殿送出來的。」


  「不會!」梁氏想也不想地道:「貴妃絕不會是那樣的人。」說著,她又自責地道:「都怪兒臣平日里縱壞了小聰子,使得他口無遮攔,回去后兒臣一定好生責罰,還請母后原諒。」


  寂靜片刻,陳太后淡淡道:「忠勇候的事,你都放下了?」


  梁氏咬一咬唇,輕聲道:「兒臣剛知道父親是死在貴妃兄長手裡時,確實怨恨過,但事後回想起來,其實貴妃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陳太后揚一揚入鬢長眉,「何出此言?」


  「南昭覆滅,慕氏一族幾乎盡喪楚帝之手,除了貴妃之外,就只有慕臨風僥倖逃了出來,可以說是相依為命;結果就因為慕臨風的野心,連這唯一的親人也沒有了,貴妃這心裡頭的難過,可想而知。」梁氏拭一拭眼角的淚,「與貴妃相比,兒臣近的有母親與兩個弟弟,遠的有祖父祖母,已是很好了。」


  陳太后撫過她的肩膀,聲音溫和地道:「你能這樣想很好,也算哀家沒有白疼你,秋月,扶梁昭儀起來。」


  在謝了秋月攙扶后,梁氏又嘆息道:「慕臨風忘恩負義,屢次想要加害陛下,死不足惜,只是可憐了貴妃,他這一死,南昭的國讎家恨就得落在貴妃一人身上,怎麼擔得動。」


  陳太后遙遙望著窗外盛開的繁花,不知在想些什麼,過了片刻,她淡淡道:「小聰子喜歡饒舌,不宜留在你身邊侍候,把他打發去別處吧。」


  梁氏仔細收斂著心中的緊張,輕聲道:「母后息怒,小聰子雖話多了一些,但侍候兒臣與瑾兒還算盡心,坐月子那陣子,悶得難受,多虧他從旁解悶,您就再給他一次機會吧,兒臣一定嚴加管束。」


  見梁氏這麼說,陳太后也沒太過堅持,淡淡道:「既是你的意思,那就留著吧,但你記著,沒有下一次。」


  「兒臣謹記母后教誨。」在陪陳太後用過午膳,又侍候她歇息后,方才帶著已經睡熟的予瑾退出靜芳齋。


  小聰子一直候在外面,瞧見她出來,連忙迎上來扶著梁氏回了明瑟殿,在將不相干的宮人遣下去后,梁氏看著半邊臉頰腫起的小聰子,憐惜地道:「難道你演了這麼一齣戲,可疼得利害?」


  小聰子笑道:「早就已經不疼了,再說,只要能為主子出氣,別說區區巴掌,就是斷上一隻手一條腿,奴才也捨得。」VIP章節

  五百七十二章不識苦心

  「越發的油嘴滑舌。」梁氏嘴裡斥著,心裡卻是頗為受用,接過茉莉花茶抿了一口,冷笑道:「你這法子確實不錯,雖然太后從頭到尾都沒說過貴妃半句不是,但在提到南昭時,本宮從太后眼底看到了一絲隱憂。」


  小聰子笑意深深地道:「無論貴妃幫了陛下多少,終歸是異族之人,正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尤其她身上還背負著南昭國的血海深仇;她是女子,縱是聰明絕頂,始終不能征戰沙場。這報仇一事,自然就得落在陛下身上,不管太后對慕貴妃多好,到底與陛下才是親母子,她讓陛下背了那麼重的包袱,太后哪裡能樂意。」


  銀魚不過是個誘因,真正利害的是後面那番話,而且隨著北周疆土越來越廣,南昭亡國公主的身份就越會令慕千雪舉步維艱。


  「是這麼個道理。」梁氏摩挲著溫熱的茶盞,冷笑道:「只是不知太后能忍到何時。」說著,她有些可惜地道:「本宮原想著尋機會為趙姐姐美言幾句,省得她每日坐牢似地待在含章殿,結果忙亂之下給忘了。」


  小聰子連忙道:「幸好主子沒提,否則只會適得其反,畢竟太后對趙娘子的成見不是輕易能消的。」


  被他這麼一說,梁氏有些后怕地道:「也是,剛才就因為你說了那句話,太后便想把你遣出明瑟殿,幸好被本宮勸住了。」


  「奴才知道您忍得辛苦,但咱們現在勢單力薄,只能一步一步緩著走,一旦走急了,反而會給漪蘭殿機會,得不償失。」


  梁氏正要說話,明瑟殿的掌事宮女綉春快步走了進來,匆匆行了一禮道:「主子,宮外剛剛傳來消息,趙老爺名下所有的鋪子都被查封了。」


  梁氏豁然一驚,「趙老爺做的是正經茶葉生意,怎麼可能被查封,是不是弄錯了?」


  「千真萬確,是戶部封的,聽說是趙老爺逃繳這個月的賦稅,依律封鋪。」


  「荒唐!」梁氏柳眉倒豎,「今兒個才初幾啊,就逃繳賦稅了,簡直是可笑。」


  「是這麼說呢,但又不能攔著不讓戶部封,聽說除了查封城中這幾家,戶部還發了四百里加急公文那幾個有趙老爺鋪子所在的各州府,要求他們一併查封。」


  梁氏重重擱下茶盞,寒聲道:「看來他們真是閑得沒事做了,拿趙家鋪子來耍威風;趙老爺雖說被免了爵位,可昔日威望還在,他們怎麼敢這樣胡來,趙姐姐若是知道這件事,不知該怎麼難過了。」


  小聰子低頭想一想,「若奴才沒記錯,現在掌管戶部的,應該是江越江大人,這四百里加急公文也只有他能發。」


  「平日里常聽陛下誇他能幹,現在也看來,也是一個糊塗人。」梁氏思索半片刻,對綉春道:「你去告訴趙老爺一聲,讓他趕緊把賦稅交上,解封要緊。」


  綉春搖頭道:「鋪子剛查封,趙老爺就親自帶了銀票去戶部繳清賦稅,可沒有用,律法之中規定了,但凡涉嫌逃漏賦稅者,哪怕是補清了賦稅,也要封鋪一個月。」


  小聰子沉沉道:「看來戶從一開始就是沖著封鋪來的。」


  綉春滿面無奈地道:「可不是嘛,就是不知道好端端的怎麼就得罪了那位江大人,按理來說,一個是官一個是商,根本扯不上什麼關係。」


  小聰子幽幽道:「前朝扯不上,後宮卻未必。」


  梁氏眼皮一跳,盯了他道:「你指漪蘭殿那位?」


  小聰子躬身道:「奴才不敢妄言,但慕貴妃身邊的小元子連日出宮,怕是與此事脫不了干係,只是不曉得貴妃用了什麼法子,讓江大人為她所用。」


  「好一個慕貴妃!」梁氏銀牙緊咬,「究竟趙家與她何怨何仇,要這樣咄咄逼人,連條活路也不肯留!」


  「並非人人都像主子這般仁善,貴妃……」小聰子嘆了口氣,「不毀了趙家上下所有人,貴妃是不會罷手的;不過好在只是封鋪子,最差的結果,就是封鋪一個月,奴才就是擔心後面又出什麼幺蛾子,貴妃的手段,一向都是層出不窮。」


  梁氏冷聲道:「她要真敢害人性命,本宮說什麼都不會袖手旁觀!」


  這一切,慕千雪並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太過在意,對她來說,眼下最要緊的,是弄清楚趙家所售茶葉的玄機,從而徹底封了他們的鋪子,以免禍害百姓。


  僅僅就在封鋪數日後,上百名百姓齊集戶部門前,群情激涌,要求戶部立刻解封趙家鋪子,任戶部官員如何勸說都不肯離去,直至後面威脅要抓入大牢,方才不甘不願的離去。


  但僅僅過了兩日,便又聚集,且情緒更加激動,而在這一次驅散中,開始出現傷情。


  請願,驅散,再請散,再驅散,戶部衙門口不斷重複著這樣的情況,唯一的區別是情況一次比一次惡劣。到後面,單憑戶部官兵已是難以鎮壓,只得請求京兆府衙派兵協助。


  那些人紅著眼睛不要命似地往衙門裡沖,有幾個血流了一地,竟彷彿絲毫沒有感覺,連他們的家人也拖不動,猶如著了魔怔。


  這樣詭異的情況,令江越越發肯定慕千雪說的沒錯,那些茶葉有問題,可是他搜查了趙家所有鋪子乃至庫房裡的茶葉,也讓人分別沖徹服用,均無異常。


  眼見離解封的日子越來越近,江越心急如焚,萬般無奈之下,只有傳信入宮,請慕千雪定奪。


  在離解封還有兩日時,小元子終於來了戶部,一見到後者,江越急不可待地問道:「元公公,娘娘怎麼說?」


  小元子垂首恭敬地道:「娘娘讓奴才轉告大人,既然找不到物證,不妨從人證入手。」


  江越連連搖頭,「哪裡有什麼人證,那些店鋪夥計早已經審了數遍,皆是一問三不知,趙佶倒是知道,可他怎麼說也是皇親國戚,沒有確鑿的證據,誰也不能對他動刑。」


  小元子笑道:「大人誤會了,娘娘說的人證,是指曾經買過他們茶葉的人。」VIP章節

  五百七十三章期限之前

  江越滿面驚奇地道:「這話怎麼說?」


  「奴才奉娘娘之命,仔細觀察過那些人,發現最初幾次來府衙請願鬧事的時候,一個個精神萎靡,無精打采,可到了這段時間,卻是精神百倍,亢奮異常,奴才雖不是大夫,也能看這絕非正常的生理變化;而奴才隱約記得,趙家茶葉就有振奮精神的功效。」


  江越若有所思地道:「公公懷疑……趙家在暗中售賣茶葉,從而達到控制這些人的目的?」


  「大人英明。」小元子躬身道:「娘娘說了,無論多麼聰明狡猾的狐狸,但凡偷了雞,都必然有跡可尋,關鍵在於怎麼去查。」


  江越連連點頭,拱手道:「本官知道該怎麼做了,請公公代本官謝過娘娘。」


  「大人客氣。」小元子還了一禮,笑道:「娘娘一直很感激大人的襄助。」


  江越正色道:「娘娘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社稷百姓,本官理應襄助。」說著,他道:「本官現在就吩咐下去,希望可以在期限之前,找到趙家藏起來的那些茶葉。」


  「大人且慢。」小元子喚住他道:「衙門裡人多口雜,指不定有那麼一兩個被趙家收買,所以大人最好是派信得過的衙差去辦此事,以免走漏風聲,打草驚蛇。」


  江越神色一凜,肅然道:「本官明白,多謝公公提醒。」


  傍晚時分,十餘名衙差奉了江越的命令悄悄自戶部府衙後門離去,沒入金陵城的大街小巷之中。


  夜幕漸漸低垂,如一張巨大的翅翼,籠罩了整個金陵城,點點橘紅的燭光在這片彷彿無邊無際中黑暗中顯得那麼微弱無力。


  戶部衙門裡,兩枝兒臂粗的紅燭在鎏銅燭台上靜靜燃燒著,江越一動不動地坐在椅中,半閉的雙目令人看不出他是睡是醒。


  「大人!」門突然被推開,一道人影快步走了進來。


  江越身子一震,豁然睜開雙目,眸中精光犀利如劍,緊緊盯著來者,「如何?」


  衙差眉飛色舞地拱手道:「大人神機妙算,趙家果然在暗中售賣茶葉。」


  「好!」江越興奮地攥緊拳頭,追問道:「在哪裡?可有驚動他們?」


  「他們倒是狡猾,利用一個夜宵攤子做掩護,表面賣的是餛飩,若遇到熟客,就將一袋袋茶葉掩在碗下,暗中交接,極其隱蔽;要不是去的人多,根本發現不了。屬下謹記大人吩咐,不敢打草驚蛇,只命人暗中監視。」說著,衙差道:「大人,可要下令將他們抓起來?」


