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沒偷龍轉鳳（十二）
“談我是怎麽成了愛新覺羅的笑話，談我是怎麽成了大清開國以來最大的笑話嗎？”
康熙聞聽此言，恨不得給胤礽一巴掌讓他清醒清醒，但是看著胤礽一臉茫然淒涼抱著弘晳，他把怒火壓了下去。
他可以怒斥三十六歲的皇太子“生而克母”，也可以再次廢掉三十九歲的皇太子，但是他沒法對著未滿二十歲的風華正茂的皇太子說再重的話。
胤礽現在這個身體未滿二十歲，但他滿臉的茫然，滿身的戒備，抱著未滿月的弘晳，生怕他走過去。
那原本意氣風發的臉上盡是茫然。
那原本俾睨天下的眼神盡是戒備。
康熙不禁歎氣，他返回去坐下，對稍微放鬆的胤礽說道：“你把孩子放下……他睡著了，你放心，朕不過去，朕就在這裏，你也不用過來，咱們爺倆說說話。”
胤礽並沒有放開弘晳，如果沒有弘晳在這兒，說不定他已經潰不成軍了。有弘晳在，他才有勇氣和老爺子當麵鑼對麵鼓地談一場。
康熙不禁皺眉道：“你想把孩子吵醒嗎？”
胤礽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放下弘晳。
康熙覺得胤礽真的是在發瘋，看著他固執的樣子就來氣，又想到了自己一直想問他的那個問題，“你這孽子，朕的話你從來都不聽！朕問你，如果朕不來，你想怎麽做，還想造反？”
說到“還”字，康熙加重了語氣，意思是：我知道你以前幹了什麽，你最好從實招來。
胤礽咧開嘴諷刺地笑笑，從嗓子裏擠出一點聲音，“為什麽不可以？”
康熙的臉一抽，怒氣上升，他“蹭”地站起來，右手食指顫抖著指著胤礽，“你這孽障，你、你就那麽想當皇帝嗎？！”
康熙突如其來的怒火讓胤礽莫名其妙，在他的認知裏，造反是完成任務的最好的方法，又不是真實的世界，他有沒把老爺子的皇位掀翻，這老頭子發什麽瘋？
難不成老爺子認為，無論是誰，隻要頂著康熙的名頭，他就要尊敬到底？
胤礽心頭火起，看著一臉“朕沒有任何地方對不起你，全是你胡作非為”的老爺子，脫口道：“這太子之位是你硬塞給我的，在我還是懵懂稚兒的時候！”
“什麽？”康熙大驚，仔細地想了一下胤礽的意思，他怒氣越盛，“你的意思是這一切都是朕的錯？”
他走來走去，看著麵露嘲諷的胤礽氣不打一處來，“你這孽子，你這孽障！朕真是白養了你！”
胤礽張口就說：“是啊，白養了我，您怕是巴不得活下來的是承祜不是我吧！”
“放肆！”康熙眼睛都紅了，“你這不知感恩的，那些個有怨有恨也就罷了，可你呢？你怎麽也怨恨朕？還承祜？朕什麽時候說過承祜！”
康熙承認，自己是對胤礽這孽障不滿意，有些時候也懷念早夭的嫡長子承祜，但是他從未想過希望承祜代替胤礽。
他的確念了承祜許多年，但也親自養了胤礽那麽多年，怎麽會想……胤礽這個孽障！
康熙壓低聲音，“朕告訴你，誰都可以怨朕，唯獨你，不能！”
胤礽懷抱著睡得並不安穩的弘晳，他悲憤問道：“我當然想當皇帝啊！我都已經是太子了，還能有退路嗎？”他回想上一世鹹安宮的日子，繼續說道：“從古至今，不當皇帝的太子都死了啊！”
“成為太子的時候，我還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是你把皇太子那秋香色的衣服披在我身上，是你一步步把我推上太子的位置上！然後，我便再沒了退路！你那個時候有想過我的以後嗎？沒有！於你而言，立太子是拉攏漢臣、拉攏赫舍裏氏一族最好的手段。於你而言，廢太子不過是一道聖旨，甚至連旨意都不需要自己動手寫。可我呢？你有想過我嗎？”
“從太子變成廢太子，從皇太子變成二阿哥，您金口玉言，我成了一個瘋子，瘋子啊！”胤礽再也忍不住，衝著康熙喊了起來。他懷中的弘晳也受到驚嚇，“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門外的人聽到孩子的哭聲，在梁九功的眼神示意下，都當聽不到。
夜深露重，一群人站在毓慶宮內，隻求太子殿下能收斂點脾氣，早早結束這遭罪的一晚。
胤礽根本不知道外麵的情況，也沒有心思哄孩子，他繼續說道：“我的弘晳，本該是那風華正茂的年紀，卻受我連累，不得不低調度日。他給我帶個火鐮，你都要訓斥他，你有想過弘晳日後要怎麽過嗎？”
