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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盼寧(下)

  鄭黎搖了搖頭,「穀雨沒有出來。」


  他知曉自從盼寧出生之後,段怡便命穀雨在她身邊保護了。今日他們在巷子中遇襲,穀雨卻是遲遲未出現,顯然是聽令行事。


  這普天之下,除了段怡,他誰的命令都不聽,即便是崔子更那也不行。


  「一開始我們能應付,他不出來尚能理解。可我們被敲了悶棍,眼見就要被人擄走了,穀雨還不出來,不合常理。」


  段怡聽著鄭黎冷靜地分析,忍不住走了過去,對著他的頭敲了敲。


  鄭黎瞳孔猛的一縮,嘴中得話戛然而止,他捂住了腦袋不敢置信的看向了段怡,「大王!」


  段怡又伸出手來,揉了揉他的頭,「你也不過是個孩子罷了,讓你照看盼寧苦著你了。知曉是我們,怎地還對自己那麼狠,咬破嘴唇不疼么?瞅著你一口血。」


  鄭黎一愣,卻見程沐陽雙目亮晶晶的從崔子更身後站了出來,遞給他一個水囊。


  他恍恍惚惚地接過來,朝著牆角漱掉了口中的血水。


  一轉身過來,段怡已經摳出了一坨綠色的藥膏,糊在了他的嘴上。


  鄭黎心中一暖,正欲要接話,便感覺自己心頭一跳。


  他抬頭一瞧,果不其然瞧見先前還一動不動的盼寧猛的睜開了眼睛,那圓滾滾的拳頭已經朝著崔子更的臉上呼去。


  崔子更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抓著盼寧手朝前一伸,她那小小的王八拳一下子落了空,又被揪住了衣襟,在半空中張牙舞爪起來。


  她兩眼淚汪汪的,看了看崔子更又看了看段怡,「天下竟然有敲自己女兒悶棍的父母!史官落筆都要評上一句離奇!」


  她說著,在空中撲騰了兩下,扭過頭去看向了鄭黎,「我阿娘說得很對,你咬自己做甚?村東頭的驢對自己都沒有你對自己狠!」


  鄭黎深吸了一口氣,果真!

  整個襄陽城中除了他,找不出第二個正常人!


  段怡撥了撥盼寧的拳頭,一臉認真的看向了崔子更,「原來把烏龜拎起來,它是這樣撲騰手腳的。一個瞧著不壯觀,應當叫蘇筠同韋猛一邊提一隻烏龜,三隻整齊劃一才是!」


  盼寧漲紅了臉,立馬住了拳腳,後知後覺的說道,「阿爹,你何時回來的?」


  她阿爹乃是越國國君,自是不能一直住在襄陽城中,多半時日都是住在京都的。


  崔子更將她往地上一放,沖著她眨了眨眼睛,「你若是想出來玩,可以叫蘇筠陪你一道兒,就這般拖著鄭黎一起,萬一遇到真的歹人怎麼辦?」


  「你不知道你阿娘有多擔心你!」


  盼寧接收到了崔子更的暗示,餘光一瞟,看向了一旁笑吟吟的段怡,心中一個激靈。


  她拍了拍自己胸脯,「我是誰!我是楚王的女兒啊!楚王是誰?那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舉世無雙……」


  段怡聽著她嗡嗡嗡嗡,猶如和尚念經一般,眼瞅著就要將那詞典里的夸人好話從頭到尾背上一遍,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她沒好氣的拍了拍盼寧的屁股,「蘇筠平日里就教你這些?」


  盼寧點了點頭,自豪地揚起了頭,「那可不是!這是蘇舅舅傳給我的蓋世神功!祈得寶在我面前咕嚕嚕個沒完,我便說這個!說到後頭,他氣得結結巴巴的,子曰……子曰……子曰……盼寧!」


  盼寧模仿著祈得寶炸毛的樣子,咯咯地笑了起來。


  她年紀小,臉上肉嘟嘟的頗有幾分嬰兒肥,瞧著分外的可愛。


  段怡心頭一軟,她同崔子更都忙碌不已,盼寧這孩子簡直就是被滿朝文武帶大的。


  一眨眼的功夫孩子長大了,渾身都是大楚奇葩之風……


  「阿娘不用擔心,我學了好些呢!韋舅舅教我學繡花,我綉了個雞窩,鄭黎說可好看了。」


  神遊天外的鄭黎被叫到名字,忍不住退後了一步,他餘光一瞟,瞧見自己腰間被盼寧強行掛上的香包,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這個雞窩裡住著的,一定是一隻不喜束縛,有魏晉之風的雞。


  鄭黎混亂的想著,要不然的話,它是如何從一堆雜亂無章的枯草之中,看出有它鑄的窩的?

