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3章:你不在,我最需要的時候
我想他大約不會相信我說的話,但他肯定更想不到,我會聯繫許桃。
我現在的心情是這樣的淡然,我把所有的期望都落在了許桃身上。
我們基本就是保持著這個姿勢到的醫院,我側著腦袋,脖子酸得不行,期間我試圖掙脫他,可他空出的手直接環住了我的肩,壓根不讓我動。
周奕琛不讓我看他現在的表情,但我差不多也能想象出來。其實他這人工作還挺認真的,上班時間,我就這樣把他喊出來了,他心情定然很差。
申文替我們拉開車門后,也沒跟著我們進醫院,走前,她看著我的目光有些閃躲。我也沒往心裡去,跟在周奕琛的屁股後面進了醫院。周奕琛似乎提前打好了招呼,壓根不需要挂號排隊之類的。
我站在醫院的大廳里,搜索著許桃的身影,然,根本沒找到。在原地停頓了半響,周奕琛推了推我的腰,語氣里全是不耐煩。
「你在找什麼。」
我訕訕地擺了擺手,笑著回道:「沒什麼。」
他掃了我一眼,也看了一圈四周。
由著我今天吃了飯,加之妊娠期已經過了四個月,所以只能引產,估計會很疼,可我不在乎,我總認為自己可以逃過這一劫。
「月份有些大了,手術后併發症的幾率也會增多,對你的身體傷害很大。你該早些來,到這個時候,你們可以考慮一下,要不要生下來。」
這個醫生先前為我做過兩次孕檢,當時我還興沖沖地問過他孩子的健康問題。不過半個月,我再來,卻是要流產,他有疑惑,也是情理之中。
「你想清楚了嗎?」
我只點頭,也不多說話。我怕我表現得太難過,周奕琛會諷刺我裝模作樣。他這人最恨別人答應過的事做不到,可他呢,對我說過的話從來沒一句是算數的。
醫生先是看了我一眼,又望向了周奕琛,我順著醫生的視線側過身,周奕琛抿著唇,微微扭開了腦袋,用沉默表達了他的態度。
我聽到了一聲極低的嘆氣聲,也沒注意是醫生還是周奕琛,大抵應該是醫生。周奕琛才不會在乎我的身體問題,痛不痛,手術有沒有危險,他都不會在意。
畢竟昨晚我把話說得那麼死了,他都無動於衷,我不信醫生的三言兩語就能動搖他。
確認了手術時間后,我拿著病例去做體檢。我開始以為周奕琛會坐在走廊等我,可全程他都跟著我,可能是怕我中途逃跑。非到他不能進去的地方,他就在門外候著,連一刻都不曾坐下。每次我出來,都能看到他一張陰沉沉的臉,他基本不搭理我,不管我說什麼,問什麼,他只回簡單地一兩個音節。仔細地看了一遍我的體檢單后,就冷冷地領著我去做下一項檢查。
拿到B超的單子,我還特意塞進了周奕琛手裡,裡面可以清晰地看見胎兒的形狀,包括五官。他推脫了幾下,臉上的表情怪怪的,好像我遞了坨屎給他一樣。
「你先幫我拿著,我還有檢查要做,放在身邊不方便。」
他默默地收下后,只淡淡地瞥了一眼,就把B超單翻了個面,空白的那一頁向上,反在了身後,跟個老幹部似的。他握得很緊,單子都被他攥得有些發皺了。
「你最好老實一點,別和我玩花樣。」
我望著他冷酷的背影,癟了癟嘴。每做完一項檢查,我都會看看許桃有沒有來。可結局令我十分失望,我的心漸漸地也沉了好幾分,我清清楚楚地聽見之前電話中許桃發怒的聲音,掂量著這個孩子在她心中分量不會輕。我不管她是出於什麼,但此時此刻若是能保住孩子,我也不是不願意嘗試。
從前我總以為,人與人之間是靠真誠維繫,可現在明白了,都不過是利益。
全部結束后,有個別項目需要時間等結果。我坐在走廊的長椅上,偶爾能看見來陪妻子做孕檢的男人,心裡不免一陣酸澀。
周奕琛站在我三步之外的地方,斜靠在牆上,雙手環胸。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逝去,我們周圍幾乎都是安安靜靜的。我想象中許桃來大鬧的場景,和許桃指著周奕琛鼻尖發瘋的模樣,都沒有。我內心越發躁動不安,我捂著小腹,難受得喉嚨有些發緊。
良久,我站起了身,周奕琛望著我,眉頭緊鎖,先前了一步。
我低著頭,說。
「我想上個洗手間。」
話音落下,周奕琛久久沒出聲,片刻,他輕嘖了一聲。
「我跟你去——」
我沒拒絕,我們就一前一後的走著,周奕琛走路聲音輕,我總以為他不在後面了,可每每回頭,總是能對上他那雙漆黑的眸。
