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八章 離別
與其說青山是在畫人,倒不如說他畫景。
畫上的人是她,卻又不是她。
畫上,絳紫綢裙的女子趴在貴妃椅上,鳳眸瀲灧出粼粼水光。幾片紅楓被她壓在身下,像血,又像是盛開的花一般。
畫上的女子美的已經不像是人了,帶著縹緲虛無之感,就跟那山,那水一般,成為了景物的存在。
葉傾顏看著畫,神識像是劇烈地衝擊一般,好一會,她才回過神來,蹙眉看著青山。「先生,你是不是該給我個解釋。」
青山聞言,道:「在小人的眼裡,夫人就如那景兒一般,美而不真實。」
葉傾顏笑了,「你說說,在你的眼裡,我是什麼樣子的?」
青山向著葉傾顏又行了一禮,半跪道:「小人不敢說。」
葉傾顏蹙眉。「儘管說,我不罰你便是了。」
青山沉默了一瞬,道:「那小人便斗膽說了。看似無情卻有情,似物似人亦是靈。」
葉傾顏笑道:「你這是畫畫還是算命啊?」
青山道:「小人只是胡言,還請夫人怪罪。」
葉傾顏道:「我說過不罰你就不會罰你,這畫我不滿意,你將它撕了吧。」
青山眼神黯了黯,但還是一句話沒有說,深深看了眼那畫,就面無表情地撕碎了。
葉傾顏道:「你為薛貴妃畫過像,說說,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青山道:「小人不敢妄言。」
「只不過是閑聊。」葉傾顏打算循循善誘。
青山依舊搖了搖頭,並不打算說關於薛貴妃半字的言語。
葉傾顏自討了個沒趣,又重新回到了椅子上坐著,她看著青山道:「你剛畫畫的時候,至始至終都沒有將目光落到我的身上,若是熟悉的人也就罷了,你我不過相識幾面,你是怎麼畫出我的?」
青山道:「夫人容貌絕色,小人不敢僭越,所以只是將氣勢畫出罷了。」
葉傾顏瞭然地點頭:「也就是神似而形不似,難怪我剛總覺得哪裡有違和之感,原來是這裡。這樣吧,你看著我,再畫一幅。」
青山點點頭,繼續拿起了畫筆。
這一畫就畫到了黃昏初曉,兩個小傢伙從外面逛了一天回來了,葉傾顏的這畫才算是畫好。
這一次,葉傾顏明顯滿意了。人比上一張要生動多了,而且也不像是景物,彷彿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葉傾顏滿意的將畫卷收起來,從荷包里拿出一錠銀子給青山,道:「先生拿去買點筆墨吧。碧荷,去酒窖拿我的梨花釀來,送兩壇給先生。」
青山惶恐地道不敢,但葉傾顏還是硬性地給他了。
送走青山後,葉傾顏便收起了臉上的笑容,看著畫上的人,眸子微微輕閃。
這畫好是好,總感覺少了點什麼,嗯……靈氣。撕毀的畫雖然怪,但靈氣十足,而這幅畫像是像,但是沒有一點靈氣,就跟外面賣的畫像一般,千篇一律。
葉傾顏撫摸著下巴,這到底是他在試探自己,還是自己想多了呢?
等司徒墨一回來,葉傾顏便將今天的事情給司徒墨說了。司徒墨聽完葉傾顏所說,一邊將外袍掛在衣架上,一邊道:「不管是試探還是無意為之,這個畫師我們必須看好了。他跟靈界必然有著聯繫。」
葉傾顏神秘兮兮地道:「這個畫師不會就是那個齊風吧?」
司徒墨蹙眉,「難說。不過現在我們唯一的優勢是,他在暗,我們也在暗。只要誰先露出馬腳,誰就輸。」
葉傾顏道:「若真是齊風的話,我倒是好奇了,你說他幹嘛要給一個貴妃畫像啊。」
司徒墨笑:「你怎麼不說,他畫誰誰就是貴妃呢?我今天打聽到了個有趣的事。」
「什麼事?」
「這個薛貴妃原本不是由青山畫的,只是那天,畫畫的大師身體不舒服便讓青山去代勞了。」
「所以,這麼多的畫像里,只有薛貴妃的是青山畫的?」
司徒墨微微頷首。
葉傾顏眼中驚疑不定,「若真是這樣,那也太可怕了,這完全就是在改變人的命運啊。」
葉傾顏又想到今天青山跟他的說的兩句話,又道:「你說的沒錯,不管這個青山是不是齊風,也不能忽視他。」
「今天也算是有所收穫了。就是不知道明天又會發生怎麼樣的事。」司徒墨順了順葉傾顏的頭髮,平靜的眸子看不出情緒。
葉傾顏放鬆身體,全部的力氣都靠在了司徒墨的肩上,道:「雲浮生是明天走對吧?」
「嗯,你要去送他?」
葉傾顏點點頭,她原本以為司徒墨會阻止。卻沒想到他只是揉了揉她的發,道:「那你可記得早點去,不然他人就走了。」
