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秋盡初雪，客棧外頭的草木俱染了一層霜白之物，有些安靜淒迷。小柳因修文山最近被為折騰出來的一堆事回去處理，於是隻留下閑來無事的大鵬和薑一在客棧照顧我大半個月。大鵬很少露麵，而我每每看到薑一替我療傷忙進忙出，就有些懷疑他身後沒有那個伏魔宮，眼下宮裏的事務應該不會比修文山少，怎麽就沒見他回去處理一下？懷著這個疑問，我忍了幾日終於將這個疑問小心問出來。當時，薑一正喂我吃一碗很苦卻對壓製我體內魔性很有幫助的藥。見我問起，他看我的眼色微變，頭也不抬道：“有嗎？”我將被子往身上挪了挪，幹笑道：“……嗬嗬嗬。”又過了三四日，我覺得身上大好想下地活動活動。薑一看我這幾日臥床休養得甚是可憐，便答應陪我一起出去走走。好不容易從院子裏將他匡到街上，一路靠著他走得十分盡興。街上的人群和商販們臉上都掛著笑，顯得十分生氣勃勃。大家開始穿著初冬的厚衣服，偶有三兩個大戶人家的小姐身上掛著雪白的鬥篷，經過我們身旁時忍不住張望兩回，羨慕嫉恨皆有。這種少有的幸福時光，仿佛又回到了從前。薑一看我低頭的笑著，忍不住問：“什麽事這麽開心？”我咳了咳：“你不覺得今天街上，每個人的臉上都挺開心的嗎？如果大家都開心，那我們為什麽不開心呢？”薑一沉思的“哦”了一聲，忽然道：“或許他們是因為紅袖和瀟辰楓同歸於盡在舍利河吧。雖然大家對瀟辰楓的死還是有些惋惜，不過對於紅袖的死，皆是開心大過了前者。”原來竟是這樣，紅袖是血梅堂野心之下的犧牲品。她沒有那般該死，其實是屬於可憐的那一類，隻是最後還是免不了以那樣的名聲消失在大家的眼裏。我有些惋惜道：“他們最後怎麽樣了？”薑一在旁邊的小鋪子裏買了一把雪白的油紙傘立在我們頭上，許久之後道：“總之紅袖和瀟辰楓都已經死了，這世上已經沒有他們二人了！”我說：“啊！這這這……”我說不出話來，他們不是被小柳和大鵬救了嗎！看著我的反應薑一忽然停下，轉身好笑的看著我：“你那是什麽反應？他們雖然死了，可這世上又多了一對普通相愛的夫妻！”我接著道：“什麽？”“當時紅袖和瀟辰楓決戰，身體雖由著我們操控對方，但因幫他們消失在眾人麵前，最後不得不讓他們互相刺了對方心口一劍。終歸他們是凡人，那一劍令兩人重傷，幸好後來被小柳和大鵬用法術護住心脈撿回一條命。而幾天前前他們已經離開了。”薑一像講故事一樣將這些說給我聽，因方才未打傘，一些小雪化開在他額前的發絲上，令發色更加如墨與身上三重交領的白袍相映，便顯得更加翩翩濁世公子，姣姣如方外神仙了。今世的他身上帶著往世的風華氣度，從容而高深麵容令人不自覺的著迷。我細細的打量著，仿佛明白上輩子我為什麽會那麽喜歡他了。因他注定要遇到我，而我注定要愛上他，當你麵對注定要愛上的那個人時，就會明白這件事其實不需要任何理由！逛到街尾，我才回神想起要問的話：“其實他們這七年過得這麽慘，全部都是因為血梅堂。難道……他們不想要去報仇嗎？就這麽悄然的隱世，真的甘心嗎？”薑一道：“或許這些年，他們心中所求的，其實就是這樣的結局！經過過野心，利用，背叛，失去，複仇，早已厭倦了一切。苦苦的支撐，同歸才是他們最好的結局。而若再去複仇，豈不是又要將從前的痛苦再經曆一次嗎？