這種看犯人一樣的感覺,真的很差。
進了洗手間,我隔間的門鎖得很死,深吸了一口氣,我再次撥出了許桃的號碼。開始還有鈴聲,但沒人接,幾個過後,許桃竟關機了。
就這麼一瞬間,我眼前一片發黑,心想,這回徹底完了。
不論我怎麼安慰自己冷靜下來,心都跳得很劇烈。情急之下,我竟想到了蘇紹堂。他曾說讓我懷上周奕琛的孩子,我現在告訴他,他指不定會幫我一把。
這樣想,我還真就打通了蘇紹堂的電話。
「南南。」
聽到他的聲音,我就像抓到根救命稻草似的,壓低聲音,急急地問道。
「大伯,您在哪?您現在有空嗎?」
「我在S市出差,有事嗎?」
等他說完,我的心徹底死了,看了眼時間,就算蘇紹堂馬上上飛機,趕來我的肚子大抵也空了。
他在那邊餵了好幾聲,我全身冷到說不出話。等稍微緩和一些,我隨口胡鄒了個理由,就掐斷了電話。
電話掛斷不過三秒,洗手間就傳來了敲門的聲音,跟著,周奕琛的聲音也響了起來。
「蘇南,動作快點。」
我回應了一聲,出了隔間,就是沒勇氣走出洗手間。我此刻出去了,就等同於我放棄了肚子里的孩子,我不要。我用餘光看向了洗手間的窗戶,輕手輕腳將清掃用的紅水桶翻倒立在窗戶下面,踩上去,我伸著脖子朝下望了望。
牆邊有一條很長的水管,直通地面,可沒有腳能踩的地方,光光滑滑。這裡是四樓,我在想,我如果能抓緊這根水管,說不定真能逃出去,這樣也能避開周奕琛。
在我猶豫之際,后領忽地就被人揪住了,一下秒,我直接朝後倒去,我嚇得閉緊了雙眼,可我卻沒倒在地上,而是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睜眼后,我看見了周奕琛緊蹙的眉頭。
我呼吸微微一滯,側了側腦袋,望著他滾動的喉結,私以為他會罵我,可他一個音節都沒發出,拖著我把我帶出了洗手間。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進去的女性都用詫異的眼神望著我們,我看周奕琛手上還拎了個袋子,估計是我的體檢單,也可能是別的。我不知道周奕琛用了什麼手段,手術時間明明還沒那麼快。他就這麼迫不及待,生怕中間我在整出什麼幺蛾子。
他扣著我手腕的手十分用力,我甚至覺得他再用力些,我這隻手大約也就廢了。
就好像現在他不是帶我去流產,只是隨隨便便殺只豬一樣,沒有任何感情可言。
其實醫生也象徵性地勸了幾句,周奕琛全當沒聽見,他冷著臉,語氣淡淡。
「直接做手術,出了問題,我負責。」
在他把我推進手術室前,我伸手死死地攥緊了門沿。
「周奕琛,手術肯定很疼,我怕我受不了,不然你再給我幾天,讓我做好心理準備。總之孩子不能生下來,晚這麼一兩天,對你而言也沒太大的影響。」
我盡量心平氣和地與他商量,只要等到蘇紹堂回來,總會有扭轉的餘地。也是因為這件事,我發現我真的沒有任何能力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一切。在周奕琛面前,我和螻蟻一般,他不用費吹灰之力,就能把我弄得遍體凌傷。
「一天!就一天,可以嗎?周奕琛,我也沒求過你什麼事,我是真的害怕,你……」
話還沒說完,周奕琛就笑了,他笑得肆意,滿臉都是鄙夷。
他用指尖輕挑起我的下巴,開口道。
「你也知道這個孩子不能留下,晚這麼一兩天,毫無意義。」
話音落下,他的眼底閃過一絲極冷的暗光,用足了力道,一根根掰開了我的手指。轉身催促著醫生。
「可以開始了。」
我雙眼緊盯著周奕琛,我想他應該看得出我眼中的不舍,然而,他沒有給我任何回應。
「我真的沒做好準備,我不要,我不簽字,這引產就做不了!」
周奕琛不為所動,當著我的面,龍飛鳳舞地在手術單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他的一筆一劃,不僅落在了紙上,可刻在了我的心裡。
我雙腿發沉,就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架在了手術台上。
關門前,我望著周奕琛在醫生耳邊低語了幾聲,醫生稍稍一愣,但很快就點了點頭。
在回過神,我的手腳已經被死死地綁在了床上。我幾乎用盡了所有力氣,除了手腕疼,壓根躲不開逐漸向我靠近的醫生。