  「不急!」江越徐徐吐出一口氣,「抓幾個和尚不難,難的是抓到他們棲身的廟。」


  衙差倒也機靈,一下聽出了江越的意思,「大人是說他們收藏茶葉的地方?」


  「不錯,那才是咱們的目標。」江越點一點頭,道:「給本官盯死他們,還有一天一夜,一定要查到那些茶葉的下落。」


  「屬下領命!」隨著衙差的離去,屋中又恢復了平靜,然而江越知道,這只是暴風雨前暫短的平靜,大變……很快就將來臨。


  日落月升,又是一日過去,一樣的夜色,一樣的街道,一樣的人群,彷彿沒有任何變化,但也僅僅只是彷彿……


  「來一碗餛飩。」一個中年漢子搓著手來到一個小小的餛飩攤前。


  「好勒!」夥計利落的答應一聲,數了十來個餛飩扔到正滾著的水裡,還沒放下鍋蓋,又有一個外表斯文的少年人走過來,「給我也來一碗餛飩,和平常一樣。」


  「好勒,幾位爺先坐。」夥計笑眯眯地應著,客人絡繹不絕,毫無意外,都點了一碗餛飩,看得旁邊幾個攤子的小販既眼紅又擔心,自從半個多月前冒出這家陌生的餛飩攤后,已是搶了他們許多生意,再這樣下去,他們這生意實在沒法做了。


  說來也奇怪,這餛飩再好吃,也只是餛飩的味道,怎麼這些人就是吃不膩歪,天天來光顧,不少人就住在這條街上,相互都認識,以前可沒發現他們那麼愛吃餛飩;最稀奇的是,有些人點了之後,只吃了一兩個便走了,實在浪費。


  「前面那位爺,您的餛飩好了。」夥計隨手將碗擱在前面的擺子上。


  「你這餛飩多少錢一碗?」聽這話,應該是又有人想來光顧了。


  「十文錢一碗,保證您吃了還想吃。」夥計隨口答著,他們兩人一個包一個下湯煮,忙得不可開交,連抬頭的功夫也沒有。


  那人低低一笑,「十文錢,可真是不便宜,一文錢賣不?」


  「爺您別說笑了,一文錢買一個還行,買一碗,不好意思,您跑遍整個金陵城也買不到。」夥計一邊說著一邊掀開鍋蓋攪著湯以免鍋里滿滿的餛飩粘在一起。


  「我可沒與你說笑,一文錢,買你這裡所有的餛飩。」隨著這句話,一枚銅錢落在檯子上,滴溜溜打了個轉。


  夥計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人,又好氣又好笑,抬頭想要將來人打發走,卻在蒸騰的煙霧中看到了一身灰藍色的衙差服以及……配在腰間的鋼刀。


  夥計神色一凜,隨即滿面笑容地道:「原來是差爺,您想吃餛飩還不簡單,我現在就給您下,想吃多少碗都行,快快請坐。」


  「不必了。」那名黑面衙差冷笑道:「你這餛飩貴得緊,我可吃不起。」


  夥計賠笑道:「小人剛才是與差爺說笑的,怎麼您還當起真來,您大人有大量,別與小人計較,這餛飩就算小人的賠禮。」


  「這還差不多。」黑面衙差在旁邊一張桌子前坐下,掏著耳朵道:「不過這肉餡的餛餛實在吃膩了,給我來個別的口味。」


  夥計為難地道:「這您可難住小人了,小人攤子上就只有肉餡的。」


  「又胡說了是不是?」黑面衙差吹去指甲里的污垢,意態悠閑道:「明明就還有另一種餡的。」


  夥計被他說得一愣,「還有一種餡?小人怎麼自己都不知道。」


  「是不知道還是不肯說啊。」黑面衙差冷笑一聲,說出一句令夥計心驚膽戰的話來,「你們不是一直在賣茶葉餡的餛飩嗎?」VIP章節

  五百七十四章人贓並獲

  「噗!」一直在包餛飩的夥計手猛地一緊,薄如宣紙的餛飩皮立刻碰了,肉餡從裡面爆了出來,原本熱鬧的攤位也一下靜了下來。


  之前那名夥計定一定神,勉強笑道:「差爺這可是說笑了,哪有人拿茶葉做餡的。」


  「別人沒有,你們卻是多得很。」話音未落,黑面衙差突然發難,一把攥住夥計的手,拇指緊緊叩住後者脈門,夥計受不住,手一松,一個小小的紙包從掌心掉了出來,夥計頓時臉色大變,另一名夥計見狀立刻就沖了過來,想要奪走紙包,然而沒等他靠近,一把明晃晃的鋼刀已是橫在他頸間,令他不敢輕舉妄動;與此同時,十名衙差從黑暗中沖了出來,將他們團團包圍


  夥計面色煞白地看著他們,「你們……你們想做什麼?」


  「做什麼?」黑面衙差慢悠悠撿起地上的紙包,打開一看,裡面包的果然是茶葉,笑意森森地道:「當然是與你好好說道說道這茶葉餡了。」說著,他喝道:「來啊,把他們全都給抓了!」


  夥計色厲內荏地道:「這……是我自己喝的茶葉,又不犯法,你憑什麼抓我們?」


  「自己喝?」黑面衙差一把拉開他旁邊的暗格,裡面擺著數十包同樣的茶葉,「你一個人要喝這麼多嗎?再說……」他聞了一口香氣撲鼻的茶葉,涼聲道:「我聞著怎麼這麼像以前趙家賣的茶葉?」


  夥計面色越發難看,「你……你不要胡說。」


  「究竟是我胡說,還是你撒謊,很快就知道了。」黑面衙差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根繩子,將他與另一名夥計綁在一起。


  其他衙差也紛紛將那些食客一併拿下,食客們當然不樂意,但終歸畏懼衙差手裡的刀,不敢反抗。在將他們綁起來后,衙差開始搜身,都從他們身上搜出一小包茶葉,無一例外。


  黑面衙差看著在桌上堆成一座小山的茶葉,冷笑道:「我就說一個個瞧著那麼眼熟,果然就是你們。」


  夥計咬牙道:「不就是私賣點茶葉嗎,至於這麼興師動眾嗎?」


  「要是普通茶葉,當然不至於,可趙家的茶葉……」黑面衙差蹲下身,目光陰沉地道:「小子,你的死期到了!」


  夥計被他盯得渾身發冷,勉強道:「趙家鋪子不是都被你們封了嗎,我又怎麼可能拿到。」


  「是與不是,很快就知道了。」說到這裡,黑面衙差忽地蹲下身,湊到夥計耳邊低低道:「你們倒是聰明,竟然將茶葉藏在城隍廟裡,難怪怎麼也找不到。」


  這一次,夥計真是驚駭欲死,「你……你怎麼會知道?」他知道這麼問等於不打自招,但實在忍不住心中的驚詫。


  黑面衙差直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可不就是你帶我去的嗎?」


  夥計一怔,旋即明白過來,氣急敗壞地道:「你跟蹤我?」


  黑面衙差冷冷一笑,起身對其他差役道:「把他們全部帶回衙差,算算時辰,大人他們差不多該回來了。」說到這裡,他露出一副恍然之色,低頭道:「忘了告訴你,江大人親自帶人去圍剿城隍廟。」


  聽到這話,原本還抱著一絲僥倖的兩名夥計頓時癱軟在地,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被衙差粗魯地拖去戶部衙門。


  他們到的時候,戶部衙門燈火通明,亮如白晝,江越已是換上一身官服頂戴,肅容坐在堂案后,兩邊差役手執水火棍,氣氛嚴肅而壓抑。


  堂下跪著幾個瑟瑟發抖的人,還有一個人站著,正是趙府的管家,也姓趙,六十幾歲的人了,拖著一把花白鬍子,倒是還鎮定一些。


  「啪!」江越重重一拍驚堂木,嚇得那兩名夥計腿一軟,當即跪在堂上,連話也說不清。


  江越沉聲道:「見了本官,為何不跪?」


  趙管家冷笑一聲,「我乃前朝秀才,按著朝廷律法,堂上當可免跪。」


  「原來是秀才出身。」如此說了一句,江越神色越發冷厲,「既是飽讀詩書,就該懂得明辨是非,你可倒好,跟著趙佶為非作歹,禍害百姓,你可知罪?」


  「大人此話差矣。」趙管家拱手道:「我家老爺做的是正經茶葉生意,何來非為作歹,何來禍害百姓之說?倒是大人您,無緣無故將我等良民抓來此處,是何道理?」


  「良民?」江越克制著心底澎湃的怒意,「你們做了什麼,自己心裡清楚,若是從實招供,本官尚可寬大處理,若有隱瞞,定當嚴懲不怠!」


  趙管家一臉好笑地道:「小人能隱瞞什麼,不就是去城隍廟上香嗎,不知犯了哪條皇法律例,還是說……」他上前一步,臉龐在跳躍不定的燭光下看來陰森異常,「犯了大人您的忌諱?只是,管轄金陵城的是京兆府,大人雖說官職高過京兆府尹,但如此擅自抓人,不免有些越權,一旦稟奏陛下,只怕大人前程不保。」


  江越冷哼一聲,「只要可以除去爾等,就算本官頂戴不保又有何要緊。」


  趙管家攤一攤手,笑道:「這個怕是要讓大人失望,我們幾個可都是一等一的良民,我家老爺就更不用說了,大人這一次,可真是抓錯了人,耍錯了威風!」


  江越盯了他片刻,起身走到他身前,「趙管家是嗎?」


  「不敢,正是小人。」趙管家拱一拱手,面上卻是全無恭敬之色。


  江越點一點頭,對旁邊的衙差道:「拿上來。」


  很快,四個半人高的袋子被拖了上來,裡面都是茶葉,包括從那些食客身上搜出來的。


  「這四袋茶葉,都是從城隍廟裡搜出來,你想說與你無關?」


  趙管家不以為然地道:「不過是茶葉而已,就算真是小人的,也不犯法啊。」


  江越眼中精光一輪,「這麼說來,你是承認了?」


  趙管家露出一絲猶豫,很快又道:「是又如何?」


  「好!」江越點一點頭,道:「去將金陵城的大夫都給請來,一個都不許拉了。」VIP章節

  五百七十五章五石散


  沒人知道江越要做什麼,也沒人敢問,深紅的燭淚在窗外彷彿無窮無盡的夜色中一滴滴落下,燭台邊緣似落未落,猶如累累的珊瑚珠子。


  「大人!」有衙差快步走進來,打破了屋中沉悶的氣氛,「金陵城中共十四名大夫,除一人患病,兩人外出訪親之外,悉數帶到,總共十一人。」


  「傳他們進來。」隨著江越的話,十一名大夫魚貫而入,這些人或鬚髮皆白,或正值盛年,不一而同。


  「深夜傳召,擾了諸位大夫歇息,本官甚是過意不去,無奈事情緊張,只有叨擾。」說著,江越擼起右手袖子,道:「請諸位大夫為本官把脈。」


  眾大夫依次上前為他把脈,得到的結果都是一樣,江越身子健康,並無任何疾病。


  在最後一名大夫也說出相同的話后,江越命人取來一個火盆,還有一個懸在上面煎煮的銅吊子,誰也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很快,銀吊子裡面的水「嘟嘟」冒起了泡,熱氣升騰,江越起身走到其中一袋茶葉前,那茶葉根根細長碧綠,乃是上好的西湖龍井,平日里放個一小攝在水中,便茶香四溢,回味無窮。