他們是江湖裏唯一看透了江湖的人，所以最終擺脫了江湖，最後得到這樣好的結局……”聽他說完我忽然想起，那天晚上我在紅袖夢中的所見。隻是當時剛開始沒察覺那是她的夢，便沒多留意，如今想想到確實論證了薑一的說法。三年前瀟辰楓母親病重，在經曆丈夫的病死，兒子的妾侍被媳婦害死的雙重打擊之後，終於激發了對多日來對紅袖的不滿。那日她邀紅袖去房中吃茶，三言兩語打開話題：“我蕭家終究也是大戶人家，以前你在府中的種種作為我也聽說過，如今我也明白事已至此，再追究往事無益。如今隻盼你能識大體，為楓兒再娶位妾侍延續後代，算是我對他爹將來有個交待。”當時紅袖窩茶杯的手緊了緊，半晌後，卻在臉上綻出未達眼底的笑：“娘教訓得是，可相公她說過此生隻愛我一個，還為此發下了誓言。所以，如今身為他娘子的我，怎好親手打破他的誓言呢？而王氏的死，未嚐不是實驗被破的報應？”當時她和瀟辰楓其實已經差不多快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說出這些話，隻是在為自己所受的委屈，所做的最後維護，就算沒用，這件事也不能讓他們做得多愉快。因她自己一人在府裏傷心，委實太過淒苦！最後瀟辰楓她娘被這番話氣得差點立刻背過氣去，自覺自己在府中最後一點做主的權利也被“毒媳婦”剝奪，當晚便病得幾近昏迷。瀟辰楓聞聽消息後，不得不立馬從製作暗器的工坊裏趕回來伺候老娘。為了安撫親娘垂死的心，瀟辰楓不得不答應她的要求，並且當眾找來管家吩咐，明日就去挑選一位好的大家閨秀娶進門做媳婦，好好伺候她。哪知他親娘聞言，立馬從渾渾噩噩中，拿出一點清明對他道：“城北文家的小女兒人品不錯，我也曾親眼見過，不如先去她家吧……”瀟辰楓愣了愣道：“好！”老夫人再次扭轉乾坤的好消息，當晚傳遍整個蕭家莊。丫頭婆子夜裏聚在一起說閑話議論道：“幸好如今少莊主還是能做主的，我們府裏早需要一位溫柔賢惠又能幹的主母來當家做主了。此後若那文家姑娘進門得少莊主喜愛生下兒子，我們便不用再看那大夫人的臉色了。她那麽狠毒，之前二夫人的死肯定跟她脫不了關係……”一番話正好傳到，經過廂房要去找瀟辰楓的紅袖耳朵裏，直抨擊得她心上如寒冰穿刺，又涼又疼。她原本想去找瀟辰楓商量此事的，沒想到聽到這些。納妾的事，如今眾望所歸，嗬，好一個眾望所歸啊！她改變主意調頭回去，隻是轉身時腳下一個踉蹌，她猛地捂住肚子額上冒汗，卻故作如常的艱難走回去。不幸的事就這麽發生了，紅袖回去時臉色蒼白的打發了下人，獨自抱膝坐在床上對著燭火沉思。半夜裏下身見紅，肚子裏那一個月大的孩子便沒了。巧的是當夜瀟辰楓見親娘病情稍有穩定，便急著趕回工坊了，待到天亮時回府才知道紅袖小產。全府上下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忍不住為紅袖第一次惋惜了一回。因紅袖有孕這件事府中上下皆不知情，或許連紅袖自己都不曾知道。不過這件事在瀟辰楓她親娘聞聽後，後悔惋惜到極點，她覺得自己好不容易盼孫子，而盼來的第一個孫子居然因自己的關係沒了，一口淤血卡在喉間吐不出頃刻便斷了氣。當時瀟辰楓在得知紅袖的事後，還未來得及傷心又得知親娘的死，幾番震驚，幾番打擊，又幾番蕭索後，拖著沉重的步伐來到紅袖房間。隻聽紅袖雙眼無神望著床帳上方道：“若我不是紅袖，若你不是少莊主……就好了！”這番話


