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章 以沉默作回答
走出房門之後,載洸表情嚴肅中帶著憤怒,光緒的聲音還在他耳邊不斷縈繞著,“你是天下人的棋子!載洸!我等著看你的笑話……”
他握緊了拳頭,身子一直在顫抖,路過的家仆停住了腳步,還抬起頭來用好奇的眼神望著他,他們從未見過自己的主子這般表現。載洸朝他們怒吼道:“不準抬頭!跪下!”他正努力克製著自己的憤怒與殺意,絲毫不想要任何人察覺出他臉上的糾結。
慕容湛的話也在他的耳邊響起,“此人不除,日後必成後患……”在某一時刻,載洸甚至要對著身旁的近衛兵脫口而出:“去殺了他!” 可他還是極力保持著內心的仁慈與善良,什麽時候,這種出於本心的事物,竟然需要這麽刻意了。
某一時刻,他竟然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乏力感,明明自己已經半個身子坐上了那個至高無上的權力寶座,為何還會有這般空虛無力的感覺。看似自己變得強大了,實際上踏入這權力的漩渦之後,每走一步都要受到這利益場的裹挾,個人的情感、仁義、私欲,已經漸漸地被這沉重的使命感所吞噬了。
而就在載洸即將要走出醇親王府的大門時,卻倏然站住了,眼前出現了一位本不該在這時候出現的熟人。
隻見婉貞氣喘籲籲地站在門口,一手還扶著門框,站在不遠處望著載洸,眼神中充滿了疑惑、惶恐與急迫。
載洸還沒有做好麵對自己母親的準備,他的第一個反應竟然是逃跑,可是腳卻像是陷進水泥後被凝固住了一般抽不開。而婉貞似乎也還沒有做好邁進門檻的準備,兩人就這麽遠遠地望著彼此,不知該如何開口說著第一句話。
盛萬頤與娟兒追了上來,見到了這般的情景,也有些不知所措。
載洸:“母親不是應該在上海嗎……”
娟兒這才解釋道:“是福晉執意要回來的,我們拗不過……”
載洸:“王府已經住不了人了……你們兩個,先把福晉接到家裏去暫住一段時間,我讓人在皇宮裏安排……”
婉貞推開了二人,跌跌撞撞地走向載洸,抓著他的手急切地問:“外麵都在傳言,說你奪了你皇兄的皇位,這不是真的對不對?”
載洸停頓了許久,沒有去看她的眼睛,“母親累了,還是先好好歇息吧……”
婉貞抓載洸的手握得更緊了,“你先回答我!這不是真的對不對?這不是你的初衷,你根本不在乎權勢,更不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不仁不義的事情來,你的初心應該是輔佐你皇兄完成一番偉業才對……”
婉貞聽到後,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這個曾與自己無比親切的兒子,她原本以為知根知底的兒子,此刻卻是如此的陌生,原來,她從未有真正一刻理解過他。
但是她又不願意去相信眼前這個事實,曾經在她心中那麽溫文爾雅、忠肝義膽的親兒子,怎麽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她搖了幾下頭,五指緊緊地抓著載洸腰間的衣服,“不對……這不是真的,這不應該是真的,你怎麽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載洸:“為了讓這個國家有一個光明的未來,我必須這麽做。”
婉貞:“他可是你的皇兄,你的親哥哥!你這樣子做,就是將他的人生徹底毀了!”
載洸:“額娘,這是政治,是國事,不能拿私情跟家事來定論。”
婉貞:“我不聽這些……你現在就把皇位還給他!”
載洸:“離弦之箭,收不回了……”
婉貞一急,猛地扇了他一巴掌,“逆子!難道你連我的話都不聽了嗎!”
在場的人都震驚了,紛紛下跪低下了頭。
這一巴掌就像冰塊打在了載洸的臉上,將他那溫熱的心也給凍結了,載洸看著眼前這個陪伴了自己十幾年的母親,曾給過他溫暖、鼓勵幸福的母親,此刻竟然是用一種仇恨的眼神望著他,他眼裏含著熱淚說道:“從小您就教育過我,要隱忍,要奮發,要堅定不移地朝自個的理想進發。我隱忍了十年了,我就等著這一刻,等待著這樣一個機會,現在就差一步之遙,就能獲得實現理想的機會了,你現在讓我放棄?”
婉貞:“你的方式是錯的!”
“我沒有錯!”載洸歇斯底裏地吼了一句,又閉上眼睛,顫抖了一陣之後,睜開眼睛,帶著一種誠懇、急切渴望得到認可與理解的語氣緩緩地說著:“你知道我要做什麽嗎?
我要將這個深受磨難的國家變得強盛,將這個飽經風霜的民族從深淵當中拯救出來,哪怕拚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我要終結這不堪的命運,我要創造一個偉大的時代,一個充滿光明與希望的時代,你懂嗎?你能懂的不是嗎?”
婉貞聽完之後,眼淚溢了出來,哽咽地說著:“可是我……我是一個母親,被你毀掉人生的,是你的親哥哥,是我骨肉至親的兒子,你讓我怎麽懂?我不能懂?”
她疲憊加上傷心過度,已經癱倒在地上了,可還是緊緊地抱著載洸的雙腿,哭著說“不,你不能這樣做,答應我,現在懸崖勒馬還來得及,不要一錯再錯了,收手吧,就算是我這個當母親的求你了……”
載洸像是晴天霹靂一般往後退了一步,從小到大,他都從未被人真正理解過,有時候他被人誤解,他也不會去爭辯,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自己的理想,因此也不必對著全世界喊話。
可是,如今,竟然連自己至親的人都無法理解,他悲傷到不想爭辯,也隻能選擇沉默。其中的是非對錯不是言語能夠說透的,甚至原本就沒有什麽是非對錯。
全世界的人都可以不懂自己,她應該懂的,可她若還是不懂,那又有什麽話可以說的,也隻能沉默罷。
載洸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你們照顧好福晉。”隨後便甩開她那攀附在自個身上的手,邁著大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