  「等我練得更好了些,便給阿爹阿娘綉。歐陽先生說,天下之事,我可以不樣樣精通,卻是要樣樣都懂。這樣日後方才不會被人糊弄了去。」


  「學會刺繡,便知綉娘之苦;學會種地,便能知曉農人之苦;學會讀書,便能知曉寒窗之苦……學會治理天下,方才知曉爹娘的艱難辛苦。」


  「今日我要鄭黎領我出來,便是想要去那茶樓之中,聽聽百姓的心聲……」


  盼寧的話還沒有說完,段怡一把敲在了她的腦門上,盼寧立馬捂住了頭,控訴的看了過來。


  「分明就是你想去茶樓里聽丙三說書,又嘴饞想要出來偷吃……再一本正經的吹下去,你阿爹那比城牆還厚的臉皮,都能叫你給吹破了!」


  「這不就是越國人吹他們大王在我楚國橫著走一般么?」


  段怡瞧著盼寧,沒好氣的說道。


  這孩子倒是像極了她同崔子更,一張嘴懟天懟地,腦子轉得飛快,從牙牙學語的時候開始,便會抬杠了。


  「身為一個好阿娘,我豈能不滿足女兒的心愿?你既是這麼想知曉民間疾苦,一會兒吃飽喝足了,便送你去韓河池那裡種地去!」


  盼寧一聲哀嚎!

  她跟著諸位大臣上課,最怕的就是韓河池!上一會去,老先生指揮她捉了一日的蟲子,那肉乎乎的觸感,至今響起來都要生出一身雞皮疙瘩來。


  她眼眸一轉,心中靈機一動,朝著崔子更身後看了過去,彷彿剛剛才發現程沐陽一般,驚呼出聲,「程沐陽!你回來了!我們打一場!一定要從白天打到晚上!」


  到了晚上,韓河池還能晚上種地么?

  程沐陽被喚到名字,叉著腰蹦了出來,他仰著頭哈哈一笑,一拳朝著盼寧的方向捶去,「打就打!誰怕誰!我早就說了,我回襄陽城之時,就是把你打趴下之日。」


  盼寧撅了噘嘴,「之前被我打哭了的是誰?」


  那程沐陽一樣,小臉一紅,大喝一聲,宛若猛虎一般朝著盼寧沖了過去。


  盼寧出來玩兒,沒有帶長槍,程沐陽因此沒有拔劍,揮舞著拳頭便一通捶。


  盼寧半分不懼,腳一跺地,直接迎上了上去。


  兩人的袍子被風吹動,喝聲一個比一個高亢,有不少人聽得巷子里的響動,都想要衝上來瞧。可大白天的,太陽曬得人眼花,卻是有一群傻缺穿著夜行人聚在巷子里,又不敢上前。


  只踮著腳遠遠地站在巷子口瞧著熱鬧。


  莫非這兩個孩子便是傳說中的少年天才!

  那氣勢,那起勢,一看便是家學淵源,練過的!

  兩人一頓猛衝,到了跟前,卻是默契的抱成一團,你捶我我捶你打得不可開交……


  「力氣大了不起!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小爺一拳能打死老虎!」


  「吹!你可勁兒吹!你一拳打死的怕不是我韋舅舅繡的布老虎!你吃一鍋飯,我吃一顆米,你都沒有我力氣大,還好意思說!」


  段怡同崔子更默契的朝後退了一步。


  她餘光一瞟,卻見鄭黎已經縮到了牆角,恨不得將自己整個人都嵌進牆裡頭去。


  滿臉都寫著,我是過路的,我不認識他們,真的太丟臉了!


  段怡同崔子更對視了一眼,我們現在跑,能撇清關係么?

  她想著,同崔子更一起上前,一個抓住了盼寧,一個抓住了程沐陽,將二人拉扯了開來。


  「比武便比武,怎麼還一通亂打了?師父便是這樣教你的么?」崔子更提溜著程沐陽,無語的問道。


  程穹乃是智將,他夫人出身大家,皆是十分注重臉面與教養之人,偏生程沐陽是個混不吝的滾刀肉,去了京都小半年,豈止是貓憎狗嫌,就是他過路去,那京都的達官貴人們都恨不得把門關上。


  太討嫌了啊!走到哪裡,就像老牛耕地一樣,硬是要翻個個兒。


  這不……御史台跪請送這禍害回楚國來。


  程沐陽沒有打贏,雙眼通紅,「招式不慣用,我琢磨了,這樣打才能贏!」


  盼寧翻了個白眼兒,「你的腦子莫不是放在京都忘記帶回來了,話都不會說,這叫無招勝有招!所有的武林高手到了最後的比拼,都是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腳!這麼高深的功法,你這榆木疙瘩,又豈會悟了?」


