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七章 懼而憂
裕榮也不再接這個話題了,“這是用玉泉山的水泡的奶茶,您嚐一嚐。”
而此刻,台上也唱到了《霸王別姬》這台戲的高潮部分。項羽抱著自刎的虞姬,唱起了《垓下曲》,“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園子外那一陣陣“萬歲——”的呼喊聲還在綿延不斷地傳響著,慈禧將剛剛接過的茶杯放到了桌上。
她用略帶僵硬的語氣說著:“真是有勁,喊到現在還沒消停。朝陽門離這裏還有好幾裏路吧,隨便喊一句話,都能口口相傳傳這麽久,讓全城的人也跟著喊,真是比聖旨還管用。”
裕榮:“外麵的人腦子發熱了,淨吵吵嚷嚷,要不我讓人去叫周邊的人安靜下來,免得打擾了老佛爺您聽戲。”
慈禧:‘免了,大清國上上下下四萬萬張嘴,你堵得完?’
裕榮:“他們這都是在歌頌皇太後您的天恩了,要不是您,這北京城說不定就是一片火海了。”
慈禧冷笑了一聲說:“我哪裏有這個能耐,他們歌頌的可不是我,而是城門上那個救苦救難的天之驕子。
‘力拔山兮氣蓋世’,說的就是他這樣的蓋世英雄吧。要是真給他點機會,他會跑到你頭上將你整片天都掀咯,現在啊,整個大清國的人心可都被他收去了。
有句話不是說的好嗎?三人成市虎,隻要有三個人謊報市場有老虎,所有人就都信以為真了。你想想看,要是前麵的人都口口相傳說,他才是這大清國真正的主子,人人都聽他的話,那他不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予取予求了?
真是了不起啊,這大清國的天下,今後怕是他一個人說了算了。我就指望著他還能念及一丁點情分,留我這條老命孤獨終老。”
載洸這樣的威望跟號召力,連慈禧也不免感到畏懼。
危機會滋生不安,不安會演變成恐慌,為了掩飾內心的恐慌,最後表現出來的行為,又會讓人覺得扭曲且反常,剛剛還在眾人麵前給載洸說好話,但是此刻又陰陽怪氣地表達著內心的不滿。
而慈禧本身就是個危機感極強的人,雖然內心的真實情緒不會放到台麵上來說,但是在利益場之外、而且跟自己親近的人麵前,一旦放鬆了警惕,還是忍不住要發泄一下內心的情緒。
裕榮也熟悉慈禧的性情,跟眼前這個喜怒無常、陰晴不定的養母相處久了,很多事情也都習以為常了,他雖然心向著載洸,可也沒有站出來直接說情或者反駁,而是說笑般地繼續說道:“孤獨終老?那不成,您不是還有我嗎?我餘生就不嫁人了,陪著您,咱們娘倆一起做個伴,一起受苦受難。”
慈禧反說道:“你怕什麽,載洸這個孩子也算是個重情重義的人,你們倆的感情又那麽好,他要是真的一手遮天了,你也能享受榮華富貴。”
裕榮:“你也說了,他是個重情重義之人著,既然這樣子,他就不會做出那樣有違臣子之道的事情,更不會做出如此不忠不孝的事情出來,您啊,就是太過於杞人憂天了。”
慈禧:‘那可說不準,權力這種東西,可太誘人了,一旦沾染上了,是會上癮的。欲求不得的時候,就會劍走偏鋒,古往今來多少人為此,都甘願背負罵名、甚至付出生命的代價都要去爭取。
相比較之下,情義這樣的東西,簡直就是一文不值。人心叵測,人心叵測啊——’
裕榮:“那這樣子,您把他從權力的台階上趕下去不就得了,斷絕了他的幻想跟希望,就讓他隻能當個與世無爭的富貴王爺得了。你也不用去操這份心。”
慈禧:“這你就不懂了,在政治場上,真正難纏的對手,是你既知道不能養虎為患,可是你還動不了他,隻能看著他一步步做強做大。頭上頂著國人的期望與愛戴,手中又拿著民族跟國家的大義當擋箭牌,處處都占著個理兒,你想不放任他都不行。
這個威脅,很多人都知道,皇上知道,翁同龢知道,榮祿知道,本宮也知道,不僅他們想要清除這個威脅,本宮也想,可是你又不得不將他留在那個位置上,因為他能辦成我們所有人都辦不成的事情。
他也是個機靈鬼,他清楚得很,知道本宮知曉這其中的利害,斷定我不會自斷臂膀,所以他才依附在我身上。可他又不是完全臣服於我,他有自個的想法,他之所以這樣做,不過就是在利用我的權勢以達到自個的目的罷了。
在沒有真正上位之前,這事我也做過,這是我的老本行了,但在這方麵,載洸的道行也完全不亞於我。”
裕榮像聽了個滑稽的笑話一般笑了下說:“您也把他捧得太高了,他哪裏可以跟母後您比啊。儒臣愛權鬥,武官愛打戰,商人愛賺錢,文人愛詩經,他就是愛好廣泛,樣樣都占了,什麽都要折騰一下。他呀,不過就是個調皮好玩的孩子,隻是剛好有了點過人的智慧跟才能罷了。”
慈禧:“孩子?你還把他當孩子看啊。你不要看他平時那一副儒雅謙和、與世無爭的樣子,我曉得很,他就是在扮豬吃老虎。
我自認為自己閱人無數,且看人眼光毒辣,可像載洸這樣的人,我還是頭一回遇見。在權術運用的門道上,別人在第一層,我在第二層,而載洸在第三層。
別人暗地裏都喜歡說,我在這大清國裏,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可惜他們都不知道,未來的日子裏,真正有能耐翻雲覆雨的人,既不在皇宮裏麵,又不在這頤和園裏,就在此刻的朝陽門上。”