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破局之人
聞聽李清已走,張九章和張九皋立刻趕到正堂。
進門的時候,兩兄弟正好看到僕人抬著坐榻案桌離開,再看屋中,一切陳設皆已換成李清送來的桌椅,乍一看還有點不適應。
進去之後,發現張九齡正坐在上首的太師椅上,雙目緊閉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張九章性子急,以為是李清強逼著張九齡換掉了正堂的桌椅,頓時破口大罵李清倚仗權勢,欺人太甚,口口聲聲要到御前為自己大哥討回公道。
張九皋謹慎一些,特別留意了一下張九齡臉上的表情反應,發現張九章這邊罵得激動,可是張九齡聽了卻毫無反應。
大兄這是怎麼了?
沒等張九皋想明白這個問題,這邊張九齡終於睜開了眼睛。
他先看了一眼面前義憤填膺的二弟,跟著目光又落到三弟張九皋身上,當初他選擇提攜張九皋進尚書省,安排張九章去九寺做一個閑官看來真沒有做錯,張九皋的性子確實比張九章穩重太多。
張九章這性格要是身具要職,都不用死對頭李林甫出手,自己就能把自己作死。
「行了,坐下說吧!」
坐?
張九章直接懵了,這坐榻都被換成椅子了,怎麼坐?
張九皋倒是已經明白了大哥的意思,悄悄拉了張九章一把,自己帶頭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雖然後背沒有直接靠上去,可是雙手扶著椅子,雙腿垂足而坐,這感覺確實挺舒服的,首先是腿不累,其次有後背可以靠,坐久了腰應該也不會累。
看著兩個弟弟坐下后的反應,顯然已經知道了這椅子的好處,張九齡也沒有再廢話與二人解釋這椅子的好處,而是直接跟他們說起了李清提出修書的事情。
張九章和張九皋都是讀書人,當然明白這件事代表著什麼,一時間都有些激動。
張九章這邊立刻就忘了剛才自己還破口大罵李清的事情,建議張九齡即刻上書皇帝,免得這是被其他人捷足先登,還是張九皋比較謹慎一些,知道修書不是嘴上說說就能成行的,更擔心這會不會是針對張九齡的一個陷阱。
「壽王身為皇子,還不至於拿此事欺瞞與某,而且某也試探過了,造紙且不說,印刷一事壽王確實頗有幾分想法見地。」
「所以大兄答應了?」張九皋試探性地問道。
「某想過了,罷相之後,某重返朝堂的可能性已然不大,李林甫之輩所慮,無非就是聖人對某仍念舊情,而某若是離開朝堂時日太久,聖人念舊之心日淡,李林甫斷然不會坐視某久居長安,所以如今之計,唯有奮力一搏,重得聖人看重,方能制衡一二。」
「弟聞壽王與李林甫走得很近,武惠妃更是在宮中為李林甫張目,此事由壽王提出,實在有些讓人放心不下。」
就連對此事非常積極的張九章,聽了張九皋的話也變得慎重了起來。
「三弟所慮不無道理,還請大兄三思。」
「你二人所慮,無非是壽王會從中作梗,最終令聖人遷怒於某,可此事對某而言利大於弊,壽王想要對付某,完全可以假借李林甫之手,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這個問題,張九章和張九皋都回答不上來,所以張九齡自己替他們答了。
「說到底,你二人還是太小看壽王,也小看了聖人,今日壽王到某府上鬧出如此動靜,聖人會對此一無所知?恐怕壽王與某所說之事,此刻已經呈到聖人面前,而此事壽王不便出頭,所以只能假借某之手,要不然你二人以為壽王此來真就只為了那桌椅之事?」
即便說的這般清楚了,張九皋都仍有顧慮。
「可壽王……」
「先前九章說壽王與李林甫之輩無異,但在某看來,壽王其實更像另外一人。」
張九章、張九皋馬上追問此人是誰,張九齡扶須沉吟片刻,說出一個名字。
「文獻公。」
居然是已故的姚崇!
張九章、張九皋齊齊愣在椅子上,面帶訝色,半天說不出話來。
姚崇是什麼人,那是能和貞觀年間房玄齡、杜如晦二人相提並論的賢相,別看當今皇帝在位近三十年,朝廷上換了十幾位宰相,但是能夠與姚崇相提並論也只有宋璟一人,而且宋璟某種程度上也只是沾了姚崇的光,因為萬事開頭難,而姚崇就是這個開頭的人!
雖然與房杜齊名,但姚崇與宋璟的關係不是像「房謀杜斷」那種互補型,而是更像漢朝時候蕭何、曹參那種「曹隨蕭規」的關係。
當然了,宋璟個人能力也很突出,執政能力在開元年間這麼多位宰相裡面僅次於姚崇,尤其是在為人品格方面。
這一點上,張九齡和宋璟倒是很像。
可是不管怎麼說,姚崇開元第一名相的排位是沒有任何異議的,故而張九章和張九皋兄弟倆才會這麼驚訝,因為張九齡用姚崇來比李清,這評價未免太高了。
看出兩個弟弟心中所想后,張九齡跟著便解釋說:「爾等休要誤會,某隻是說壽王做事的風格很像文獻公,並不是說他才學能力可與文獻公相比。」
張九章和張九皋這才鬆口一口氣。
姚崇做事什麼風格兩兄弟以前也曾聽張九齡點評過,簡單來說就是做事只看結果,不在意手段,很多事情可能不合規矩,但是只要結果是好的,姚崇就會去推動。
畢竟是從武周末年到李隆基繼位這些年平凡動蕩的一場場政變中走過來的,姚崇秉承這樣的做事風格很正常,而且打開局面就需要姚崇這樣的人。
而這也張九齡感覺比較可惜的地方,李清要是早生個十幾年,趕上皇帝年富力強銳、意進取的年代,說不定也能像姚崇那樣干出一番事業,可眼下,李清這樣的「破局之人」顯然沒有什麼用武之地,只能把心思花在桌椅、造紙、印刷這樣的小道上。
要是讓李清知道張九齡對自己評價,一定會對其佩服得五體投地,因為李清對於這個時代而言就是一個「破局之人」,只不過他要破的不是當下之局,而是十餘年後安史之亂的死局。
當然最重要的是要改寫被皇帝戴綠帽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