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我”
利達爾曆3104年11月19日晴於首都星中央大劇院
難得的一個晴天，我多希望我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診療組長送給我一張蔚塔娜爾的戲劇首映票，還給我安排了一天的假期。
蔚塔娜爾的表演著實不錯，每一句台詞、每一個動作都恰到好處，周圍的觀眾都深深為她著迷。
不愧是被稱作“璀璨之星”的演員，在我的印象裏似乎沒有哪個人能在如此年輕的時候獲得這項殊榮。
可惜的是我一點也欣賞不來，昨天診療室裏那恐怖的景象始終未從我的腦海中散去。
我處理過不計其數的糜爛的血肉，解剖過不成人形的各種生物的屍體，曾深入過恒星環救治畸變的病患，按理說我應該不會害怕了啊。
但是我曾經從未設想過，假如我的病人在我麵前將我的同事“吃”掉，我又應該怎麽做。
維爾特最後的表情至今仍在我腦海中盤旋，如同“輻射症”在大腦中留下的暗斑一樣揮之不去。他的頭顱長在怪物的軀體上，絕望地看著我們，可我們卻束手無策。
我自認為身為一名醫生，不應當也不可以被任何環境影響了救治病人的心，然而此刻我卻對我們的工作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那樣的生物，還值得我們去拯救嗎？
聽著演員們的唱詞，聽著身旁觀眾們的歡呼喝彩，我不禁想象起疾病擴散開的樣子。
劇院的地麵會被鮮血塗滿，人們驚叫著哭嚎著奔逃，扭曲的怪物在身後追趕，將人們相繼吞沒。
這絕對是一場噩夢。
我想我必須要回去繼續工作了。
……
利達爾曆3104年11月20日雨於首都星文明之火醫療中心
回歸工作的感覺不太好受，但不管怎樣心中的負罪感已經消失了。
今天又有兩例病患出現了和一號病人相同的症狀，萬幸的是它們位於獨立封鎖的空間囊泡中，沒能造成危害。
我們試著研究它們發生變化的原因，最終得出的結論是這即熔爐病的晚期表現，從患上熔爐病後大約四十天。
病人會在瞬間潰爛成一灘蠕動的血肉，完全喪失了理智，本能地渴望著融合有生命的物質。
領袖沒有下令立刻處死它們，而是讓我們在安全範圍內進行研究，希望可以有所收獲。
另外，首都星、第一居住星、第二居住星和月球生態區均有數量不等的居民出現了幻視幻聽，而這數量與熔爐病的分布存在明顯的相關性。
然而我們卻仍然不能確定這是否與熔爐病屬於同一種疾病，亦或是熔爐病帶來的某種未知影響。
利達爾似乎進入了有史以來最黑暗的時代，而我們卻無計可施。
我該把麗莎和瑪格麗塔接來首都星。
……
柯子墨被字裏行間蘊含的低落情緒感染，心情隨之凝重。
同時他敏銳地注意到了納爾特的幻聽症狀，在後文中大規模的幻聽出現後這似乎並不尋常，然而日記作者卻並沒有注意到。
“納爾特很快恢複了正常，或許真的是太累了。”柯子墨暫且放下了疑問，但一股淡淡的不安始終縈繞在他的心頭。
……
利達爾曆3104年11月21日雨於首都星文明之火醫療中心
幻聽的人群爆發般增長著，我甚至懷疑這是某種依靠語言擴散的疾病。
領袖下達了通行管製的禁令，麗莎和瑪格麗塔沒能趕上最後一班星艦，我如今能做的隻有祈求領袖保佑她們平安無事。
我也要考慮退休的事情了，我現在甚至能聽到自己的聲音不停地質問我至今為止所做的一切努力是否值得。
這不需要問，我是醫生，當然值得。
……
接下來十幾天裏這名醫生每天都將診療過程詳細地記錄下裏，同時附上了對外界局勢的聽聞。
幻聽的擴散速度超過他的想象，僅僅十幾天的功夫便令領袖威恩不得不實行同一居住星的區域隔離。
然而他們仍舊未能尋找到對於熔爐病的有效治療方法，並且對新出現的“幻夢症”一頭霧水。
柯子墨靜靜地翻看著，突然他瞳孔張大，似乎看到了什麽恐怖的東西。
……
利達爾曆3104年12月12日陰於首都星文明之火醫療中心
月球生態區淪陷了！
我不知道為什麽最後出現熔爐病患者的月球生態區卻是最早失去聯絡的，但顯然我們所有人都低估了這場災難的嚴重性。