  在眾人的目光下,他從中抓了一大把扔進銅吊子中,粗粗估計,至少有二三兩之多。


  一直冷眼旁觀的趙管家看到這一幕,有些沉不住氣,「江大人這是做什麼?」


  江越看也不看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在滾水中翻湧舒展的茶葉,這本就是燒開的水,再加上底下還燒著火,龍井的味道很快被煮了出來,茶香裊裊如霧,整個戶部衙門都瀰漫著怡人的溫熱芬芳。


  在江越的示意下茶水被倒進一個青瓷茶盞里,這龍井沏出來的茶湯本應碧綠通透,猶如一塊上好的碧玉;但因為茶葉放得太多,茶湯呈現出一種濃郁詭異的墨綠色。


  江越默默盯著被擱在堂案上的那碗濃茶,半晌,他突然端起茶一口飲盡,在他旁邊的師爺連勸阻的機會也沒有,大是著急,「大人您這是做什麼,萬一那茶真有問題,豈非害了自己,您趕緊想辦法吐出來!」


  「無妨。」江趙的聲音平靜而冷冽,「這茶要不了本官的性命,頂多只是受些罪罷了。」說著,他目光一轉,落在臉色發青的趙管家身上,「究竟是你們禍害百姓,還是本官胡亂抓人,很快就能見分曉了!」


  趙管家面色發越難看,他怎麼也想不到,江越竟是這麼個打算,這下怕是真真是麻煩了,也不知道老爺那邊收到消息了沒有。


  他有心想去趙宅報信,無奈那麼多人盯著,別說報信了,連一步都走不開,只能焦灼地等在那裡。


  約摸過了小半個時辰,江越開始出現變化,臉色發紅,渾身燥熱,不斷冒汗,而且坐立不安,只能憑意識勉強壓制,但江越明顯感覺到意識在變得越來越薄弱,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崩塌。


  「你們立刻……替本官把脈。」江越急切地說著,他怕再拖下去,自己會連服用茶葉的本意都忘記,究竟……這茶葉裡面摻了什麼東西,竟會這麼利害。


  一眾大夫不敢怠慢,趕緊上前替他把脈,就在他們把脈診治的時候,江越開始控制不住身體,不管大夫還在把脈,豁然起身脫了鞋子,赤足單襪在堂下不斷來回著,面色燥紅的幾乎要滴下血來,就算是再不懂醫術的人,也能瞧出他情況不對。


  「怎麼……怎麼還流起鼻血來了?」師爺駭然驚呼,想要扶江越坐下,卻被後者一把推開,目光狂熱,嘴裡喃喃的不知在說些什麼,任師爺怎麼勸,他都不肯坐下,更不肯讓大夫診脈,無奈之下,師爺只得狠一狠心,讓衙役將他強行按在椅中,讓剩下的兩名大夫診脈。


  待最後一名大夫收回手后,師爺迫不及待地道:「諸位大夫,我家大人這到底是怎麼了?為何會變得如此古怪?」


  十餘名大夫盡皆面色猶豫,遲遲未回答,直至師爺一再催促,其中一人方才吞吞吐吐地道:「我等若沒診錯,大人剛才服用的茶葉里,應該……應該參雜了五石散。」


  此言一出,眾人皆嘩然,而那名趙管家的臉色已不是難看兩字所能形容的,與死人無異;千般小心萬般提防,終還是沒能瞞住。


  「五石散?」師爺驚呼道:「你是說魏晉時期的五石散?不是已經絕跡多年了嗎?」


  大夫點頭道:「我們十一人一致肯定確是五石散無疑。」


  所謂五石散,是指用石硫黃,白石英,紫石英,赤石脂,石鐘乳所製成的藥物,有治療傷寒的作用,若是無病之人服了,會覺得神思開明,飄飄欲仙,且渾身躁熱,即便是寒冬臘月,也不會覺得絲毫寒冷,就像江越這樣。


  人一旦服用,便會沉溺於這種感覺,無法擺脫,這也是為什麼同樣賣茶葉,偏偏趙家鋪子生意就特別好。


  長期服用五石散的人,會精神恍惚,不能控制,急躁之時發狂痴獃,甚至看到蒼蠅也要拔劍追趕,非常人所能想象;最重要的是,長期服用之下,會有性命之危。


  魏晉之後,此葯雖幾次被明令禁止,但並未消失,一直若隱若現,前朝更曾一度盛行,幾乎是全民服用,其滅亡與之不無關係。


  北周建立后,太祖皇帝意識到此葯的危險,嚴令禁止,但凡服用者,一律誅九族,那一段時間,幾乎是血流成河。


  足足過了數年,五石散的蹤跡才從世人眼中消失,直至現在,一直沒再出現過,幾乎以為絕跡,萬萬沒想到竟會再次重現。


  師爺勉強定一定神,道:「那現在怎麼辦?大人他……會不會有性命之憂?」


  「師爺放心,雖然大人服食的劑量有些大,但還不至於憂及性命,我們再給大人開藥服下,應該很快便可緩解。」


  師爺鬆了一口氣,「那就請幾位快快開方。」


  趁著一眾大夫開藥的空檔,師爺來到面無人色的趙管家,寒聲道:「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在茶葉中添加五石散,簡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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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百七十六章料事如神

  趁著一眾大夫開藥的空檔,師爺來到面無人色的趙管家,寒聲道:「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在茶葉中添加五石散,簡直是豈有此理!」


  「你……你別信口雌黃,哪有這樣的事!」雖然趙管家還在極力否認,但明顯不比剛才中氣十足的樣子。


  師爺冷笑道:「鐵證如山,由不得你不認,這一次不止你,這一次你跟你主子,都別想逃!」


  在戶部衙門忙著抓藥煎煮的時候,趙佶也得到了消息,當即離開了趙宅,一路來到位於東城門旁邊一處不起眼的小宅子里。


  門環響了兩聲后,有人開了門,趙佶連忙拱手道:「煩請通傳一聲,趙佶有要緊事需要即刻面見季先生。」


  「去東花廳等著吧。」扔下這麼一句,門房提著燈離去,趙佶似乎常來這個地方,熟門熟路地到了東花廳。


  在等了一柱香的功夫后,終於有人慢慢悠悠的走了進來,是一個長臉中年人,頜下蓄著幾絡山羊鬍。


  一見到來者,趙佶急急奔了上去,呼喊道:「季先生救命!救命啊!」


  季先生上下打量他一眼,沉聲道:「看你這副模樣,可是有人發現了五石散的秘密?」


  「還不清楚,但人都被抓到戶部去了。」趙佶將事情大致說了一遍,繼而緊張地道:「萬一真被查出來了,我們……我們都要人頭落地,這可怎麼辦?」


  季先生不悅地道:「我與你一再交待,切不可讓戶部找到那些添加了五石散的茶葉,你怎麼還如此不小心?」


  「我哪知道那姓江的如此狡詐,眼見著限令就快滿了,突然來這麼一手,事先一點徵兆都沒有。」說起這個,趙佶也是滿腹委屈,「季先生快想想辦法吧。」


  季先生默默不語,一陣帶著几絲水汽的風從窗口灌進來,將燭火吹得忽明忽暗,搖曳不定。


  在趙佶心急如焚之時,那位季先生終於開口了,「你剛才說,你府中的管家被一併抓去了是嗎?」


  「不錯。」趙佶急急點頭,「除了我之外,就只有他知道五石散的秘密,不過先生放心,他在我身邊幾十年,忠心耿耿,絕不會將這件事泄露出去。」


  「忠心就好。」季先生頷首道:「唯今之計,只有讓他擔下這件事。」


  趙佶眼皮狠狠一跳,「先生是說,把所有事情都推在他身上?」待季先生點頭后,他遲疑道:「此事關係重大,只怕……江越不肯相信。」


  季先生冷笑道:「他信不信是他的事,你只管一口咬死就是了,你到底是曾經的趙候爺,是大殿下的親外公,他還敢抓你不成?日子一久,這件事便會不了了之。」


  他的話令趙佶心中稍安,「眼下也只能這樣了,希望一切如先生所言。」


  季先生微笑道:「不是希望,而是必然,別忘了,你還有那些服用五石散上癮的人,他們可是代表著『民心』,別說江越,就算是承德殿那一位,也不敢公然與『民心』做對。」


  「是是是。」趙佶連連點頭,感激地道:「還好有季先生為我指點迷津,否則可真不知該怎麼辦了,真是多謝了。」


  季先生拍著他的肩膀道:「客氣了,你我是一條船上的人,我當然會儘力幫你,這陣子茶葉是不能再賣了,先前進的那批貨先放我這裡,等風頭過去了再做打算。」


  趙佶對此自是沒有任何異議,千恩萬謝的離去,在他走後,季先生倏然斂了笑意,對候在旁邊的隨從道:「立刻去收拾東西,天一亮我們就離開。」


  隨從愕然道:「先生怎麼了?」


  季先生盯著外面沉沉的夜色,「趙家這將是徹底完了,若不趕緊離開,我們也會受牽連。」


  隨從不解地道:「先生剛才不是還……」


  「我若不那麼說,他會肯走嗎?」季先生冷冷打斷他的話,「江越背後的人是璇璣公主,以她的性子,既然命江越出手,就必須有了十足的把握,所以此處是萬萬不能待了,快去!」頓一頓,他又叮囑道:「將我房間里的五斤五石散帶上,那東西珍貴得很,可不能浪費了,至於不能帶的,走的時候一把火燒了。」


  「是。」隨從快步離去,然而才剛出去,但又折身回來,而且是一步步後退著回來,極是古怪。


  季先生眉頭一皺,正要說話,一個眉目清秀的男子負手走了進來,在他身後還跟著數名幾乎與夜色混為一體的黑衣人,其中一人手裡的刀正橫在他的那名隨從頸間。


  小元子笑咪咪地看著他,「這位想必就是季先生了,幸會。」


  季先生警惕地盯著這個悄無聲息出現在自己宅子里的年輕人,「你是什麼人,為什麼擅闖我的宅子?」


  小元子微笑道:「先生剛剛不是還提及我家主子嗎,怎麼一轉眼又不認得了?」


  季先生一怔,旋即似乎想到了什麼,臉色瞬間大變,「你……你是璇璣公主的人?」


  「正是。」小元子笑容微微一斂,「我家主子一直猜測趙佶背後有人,果不其然。」說著,他打量了四周一眼,目光泛出森寒如刀鋒的冷意,「五石散絕跡多年,先生竟有本事弄到,真是能耐。」他們早早已經到了門口,將季先生交待隨從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季先生面色鐵青地道:「論能耐,我又怎是璇璣公主的對手,公主料事如神,佩服!佩服!」到了這個時候,他怎會不明白,無論是趙佶還是自己,一舉一動皆在慕千雪預料之中,他們……輸得一敗塗地。


  「好說。」此時神機營的人已是找到了藏在季先生房間的五斤五石散,小元子捻起了一些灰白色的粉末在指間,嘴角牽起一道冷凜的弧度,「原來就是這東西讓無數金陵城百姓如痴如狂,五石散……呵,你們好大的膽子,要不是主子及時察覺,整個金陵城怕是都要悄無聲息地崩塌在你們手裡。」


