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二章 子更邀約
顧明睿眼眶一紅,他伸出手來,輕輕地揉了揉段怡的腦袋,他的聲音帶著顫,「阿怡你長大了許多。」
「都杵在這裡做什麼?唱大戲么?仗打完了,又不是棺材入了土完事了,還一堆兒破事要做呢!趕緊的,沒瞧見老夫兩隻手都恨不得劈成八隻了么?」
「誰過幾年還不長大的,不長大天塌下來,拿什麼頂著?」
祈郎中舉著血淋淋的手,對著眾人大大的翻了個白眼兒,然後囂張的從中走過,罵罵咧咧道。
段怡聞言噗呲一笑,「先生下一句是不是要說,那麼些瓜,便是給豬吃,豬都長大幾茬兒了。」
祈郎中瞪了段怡一眼,哼了一聲,尋摸了一個離他們最近的傷員,蹲下來給人包紮起來。
段怡瞧著,笑了笑,將顧旭昭的長槍,塞到了顧明睿的懷中,笑道,「有什麼事情,咱們進城再說。不用說什麼對不起,明睿哥哥並沒有什麼對不起我的地方。」
顧明睿抿了抿嘴唇,輕輕地撫摸了一下那桿黑漆漆的長槍,舊事湧上心頭,眼淚一下子落了下來。這是他父親的長槍。
那年他對段怡說,要領她上京城,質問姑母姑父,為何待段怡如此涼薄?
豈料都不用上京,姑父便用的長劍,給出了更涼薄的答案。
顧從戎拍了拍他的肩膀,周圍圍觀的將士們見狀,都分散了開去。
祈郎中的話雖然不中聽,但是說得卻是沒有錯,大戰結束,需要他們去處理的問題,實在是太多。現在根本就沒有什麼喘息的時間。
「走吧,咱們先回府中去,讓明睿給他父親的牌位,上一炷香。阿怡,明睿的事情,外祖父並非是有意瞞你。一則,他的確是剛剛才好,二來,咱們突襲,講究的就是出其不意……」
段怡沖著顧從戎點了點頭,「外祖父可還記得,當初在墳山之上,你說要傳授我顧家槍法之時,所說之言。段怡一直銘記於心。若是再解釋來解釋去,那可就見外了。」
顧從戎深深地看了段怡一眼,重重的點了點頭。
正在這個時候,一群穿著稀奇古怪衣衫的山民走了過來,領頭那人一張嘴,說出了幾句不怎麼流利的官話,「顧使公……危機已……解除!那我們……明睿,那舅父就先走了……」
顧從戎對著那人抱了抱拳,「大恩不言謝!明睿,同祖父一道兒,送你舅父一程!」
那山民頭領咧開嘴一笑,瞧見站在一旁的段怡同崔子更,豎起了兩個大拇指,「好樣的!」
段怡笑了笑,對著顧明睿說道,「哥哥快去罷。正好我若是再不去幫忙,先生該惱我了!」
顧明睿見她不似作偽,亦是難得的露出了笑容,同顧從戎一道兒,送那些前來援助的山民去。
待他們一走開,段怡低頭一看,便瞧見了一旁的崔子更,遞過來的一個紙包,紙包上頭,放著幾塊芝麻糖片兒。
她驚訝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給我吃的?原來你這個人,身上不光是帶了鐵饃饃,還帶了糖片兒。」
「嗯,我自己做的。你嘗嘗看,放了好些辛香料,可以辣出眼淚來。」
段怡沖著崔子更翻了個白眼兒,拿了一塊,塞進了嘴中,「把我當傻子,還是三歲小孩兒糊弄呢?你咋不說,這裡頭放了長生不老葯么?」
「你早就知曉了」,崔子更突然肯定的說道。
段怡嚼著糖塊兒,伸了個懶腰,沖著崔子更眨了眨眼睛,「你猜!」
她說著,毫不猶豫的扛起了一具劍南軍士兵的屍體,像蘇筠同老賈一樣,搬運起屍體來。
崔子更也不是頭一回瞧見她這般了,亦是扛起了一具屍體,緊跟著她。
段怡將那屍體,整齊的安放在了城牆的一角。
「若是有親人在錦城的,會將他們領回家去。若是沒有的……在錦城外往西不遠,有一處軍魂山,是我取的名字。犧牲的將士,都會被送過去,葬在那裡。」
「在那山頂上,立著一根石頭長槍。因為我我祖父是用槍的,是以幾乎整個劍南軍中,大部分的人,都是用槍的。那石頭長槍之上,密密麻麻的刻滿了名字。」
崔子更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
「沒有一次打仗,是不會死人的。我並不怕死人,甚至自己也不怕死,先生說說得好聽一些,這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天賦,說得難聽一些,這是缺心眼子。」
「其實,哪裡有不怕的人。我第一次站在屍山骨海里,簡直喘不過氣來。舅父死了,哥哥病了。我選擇修習顧家槍法的那一刻起,便是要背負起整個劍南道。」
「不光是背負著活人,也背負著這些亡魂。」
「就像是地縛靈一樣,又像是此界的鎮宅獸一般,被永遠的束縛在這個地方。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一閉上眼睛,瞧見的都是舅父流下來的血,還有明睿哥哥緊閉的眼睛。」
段怡說著,又扛起了另外一具屍體,她扭頭看向了崔子更,「你不也早就知曉了么?所以把抓三皇子的頭功,讓給了我,想讓我同顧明睿有一爭之力。」
她說著,笑了笑,「但這劍南道,本來就是姓顧的。」
便是顧明睿失了心智的時候,她也不過是暫時撐起了錦城。她知曉,所有人都是這樣想的,等到他日顧明睿大婚,若是他有了長大的子嗣。到時候這錦城還是姓顧的。
顧從戎當時教她顧家槍法時,便是這般說的,她學會了,他日替顧明睿傳下去。
沒有道理,在旁人家住得久了,就把自己個當主人,妄圖更多。
顧從戎同顧明睿不欠她什麼,而她至此,也還清了。
崔子更聽明白了她的想法,點了點頭,「嗯。現在你不用守著劍南道了。大周很大,每個地方都不一樣,我從前便說過,這裡就像是世外桃源一樣。」
「你若是沒有地方去,不若隨我去江南。我已經履行承諾,幫助你守住了劍南道,是不是該輪到你幫我奪回江南道了。」
段怡小心翼翼的放下了一具屍體,一腳踹向了崔子更,罵道,「我是什麼驢么?幹完東家干西家,都不喘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