葉傾顏一個翻身,眼睛亮亮地看著司徒墨,道:「你不阻攔嗎?」
司徒墨無奈地將她的身子重新扳正,道:「既然你這麼不相信我……」
葉傾顏連忙打斷司徒墨即將脫口的話,笑眯眯地道:「相信,誰說我不相信的。這世界我最相信的就是你了。」
司徒墨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既如此,早點歇息吧。」
葉傾顏聞言,立即心情很好的上床睡覺了。
第二天,天剛亮,葉傾顏收拾好了自己。她看了眼還在床上假寐的司徒墨,道:「你不去嗎?」
司徒墨沙啞的嗓音,還透著沒有睡醒的倦意。「不去。」
葉傾顏道:「那我就一個人去了?」
「唔,早點回來。」司徒墨說罷,又睡過去了。
葉傾顏在司徒墨的臉上輕輕地印上一個吻,隨後才輕手輕腳地關上房門離開。
下人看到葉傾顏這麼早起床,紛紛向她問好。葉傾顏也跟她們打了聲招呼。
走到大門的時候,葉傾顏還碰到了早出的青山畫師,他的發上沾著露水,腳底也有些未乾的泥印。
葉傾顏看了他一眼,想說什麼,想想還是等送完雲浮生再說吧。
等她來到天機閣的時候,雲浮生正好上了馬車。葉傾顏快步走上前,道:「雲浮生。」
坐在馬車上的雲浮生身體忽然僵住,他忙從馬車上探出身子,邊看到了葉傾顏因為匆忙而紅撲撲的臉蛋。
雲浮生一時之間只覺得心潮翻湧,許久才醞釀出一句話,道:「你怎麼來了?」
葉傾顏從荷包里拿出一個護身符,交給雲浮生,道:「路途遙遠,一切小心。」
雲浮生點點頭,忽而輕輕一笑。「我還以為你是想通了,決定跟我一起走了呢。」
葉傾顏瞪了他一眼:「我這是很認真的跟你道別呢,你卻還拿我調侃。」
「傻丫頭。」雲浮生將抬起的手又放下,「髮髻這麼漂亮,弄亂就不好看了。」
葉傾顏認真看著他,道:「早知道我就梳個不好看的了。」
「那也得揉一揉。」雲浮生最後還是落落大方的揉了揉葉傾顏的髮髻,眼底深處泛著微紅的光。
葉傾顏道:「什麼時候回來?」
雲浮生仰頭看了看天色,搖頭道:「這個不清楚,也許一年,也許三五年,也許一輩子都回不來了。」
葉傾顏心底莫明一疼,「怎麼會回不來呢,你不是給自己算過,這一次會平平安安的嗎?」
「是平安啊。若是我在那裡遇到了喜歡的姑娘呢,那我就跟她一起了,還回來幹什麼?」
葉傾顏搖頭,道:「就算遇到了喜歡的姑娘也要帶回來給我看一眼。我好歹也是你嫂子呢。」
雲浮生一臉的黑線,用力捏了捏葉傾顏的臉蛋:「你別忘了,得叫我大哥。」
葉傾顏揮開他的手,道:「出嫁從夫。既然我嫁給了司徒墨,你就得叫我嫂嫂。古人有雲,長嫂如母。這婚姻大事,都是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來的。你若是有喜歡的姑娘,難道不能帶回來給我這個長嫂過過眼。」
「……」
雲浮生理了一會,才將葉傾顏的話給理明白。他無奈地扶額道:「你伶牙俐齒的,我說不過你。」
葉傾顏輕輕一笑,「吶,你既然說不過,就一定要記得這個承諾啊。要回來,平平安安的回來。」
雲浮生看著葉傾顏那認真的模樣,心微微一動,鄭重地點了點頭,道:「好,我答應你。」
葉傾顏又跑到河道邊,折下了一截柳樹枝和一塊玉佩交到雲浮生手裡,道:「雞尾酒已經遍布天下了,你若是想喝了,就拿著玉佩去拿酒。」
雲浮生道:「那我肯定要點你親手釀的。」
「好啊。我新埋了幾壇青梅酒,等你回來,我就用它來給你接風洗塵,怎麼樣?」
「好。」
雲浮生重重地點了點頭,看著眼前的人兒,恨不得將她狠狠地擁到懷裡。
但他知道,他不能這樣做。
強忍住擁抱葉傾顏的衝動,雲浮生轉身上了馬車,頭也不回地道:「你快些回府吧,趁天色還早,還能再睡會。」
葉傾顏快步抓住雲浮生的一片衣袂,道:「雲浮生,你若是你遇到了危險,不要強撐,知道嗎?」
雲浮生身子一僵,慢慢地垂下眸。他背對著葉傾顏,沒有讓任何人看到他的表情。
終於將壓在心頭的那個問題,問了出來。
「丫頭,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會記得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