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五章 主僕泡湯
這富水郡以溫湯池子聞名。
申成貴族出身,是個會享受的,那刺史府中,一共有三處湯池。
段怡領著知橋同知路,擇了處清幽的小池,因為這處院子里有片竹林,便索性在這裡住下了。
夜晚有些微風,牆外的紅梅花瓣被吹落了進來,零星有一些,飄落進了湯池之中,平添了幾分冷冽的香氣。
段怡臉紅撲撲的,她揉搓了幾下手中的靈機,張開了嘴,一旁的知路,頗有眼色將一枚果乾,塞進了她的嘴中。
靈機難得沒有睡,它腳划拉了幾下,甩了甩身上的毛,蹭了段怡一臉水。
「難怪那麼多人想做昏君……」
段怡看了看知路,又看了看知橋,左擁右抱還能擼食鐵獸,簡直就是人生巔峰好嗎?
她想著,伸手一薅,拿起了池邊放著的果子酒,遞給了知橋同知路,一人一瓶。
「姑娘,說起來,今日方才是年初二呢。往年的今日,咱們都是要去顧家的。離開劍南的時候,方才入冬,再過幾日,都要立春了。」
「前頭十幾年,咱們都待在錦城,這幾個月,像是做夢似的。就是可惜了崔將軍送的年禮,放在竟陵沒有來得及吃。」
段怡瞧著知路一臉肉疼的樣子,笑了出聲,「都送了些什麼?還要朱䴉巴巴的來上一趟。」
知路一下子來了精神,「有煙熏過的傻狍子,還有一些蘇州的錦緞,零嘴兒。旁的我都鎖著,倒是裁了一些素白錦,想著給姑娘做中衣。」
段怡見她樂在其中,扭頭看向了悶不做聲的知橋。
「你可要去江陵,瞧你姑母?我們應該會在富水待著不短的時日,再去襄陽。」
知橋輕輕地點了點頭,「若是姑娘准許,我去一趟便回來。當年離開得急,都沒有同姑母告別。後來又怕被人追殺,更是不敢告訴姑母我還活著的事。」
「知橋心中愧疚不已。」
段怡拿著手中的酒瓶,同知橋碰了碰杯,她拿起酒,輕輕的抿了一口,話鋒一轉,說道,「知橋,今日那申慧,你可瞧見了?」
知橋一愣,不知段怡是何意,遲疑著點了點頭。
段怡見她緊張,將小靈機放在了她的懷中,食鐵獸香香軟軟的樣子,讓知橋一下子輕鬆了下來。
「姑娘,我對天發過誓,是絕對不會離開姑娘身邊的。」
「沒有人要你離開。我同你說申慧,不是說要她取代你。當年撿到你,之所以要你以婢女的名義留在我身邊,是因為那會兒你身份特殊,需要隱姓埋名。」
「可是」,段怡說著,認真了起來,「如今世道已經變了。」
「你一身本事,遠超軍中一些郎君,作何他們便能領軍作戰,被人喚上一句將軍,而你卻不行?我想你同申慧,一起入軍營。」
知橋雖然一直跟在她身邊,甚至偶爾也會上戰場,不過卻從未真正的入過軍營。
「那陣前打先鋒,我喚你,如同喚蘇筠,韋猛。你可願意?」
見知橋不言語,段怡又道,「當然,你若是覺得如今便好,我也不勉強你。」
每個人的性情不同,知橋當年因為家中遭逢劇變,變得沉默寡言。雖然有一身本事,可卻是莫名的會貶低自己。
尤其是在她跟前。
可她曾經也是一方霸主家的女公子,鮮衣怒馬恣意了十餘載。
今日瞧見那申慧,段怡頭一個便想起了知橋。
若是喬家不出事,站在那城樓之上,便是知橋罷。
「賀淮南那種膿包都敢自稱女將軍,你賽她千萬倍,可莫要小瞧了自己!」
段怡說著,舉起手來。
光亮打在她光潔的手臂上,落下了黑漆漆的影子。
段怡伸出手來,指了指黑影,「知橋,每個人本來就有影子,所以我不需要你做我的影子。」
知橋垂下眸去,久久的沒有言語。
一旁的知路屏住了呼吸,看了看段怡,又看了看知橋,到底沒有忍住,推了推她。
知橋抬起頭來,眼睛紅紅的看向了段怡,說話的時候,帶了鼻音,「我捨不得姑娘。」
段怡伸出手來,摸了摸知橋的頭,「有甚捨不得的,知橋如今也是能夠鼎立門戶的大人了。」
知橋擦了擦眼淚,「明明姑娘比我年紀小,我卻一直生活在姑娘的羽翼之下。」
這句話一出口,知橋只覺得自己像是撥開了心中的迷霧一般,整個人都清明了起來。
她陡然明白,段怡為何要收下不會武功的申慧,又是為何要在今夜,同她說這些話了。
她再一次慶幸,當年一路去了西南,抓住了段怡這根救命的浮木。
她曾經以為段思賢死了,她大仇得報,一切便已經過去了。可直到今日,她方才發覺自己,已經沉溺在過去的深潭之中,而段怡再一次拉住了她。
「好了好了!不要哭唧唧了!我可是聽說了,人的眼淚若是落在動物的毛皮上,那是要把皮子變黃的!看我們小靈機,白嫩嫩的,像湯圓砣子似的。」
「若是變黃了,人家還當這個湯圓砣子漏了餡,裡頭的芝麻花生醬兒都被擠出來了。」
知橋的傷感,一下子被知路給趕走了,她破涕而笑,將靈機遞給了知路。
「你這麼擔心,讓你給它洗個澡兒。洗得白嫩嫩,香噴噴的,姑娘好抱著睡覺。」
知路一聽,忙站了起身,她扯了一旁的一塊布,將靈機抱了起來,「姑娘,這泡著泡著,竟是忘了時辰,都這會兒了,該歇著了。」
「你昨日沒有睡好,今日本該早些睡的。我去給你鋪床,點安神香去。」
她說著,急急忙忙的上了岸,一邊走一邊給靈機擦乾毛,活像是身後有狼追趕似的。
段怡瞧著好笑,她伸了一個懶腰,打了個呵欠,將手中的酒瓶一放,扯過了一旁的衣衫,上了岸。
「時辰不早了,趕緊歇著罷。明日一早,咱們去這富水城裡頭逛上一逛。興許還能夠在那街上,尋個什麼寶貝來,一下子便發達了。」
知橋知曉她每到一處,都喜歡四處看看宅院,看看當地的橋棧,點了點頭。
段怡看了看黑漆漆的天空,低聲喃喃道,「興許過兩日,還有熟人來訪,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