  程沐陽一愣,一臉狐疑,竟是有了幾分相信。


  「真的么?照你這麼說,我練功的方向沒有錯!」


  盼寧重重的點了點頭,亮了亮胳膊,「沒錯的!大力出奇迹!亂拳打死老師傅!」


  段怡實在是沒有憋住,噗呲一下笑了出聲。


  「好了好了!你們一個敢說,一個也敢信!沐陽莫要信她,聽你師父的,好好練劍」,她說著擦了擦盼寧臉上的灰,「你不是想去老牛那裡吃肉么?正好阿娘也餓慘了,咱們同去。」


  盼寧一聽,頓時歡呼出聲。


  她一把拉住程沐陽的手,蹬蹬的便朝著鄭黎跑去。先前還打得你死我活,恨不得將對方腦袋捶個窟窿洞的二人,這會兒親如手足,默契的一人一邊,拽住了鄭黎。


  「鄭黎哥哥!我同你說,京都的烤全羊格外的好吃!我在京都深受喜愛,出京的時候好些人夾道相送,還有人給我送了一隻羊!等明日你生辰,咱們烤來吃!」


  鄭黎聽著程沐陽認真的話語,嘆了一口氣。


  少年郎,不知道你聽沒聽過送瘟神?

  「烤全羊有什麼了不起?我一會兒還要請鄭黎哥哥吃飯呢!就吃他最喜歡吃的毛肚兒!放嘿多花椒!到時候你莫吃到哭喲!」盼寧一臉不滿,掏出了一錠銀子。


  鄭黎瞧了瞧那銀錠子,嘴角抽了抽。


  小娃兒,那錠銀子分明就是我給你的,就在剛剛!


  程沐陽一聽,在身上摸了摸,卻是一個銅子兒都沒有摸著。他抿了抿嘴,在袖袋裡摸了摸,摸出了一個小珍珠手串兒。


  這珍珠手串顆粒不大,卻勝在珠子顏色罕見,是粉色兒的。


  他想著,一臉嫌棄的將那珠子扔給了盼寧,「有錢了不起?小爺有的是,在京都隨便撿的,給你!」


  盼寧抬手一接,瞧著那珠子,頓時歡喜了起來。


  「京都還能撿到這個?你就吹吧,你以為你姓鄭么?叫了幾聲鄭黎哥哥,就以為自己也能撿到錢了?」


  「你之前不是想要弩機么?我央著阿娘給你做了一個……」


  「真的!盼寧!下次打架我會少打你一拳的!」


  ……


  段怡同崔子更走在後頭,瞧著盼寧追著程沐陽打,兩人圍著鄭黎轉悠,三人卻是絲毫的不影響前行,不由得無語的搖了搖頭。


  穿過小巷,一下子到了熱鬧的街市上。


  襄陽城中繁花似錦,四處都是往來的遊人商客。這些年有了韓河池的糧種,百姓們鮮少會餓肚子了。家中有了餘糧,商貿也繁盛了起來。


  老牛的店開在正陽街的路口,三層的小樓挑著酒旗,格外的氣派。


  因為段怡出身蜀中的緣故,他這蜀味的酒樓都是頗得人心。


  剛到那酒樓之下,便聽到小樓之上蘇筠的吆喝聲,「這裡這裡!」


  段怡仰起頭來,陽光有些刺眼,老牛樂呵呵的站在門前,瞧著盼寧一臉的慈愛。


  大戰之後論功行賞,老牛拒絕做官,只在這襄陽城中開了酒樓。


  「當初跟著段怡出劍南,那是怕她餓,到外頭吃不到想吃的!現在仗打完了,不需要伙夫,老牛再開個酒樓,就怕她饞家鄉的味道……」


  段怡想著當初老牛的話,低下頭來朝著他看了過去。


  老牛樂呵呵的看了過來,「肉一早就鹵好了,還有你喜歡吃的毛肚兒,莫要賴賬。小王爺那個潑皮,就喜歡賴賬!」


  段怡看了看瞬間變乖巧的三個孩子站在門前,忍不住的吸著鼻子,心中暖洋洋的。


  她餘光瞟了瞟旁邊的崔子更。


  雖然已經過去了許久,盼寧都已經長大了,可她同崔子更卻還似如同當年一般,不疏遠也不黏糊,各自造福一方,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婚姻。


  「阿爹阿爹,我們能進去了么?」


  盼寧見二人不動,小跑著沖了過來。


  崔子更點了點頭,一把將她抱了起來。


  段怡回過神來,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像是當年在錦城去了無數次老牛的小攤兒一般,牛氣哄哄地說道,「我啷個會賴賬?我都是吃霸王餐喲。」


  老牛哈哈笑了起來,「吃吃吃!娃兒就是要多吃!」


  「我啷個是娃兒!娃兒都那麼大咯!」段怡指了指盼寧。


  「啷個不是娃兒,在我屋裡頭,你老是娃兒!」


  段怡聽著,同崔子更對視了一眼,會心一笑。


  真好!


  他們每一個人,都活成了自己最好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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