  季先生緊緊抿著薄唇,山羊鬍子微微發顫,「我也是想求財而已,並不知道會這麼嚴重。」


  「趙佶或許真的只是為了求財,但你……」小元子神色倏然一沉,「一定不是。」


  季先生垂在袖中的雙手猛然一緊,「我不明白公公的意思。」VIP章節

  五百七十七章難題

  小元子繞著他徐徐走了一圈,冷笑道:「那你倒是說說,五石散絕跡百年,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尋它,都空手而歸,你又是如何找到的?」


  季先生漠然道:「我自有我的機遇,公公沒聽過『可遇不可求』這句話嗎?」


  「可遇不可求……」小元子默默咀嚼著這句話,半晌,他哂然笑道:「那你倒是說說,為什麼那麼多商販不去找,偏偏搭上了趙佶這條線,又為何對我家主子的身份這般清楚?這可不是一個小小商販所該知道的。」


  季先生眼角微微一搐,「璇璣公主名滿天下,我知道她有什麼好奇怪的。」


  面對他的一再否認,小元子也不動氣,笑一笑道:「既然季先生不肯說,就只有請您去一趟戶部衙門了,走吧,別讓江大人等急了。」


  在神機營的人準備上前擒拿時,季先生嘴角突然淌下一道黑色的血液,繼而仰面往後倒去,只是抽搐了一下,便一動不動。


  神機營的人上前試了一下他的頸脈,又掰開他的嘴看了一下,道:「他在牙囊里藏了劇毒,已經死了。」


  小元子臉色豁然一白,轉而似乎想到了什麼,急急道:「快去看看其他人。」


  儘管他的反應已是十分迅急,終歸還是晚了一步,除了之前被他們擒住的趙佶幾人,余者盡皆咬破毒囊而死,無一生還。


  「可惡!」小元子恨恨跺足,然終歸是無可奈何,在搜查了季宅一圈后,押著已經嚇傻的趙佶去了戶部衙門。


  趙佶初時並不肯承認,直至動用大刑,方才熬不過去,承認在茶葉中摻入五石粉,令服用過茶葉的人慾罷不能,鋪子被查封后,他以餛飩為掩護,繼續售賣茶葉,並控制那些服食五石散上癮的人去戶部衙門一次又一次鬧事,意圖逼迫江越屈服「民意」,不敢再查下去。


  至於供給他五石散的人,正是服毒自盡的季先生,至於對方什麼來歷,如何得到的五石散,一問三不知。


  在喝令將趙佶等人押入大牢后,江越舉袖抹一抹額頭的汗水,對站在底下旁聽的小元子道:「看這樣子,趙佶是真不知情,元公公在季宅可有搜到什麼?」


  小元子沉聲道:「那些賊人行事極其小心,除了那包五石散,一無所獲,連封信也沒有。」


  江越憂容滿面地道:「一日找不到他們背後的人,五石散之危就一日未解,實在令本官憂心。」說著,他拱手道:「煩請公公將這件事面稟娘娘,看娘娘是否有什麼辦法,另外……另外……」他氣息發喘,伏在案上難以繼續,剛剛抹去的冷汗又爭先恐後冒了出來,指尖不住發抖,無法抵制。


  儘管已經服過葯,但五石散的後遺症不是這麼快就能消除的,心悸氣短,五內焦熱,手腳發顫,都是服食五石散的副作用。


  小元子連忙對一旁的衙差道:「快,快去將大夫請來。」


  「不……不必了。」江越吃力地說著,待癥狀稍緩解,他雙手哆嗦地接過師爺遞來的茶盞喝了一口,輕聲道:「沒什麼大礙,就是一時有氣促,不打緊。」


  小元子關切地道:「大人乃是朝中棟樑,可一定要保重身體。


  「多謝元公公關心。」江越緩了緩氣,接著之前未說完的話道:「還有一件事,要煩請元公公稟告娘娘。」


  「大人請說。」


  「趙佶售賣摻了五石散的茶葉已經有將近一年光景,喝過他們茶葉的百姓數以千計,下令禁絕容易,可這幾千人倏然斷了五石散……非得出大亂子不可,所以還請娘娘拿個主意。」一提起這個,江越恨得直咬牙,就因為趙佶一己私心貪慾,不知害了多少人。


  小元子也意識到此事的嚴重性,當即道:「奴才明白,奴才這就回去稟告娘娘,告辭。」


  離開戶部衙門,小元子一路趕回昭明宮,穿過剛剛開啟的宮門來到漪蘭殿,慕千雪剛剛起身,正在洗漱。


  小元子顧不得喘氣,將這一夜發生的事情細細說了一遍,在遞過從季宅搜出來的五石散后,他滿面內疚地道:「都怪奴才大意,讓姓季的有機會自盡,斷了線索,請主子責罰。」


  慕千雪接過花蕊遞來的毛巾,「這件事怪不得你,是本宮大意了。」停頓片刻,她冷冷道:「會在齒中藏毒的,都是訓練有素的死士,看來這件事比本宮想得還要複雜。」


  「江大人還說了,金陵城中受五石散迷惑的百姓不下千人,若冒然斷了五石散,金陵城必然大亂,無奈又沒有斷絕五石散癮頭的良藥,他實在不知該怎麼是好。」


  慕千雪面色陰沉地將溫熱毛巾敷在臉上,一言不發,站在小元子旁邊的夏月輕聲道:「這件事主子早就想到了,昨兒個一夜都沒睡著呢。」


  良久,慕千雪悶悶的聲音自毛巾下傳來,「那些大夫怎麼說?」


  小元子連忙道:「昨夜總共請來的十一位大夫,按著他們的意思,這五石散之癮並非不能斷絕,他們也有現成的方子,但得一點一點來,急不得;可那些人是不會聽的,一旦癮頭髮作,不曉得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


  「需要多久?」


  「少則一個月,多則半年光景。」小元子瞅了她一眼,遲疑地道:「奴才離開戶部的時候,江大下下令釋放的那些百姓還一直圍在衙門前,不肯離去,奴才瞅著那勢頭十分不對勁。」


  「半年……」慕千雪扯下毛巾,眼底是揮之不去的憂慮。


  夏月低頭想一想,輕聲道:「要不然,將他們都抓起來,等什麼時候戒了五石散,再行放出去。」


  小元子苦笑道:「別說沒有能夠關上千人的牢房,就算真的有,也不能這麼個關法。」


  夏月又想了幾個主意,都被小元子給否了,正當二人束手無策的時候,慕千雪忽地道:「你去告訴江越,讓他繼續售賣添加了五石散的茶葉。」


  小元子駭然色變,脫口道:「這不是繼續害人嗎,萬萬不可!」VIP章節

  五百七十八章大禍臨頭

  慕千雪凝聲道:「將所有服食了五石散的人記錄在案,每日發放一次茶葉給他們,但有一個要求,就是必須得先喝湯藥,然後讓大夫根據情況逐漸減少供給的茶葉數量,從而逐步擺脫五石散的控制。」


  小元子眼睛一亮,興奮地道:「奴才明白了,就像是溫水煮青蛙,讓他們在不知不覺中戒除癮頭。」


  慕千雪頷首道:「不錯,金陵城是京畿要地,天子腳下,萬萬不能亂。」


  夏月猶豫道:「娘娘這法子固然是好,但……陛下還有文武百官會答應嗎?」


  「本宮會親自去與陛下說,相信陛下會理解,至於百官那邊……」慕千雪取過象牙梳,徐徐梳著光滑如黑緞的髮絲,「本宮控制不了他們的想法,要罵便罵吧,千古之後,自有公論。」


  早朝過後,慕千雪去了承德殿,東方溯得知五石散重現於世一事,驚怒交加,待聽到趙佶為了一己貪慾,令陵城千餘名百姓染上五石散之癮,更是雷霆震怒,「當日朕念在他年邁,又是予恆的外祖父,饒他一條狗命,他不思感恩,反而做出這等禍國殃民之事,實在該死!」


  東方溯惱恨至極,重重一拳錘在御案上,嚇得宮人紛紛跪請他息怒,然而東方溯心頭的怒火,豈是他們三言兩語能夠熄滅的。


  他負手在殿中走了幾個來回,腳步猛地停在孫興面前,寒聲道:「你立刻去戶部傳朕旨意,趙佶違背先祖皇帝遺旨,散播五石散,罪大惡極,趙氏滿門抄斬!三族之內,盡皆流放,永世不得回京!」


  「奴才遵旨!」孫興冷汗涔涔而下,撐著身子的雙臂不住哆嗦,如果……如果陛下知道他這幾年收了趙家多少銀子,他打了一個冷戰,不敢再想下去。


  「慢著!」東方溯的聲音令剛剛站起來的孫興雙腿一軟,險些又跪了下去,強自鎮定地道:「陛下還有什麼吩咐?」


  「傳旨含章殿,趙氏——賜死!」東方溯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似刺破空氣的利箭。


  孫興眼皮狠狠一跳,顫聲道:「陛下,趙娘子是大殿下的生母,是否……」


  東方溯眼底掠過一道雪亮的凶光,打斷道:「你若當膩了這個差事,朕不介意送你去閻羅王那裡當差。」


  孫興大駭,哪裡還敢在替趙平清求情,「陛下息怒,奴才這就去傳旨。」


  在他連滾帶爬地離開后,東方溯平一平胸口翻湧激蕩的氣息,眉心擰成了一個結,「五石散一旦上癮,便不易戒除,強行為之,只會令局面失控,千雪,你素來機敏,可有什麼良策?」


  「此事涉及百姓許多,臣妾以為宜疏不疏堵,所以……」話說到一半,胸口忽地湧上來一陣噁心,令慕千雪幾乎要嘔出來,趕緊伸手捂住,東方溯見狀,連忙扶住她緊張地道:「這是怎麼了?」


  待那陣噁心欲嘔的感覺漸漸消退後,慕千雪撫著胸口道:「臣妾沒事,就是胃裡有些難受,想是因為今晨出來的匆忙,不曾用早膳之故。」


  「你啊,總是這麼不顧惜自己身子。」東方溯一邊撫著她坐下,一邊命宮人去備一份清淡的早膳過來,「對了,你剛才說宜疏不宜堵,是什麼意思?」


  慕千雪將之前告訴小元子他們的話複述了一遍,嘆息道:「此法未必是最好,但一定是最能夠穩定局面的。」


  東方溯緩緩點頭,「你說的不錯,這是最穩重的法子,朕這就傳旨戶部,讓江越全權處置此事。」說著,他長舒了一口氣,俯首與她額頭相觸,親密無間,在他眼底更有著不加掩飾的深情與感激,「朕這陣子只顧著邊境之事,忽略了身邊的危險,幸好有你。」


  慕千雪微微一笑,如烏雲散盡后的明月光,「為夫君分憂,是臣妾份內之事,不敢當陛下的謝。」


  東方溯刮過她的鼻子,輕斥道:「你還真以為朕誇你啊,朕是怎麼說的,不許辛勞,不許將自己置身於危險之中,偏就是不聽,該罰!」


  慕千雪輕笑道:「陛下這次可真是冤枉臣妾了,由始至終,出面的都是小元子與江大人,臣妾一步都沒有離開昭明宮,頂多就是交待幾句話罷了,何來危險,又何來的辛苦。」


  東方溯瞪了她一眼,「還在狡辯,思慮籌謀看似輕巧,實則最費心神,忘了以前你因為心力交猝而吐血的事了嗎?好不容易才將身子養好,朕可不希望你又變成病懨懨的樣子。」


  慕千雪被他說得輕笑不止,一對玉兔纏金珠墜子在耳下晃著,「是是是,臣妾謹遵陛下聖旨。」


  「你最擅長的就是口不應心,偏偏朕就是拿你沒辦法。」東方溯搖頭,眼中是揮之不去的寵溺。下一刻,東方溯握住慕千雪柔若無骨的雙手,深深凝望著她,「你一定要答應朕,好好照顧自己,只有你安好,朕才能沒有後顧之憂,去開創屬於你我的盛世!」