  那時就從紅袖嘴裏說出來，原來那時她就已經後悔了……雪愈下愈大，街上眾人的熱情終於漸漸被寒冷的雪澆熄，逛到現在終於已經看不到幾個人了。薑一終於道：“我們回去吧！”我說：“好！”客棧外頭也沒什麽人行走，回到房間時薑一吩咐小二送上了一爐炭火，頓時將房裏升起一些暖意。小二臨走時忽然想起什麽似的笑道：“對了，鵬公子說與薑公子所查的事已經有結果了，明日便回來。”小二好像很懂規矩，點頭哈腰的說完便退出去關好門溜了，以至於我想問問這是怎麽回事都不行。最後隻得將疑惑的目光投向薑一：“你們在商量什麽啊？”屋裏的炭火燒得甚旺，薑一沒有說話，隻坐在床邊手上拿著紅呼呼的什麽。我好奇的將頭湊過去看：“你在做什麽？”細看才發現竟是那日被我摔了的發簪，嫣紅的珠玉石之間依舊欠著那顆乾坤珠。心口沒留神一顫，而這一顫便忘了剛才我要問的了。薑一終於拿起被修複的簪子轉頭看著我：“我在替一個笨蛋修好這隻發簪。她不知道這隻發簪上頭不僅有我對她的愛，還是伏魔宮僅此於伏魔爐的珍寶。我將這兩樣珍貴的東西交給她，她卻弄丟了，還跑掉……”“對不起，是我太笨。”我打斷他的話，眼眶紅紅的看著他。是我太傻，將他的好意用來懷疑，是我太笨竟然丟下他自己走了，我怎麽會怎麽傻……忽然覺得好難過，便忍不住便撲進薑一懷裏，沒骨氣道：“我不會把你再弄丟了……”薑一身子一怔，我這才反應過來我剛才抱他那一下，抱得何其用力。我覺得老臉此刻有些微紅，但想著若離開薑一懷裏他勢必就會正好看到，如此那般，我便會頓時生出挖地洞往裏鑽的心態。鑒於這是客棧廂房的二樓，這個想法也不能得到成立。於是我心一橫，決定幹脆就這樣抱著吧，抱著也挺好的，我其實挺想就這麽一直抱著他到永遠的。我這番無恥的想法剛剛敲定，頭頂終於傳出帶著溫柔笑意的聲音：“阿閑，你這是在向我表達愛意？”這話問得我腦子如被榔頭一擊，思緒頓時被砸成漿糊，於是……咳咳，我再次聽到自己無恥的回答：“我覺得是。”頭頂的聲音默了良久忽然道：“那你嫁給我吧。”聲音不大不小，帶著寵溺和讓人無法拒絕的溫柔。我在心裏暗自呼出一口氣，頓時覺得往日心頭一直懸著的巨石消失了。原來我一直在等著這句話，而這句話他終於到現在才說出來，我覺得十分感動。感動之餘剛想開口答應，又突然想到他身為伏魔宮掌門的事情。掌門……可以娶妻嗎？且還是我這麽一隻魅？見我許久沒有回答，薑一有些失落：“你不願？”我在心裏道，我自然是有千百個願意，怎麽會不願呢。“隻是我們的身份……”我諾諾的開口道。“你失憶了嗎？我說過我不會在意你的身份，而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當掌門。伏魔宮的事我自會處理好的，你不必擔心。”我吸了吸鼻子，終於展顏道：“好！”“好什麽？”“答應嫁給你！”話音剛落，便覺眼前景象翻轉。待感覺到身上的重量時，才發現薑一竟已將我覆在身下。而他那一雙如幽潭般的眼眸正深深的盯著我。我被被他盯得心頭一緊，便忘了此刻自己的處境，待感覺到衣物的摩擦聲和耳邊溫熱的氣息時，我才堪堪明白，如今這個場景將會發生什麽。但悲劇的時，腦子慢了嘴一步，便將這句廢話問出來：“你……做什麽？”薑一的頭從我頸邊抬起頭低聲道：“我怕你再跑，便想著，不如先將你變成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