「你應該看出來了,我不是自願的,你們不能強迫我!」
我咬著牙,一字一頓。
「這是犯法——」
醫生臉上沒有多餘的情緒,他捏住我的臉頰,強制性地往我嘴裡塞了幾顆葯。葯特別苦,我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但也明白這葯不能吃,等我想吐出來的時候,藥片已經在我口腔中慢慢融化了。我也沒顧形象,盡量把嘴裡的苦水往外吐。
期間沒人阻攔,醫生加上護士,有五個人,他們就靜靜看我掙扎。他們的表情,讓我想起了車禍后的那一夜,好似整個世界,只剩我自己。
醫生並沒有馬上給我做手術,他站在一邊,我心裡慌得就跟螞蟻爬一般。我眼前的牆上,掛著一個鍾,我幾乎是掐著指頭熬過這段時間的。小腹的疼痛逐漸加劇,我即使咬緊了下唇,都無法忽略這抹疼痛。
我不停地哀求他們,聲音斷斷續續,我都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說清楚一段完整的話。他們偶爾也會給點反應,但大多的話都是寬慰我的,讓我不要緊張,很快就會結束的。
此時我還不知道,就算他們心軟了,因為藥物的關係,我孩子也不再會有心跳。
但凡我的手腳自由,我也許真的會疼得跳起來,這種疼壓根不是正常人能忍受的,我一度疼得要暈厥過去,甚至想著死了算了。
可我的意識告訴我,不可以。
接連傳來的疼痛感使我控制不住情緒,痛哭了起來,腦袋真的是一片空白,很單純的哭,只因為這鑽心的疼!眼淚浸濕了我的衣領,頭髮就這樣黏在臉頰上,特別癢,我卻掃不開。
大約過了兩個小時,我親眼看著醫生拿著一根針管朝我走來,我雙眼發昏,腦袋上全是汗,就算睜大了眼睛,也沒看清這根針到底注射到了哪裡。也許是怕我掙扎得太厲害,護士用手抵住了我的腰。
我也許永遠都忘不了,這根針有多長,也很疼。後面的記憶幾乎是模糊的,我能感覺到,我肚子的孩子漸漸地離開了我。
我一直一直,都以為,自己體會過絕望。
可比起現在,之前發生的一切竟然這麼微不足道。隱隱約約中,有人不停地在倒騰我的身體,雙手已經恢復了自由,可卻沒有半點力氣舉起來,甚至微微曲起指頭,都很費勁。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醫生又給我打了一針,依舊很疼,但是短暫的疼痛后,我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
之後,我做了個很長的夢。
夢裡我的孩子順利地生了下來,周奕琛表情滿是欣喜,嘴角勾起了一抹十分好看的弧度,他垂眸望著自己懷中的孩子,柔聲說。
「挺丑的,還是和你比較像。」
我想動,卻覺著全身麻木得厲害,我極為勉強地扯了扯嘴角,本想接下他的話,吐出來后,卻是。
「周奕琛,我好疼,我會死嗎?」
周奕琛就這麼直愣愣地望著我,笑容似乎有些僵硬,他靠近了我,用特別輕地聲音安慰我。
「南南,別怕,疼只是一時。不要哭,還沒有到非要哭的時候——」
話落,他的吻還落在了我的眉間。冰冰的,卻讓我清醒了幾分,我握住周奕琛的手,問他。
「只有四個月,這個孩子確定是活著的?」
周奕琛只笑,不說話,慢慢地,他把孩子舉到我眼前。襁褓中,一團血肉模糊的肉球微微地動了幾下,我嚇得說不出話,伸指放在了我以為是孩子的鼻間。
沒有呼吸……
我的手幾乎顫抖地不能自已,最終還是周奕琛握住了。他將我的手抵在自己胸口的位置,即使壓抑,我還是能看見他眼眸中的痛楚,這是我一生都無法相信的,他,竟然也會為我心疼。
「孩子,還會再有的……」
……
等我再睜眼,手背上已經插上了針管。
第一個看到的,就是滿臉擔憂的楊嫂,見我醒了,她似乎是松下了一口氣。
「夫人,您終於醒了。」
我回望著楊嫂,卻覺得眸中完全沒有焦距,她的幾個影子疊在一起。
半響,我問。
「楊嫂,你看見了我的孩子嗎?他在哪……」
畢竟那個夢那麼真實,真實到我以為真的發生過,可我多麼努力地逼迫自己睜大雙眼,病房內,都沒看見周奕琛的身影,他不在,他根本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