  「臣妾知道。」慕千雪抬頭,望著那雙映著自己身影的黑眸,感動地道:「臣妾會一直陪在陛下身邊,見證陛下的宏圖偉業,只是……」她黛眉輕皺,「臣妾未能查出五石散真正的主人,只怕還有後患。」


  東方溯寬慰道:「朕會曉諭各州府縣衙,提防五石散之禍;至於幕後黑手,朕也會讓神機營繼續追查,你不必太過擔心。」


  夏光熾烈,將樹葉烤得發蔫,夏蟬停在枝頭,一聲接一聲,拚命嘶叫著,吵得人心煩意亂。


  孫興被曬得頭暈眼花,卻一步也不敢停,領著兩名小太監急匆匆來到含章殿,紫燕正在檐下給一對五彩鸚鵡添水,梁氏怕趙平清寂寞,特意命人送來這對鸚鵡給她解悶。


  紫燕不知大禍臨頭,看到他進來,笑吟吟地迎上去行禮,「孫公公吉祥,這麼熱的天您怎麼過來了?」


  孫興聲音沙啞地道:「趙娘子可在?」


  「娘子在偏殿呢。」說著,紫燕眉宇染上一層喜色,欣喜地問道:「可是陛下想見娘子了?」VIP章節

  五百七十九章賜死

  孫興沒有答話,徑直去了偏殿,他們經過身邊時,紫燕看到其中一名小太監捧在手中的托盤,心裡咯噔一下,酒壺、匕首還有——白綾。


  這不是皇帝賜死妃嬪大臣時才會用到的東西嗎,怎麼拿到含章殿來了,難不成……想到此處,紫燕渾身發冷,趕緊跟了上去。


  含章殿位處偏西,這樣的位置,在冬日裡陽光充裕,可到了夏季就會異常炎熱,以往剛一入夏,內務府就會送來冰塊消暑降溫,倒是沒多大影響。現在趙平清被褫奪了位份,這冰塊的用度自然就沒有了,只能靠井水稍稍降些溫度,但還是熱得人難受。


  趙平清穿著一襲半新不舊的鵝黃撒花軟羅紗裙,甚是輕薄,但還是熱得不住冒汗,手裡的細絹團肩自上午開始,就不曾停過。


  孫興的突然到訪令趙平清略微有些吃驚,轉瞬已是笑意吟吟,「這大熱天的,孫公公怎麼來了?可是陛下有什麼話吩咐於我?」


  「是。」孫興扯出一個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陛下有旨,趙佶散播五石散,禍害大周,罪大惡極,趙氏一族滿門抄斬,包括——娘子。」說著,他躬身澀聲道:「奴才奉陛下之命,來請娘子上路。」


  聽到這話,趙平清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團扇亦掉在了地上,青白的雙唇不住哆嗦,她做夢也沒想到,竟然會這樣……


  五石散……五石散……


  早在知道趙佶在茶葉中摻散五石散一事時,她就知道早晚會出事,但又實在捨不得流水一般進帳的銀子,她被東方溯冷落無寵,只能靠大把大把的銀子去打通關節,譬如冷宮管事,譬如孫興。


  她原想著,等自己復寵之後,再慢慢想辦法,哪知大禍來得這麼快,事先一點準備都沒有。


  慕千雪!一定是慕千雪!

  那個女人不知使了什麼手段,不僅識破了她布的局,還查出五石散一事,藉此逼死自己與趙家滿門。


  想到此處,趙平清急急道:「冤枉,孫公公冤枉,我一直在宮中,根本不知道父親在做什麼生意思,再說五石散……五石散不是早就已經禁絕了嗎,怎麼還會有,是不是弄錯了?」


  孫興憐憫地道:「奴才也希望是弄錯了,可惜啊。」


  「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趙平清屈膝跪下,淚眼婆娑地道:「我真是冤枉的,孫公公你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紫燕也跪下來不停磕頭喊冤。


  孫興不住嘆息,「不是奴才不想救,而是實在沒法子,五石散的事情令陛下龍顏大怒,奴才只是稍稍幫娘子說了一句,就險些掉了腦袋,您說說,誰還敢勸。」


  「我……」趙平清咬一咬牙,抬起滿是淚痕的臉龐,哽咽道:「我要見陛下!」


  「陛下是不會見你的。」孫興搖頭,「娘子平日里總算待奴才不薄,您死後,奴才一定多燒些紙錢,再請高僧誦經超度,讓您下輩子能夠投胎到一戶好人家。」說著,他取過托盤上的青瓷酒壺,斟了一杯遞到趙平清面前,帶著幾分蠱惑道:「這鴆酒起效極快,不會有太多痛苦,喝了吧。」


  趙平清怔怔望著琥珀色的酒液,伸出顫抖不止的手,真的要死了嗎?不,她不能想死!她還沒有輸!


  想到這裡,她猛地收回手,迎著孫興驚愕的目光道:「這兩年來公公對我處處照拂,我不敢讓公公為難,只想在臨死之前,求公公一樁事。」


  孫興沉吟片刻,道:「奴才能辦到的,一定為娘子辦到。」


  「自我入宮之後,就只有梁昭儀待我最好,親如姐妹,我一直很感激,現在……」她抬頭,哀聲道:「求孫公公讓我見梁昭儀最後一面。」


  孫興為難地道:「這與陛下的旨意不符,請恕奴才無能為力。」


  「請公公看在平清往日里對您還算敬重的份上,幫我這一次。」趙平清磕頭,不住地哀求著。


  「娘子您就別為難奴才了,再說……」孫興眸光微閃,俯身在她耳邊道:「就算梁昭儀出面,陛下也不會鬆口的,娘子就死了這條心吧。」


  趙平清渾身一僵,知道孫興看穿了自己心思,咬牙道:「沒有試過,怎麼知道不行,公公收了我那麼多銀子,又是買地又是納妾,現在我有難,公公連這點力也不肯使嗎?」


  孫興被她說得臉龐青一陣紅一陣,到底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思忖半晌,他咬牙道:「好,我答應就是了。」


  趙平清鬆了一口氣,連忙對紫燕道:「快,快去請梁昭儀過來。」


  在紫燕慌裡慌張的跑出去后,孫興轉身看著隨他同來的兩個小太監,「你們看到了什麼?」


  二人相視一眼,其中一人垂首道:「回師父的話,我們過來的時候,看到梁昭儀正好也在含章殿,師父心善,就讓她們說了幾句話。」


  這個回答令孫興甚為滿意,頷首道:「很好,孺子可教。」


  不久,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梁氏衣裙帶風地沖了進來,直奔趙平清,攥住她的手急切地問道:「五石散的事情是真的?」


  趙平清含淚搖頭,「我不知道,自入宮之後,就很少有見到父親,只知他在做茶葉生意,『五石散』一事,我從未聽聞,父親這次實在錯得離譜。」


  梁氏沉吟片刻,道:「趙老爺素來謹慎正直,當不至於做這樣的事,應該是有什麼誤會,待本宮去向陛下稟明,請他查個水落石出。」


  「不要!」趙平清拉住意欲離去的梁氏,哽咽道:「去了只會連累娘娘,能夠在臨死之前見娘娘一面,我已經心滿意足;只是我死了以後,恆兒就成了無母的孩子,甚是可憐,請娘娘多多照顧他,這樣我去得也安心。」


  「他是你的孩子,當然要你自己照顧。」說著,梁氏對孫興道:「本宮現在就去見陛下,你們暫且不要動手。」


  孫興滿面為難地道:「這……這……萬一陛下怪罪下來,奴才可擔待不起。」VIP章節

  五百八十章無路可逃


  「陛下那邊,自有本宮一力擔著,怪不到你身上,總之你暫緩動手就是了。」梁氏冷冷說了一句,留下小聰子在此處看著,自己帶著綉春急急去了承德殿。


  東方溯正在閱看一本剛剛送來的奏摺,瞧見梁氏進來,隨口道:「昭儀何事急著見朕?」


  梁氏道:「陛下為何要賜死趙姐姐?」


  東方溯眉頭微微一皺,淡然道:「你這是在置問朕?」


  梁氏意識到自己語氣太過銳利,垂目道:「臣妾不敢,只是不明白趙姐姐做錯了什麼,令陛下如此容不下她?」


  東方溯擱下看了一半的摺子,抬頭道:「趙佶為牟取私利,不顧先祖皇帝禁令,在茶葉里添加五石散,難道該不該殺?」


  「若趙佶果真如此,自是死不足惜,但依臣妾對趙佶的了解,他斷然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還望陛下明查,莫要冤枉了無辜。」


  「無辜?」東方溯低低一笑,眸光卻是異常冰冷,「人贓並獲,何來無辜二字?」


  梁氏被他問得啞口無言,好一會兒方才低低道:「就算這樣,也不至於滿門抄斬,還請陛下從輕發落。」


  她話音未落,東方溯已是重重一拳捶在御案上,英俊的臉龐因為憤怒變得異常扭曲,「金陵城上千名百姓被他的五石散弄得神智不清,隨時都有可能暴發動亂,朕沒有滅他九族,已經是皇恩浩蕩,你還敢讓朕從輕發落?!」


  梁氏沒想到他會突然發火,一時怔在了那裡,記憶中,自從東凌一戰後,東方溯對她一直極是恩寵,莫說發火,就連一句重話也沒有。


  良久,她道:「就算趙佶罪有應得,趙姐姐長居深宮,對這件事並不知情,還請陛下網開一面,饒她死罪。」


  東方溯平一平了胸口翻湧的怒火,面無表情地道:「太晚了,孫興已經帶著朕的旨意去含章殿賜死趙氏了。」


  梁氏銀牙微咬,「孫公公過去的時候,臣妾正好也在含章殿,所以……還未行刑。」


  東方溯面色一變,眸光陰冷地盯著她,「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違抗朕的旨意?」


  梁氏連忙道:「臣妾也是不想陛下將來後悔。」


  「後悔?」東方溯怒極反笑,起身走到她身前,淡然道:「你倒說說,朕為何要後悔。」


  梁氏見他語氣似有鬆動,連忙道:「一夜夫妻尚百日恩,何況趙姐姐侍駕多年,又為陛下誕下大殿下。」


  東方溯冷冷盯著她,「別說趙氏如今只是一個庶人,就算她位份還在時,也不過是朕的妾侍,昭儀怎敢說出『夫妻』二字,你這麼說,又將皇後置於何地?」


  梁氏面色一僵,她一心只想替趙氏求情,未曾思及當中關係,低頭道:「是臣妾失言,請陛下恕罪。」


  「罷了。」東方溯漠然道:「趙氏的事情,你不要插手了,回去吧。」


  梁氏哪肯就此作罷,哀求道:「陛下,趙姐姐好歹陪了您那麼多日子,為何您就不能饒她一命?」


  「你只知趙氏伴駕多年生了恆兒,可又知道趙氏當年用什麼樣的手段成為朕的側室;又可知她將恆兒視做什麼?」東方溯滿面冷厲地喝斥著,「什麼都不知道,就口口聲聲讓朕饒她性命,簡直荒唐!朕告訴你,朕最後悔的,就是當初沒有殺了她和趙佶,讓他們有機會做出這等禍國殃民的事情來!」