康熙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怔怔地看著胤礽那張年輕的臉龐，這孩子長得像他的額娘。如今，他宣泄對自己的不滿的時候，總讓他想起地府裏悲憤質問他的赫舍裏皇後。
“克父克母克妻克子之人”，他說胤礽“生而克母”，赫舍裏氏便說他“克父克母克妻克子”。
胤礽怨他，赫舍裏氏也怨他。
那其餘的兒子妃子呢，惠妃會不會怨他圈了胤禔？良妃會不會怨他斥責胤禩“辛者庫賤婦子”？德妃會不會怨他為了製衡，毀了十四和老四的兄弟情？
肯定是怨的。
能不怨嗎？
可是也隻有赫舍裏氏和胤礽敢當著他的麵說出來。
隻有他們母子倆！
胤礽不知道康熙心裏在稱這個量那個，他把弘晳抱在懷裏，哄了幾下，待弘晳重新安靜下來，才繼續說道：“我的弘晳是多好的孩子，我曾經想過把他放在太子妃名下，讓他名正言順做我的繼承人，可是這一切都毀了。”
“我的弘晉，這孩子不像弘晳，他喜歡書畫，喜歡張揚，那我就讓他做這紫禁城裏最驕傲的孩子。可是，後來呢？這孩子二十二歲就沒了，可你隻告訴我一句‘病沒’！我想要送一送都不行！這世上哪有做阿瑪的不能去送兒子的道理？”胤礽沒有發怒，也沒有流淚，他隻是慢慢地訴說，整個人像是沒了靈魂一般。
“還有我的噶盧岱，我的小鳳凰，二十四歲才出嫁的和碩格格，整個大清還有比她嫁得更晚的嗎？”
還不忘諷刺康熙：
“我又不是某些人，嫡長子沒了還能若無其事地給老祖宗祝壽，我的孩子我都當寶貝，可是有些人嘴上說著父子情深，把兒子當棋子，挑來揀去的，到最後，還要說我如何不孝嗎？”
康熙被揭了臉皮，覺得最隱晦的心思都被戳中，索性就認了，“那又如何？朕是你阿瑪，是你老子！說破大天去，這世上也沒有兒子不認老子的道理！”
胤礽哈哈笑了幾聲，笑得康熙都有點懷疑他是不是真的瘋了，然後才說道：“您不是阿瑪，是皇上，可憐我用了一輩子才明白這個道理啊！”
康熙覺得自己的心被人緊緊地揪住，他死死地盯著胤礽，“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胤礽笑著笑著，一滴淚落下，“我說錯了嗎？那群糟心貨都把您當皇帝，隻有我傻乎乎地拿您當阿瑪，所以我輸了，一敗塗地！誰讓我傻呢！誰讓我信了某些人的話，真把他當阿瑪呢！誰讓我是天下第一號的傻子呢！到最後，連我的孩子都要受我連累，我後悔，後悔啊！”
弘晳已經安靜下來，因為鬼差見這父子倆完全顧不上孩子，出手讓這孩子睡著了。
提到孩子，胤礽有點激動，他抱著弘晳，想到了噶盧岱，想到了和準宜爾哈，忍不住對康熙說道：“從皇太子變成廢太子，從太子爺變成二阿哥，新帝登基，又從胤礽變成允礽，六女成為新帝二公主，她叫我二伯，可是我什麽都做不了啊！”
明知道老四拿他的孩子作筏子，展示新帝的仁慈，他不願意，可他又能做什麽呢？
他不願意做這個工具，更不願意他的孩子成為工具，但是他什麽辦法也沒有。那個時候，他恨老爺子，若他還是太子，沒人會搶走他的孩子。
可是，他又會想，他的這幾個女兒，連噶盧岱都沒能逃掉撫蒙的命，更何況是其他的幾個。
和準宜爾哈成了老四的女兒，有了和碩公主的名頭，是不是會比其他幾個嫁得好一些呢？
就這樣糾結間，他發現送進鹹安宮的飯食摻了不幹淨的東西，連著幾天都這樣。
他沒動那幾個菜，緊接著就聽說弘晳想來看他被攔在了外麵。
胤礽忽地笑了，繼弘晳、和準宜爾哈之後，老四這是想拿他的死展示他的仁慈——不然幹嘛把弘晳被攔住這個事傳進鹹安宮呢？
他已經老了，活得夠久了，一個廢太子活這麽多年也是自古罕見了——讓他的孩子好好活著吧！
康熙聽了這些話，隻覺得有人在拿刀捥他的心一般，他顫抖著喚道：“保成……”
他什麽都說不出口。
換成是胤禩胤禛，他都不會這般無奈，隻是眼前這個是被他親手打落的胤礽啊！
不料，胤礽抱緊了弘晳，抬頭盯著康熙問道：“保成保成，皇上，我保了誰？我又成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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