昨天月球生態區的疾控中心還準時匯報病情控製良好，但僅經過了一個首都星日，那裏便可能變為了熔爐病患者的樂園。
這不是一場簡簡單單的醫生與瘟疫的較量，而是利達爾與命運的戰爭。
但讓我擔憂的遠遠不止這些！
納爾特的情況很不對勁！
我今天夜間返回診療室取檔案，卻看見了納爾特似乎是在和已經病變的熔爐病患者低聲交談，這讓我一下子聯想到了大概一個月之前納爾特的狀況。
他似乎告訴過我，他產生了幻聽！
那一瞬間我覺得身邊所有的人都不能再信任。
我沒有驚動他，離開診療室後立刻將情況匯報給了領袖，一路上我感覺所有人的視線似乎都在看著我，但當我看過去的時候每個人都十分正常。
這一定不是我的問題！
我再一次翻看熔爐病的資料，發現所有熔爐病患者在發病前都出現了大約半個月的幻聽、幻視！
幻夢症和熔爐病是同一種疾病！
但為什麽過去的一個月裏我們誰也沒有發現這個問題！！
這一定不是我的問題！
我們的文明，似乎受到了詛咒！
……
利達爾曆3104年12月14日p;雨於首都星文明之火醫療中心
領袖仍然沒有給出答複，隻是頒布了禁止任何人使用私人空間傳送的禁令。
這十分不合常理。
三支派往月球生態區的艦隊全部失去了聯絡。
麗莎，瑪格麗塔。
……
利達爾曆3104年12月20日p;陰於首都星文明之火醫療中心
領袖消失了！
已經超過七天沒有任何人接收到領袖發布的命令，我們依靠利達爾人本性中的紀律性維持了基本的秩序，但恐慌仍舊在蔓延。
我不能再等下去了，現在或許是利達爾最後的生機。
假如利達爾最終沒能挺過這場災難，我希望能有其他文明知曉我們遭遇了什麽。
以下便是利達爾給予你們的禮物：
熔爐病第一階段，患者耳邊出現低語，人格逐漸趨向陰冷、抑鬱、瘋狂，伴隨著不同程度的身體虛弱，但患者本能地掩飾自己的異樣。持續大約十五個首都星日。
第二階段，我認為熔爐病會在此產生分化，一部分患者被誕生出的人格徹底地控製，成為低語者，隨後恢複到正常的狀態，但身體之中已經不再是熟悉的那個人。而另一部分患者則會在隨機的部位出現病變，肢體融化但不脫離軀幹，喪失了大部分理智，潛意識中渴望血肉，我成為吞噬者。持續大約四十個首都星日。
第三階段，低語者擁有與吞噬者交流的能力，基於月球生態區的情況推測，低語者可命令吞噬者行動。吞噬者徹底失去理智與原本的形態，瘋狂地融合一切可以獲得的生命體。持續時間未知。
熔爐病感染方式未知，盡管我十分不願承認，但據我猜測它依靠人的意識接觸傳播。
這大概會是我最後的一篇日記了，我將依靠精神連接網引爆每一個疑似患者的精神，如果我能成功，利達爾就還有救。
我愛你們，麗莎，瑪格麗塔。
……
柯子墨心情沉重地看完了醫生遺書一般的日記，深深地呼了口氣。
但當他再次將注意放至日記上時，他驚愕地發現之後仍有一頁。
字跡潦草混亂，斷斷續續，隨後又突然恢複了工整。
……
祂回來了！
這不是詛咒！
別碰……詛咒……守衛……麗……瑪格……
我已經瘋了！
我已經瘋了！
我已經瘋了！
我已經瘋了！
我已經瘋了！
我已經瘋了！
你已經瘋了。
“威恩。”柯子墨沉聲吐出這個名字。
當日記中第一次出現它的時候，他便回想起來曾在進攻開始前奧菲利亞的口中聽過。
要知道柯子墨的記憶能力足以與瑪雅比肩，卻如同被人催眠一般徹底將之遺忘。
他聯想到了日記的作者遭遇過和他類似的情況，將納爾特的幻聽症狀拋到腦後；他聯想到了零號要塞中的自律守衛均失去了有關第四紀末期的記憶。
而威恩的消失則進一步加重了纏繞在祂身上的謎團，最後瘋狂的記錄甚至表明祂似乎在利達爾行將滅亡之時歸來了。
祂在第四紀扮演了怎樣的角色？祂最後又去了哪裏？
盡管知曉了許多，但柯子墨的疑問絲毫沒有減少，反而增添了許多。
瑪雅小聲地告訴他任務完成了，然而柯子墨卻僵立在原地，如同亙古便存在於此的雕塑一般。
一道隻有柯子墨能聽到的聲音與瑪雅一同響起，仿佛來自柯子墨的身體深處，仿佛是他自己的心聲：
“你在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