  梁氏跪下道:「趙姐姐到底是大殿下的生母,陛下……」


  「閉嘴!」東方溯厲聲打斷她的話,「有這樣的生母,只會讓恆兒蒙羞,從今往後,恆兒只有一個母親,那就是皇后。以後,誰敢在他面前提『趙平清』三個字,朕一定嚴懲不怠——」他一字一頓地道:「包括你!」


  「陛下!」梁氏猶不肯死心,然而東方溯接下來的一句話,令她渾身冰涼,終於徹底絕了念頭。


  「不想梁家步趙氏後塵的話,你只管繼續,朕聽著。」東方溯唇角揚起冷冽的弧度,殺意在眼底若隱若現。


  「臣妾……不敢。」梁氏痛苦地閉起雙目,有細微的聲響自掌心傳來,是被她生生折斷的指甲。


  東方溯目光一轉,落在張進身上,「你去一趟含章殿,讓孫興立刻行刑,另外,他不遵朕喻,自己去領杖三十。」


  張進身子一個激靈,連忙道:「奴才遵旨。」


  在張進準備離去時,梁氏忽地道:「趙氏不容於陛下,但臣妾與她總歸相識一場,能否讓臣妾送她最後一程。」


  東方溯一言不發地盯著她,眼底幽暗如千丈深潭,許久,他終是頷首答應。


  含章殿內,趙平清心情矛盾地張望著門口,她一邊希望著梁氏快些回來,一邊又怕帶來壞消息。


  在這樣的糾結矛盾中,梁氏終於出現在視線中,趙平清連忙迎上去,緊張地問道:「陛下怎麼說?」


  望著她期待的目光,梁氏既內疚又難過,垂淚道:「對不起……我對不起姐姐……」


  這句話,猶如一盆冰水當頭澆下,凍得趙平清渾身僵硬,牙齒在嘴裡咯咯作響,竟然……連梁氏也求不下這個情。


  她……真的要死在這裡了嗎?


  「我會好好照顧大殿下,不讓他受任何委屈,但姐姐的事……」梁氏握住趙平清冷若千年寒冰的雙手,泣不成聲。


  趙平清漸漸回過神來,拚命搖頭,激動地道:「不會的,我是恆兒的生母,陛下不會這麼狠心的,昭儀娘娘,你再幫我求求陛下,說不定他會答應。」


  她們說話的時候,張進也將東方溯的話告訴了孫興,得知自己要受杖三十,孫興臉色一陣發青;一言不發地取過鴆酒,來到趙平清身前,悶聲道:「請趙娘子上路。」


  趙平清驚恐地打掉那杯毒酒,連連搖頭,喃喃道:「我不喝,我要見陛下!陛下!」說著,她掙開梁氏的手往外衝去。


  孫興臉色一變,喝道:「抓住她。」


  兩名小太監連忙依言抓住掙扎不休的趙平清,孫興面色陰沉地取過白綾,往趙平清走去,後者滿面驚懼地盯著他,「你不能殺我,你……」VIP章節

  五百八十一章後宮不得干政


  一條帶著死亡氣息的白綾緊緊纏上她的脖頸,阻止趙平清繼續說下去,她拚命想要去扯白綾,無奈雙手被兩名小太監緊緊攥著,動彈不能,只能胡亂蹬足。


  梁氏別過臉,不忍繼續看下去,彷彿只是一瞬間,又彷彿過了許久,一切都靜了下來,只有外面夏蟬嘶鳴的聲音。


  梁氏緩緩轉過頭,只見趙平清雙目大睜地倒在地上,白綾還纏在頸間,根根暴裂的血絲將瞳孔散大的雙眼染成通紅,十指蜷曲向天,尖長殷紅的指甲猶如會索命的厲鬼爪子,看得人心驚膽戰,尤其是孫興,畢竟是他親自絞死的,催促道:「趕緊把她運出宮去,找口薄棺埋了。」


  永平四年七月,趙平清終於死了,與其說是死在慕千雪手裡,不如說是死在她自己的貪慾之下。


  趙平清死的當日,趙家在同一日被抄,趙佶等人被關入刑部大牢,三日後刑部定罪,押赴刑場,滿門抄斬。


  除趙家之外,三族之內,盡皆被判流放之刑,此生再不得踏入金陵城一步,這件案子成為轟動金陵的大案,街頭巷尾,但凡有人的地方几乎都在議論這件事,百姓每每提及五石散,都對趙佶痛恨不已,尤其是家中有人染上五石散惡癮的,更是恨之入骨。


  趙佶雖然死了,但他惹下的麻煩並沒有就此消失,戶部接手了所有趙家留下的茶葉鋪子,江越給每一個服食五石散上癮的人發了牌子,允許他們每日憑牌子來領取一小包添加有五石散的茶葉,前提是他們得先服下戒癮的湯藥。


  那些人雖然不滿,但為了得到五石散,也只能依從,這樣的安穩,果然維持住了金陵城的穩定,沒有出現暴亂,但百官之中,有些人對這個做法甚是不滿,認為這是在公然散播五石散,與曾經的趙佶無異。


  在他們紛紛向東方溯上奏,要求徹底禁絕五石散的時候,戶部衙門出了一樁事情,有一撥人在半夜時分,闖入戶部衙門,不止重兵把守的五石散被盜走,更有許多衙差死傷。


  江越得知此事,連夜與刑部尚書入宮求見東方溯,後者龍顏震怒,傳令封鎖城門,並命神機營全力追查此事。


  不出一日,那撥人便被找到了,但全部在被抓之前咬破毒囊自盡,無從審問,而他們盜去的五石散,一早就被擲入火中給燒了,無法再用。


  戶部剩下的那些茶葉,只夠派分數日,派盡之後,那些得不到五石散的人開始圍聚在戶部門口,情緒一日比一日激動,若非還忌著官府幾分,怕是已經出事了。


  這件事令那些原本就反對派發五石散的官員越發不滿,不斷上書彈劾江越辦差不力。


  這日午後,東方溯去靜芳齋請安,絮語了幾句后,陳太后忽地道:「五石散的事情怎麼樣了?」


  東方溯神色一僵,低聲道:「母后也聽說了?」


  陳太后嘆息道:「這件事鬧得這麼大,哀家怎麼不知道。」


  東方溯接過秋月遞來的葯碗,沉聲道:「現在的局勢還能控制,但若再沒有五石散,恐怕就難了。」


  陳太后冷哼一聲,「依著哀家說,從一開始江越就不該繼續供應五石散,早早斷了他們的念想,也不至於鬧到今日這個地步。」


  東方溯將吹涼的葯遞到陳太后嘴邊,「江卿也是想穩住金陵局面,徐徐漸進,逐步戒掉他們的癮頭,誰也沒想到會突然冒出那秋盜賊來;母後放心,兒子已經在想辦法了,不會有事的。」


  陳太后並未喝葯,盯著東方溯片刻,道:「哀家聽聞,是貴妃教江越這麼做的?」


  「沒有,都是兒子的主意。」東方溯眸光微微一閃,「母后,快喝葯吧,不然該涼了。」


  「哀家現在不想喝,擱下。」見陳太后堅持,東方溯只得讓宮人將葯拿下去溫著,「母后這是怎麼了?」


  陳氏冷聲道:「哀家與你說過,不要讓貴妃過多參與前朝之事,你為何就是不聽?」


  東方溯陪笑道:「此事真與貴妃無關,母后想多了。」


  「那她私自讓江越封查趙家鋪子的事情,也是哀家想多了嗎?」


  「兒子不敢,但若非貴妃及時察覺趙家鋪子有問題,被五石散禍害的百姓還會更多,這一點母后是清楚的。」


  陳太后冷冷睨著他,「不錯,在趙家這件事上,她確實有功,但也同樣有過。私自結交朝中大臣是一過;擅自指使戶部行事為一過;在沒有確切把握消除影響之前,冒然行動,以至鬧得今日無法收拾,此為三過。」


  東方溯默默聽著,待她說完之後,方才道:「母后息怒,其實貴妃已經做得很好了,換作兒子未必能做到這一步。」


  「你倒是護得牢。」陳太后冷笑一聲,坐直了身子道:「哀家不管你如何寵愛慕氏,總之前朝之事,她不可以再插手。」


  靜默片刻,東方溯道:「貴妃對兒子一直情深意重,所作所為也無不是為兒子著想,實在不明白母後為何如此反對。」


  陳氏冷冷道:「她若真一心為你,進攻東凌之時,就不會讓你親身犯險。」不等東方溯分辨,她又道:「不錯,你們是贏了,可如果不是梁忠捨身護駕,哀家就得白髮人送黑髮人;每每想起此事,哀家都提心弔膽,夜不能寐。」


  東方溯笑一笑,安慰道:「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母后何必再提,兒子現在不是好端端的嗎?」


  陳氏嘆了口氣,撫過那張與自己有些相似的臉龐,緩緩道出自己的擔心,「貴妃是你的妃子不假,但她同樣是南昭的公主,人人都有私心,所以有些時候,她並不僅僅站在你的立場考慮問題。」


  「母后多慮了,兒子相信貴妃,無論現在還是將來,她對兒子都不會有絲毫加害之心。」


  陳氏沉下臉,「這麼說來,你是不肯聽哀家的話了?」


  「兒子不敢,只是……」不等他說下去,陳氏已是冷冷道:「後宮不得干政,這是祖訓!」VIP章節

  五百八十二章喜憂參半

  見陳太后連祖訓都搬了出來,東方溯終是不再說什麼,寂寂片刻,他垂目道:「兒子謹記母后教誨。」


  陳太后嘆息一聲,「哀家知道你心裡在想些什麼,總之哀家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


  「兒子明白。」東方溯低低應了一聲,道:「兒子侍候母后服藥吧。」


  這一次陳太后沒有再拒絕,待宮人取來用熱水溫著的湯藥,就著東方溯的手一口口喝下去。


  這個時候,有一名小太監進來在張進耳邊低語幾句,後者臉色豁然一變,脫口道:「當真?」


  小太監肯定地道:「那邊已經去請太醫了,具體什麼情況還不知曉。」


  他們的竊竊私語引起了東方溯的注意,擱下已經空了的葯碗,道:「出什麼事了?」


  見東方溯問話,張進連忙躬身道:「回陛下的話,漪蘭殿……出了點事。」


  東方溯神色一緊,急忙問道:「怎麼回事?」


  張進悄悄瞅了陳太后一眼,輕聲道:「說是貴妃突然暈厥,漪蘭殿的人已經去請太醫了,具體什麼情況還不清楚。」


  聽到這話,東方溯哪裡還坐得住,「母后,貴妃身子一向不大好,兒子想去看看她。」


  「去吧。」在目送東方溯離去后,陳太后沉沉道:「秋月,你說皇帝聽進去了嗎?」


  「陛下既然應承太后,自然聽進去了。」秋月將擺在窗下的一盆皋月杜鵑端到床邊的小杌上,讓陳太后能夠聞著香氣。


  陳太后撫過杜鵑紫色的花朵,涼聲道:「哀家只怕他是口應心不應,皇帝有多在意慕氏,你也看到了。」


  秋月笑著寬慰道:「太后多慮了,您是陛下生母,血脈相連,無論陛下多寵愛貴妃,都不可能越過您去。」


  「若真是這樣,哀家就不會如此心煩了。」陳太后嘆息道:「你自己算算,為了慕氏,陛下犯了多少次險,又有哪一次不是險死還生,但不是次次都那麼好運的,秋月,哀家真的很怕……」說到此處,手指不由自主地用了幾分力,一朵花開正盛的杜鵑被折了下來。


  秋月蹲下身,一邊替她徐徐揉搓著緊繃的手臂,一邊輕聲道:「太后今兒個是怎麼了,總說這樣嚇人的話,聽得奴婢心驚膽戰的,陛下是真命天子,一定不會有事的;至於貴妃那件事,陛下言出必行,您只管放心就是了。「


  「希望如你所言,不要再有下一回,否則……」陳太后盯著掌中的紫杜鵑,冷冷道:「就算她曾幫過皇帝,哀家也不會輕饒了她。」


  再說東方溯那邊,急急趕到漪蘭殿,正好章院正也到了,沒等他行禮,東方溯已是擺手道:「無需行禮,快去替貴妃診治。」


  「是。」章院正答應一聲,隨東方溯進了內殿,慕千雪躺在床上,雙目緊閉,面色發青,即便是在昏厥之中,虛汗依舊一層層地往外冒,就算不把脈,也能看得出她情況極差。


  夏月他們幾個正急得團團轉,尤其是花蕊,看到章院正進來,如同見到救星,急忙迎上來,「章太醫,你快替主子看看,剛才突然暈厥,怎麼叫都叫不醒。」


  「花蕊姑娘別急,我這就替娘娘診治。」章院正匆匆安慰了一句,取出細綾帕子覆在慕千雪白得不見一絲血色的手腕上,細細診治。


  直至這會兒,夏月等人才見到東方溯,連忙屈膝行禮,後者擰眉道:「好端端的,貴妃怎麼會突然暈厥?」


  夏月回頭看了一眼昏迷未醒的慕千雪,嘆息道:「陛下有所不知,主子已經兩天兩夜沒有闔眼了。」


  東方溯一驚,急忙道:「這是為何?」他這幾日被五石散被盜一事弄得心煩意亂,已有數日不曾踏足後宮。


  「主子得知五石散被毀,料到會出大亂子,所以這些日子一直在不眠不休地研究五石散配方,好替陛下分憂。」夏月指著堆滿桌案的書卷,「這些都是主子從藏書閣中拿來的書籍,裡面或多或少記載了五石散的事情,但沒有一本書籍載有完整配方,或多或少缺了一些,主子只能自己猜測對照。」


  五石散配方看似只有五石,簡單得很,實際每一種材料的份量都極有講究,只要其中一樣份量出錯,效果就會大減,自然也就起不到遏制的作用。


  東方溯心中是說不出的感動與憐惜,聲音微啞地道:「再怎樣要緊,也不能如此不愛惜身體。」


  這個時候,章院正已經診完了脈,面色甚是古怪,「啟稟陛下,貴妃娘娘之所以昏厥,是因為太過疲累,心力耗竭之故;原本臣開了固本培元的方子,娘娘好生歇下幾日便可恢復,但是……但是……」


  見他遲遲不曾說下去,東方溯不悅地道:「但是什麼,快說!」


  章院正趕緊道:「但是娘娘已經身懷六甲,母子一體,如今母體受損,胎兒自然也不好,恐怕……會保不住。」


  這句話令東方溯又喜又憂,喜的是慕千雪又有了他們的孩子;憂的是這個孩子尚未成形,便有小產之險。


  他定一定神,肅然道:「朕不管你用什麼辦法,總之一定要保貴妃母子平安!」


  章院正心裡叫苦不迭,又不敢拒絕,只得道:「臣一定儘力而為。」說罷,他拱手退下,去斟酌該怎麼開方。


  東方溯走到床邊坐下,什麼也沒說,只是緊緊握著慕千雪的手,一遍一遍撫著她蒼白冰涼的臉龐,眼底是永遠不會出現在其他女人身上的溫柔繾綣。


  沈惜君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胸口似被什麼東西狠狠刺了一下,漫出一層層酸澀的感覺,東方溯……從不曾用這麼溫柔的目光看過自己。


  想來……這一輩子都不可能了。


  「陛下。」她連著喚了幾聲,東方溯才回過神來,隨意看了她一眼,「皇後來了。」


  「臣妾聽說貴妃突然暈厥,放心不下,便過來看看。」說著,沈惜君又道:「太醫可有來過,怎麼說?」VIP章節

  五百八十三章配方

  東方溯點頭道:「章廷芳來過了,千雪是因為勞累過度,再加上身懷六甲引致的暈厥。」


  聽到這話,沈惜君微微有些失神,她嫁給東方溯已經差不多有六年了,自從那個孩子被打掉后,她的肚子就再沒了動靜,太醫說她這輩子再懷上孩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相較之下,千雪實在比她幸運許多,不僅有東方溯全心全意的愛護,還能為心愛的人生兒育女。


  她壓下心底的苦澀,揚起一抹溫柔的弧度,屈膝道:「恭喜陛下,又得一子。」


  東方溯神色一僵,「現在說這個還為時過早。」


  沈惜君大奇,疑惑地道:「這是為什麼?」


  東方溯閉一閉目,澀澀道:「千雪心力損耗太甚,以至這個孩子尚未成形,便已先天不足,能否保住……尚是未知之數。」


  沈惜君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靜靜半晌,她安慰道:「有那麼多太醫在,貴妃一定會母子平安的,陛下不要太過擔心。」


  這個時候,梁氏也到了,她似走得很急,進來的時候還有些氣喘,在得知慕千雪的情況后,連連嘆息,「貴妃這次可真是大意了,希望上蒼保佑。」


  「呃。」床榻上傳來細微的聲響,東方溯精神一振,連忙看向慕千雪,只見後者纖長的睫毛不斷顫動,繼而緩緩睜開了眼,他連忙道:「你醒了,感覺如何?」


  慕千雪努力撐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所及之處模模糊糊,好一會兒才認出東方溯來,繼而想起一事來,著急地撐起身子,含糊喊道:「紙呢?那張紙呢?」


  東方溯一驚,趕緊按住她,「你才剛醒來,快些躺好。」


  沈惜君與梁氏也在一旁勸著,慕千雪卻彷彿沒有聽到他們的話一般,只是一遍遍問她的紙在哪裡,夏月趕緊將她昏倒前在寫的那紙取過來,「主子您看,是不是這張?」


  慕千雪急忙接過,在看過紙上的內容后,她神色松馳了下來,珍而重之地遞給東方溯,「這是臣妾根據史書所載研製出來的五石散方子,應該能夠控制住那些人的癮頭,陛下快讓人送去給江大人。」


  東方溯這才明白她為何一醒來就急著要找這張紙,既感動又心疼,「好,朕這就讓張進送過去。」


  待張進離去后,他撫過慕千雪蒼白的臉龐,輕聲道:「朕知道你想幫朕,但也不能置自己身體於不顧,現在你可不是一個人。」


  在慕千雪詫異的目光中,梁氏上前一步,笑道:「貴妃還不知道呢,您腹中正懷著龍胎呢。」


  「孩子……」慕千雪怔怔撫著錦衾下尚且平坦的小腹,有些不敢置信地道:「是真的嗎?」


  「千真萬確。」東方溯覆在她的手上,聲音溫柔若春水,「千雪,你又有了咱們的孩子。」


  這句話令終於令慕千雪確信自己腹中正孕育著一個小小的孩子,蓬勃的喜悅在心中層層開放,如春日裡大片大片盛開的杏花。


  沈惜君輕笑道:「所以從現在開始,你一定要好好歇息,切不可再勞累了,以免傷了孩子。」


  梁氏接過話,「是呢,娘娘就算不顧惜自己,也得顧惜腹中的孩子,這次可就差點就出事了。」


  這句話令慕千雪臉上的笑容一僵,「出什麼事?」


  「你別緊張。」東方溯避重就輕地道:「章廷芳說你這幾日太過辛勞,胎氣有些不穩,需要好好休養。」


  慕千雪神色複雜地點頭,她這幾日常感覺下腹墜脹,以為是月信將至,再加上忙於研製五石散解金陵之危,根本無瑕顧及其他,不曾想竟是有了孩子,幸好……幸好還在,否則她非得內疚一世不可。


  從漪蘭殿出來,梁氏一路未語,直至回到明瑟殿落座,方才咬了銀牙道:「什麼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根本就是一派胡言。」


  小聰子神色一黯,低聲道:「奴才這幾日常夢到趙娘子,還有紫燕,她們死得可真真是冤枉。奴才要不是有幸在主子身邊當差,這會兒也早沒命了。」


  趙平清被賜死後,包括紫燕在內的幾個親信被杖殺,餘下的宮人皆被遣散出宮,遠離金陵。


  梁氏用力一拍紫檀小几,恨聲道:「父親還有趙家滿門皆因她而死,不僅半點報應也沒有,反而還懷上龍種,真是可氣。」


  小聰子嘆息道:「事已至此,主子再生氣也無用,還是想開一些吧。」


  「想開一些?」梁氏冷笑道:「本宮倒是願意想開,她肯嗎?趙姐姐已經被她害得家破人亡,下一個想來就是本宮了。」


  小聰子連忙道:「主子說到哪裡去了,您是從二品昭儀,膝下又有三殿下,哪裡是別人想害就能害的。」


  「別人自然不行,她卻可以。」梁氏目光幽冷如箭,「趙姐姐何曾不是居於高位,又何曾不是育有皇子,結果還不是死了,連大殿下也被她奪去討好皇后。」說到這裡,她滿面諷刺地道:「奪他人之子養在膝下,這就是皇后所謂的母儀天下。」


  沉默片刻,她冷冷道:「這次慕氏若保不住孩子便罷,否則……本宮與瑾兒以後怕是再無容身之地。」


  春綉在旁邊聽得心驚膽戰,顫聲道:「那……那可怎麼辦?陛下與皇后都一心向著貴妃,可沒人幫咱們。」


  小聰子眸光微微一閃,「誰說沒人幫咱們。」


  春綉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倒是梁氏若有所思地道:「你說太后?」


  小聰子點頭道:「奴才經常主子經常去靜芳齋,雖然太后不曾明說,但奴才看得出,太后並不喜歡後宮干政;這次貴妃研製出五石散的方子,雖說是解了燃眉之急,可若是往另一方面想,她干涉前朝之事,犯了祖訓。」


  他的話令梁氏微微展眉,「不錯,太后對她早有不滿,再加上這次的事,怕是要越發的不怠見了。」


  小聰子輕笑道:「主子待會兒去靜芳齋請安的時候,可以順嘴提一句。」頓一頓,他又道:「只要太后肯護著您,貴妃便不敢亂來,咱們也有足夠的時間去對付貴妃。」VIP章節

  五百八十四章十月

  聽到此處,梁氏已是眉頭盡展,笑睨了他道:「明瑟殿那麼多人,就你鬼主意最多。」


  小聰子討好地道:「奴才也就這點微末技倆,主子不嫌棄就好,其實……」他眼珠子輕轉,「除了太后,主子還有兩個人能用。」


  梁氏挑一挑眉,驚訝地道:「哪兩個?」


  「一個是易榮華,這位主子出身名門又驚通琴棋書畫,素來心高氣傲,如今屈居貴妃之下,奴才可不認為她會甘心。」


  梁氏思忖片刻,蹙眉道:「這個本宮自然知道,可你也說了,她心高氣傲,雖然待本宮還算客氣,但要說為本宮所用……未必。」


  小聰子輕聲道:「哪怕不為主子所用,至於能站在咱們這一邊,那就是好事。」


  梁氏想一想,頷首道:「確是這麼個理。」說著,她又道:「還有一個人呢,可是容貴人?」


  容氏雖未能像梁氏、易氏那樣母憑子貴,但兩年下來,也從才人晉到了貴人之位。


  小聰子笑一笑,「趙娘子在世之時,就特意提過容貴人,說她心思頗深,但現在畢竟只是個貴人,出身也不高,用來制衡貴妃,還不夠資格。」


  梁氏驚訝地道:「那是何人?」


  小聰子附在她耳邊低低說了幾句,後者先是一驚,隨即連連搖頭,「這根本不可能。」


  小聰子似乎早料到她的反應,不急不徐地道:「世事無絕對,連父子手足都能反目成仇,何況是她們,就看主子狠不狠得下心。」


  梁氏冷哼一聲,「如今不是她死就是我亡,還有什麼狠不下心的。」


  小聰子等得就是她這句話,再次湊到她耳邊絮絮說著,梁氏面色變化不定,許久,她長長吐了一口氣,「你說得不錯,確可一試,不過不是現在,還得再等等。」


  小聰子眸光一動,「主子放心,奴才一定幫您想一個萬全之策。」


  「哪怕是有再萬全的法子,也不能現在動手。」梁氏的話令小聰子愕然,「這是為何?」


  梁氏撫過團扇上栩栩如生的彩蝶,涼聲道:「前幾日,本宮去陛下那裡送點心,無意中看到一本摺子,是兵部送上來的,你猜上面寫了什麼?」


  小聰子賠笑道:「您知道奴才,也就一點小聰明,哪裡猜得到。」


  「兵將二十餘萬眾,唯糧草暫不足;另,臣以為,我朝連年動兵,又不曾加重賦稅,戶部糧銀實不充裕,若再動兵,恐戶部無以為繼,到時候必得加重賦稅,令百姓生計艱難,老臣頓首,乞陛下三思。」梁氏一句一句地念著,她記性倒是不錯,隻字不漏。


  小聰子仔細聽完后,試探道:「這應該是兵部的摺子,但……」他疑惑地道:「奴才沒聽聞邊疆有干戈紛爭啊,怎麼又要出兵?」


  「不錯,姜尚書親自上的摺子。」梁氏手指微微用力,蝴蝶翅膀上的一縷絲線被赤金護甲尖勾起,拉成長長一條,她望著那隻彷彿失去靈氣的彩蝶,冷冷道;「邊疆無礙,只是咱們那位陛下,迫不及待想替有些人復仇罷了。」


  小聰子眼皮一跳,脫口道:「西楚?」


  「不錯,陛下讓兵部召將士二十萬,想要御駕親征。」說話間,勾在護甲尖的絲線終於斷了,發出「綳」的一聲輕響。


  小聰子驚呼道:「御駕親徵實在太危險,上一次親征東凌,陛下可謂是幾次險死還生,還搭上了梁候的性命,怎麼還敢……」


  「為了漪蘭殿那一位,陛下有什麼是不敢的。」象牙扇柄被梁氏捏得咯咯作響,彷彿隨時會折斷。


  小聰子試探道:「太后與諸位大人答應了嗎?」


  「本宮試探過母后,她應該還不知道這件事,至於朝中大臣,知曉的應該也不多,不過……」梁氏冷聲道:「陛下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一旦他決定了什麼,就算天下人反對,也會去做。」


  「要不是那次過去,陛下正好睡著,又忘了收起這份摺子,本宮這會兒還一無所知。為了護駕,父親連命都沒有了,偏偏陛下還如此不愛惜自己。」說起這事,她又氣又恨,幾乎要落下淚來。


  小聰子安慰了幾句,又連連嘆息道:「說什麼得璇璣公主者得天下,依奴才看,分明就是紅顏禍水,偏偏陛下被她美色所獲,真是讓人憂心。」


  梁氏將團扇往小几上重重一擱,漠然道:「所以——無論是為了陛下還是為趙姐姐,本宮都一定要狠下這個心,不可再心慈手軟。」


  「主子說得是。」小聰子眼珠子微微一轉,「主子是想等陛下出征之後再行動手?」


  梁氏盯著透過交花窗格投在地上的光影,冷冷道:「只要陛下在這宮裡一日,無論本宮做什麼,又或者那位做什麼,都傷不了慕氏的根基,連太后也不能。」


  小聰子微笑道:「可一旦陛下出征,就再沒人護著她了,太后一向公正嚴明,定會稟公處理。」


  梁氏沉沉道:「所以一定要等。」


  夏光長久,足足到了八月下旬,方才有了入秋之意,清晨起來,空氣中瀰漫著絲絲寒意。


  章院正使盡渾身解術,終於穩住了慕千雪的胎氣,不再有小產之險,但還是要多加註意,不可操勞,尤其是在四個月之前。


  八月桂花香,九月菊花黃,而到了十月,芙蓉、茶花盡皆盛開,雖是深秋時分,倒也花開明媚,走在上林苑中,頗為賞心悅目,只是陳太后這會兒,並無心思觀賞景色。


  東方溯扶著她走到亭中坐下,笑道:「母后今日瞧著怎麼悶悶不樂的?可是腿又疼了?」


  經過三個月的休養,陳太後腿骨已然癒合,但畢竟年紀大了,落下了腿疼的毛病,一旦起風下雨,便疼得昨害。


  陳太后沉沉盯著他,「皇帝,哀家問你一件事,你需得老實告訴哀家。」


  東方溯一怔,旋即笑道:「母後有什麼話儘管問就是了,兒子一定如實相告。」


  「你是不是又要御駕親征?」VIP章節

  五百八十五章深秋

  東方溯眸光一冷,復已微笑如初,取過秋月隨身帶來的暖壺,倒了一盞杭白菊茶給陳太后,「母后這是從哪裡聽來的?」


  陳太后並不接過,目光灼灼地道:「你不必管哀家何處聽來,只管回答是與不是。」


  靜寂片刻,東方溯沉聲道:「是有這個打算,西楚那邊……」


  「不許去。」衛太后冷冷打斷他的話頭,不容絲毫置疑。


  東方溯陪笑道:「兒子會仔細的,絕不會再像東凌那樣,母后無需為兒子擔心。」說著,他將茶盞往前遞了遞,「母后先喝茶。」


  衛太后看也不看,只道:「你沒聽到哀家剛才的話嗎?不許去!」


  見她始終不肯接過,東方溯只得將捧了半晌的茶盞擱在一旁,訕訕道:「母后您一向不過問前朝的事,今日是怎麼了?」


  「前朝之事,哀家可以不過問,但這件事關係皇帝安危,哀家絕不能袖手旁觀。」說著,她重重哼了一聲,「不要以為哀家不知道你這麼做是為了誰,總之一句話,不許去!」


  東方溯沒想到陳太后態度會如此堅決,無奈地道:「出征的日子已經定了,下月十九。」


  聽到這話,陳太后臉色一白,難以置信地道:「你說什麼?定了?」


  東方溯頷首道:「是,戶部與兵部那邊都已經安排好了,二十萬大軍整裝待發。」


  「你,你……咳咳!」陳太后指著他渾身發抖,還沒說幾個字便激烈地咳嗽了起來,臉龐泛起異樣的潮紅,話也說不出。


  東方溯連忙替她撫背,緊張地道:「母后當心身子。」


  待得止了咳嗽后,陳太后緩了口氣,惱怒地道:「哀家之前怎麼與你說的,你竟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嗎?」


  「母后多慮了,論國力,西楚遠這不如東凌,不會有什麼危險。」


  陳太后冷冷道:「哀家是老了,但還沒有糊塗,不錯,單論一國之力,西楚確實不如東凌,但他們現在與齊、燕兩國結盟,無論你進攻哪一國,另外兩國都會發兵支撐,若再算上被收入西楚國土的南歸,等於你要同時面對四國。」說到這裡,她不無痛心地道:「這樣的情況,哀家怎麼不擔心?」


  東方溯默默聽著,微笑道:「兒子既敢出兵,就有克敵制勝的把握,母后只管安心等著兒子得勝歸來就好。」


  陳太后惱聲道:「你若真想哀家安心,就立刻打消出征的念頭。」


  東方溯低低嘆了口氣,起身深施一禮,「旨喻已下,請恕兒子不能遵從母后之命。」


  陳太后直愣愣盯著他,這是東方溯第一次如此忤逆她這個生母,而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一個異族女子。


  怔忡過後,她痛徹心扉地指了東方溯,「你現在連母后的話也不聽了是嗎?」


  東方溯直起身子,靜靜道:「據探子回報,西楚三國一直在暗中練兵,若讓他們積蓄夠了力量,發兵進攻,我朝只怕難以應付,必須先發制人,方才能保我大周平安。」


  陳太后冷笑連連,「是嗎?哀家還以為是有人在你耳旁吹枕邊風。」


  東方溯皺眉道:「母后想到哪裡去了,貴妃根本不知道這件事,一切都是兒子一人的主意。」


  陳太后根本不信他的話,不過也未繼續糾結,畢竟阻止東方溯出徵才是當務之急,她緩了口氣,徐徐道:「從咱們金陵到西楚,大軍至少得走半個多月,皇帝十一月十九出征,也就意味著,到西楚的時候,正好是寒冬臘月;陛下也不是頭一回領兵出征了,應該明白這個時節出征,最是吃虧不過,不如等開春之後再說。」


  她倒也沒說讓東方溯收回旨意,畢竟金口已開,若又突然悔改,難免會影響天子威儀。


  這一次,東方溯許久都沒有說話,就在陳氏以為他會聽從的時候,後者拱手,一字一句道:「請恕兒子不能從命!」


  陳太后萬萬沒想到自己說了這麼許多,他竟還是不肯聽叢,指了他半晌說不出話,手指顫抖如寒風中的秋葉。


  許久,她自牙縫中擠出一句話來,「你若還認哀家這個母后,就暫緩出征一事。」


  「太后仔細氣壞了鳳體。」秋月慌忙安慰,轉而又勸東方溯,「御駕親征,實屬冒險,太后也是為陛下著想,再說……」


  東方溯抬手打算她的話,淡淡道:「母后現在想必也沒心思游賞上林苑了,兒子送您回去吧。」


  「你這是連話也不願與哀家說了,好!好!好!」陳太后連說了三個好字,憤然拂袖,朝秋月幾人喝道:「我們走!」


  望著他們離去的身影,張進小聲道:「陛下,可要奴才去與太后說說?」


  東方溯搖頭道:「母后這會兒正在氣頭上,朕說話尚且無用,何況是你,罷了,等母后消了氣,朕再去陪罪。」


  孫興在一旁道:「恕奴才直言,其實太后剛才的話不無道理,冬季交戰,實在對我軍不利,不如……再從長計議。」


  「朕等的就是冬季。」在孫興二人茫然的神色中,他忽地問道:「暢春園建得怎麼樣了?」


  暢春園是一年多前,東方溯下旨建造的,位於金陵城東郊,那裡景色憂美怡人,還有一條山泉蜿蜒而過,暢春園的位置依山傍泉,無論風水景色都是極好的。


  張進連忙道:「工部已經在加緊建造了,大概再過兩個月便能建造完成。」


  東方溯沉吟不語,臉龐在穿過樹葉照下來的秋陽下陰晴不定,他不說話,張進二人自不敢言語,靜靜等在一旁。


  草叢裡,不知名的秋蟲有一聲沒一聲地叫著,在這秋日聽來份外清冷孤寂,令人心頭忍不住生出幾分凄惶之意。


  許久,東方溯終於出聲,「告訴工部,一個月之內完工。」


  張進一怔,試探道:「陛下為何突然這麼急,太后……未必會去住。」


  東方溯並沒有解釋的打算,冷冷道:「照朕的意思吩咐下去就是了,告訴他們,一日都不許拖!」VIP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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